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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集

狂风集

    牧山狂風問道于茅棚隱者曰:“何為道?”

    茅棚隱者曰:“何處不是道?何處都不是道。”

    牧山狂風曰:“先生別打隱語,機鋒我也會些,希先生開門見山,直說痛快些。”

    茅棚隱者曰:“非也,這哪里是在打隱語,是實語也。當你認為它是道時,它何曾又是道呢!”

    牧山狂風大叫:“暈也,糊塗也,先生兩句話就將我打懵,我已不知我是誰了。”

    茅棚隱者曰:“要是真是那樣的話,那就好了,省得勞心費神去分什麼你的我的,此的彼的。”

    牧山狂風:“先生好見機,處處把住鋒頭,但那句話還須得給我講清楚。”

    茅棚隱者:“你說的那個道吧?一但說出已非彼道。剛才你問話之前道還在,一開口它便沒了。道是借用語,權且借用的,不要拘泥於文字相上,道是言語道斷的,不可思議的,離心意識的,他無形無相,無聲無息,不可捉摸,用語言怎麼講得出來,一動念拐了啊。”

    牧山狂風:“不能講,咋辦呢?”

    茅棚隱者:“不能講,也得講。不講怎處!上古之人多用不言之教傳授道法,今人根性過於低劣,實屬無奈之舉了。道就是你的本來面目,道就是心,心就是道,道是清淨心,人的本性,佛家稱佛、如來、法身、覺、禪等諸多名稱,老莊則曰道, 明心見性就是見道。這些道理你比我會講,你滿肚子都是這些佛道理論,但你卻不是真正的修道人。你能見到你的本性,就知道什麼是道了。到了此時,方才算是一個真正的修行人,這便是《莊子》上講的真人、至人。沒有明心見性的人是不能夠稱為真人或至人的。佛家稱見性之人斷了見惑和思惑,到此階段方知修道該怎麼修,在這之前,統統都是盲修瞎練,亂整。”

    牧山狂風:“先生說得我耳熱心跳,我也屬於盲修瞎練、亂整那類人耶?”

    茅棚隱者:“如果不是盲修瞎練、亂整,傾刻間便讓你見識見識本來面目是何尊容。”

    牧山狂風:“嘖嘖,我該怎處?”

    茅棚隱者:“你求的是文字、語言上的解,這是知識,而非道。你墮入了知解的深淵,不能自拔。你求的是知道、解悟,而非證悟,任你口若懸河,長篇大論,雄辯滔滔,辯才無礙,到頭來又有何用?總是在生死場中廝混。行道者常說:寧肯終身不得證悟,也不去求半點解悟。那些名相術語,語言文字上是沒有道的,你在上面下的功夫越多,邪見就越多,你修的不是正道,而是邪道。”

    牧山狂風:“先生說得我毛骨悚然,心涼了半截。我修道幾十年,時時勇猛精進,一刻也沒有停止,怎反到成了邪門外道了?”

    茅棚隱者:“你把心修錯了,越勇猛精進,離道越遠。你雖然放下了世俗,卻背負起修道這張虎皮。修道是放下一切,使心清淨、寂滅,回歸到原始本心的狀態。原始本心就是道。你卻丟掉這樣,揀那樣,這與世俗之人有何兩樣?你雖然遠離了世俗中的名利富貴,但你對佛法、無為大道太過於執著,真道到了你那裏變成了假道,無為到了你那裏變成了有為,出世法變成了世間法,無變成了有,真變成了假,無念變成了有念,清淨心變成了染汙心,一切該實證的到了你那裏都變成了知解,你滿腦子的佛道知見還唯恐不足,到處參訪名師,就你現在的學識,在世間足可以稱得上佛道大家了,然而你卻不是善知識,因為你沒有見性。若你這樣下去,永遠也不可能見性,佛道在你那裏已成了世間學問。可惜啊!幾十年真心求道,卻全在搞外道,這一生終究免不了是個世俗凡夫,若再不回頭,要想見道比登天還難。任你再修千世萬世,也無濟於事。”茅棚隱者停下來,凝視著虛空不再說了。

    牧山狂風低頭沉默良久:“我還有救麼?”

    茅棚隱者:“沒有人救得了你,唯有自救。了脫生死是自己了,別人幫不了。”

    牧山狂風忙起身恭敬地向茅棚隱者頂了三個大禮:“我這大半生走了許多地方,今在先生這裏第一次聽到斥訓,心裏不但不惱,而且感到暢然、痛快,亮堂了。先生,我的因緣就在你這裏,請收我作個入室弟子,在這個茅棚裏,先生也該有個伴了。”

    茅棚隱者:“我不收徒弟,這個爛茅棚容不下兩個人。我喜歡一個人住。”

    牧山狂風:“我給你蓋一座阿蘭若精舍,這自然是弟子份內之事。”

    茅棚隱者:“你不從世俗場中跳出來,還要把我拉進世俗場中啊?”

    牧山狂風愣了,不知所措。

    茅棚隱者:“生死時速,出息雖存,入息難保,一息不來,即為後世。一個行道者,不想過去,也不想未來,更不想現在,只守住當下寂滅之心,不起妄念,這才是自我拯救路徑。搞什麼謀劃,蓋什麼房子。你從哪里來,還是回到哪里去吧。”

    牧山狂風慌忙起身跪下:“弟子只求出離生死,望師尊不要拒絕。”

    茅棚隱者:“出離生死才是正事,師就不要拜了,你起來坐下。你也是花甲之人了,知道回頭還有救。你現在心裏疑慮重重,妄念叢生,這些東西與你本性無幹, 要吐就吐吧, 吐出來後就再也不要吃進去。”   

    牧山狂風盤膝坐下,猶豫良久:“現世間掀起一股國學熱,這緣起於三十年前一位叫湯恩比的英國哲人說的一句話,他說:現在人性已經墮落到毀滅的邊沿,唯有中國的孔孟學說和大乘佛教能夠救人類。這句話在西方引起了極大的震動,西方哲學界開始主動瞭解和研究孔孟學說和大乘佛教,西方宗教界也主動開始瞭解和接觸大乘佛教。特別是美國,佛教越來越受美國人的關注。最近幾年,這股熱才波回到本土,國內也掀起了一股國學熱。有人向我提出,要我出來講國學,我沒理會,如果換成佛學的話,我當時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因為儒學雖是世學中的善法,但並非是人類的大智慧,唯有佛學與老莊的無為大道才是人類的最高智慧。今天在師尊這裏我才真正知道,對佛道來說我自以為學富五車,滿腹經論,其實一竅不通,還是個門外漢。從現在起,我棄權從實,跟隨師尊從心上下功夫,以求實證。”……

    茅棚隱者一動不動地盤腿坐在那裏,像是在聽,又像是未聽。

    牧山狂風:“師尊,我想問個問題。”他抬起頭望瞭望茅棚隱者:“老子、莊周的道與佛法有何差別?”

    茅棚隱者:“不言沒有差別,言者有差別,同是本性,一說如來,一說道。”

    牧山狂風:“老子和莊周都是得道者,他倆用的什麼方法得的道呢?”

    茅棚隱者:“不言之教。”

    牧山狂風:“您怎麼知道?”

    茅棚隱者:“自然知道。《道德經》上也講了,莊子的文章也提到。在莊周以遠,以至於追溯到上古時期,不言之教是中國先聖們代代傳道之唯一正路,到了戰國結束便失傳遁跡了。”

    牧山狂風:“我知道,不言之教在兩千多年前就絕跡了,道在中國也不復存了。”在之後的兩千多年來的道已非老莊所指之道,後者已演變成世間方術,如神仙術、煉丹術、符咒、導引、行氣、養生等。這哪里是道,道是清淨心。這些全是心意識在自我製造幻象,邪門外道啊。”

    茅棚隱者:“此道非彼道,不言之教失去了傳承,自然沒有人懂道了,在修道人中只存其名,無其實了。”

    牧山狂風:“唉……,道啊,你在哪里?”

    茅棚隱者望著牧山狂風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外面沒有,你從哪里找?你自己就是道啊,它是你的原始本心,你的本來面目。好一個滿腹經論的飽學之士,連自己的本性都沒見到,你給別人講些什麼?把那些沒用的東西丟了,丟得越徹底越好,息下心來,守住當下,不生一念。這才是你見本來面目的唯一門徑。”

    “哦。”牧山狂風若有所省:“慚愧,要不遇見師尊,我還在以指當月哩。”

    茅棚隱者:“你知否?不言之教雖失傳了兩千多年,在世間沒人懂了,但道並不會絕跡。只要因緣齊備,自有人無師自通,只不過這樣的人幾百年難得出現一個,這些人走的時候,不言之教便隨之消失,不是他們不傳人,而是無人可傳。他們來到這個世間是應時而來,順時而去。現在世間的修道者根性太低啊。歎什麼氣,這些無師自通的人,在他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道是永遠不會滅的。------”  

    茅棚隱者看著牧山狂風:“你忘了佛教禪宗麼?佛教禪宗就是古印度釋迦牟尼開創的不言之教,二十八祖達摩祖師傳到中國,到了六祖慧能這裏被發揚光大,從釋迦牟尼的拈花微笑到六祖慧能之後的一花開五葉,中國佛教禪宗的不言之教到今天還被傳承著,真乃是人之幸啊。”

    牧山狂風:“佛教禪宗裏真懂禪的我知道確實不好找,就是碰見幾位大師級的你也不知他是否真懂禪。”

    茅棚隱者:“雖然佛教禪宗里真懂禪的如鳳毛麟角,但這個傳承之根始終是存在著的。告訴你,說話行事不用心者有禪,用心者無禪;與人交往使人起心動念者無禪,使人息心滅念者有禪。有禪者心常寂滅,遇事隨緣,這樣的人不謀事,不謀成,是個徹底的無業閒人,他們一般不講經,不說法,不當官,不謀權,不拋頭露面,口齒也不一定伶俐,不被人注意,甚至會給人不好的印象,比如脾氣不好,愛發火,罵人,或這樣那樣的毛病,一般世俗之眼的求道者怎能識得。”

    牧山狂風:“現在世間學道者,一般都傾慕于威望高,名氣大,弟子眾,言語謙和,慈眉善目,講經說法時間長,辯才無礙的為善知識。”

    茅棚隱者:“此乃因緣也,過去結的眷屬因,今世成就眷屬果,這跟是不是善知識無關。一個行道者如是法器坯子,一旦因緣成熟,時機到了,自會有善知識出現在他面前。如果沒有善知識出現在他面前,那他決非等閒之人,時機一成熟,便會無師自通,豁然了道。”

    牧山狂風:“現在有些年輕的學者、大學教授,在各種場所大講其《莊子》、《道德經》,他們對道一竅不通,根本不知《莊子》是本什麼書,更不知《道德經》是見性的描寫,他們不是修行人,只是個世間學者,卻要向世人講道書,這好比一點醫學知識都沒有的人,也沒有行醫的臨床經驗,卻向世人大講《黃帝內經素問》,這豈不是正邪顛倒,以假亂真麼!以一己之私利,亂道又害人麼!師尊,這事在我心裏老放不下,這不等於是邪師在說法麼。”

     茅棚隱者:“這些世間事與你何干?與你心性又何干?一個真行道者不與世爭,不與人爭,身處於世而心不在世。這些雜草既然冒出來了,他們有他們的因緣,他們的因緣與你又何干?稻田裏既然長了雜草、稗子,長就長嘛,我收割稻子又沒去收割稗子,就是吃飯吃了幾顆稗子又何妨。有道的人是無心的,掉進染缸也染汙不了。對惡不染,對善也不染,不因善惡起一絲兒心,就是魔王波旬來了也其奈我何?現今世上,能守正行的有幾人?能見真道的又有幾多?普遍的修學者根性低下,再加上邪師說法如恒河沙,再不清醒過來,掉進這是非、善惡的染缸裏,恐怕就永無出頭之日,說不準世世都去當一個魔王波旬的眷屬。”

    牧山狂風:“師尊說得是。”

    茅棚隱者:“不要叫我師傅,我說了我不收徒,你與我有一些緣分,但不一定是師徒。”

    牧山狂風遲疑一會:“師尊還是該叫的,我心裏有件事想請師尊開示開示。這件事在心裏擱了多年,也困惑了我多年。有這樣的修行人,弟子如雲,名冠四海,地位崇高,富貴已極,卻在外搞有損國家的活動……”

    茅棚隱者:“你的心太粘稠,什麼東西一來都粘上,要想修道必須先去粘洗稠,國家之事自有國之當家者做主。現在的國家不是治理得很好麼。至於別人造因果,是別人的事。要說眷屬多寡,誰有魔王波旬的眷屬多,欲界諸天全是它的眷屬。我給你說,一個真修行者決不會過問政事,更不會去搞政治活動。釋迦牟尼舍去王位去出家,這是世尊給世人修行表的第一法。如果一個已出家的人與佛相悖,反其道而行之,那他的心根本沒出家。一個真修行者一定是個遵紀守法、萬事不謀,更不會去爭權謀政;一個真修行者一定是個尊敬國主,希望國家安定團結、社會和諧、統一富強。如果與此相反,這樣的人定會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災難。…….”

    牧山狂風:“哦,哦,謝謝師尊,把我的心撥亮了。我沒有什麼疑惑的了,一身多清爽。”說罷起身向茅棚隱者叩了三個頭。

    茅棚隱者:“還粘麼?”

    牧山狂風:“粘什麼?沒意思。”

    茅棚隱者:“世間沒有道,知道嗎?”

    牧山狂風:“明白。我不再去求了。”

    茅棚隱者:“經書上沒有道,知道嗎?”

    牧山狂風:“明白。全不要了,我寫的文章書稿回去全燒掉。”

    茅棚隱者:“你還有什麼願望想得到的?”

    牧山狂風:“我沒有什麼願望,不想得到什麼。”

    茅棚隱者:“你不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嗎?”

    牧山狂風:“我沒想。你也沒有什麼可以給我的。”

    茅棚隱者:“再想想。”

    牧山狂風:“無處可想。”

    茅棚隱者:“聽聽你耳心裏有什麼?全神貫注地聽,一絲兒神也不要分。”

    牧山狂風猶如木雞似地愣在那裏。

    茅棚隱者突然晴天霹靂地大吼一聲:“不要分神!”

    牧山狂風猛然一驚,瞬間失去了自我,六根頓失,萬物消融。良久,牧山狂風忽然起身叫道:“不死也,不死也!”隨即在茅棚隱者面前跪下去,長久地將頭叩在地上,嘴裏還不停地叫著:“不死也,不死也……”

    茅棚隱者:“你有資格給別人講佛道了。”

    牧山狂風:“不講了。過去是胡說八道,現在去講還是胡說八道。”

    三月後,牧山狂風再次來見茅棚隱者,茅棚空矣,象長久未住人。牧山狂風便隱遁於世,在茅棚掩戶而居,不再示人。

    後有學道者偶遇,問:“何為道?”

    牧山狂風:“不知道。”

    問道者:“請問師名。”

    牧山狂風:“無名。”

    問道者:“望師慈悲。”

    牧山狂風:“我這裏沒有道,道都在你自己身上揣著,還到處亂跑,問別人道在哪里。”

    問道者跪下來叩頭:“求師明示。”

    牧山狂風:“還不趕快回去,老老實實地念佛求生西方淨土,要再到處亂跑,今生無望矣。”說罷走進茅棚,掩上柴門不再出來。

   “謝師點明。”問道者五體投地,向著茅棚長跪不起。良久方起身往回走,眼噙淚水,邊走邊回頭望着茅棚.

敦伦尽分 闲邪存诚 诸恶莫作 众善奉行

真为生死  发菩提心  以深信愿  持佛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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