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世音菩萨传
曼陀罗主人著
释开森谨述
观音之事迹
观世音菩萨之事迹,传者异言,即其法相之是男是女,亦多所争辩,此实世俗之未能深察也。夫法华经云:苦恼众生,一心称名,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以是名观世音。印光法师之言曰:观世音菩萨于往生劫中,久已成佛,号正法明,但以慈悲心切,虽则安住常寂光土,而复垂形实报,同居三土,虽则常现佛身,而复普现菩萨缘觉声闻及人天六道之身,虽则常侍弥陀,而复普于十方无尽法界,普现色身,所谓但有利益,无不兴崇,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观乎此则菩萨之应化无时,宜妙相之不一矣,至菩萨之应化事迹,历代所纪,何可缕指,要以弘赞之观音慈林集,周克复之观音持验记,尤惜阴之观音灵感录,诸书所记,为详实有据,信而可征,凡信仰菩萨之人,对于此等事迹,皆当详解而审知之,俾知大道之所在,一心修持,同归正觉,然上述诸书,文义深奥,非夙昔知文之士,不能了然于胸,殊非普救众生之道,故曼陀罗室主人援引各书,将菩萨之事迹,演为小说家言,言浅意深,使世俗之人皆能浏览,则效果较为广大多矣,凡信仰菩萨者,非但能历知种种事迹,且足为劝善化恶之助焉,手兹一编,如身居莲台之下,亲闻菩萨说慈悲法,有善者可以增福,有恶者可知改过,同心向化,会见争名攘利之场,一变而为清净无为之地,苦海无波,慈云久荫,岂不善哉!然则若此书者,又岂得以寻常小说视之哉,谓为尘海中之暮鼓晨钟,信无愧也。
观音之经典
观音之化现,为相不一,有六观音,八观音,三十三观音之说,因此而观音之经典,亦随之而繁多矣,兹分述如下,千手观音有千手千眼大悲心陀罗尼经,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等,圣观音有圣观自在菩萨心真言瑜伽观行仪轨,圣观自在菩萨功德赞等,马头观音有马头观音心陀罗尼,仃耶揭唎婆像法等,十一面观音有十一面观自在菩萨心密言念诵仪轨经,佛说十一面观世音神咒经等,准提观音有佛说七俱胝佛母准胝大明陀罗尼经,七俱胝独部法等,如意轮观音有如意轮陀罗尼经,观世音菩萨如意摩尼陀罗尼经等,青颈观音有金刚顶瑜伽青颈大悲王观自在念诵仪轨,青颈观自在菩萨陀罗尼经等,叶衣观音有叶衣观自在菩萨陀罗尼经,不空罥索观音有不空罥索神变真言经,佛说不空罥索咒经等,白衣观音有白衣莲花咒,观音之现相固不止此,尚有所谓水月观音,鱼篮观音,蛤蜊观音,不空钓观音,杨柳观音,龙头观音等法相,但无经典以赞述之,有所赞述者仅上述之诸宝相观音而已,而经典之传译者,不一其人,各人之时代又先后不同,因此之故,往往有同一经典以传译而成为数部,互异其名,以致浩如烟海,一时无从剖别矣,其实倘能精心研究,互相参证,其意旨未有不相同者也。以上列举各经典,固未敢谓尽备,亦文豹之一斑,睹之已足知其大略,对于信仰菩萨者,稍示途径,使有所遵循,不致无所适从而已,若欲尽其底蕴,则堂奥甚深,非循序而入不可也。
观音之考证
观音菩萨之本地,乃既开正觉之正法明佛也,为济渡众生,今现菩萨之身,又于未来现成佛之相焉,如伽梵达摩所译之大悲心陀罗尼经云:观世音菩萨不可思议威神之力,已于过去无量劫中,已作佛竟,号正法明如来,大慈愿力,安乐众生,现作菩萨,悲华经云:于西方极乐阿弥陀涅槃之后,观音成佛,名遍出一切光明功德山如来,观音授经记云:阿弥陀佛灭度之后,补处而号普光功德如来,均为方便示现也。至于观音之净土,则世俗皆知为普陀落迦山,实则为补陀落山也,山在印度南海之岸,故大悲经云:一时,释迦牟尼佛在补陀落山观世音宫殿七宝庄严道场中,八十华严经六十八云:于此南方有山名补怛落迦,彼有菩萨,名观自在,西域记十(秣罗矩吒国南印度境)云,秣刺耶山东有布呾落迦山,山径危崄,岩谷倾欹,山顶有池,其水澄镜,流出大河,周流绕山二十匝,入南海池侧,有石天宫,观自在菩萨往来游舍,据此则补陀落山即补怛落迦山矣,盖审辨字音,亦极近似,普陀落迦山云者,或云译音之传变乎,今浙省有普陀山,世俗不察,竟以为观音之净土者,实系误传,特菩萨亦曾于此示现,故留莲花洋及不肯去观音诸圣迹,其沿误亦非无因,宜崇礼大士者,皆趋于是也。至于观音之忏法,则自梁武帝始,而今举世所通行之法式,则宋遵式所治定者也,观音签则分两种,一为一百签,一为一百三十签,百签者源于天竺寺之观音院,百三十签者则源於越之圆通寺也,凡此种种皆班班可考,世之礼大士者亦不可不知也。
观音之法相
今世丛林之中崇奉大士者亦多矣,或于寺中另辟一殿以奉之,或独奉大士以名寺,此盖由菩萨慈悲普化之所致也,顾对于菩萨之法身,则成一疑问焉,盖纵观各处丛林所奉之菩萨像,类多装作女身,仅赤著双趺,鲜有作男装者,而据庄岳委谈云:今塑观音者,无不作妇人相,考宣和画谱,唐宋名手写观音像甚多,但不饰妇人冠服,太平广记载,一仕宦妻为神所摄,因作观音像奉焉,其妻寻梦一僧救之得醒,则唐以前塑像,亦不作妇人也,依此则大士应是男身,而今都作女身者抑又何耶,按,观音感应传载,唐马郎妇观音出陕右,此地俗习骑射,不知有三宝名,元和十二年,忽有美女挈篮鬻鱼,人竞欲娶之,女曰:有一夕能诵普门品者则吾妇之,黎明能诵者二十余人,复授以金刚般若,能诵者犹十人,乃更授法华经,期以三日通彻,独马氏子能之,乃具礼迎归,入门女称疾,求止别房,须臾便死,体即糜烂,遂瘗焉,数日,有紫衣老僧至葬所,命启视,惟黄金锁子骨而已,谓众曰:此观音大士悯汝辈障重,故垂方便示现以化汝等,言讫,飞空而去,又观音慈林集载,宋翟楫,京师人,居浙江湖州泗安镇,五十无子,绘观音像虔祷,其妻方娠,梦白衣妇人,以盘送一儿,姿甚清秀,欲抱取之,一牛横隔其中,竟不可得,既生男,弥月不育,又加虔祷,有闻其梦者,告楫曰:子嗜牛肉,岂为是欤,楫悚然,遂誓举家不复食,仍梦前妇人送儿至,果生男,后贵显,山庵杂录载,明天童僧照,素多病,洪武丙辰,病日笃,勉藏主劝其持观世音菩萨名号,照如言,日诵万遍,明年十月十七日午时,自念病势去死不远,莫如改诵阿弥陀佛,方兴此念,忽见一美妇人,身穿法衣,手持净瓶,自户外入,立其面前,照惊讶失措,既定心谛观,知是菩萨示相,照涕泣哀求,须臾不见,越五日,病尽脱,据此则观音之现女身,亦不尽无稽,况观音圆通广大,无不拯拔,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此亦可以释群疑矣。至元僧以观音为妙庄王女之说,虽不足征,但亦有所本,盖释迦牟尼佛以善慧仙人,因欲救众生,无量劫降生迦维罗国为净饭王子,说见释典,元僧之于观音指为妙庄王女,或亦因此而附会也。我人对于观音大士,但求诚心敬礼,而祈福佑,斤斤于此细流,亦甚无谓耳,曼陀罗室主人之演观世音传,亦沿此说,盖本通俗之旨,而欲示人以修持之苦行,坚人之信心,苟同苟异之说,非所以论其书,贫僧于阐述大士事迹之余,乃并揭其旨,以告读此书者。
话说我们中国的宗教,向来分为儒道释三大支派,三教之中,除了儒教道教是中国本部所创始,释教却是由西域传入的,因为他拿觉世渡人为宗旨,信仰的人也就不少,势力也与儒教道教鼎足而三,一直流传到现在,依然保持著他的地位。在佛家的区分,把全世界划成四大部洲,称为东胜神州,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我们中国是属于南瞻部洲的。南瞻部洲有四座名山,号称佛国,这四座山就是九华,五台,峨嵋,普陀,管领这四座山的,就是地藏王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音菩萨,等四位大士;故九华礼地藏王,称为大行,五台礼文殊,称为大智,峨嵋礼普贤,称为大勇,普陀礼观音,称为大慈,领域也是很分明的。在这四位大士里边,最受一般人所敬礼的,无疑的要首推观世音菩萨。因为我们若然在人群中提起他的佛号,端的是老幼咸知,妇孺都晓,差不多人人的一脑海里,都深深的嵌著一尊观世音菩萨的法相。这种普遍的敬礼,是观音法力所感化的么?这却未必,其中倒有九分以上是迷信的观念所造成的。他们的理想,并且与观音大士相反,观音的宗旨,是要使世人大澈大悟,共登觉岸,照法华经上说‘苦恼众生,一心称名,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以是名观世音。’我们看了这几句话,就可以知道世尊的宗旨。可是现在我们看见那一班信仰观音的人,谁不在迷信里讨生活哩!他们以为只要相信了观音,随便自己的作为如何,观音就会来保佑的,一切不遂的欲望,观音也会赐予圆满的。他们最怕的是死,就以为只消平日多烧香多念佛号,便可以却病延年。最怕的死了打入地狱,永不超生,就以为只消平日多持斋多诵经卷,便可以死后到天堂佛国中去享乐,甚而至于一切的罪恶,都可以念几声观世音菩萨,就可以完毕的。因此念佛人的心理,就不免弄坏了,以致会有‘若要心凶人,念佛淘里寻’的两句俗语来了。相信观音的人,存了这种自私自利的心理,就开出许多畸形的供奉来:寻常求福求寿的,供著白衣观音;求子的供著送子观音,渔户人家求打鱼利市,便供著鱼篮观音;形形色色的附会著,越是如此,越是与佛理相去得远。故世人崇奉观世音的,虽然多似牛毛,却没有个能登正觉,这的确是很可叹息的。闲言少叙,我摇笔做这部观世音传,并不是提倡迷信,一则是将观世音菩萨的前后事迹,介绍给世人,使他们有相当的认识;二来揭出佛经的奥旨,使一班误走迷途的佛弟子,能修大澈大悟,同登觉岸。但是虽然是有此宏愿,还不知一枝拙笔,可能助我达到目的否?我现在既决意替观世音菩萨作传,在这开宗明义的第一回,有两个疑问,却不容不先解决。第一点,观音菩萨究竟是男身还是女身?我们现在所看见的观世音法相或是画像,很不一致,有的打扮似男身,有的装束似女身,就引起了这一个疑问。依著世俗的见解,都当她是女身,所以有许多人还会称他观音娘娘哩!但是据胡石麟笔丛,王凤洲观音本纪,又都指观音菩萨是男身,说得有凭有据。另一方面根据了北史的记载,徐子才病中所见,以及北齐武成皇帝梦中所见的观世音菩萨,又都是美妇变的,因此这个疑问竟不易解决。不过根据了观世音菩萨的前后事迹,这问题不难迎刃而解。因为观世音悯念众生,随缘普护,曾经三十三度化身,到各处去点化众生,到处都现化著不同的庄岩宝相:或者化为菩萨学徒,宰官玉人,天龙神鬼,因时地而变换,以便利她点化的工作,因此世人所看见的观世音宝相,也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各各不同了。这不是我的无稽之谈,冰署笔谈里面也明明载著这些事迹。到此,观音男身女身的疑问可以搁过。第二点就是观音菩萨只有一位,如何会有许多不同的头衔出来呢?像什么白衣观世音、高王观世音、送子观世音、鱼篮观世音等名目,法相也就因之互异。这许多名衔不同的观世音,还就是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的那一位观世音菩萨么?还是另外有这不同的几位观世音菩萨?关于这一点,我敢说就是因为当初应化时所现的法相不同,譬如他老人家在这一个地方化身的是一位美女,穿著白素的衣服,去设法点化众生,到临了人家知道这位白衣美女是菩萨化身,造像供奉,自然依著他们所看见的法相,于是后世就有了白衣观音。因东海鳌鱼有害,海边的居民不能安居乐业,观世音菩萨就化身为渔人,前去降鳌,以救众生,于是就有了鳌头观音的法相。其余种种的宝相,也都是化身时留下的,后人不察,就发生种种附会了。这并不是作书的胡说乱道,诸君不信,待我在正传的前面,先举一段观世音化身的历史,来做个引子,证明以上的说话。我现在别处的观音宝相都不说,单说少林寺里的那一尊观音法相,又是与众不同,塑得环眼巨鼻,阔口广额,头上边乱发如蓬,两只耳朵长大无比,穿著一对粗而且大的金环,直垂两肩,衣折痕也散乱不整,赤著一双大脚,手中还斜支著一条黄金宝棍。这尊法相,倒像五百罗汉里边的鸩摩罗多尊者,俗眼凡胎的人,谁也不会当他是观音大士。但少林寺却又明明的将他供在观音阁中,僧徒们也都认为观世音菩萨,这不是很奇怪么?可是少林寺的观世音法相,所以塑得这般模样,中间也有一段故事,待我慢慢讲来。少林寺本是中国一大丛林,有很悠久的历史,自从初祖达摩禅师开山以来,非但禅乘远播,就是武功也极著名。但是在初建的时候,却并没有观音阁,直到元朝时代,红军作乱,兵祸蔓延到中州。那个红军首领李全,已深知少林寺的武功,要想招致寺中的僧徒,收为己用。不料少林寺僧众等是严守戒律深明大义的人,不肯相从,因此李全便老羞成怒,率众围攻少室山,声称非扫灭少林寺不肯罢休。那时,少林寺僧虽说是擅长武功,到底众寡悬殊,势不能敌,竭力防守,后来渐渐不支。正在危急的时候,忽然杀出一个莽和尚来,手提铁棍,直抢到红军队里。众人看时,却正是新来的挂单和尚,只见他宝棍起处,如同疾风猛雨一般,寒光万道,杀得那班红军马仰人翻,声声叫苦,就是那为首的铁枪李全也大败亏输,率众远遁。那时众人都觉眼前金光一闪,就失了那莽和尚的所在,四下探望,才见他正站在嵩山御寨之上,现出丈六法身,自称是观音大士化身紧那罗王来解厄的。于是少林寺就依他显化的宝相,塑成此像,盖造观音阁供养。这件事在少林寺志上也载得明明白白,可见并非虚造了。也可知观世音有种种不同宝相,正是显化时遗迹了。欲知观世音的一生事迹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话说时在周朝的末年,中原列国互相征伐,刀兵相乘,连结不解,正闹得人无安枕,野无净土。那时西方兴林国,却正值承平之世,端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讲起这兴林国,在西域诸国之中,可称是巍然独立的大国;领袖各邦,但因地势关系,与中原素来不通往来,双方隔绝。这也只因两国中间,隔著一座须弥山,这一座山高可接天,广懋有数千里,横亘在西北高原上,好似天生的界限一般。在当时交通不便,中原人虽知道有这座名山,只因此山幽深险阻,气候又异常寒冷,山上的积雪,就是盛暑的天气,也一般的不会融化,终于没人敢去冒险西行。那兴林国又恰恰建立在须弥山的西北,在闭塞的当时,自然不会与中国相通了。这兴林国在西方诸部落中,历史最为久远,开化也比较早些,又占著三万六千里的国土,几十万人民,自然雄长一世,惟我独尊,各小部落不容不臣服了;那时在位的国王名叫婆伽,年号妙庄,倒是个贤明之主,统治著数十万人民,使得男耕女织,各安生业,在位十多年,把一个兴林国治理得国富民丰,蒸蒸日上。妙庄王是一国之主,安富尊荣,自不必说;正宫王后名叫宝德,又是个贤良妇人,与妙庄王十分敬爱,家庭方面也充满了和融气象。但是天下无十全十美的事,人生虽富贵无双,到底不能没有缺陷,妙庄王贵为国主,富有天下,只是有一桩事情,不是国王威力所能攫取,也不是金银所能买到的,即是膝下只有二位公主,并没一个太子。妙庄王已是六十多岁的人,嗣位无人,自然望子情殷,为著此事,常使他闷闷不乐,有时不免要长吁短叹。俗语说得好,子息是有钱买不到的,有力使不出的;他纵然烦恼,也终归于无用,他在希望和焦急愁闷的环境中,一天天的过去。春来秋去,匆匆的又是数年,那时正是妙庄十七年的夏季,御花园中的一池白莲,正迎风争放,香雾轻浮。宝德王后因这几天来,觉得妙庄王愁闷不乐,便在莲池的凉亭之中,设下筵席,请妙庄王饮酒散闷。当下夫妻二人在亭中分上下首坐定,宫娥彩女分班斟酒送菜,妙庄王心中虽然为著子嗣问题不自在,但深体宝德后的一片好意,不免强颜欢笑。另一方面看著池中的万朵白莲参差的开放著,衬著碧绿的荷叶,静雅可爱,微风过处,轻轻的颤动著,好像含羞欲语的神情,那一阵阵淡淡的清香,也从风中传播过来,泌人心脾;妙庄王在这种环境里边,也觉别有天地,很是有趣,心上的一片愁闷,早被清风吹散,莲香荡净。就此与宝德后互相传杯,开怀畅饮,有说有笑起来。宝德后见他快乐,也自欢喜,亲自执壶斟酒,又命群姬当筵歌舞,正是笑声纵,乐声扬,风光异样。如此一闹,早就是明月西斜,妙庄王酒已过量,不觉玉山颓矣,乘著一团酒兴,命人撤了席,扶著宫娥,携了宝德后,迳回寝宫安息去了。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窗,宝德后已梳洗完毕,便伏伺妙庄王起身,让他洗盥之后,一面端整饭食,一面向妙庄王道:‘妾昨夜得一奇梦,未知主何吉凶?梦到一处地方,正是海边模样,一片白茫茫的无边无岸,波浪滔滔,很是怕人。正看间,忽然哗的一声响亮,海中就涌出一朵金色莲花。初出水时,大小与寻常莲花无异,离水面也很近,不料这金色莲花,却愈长愈高,愈放愈大,金光也越发耀目生辉,连眼也睁不开来。于是便将眼合了一会,待到重新睁开来时,那里有甚么金色莲花?兀立在海中的,却好端端是一座神山,山上却缥缥渺渺的,似有许多重叠的楼阁,以及那宝树珍禽,天龙白鹤。这许多景象,究竟距离得远,倏现倏隐的看不真切,中间只有一座山头,峰上涌出一座七级浮屠,浮屠顶上端端正正安放著一颗明珠,放出千万道奇光异彩,十分庄严。我正看得出神,那一颗明珠,忽然冉冉的升空,转瞬之间,变著一轮旭日,渐渐逼近海岸,不多时已高高的悬在我的头顶上,又是轰的一声响亮,那轮旭日,竟抛抛滚滚的落到我的怀中来,我吓得忙了手足,欲待逃去罢,两足又好似生了根的一般,我不觉拚命的一挣,竟自挣醒过来,好端端睡在床上,那里有甚么海?有甚么山和一切的景象?到此始知是南柯一梦。这种梦不知是何预兆?主何吉凶?’妙庄王闻言,心中暗暗欢喜,向宝德后安慰道:‘御妻梦中所见,分明是佛国极乐世界的真形,凡人难遇,自然是大吉之兆。再说那明珠,分明是佛家舍利,化为旭日,就是阳象,投入怀中,不消说是孕育之兆。御妻得此梦征,今番怀孕,一定生男无疑,正是大可庆幸哩!’宝德后听了这番话,自然欢喜不尽,此事传遍宫中,于是合宫上下,都存著万分的希望;再说宝德后自从这天起,怀孕的象征,逐一的显露出来,经过了两三月时间,腹部也显著的彭亨起来。可是自从怀孕之后,身体倒很强健,只是有一桩,凡是鱼肉一类的荤腥,一点也不能入口,就是平日间最爱吃的东西,只要是荤的,一见了便要起恶心。勉强吃得一点儿,包管会连苦胆汁都呕将出来,这也是孕妇常有的事情,人家也不以为怪,又那里知道内中却另有一番奥妙哩!如此一天天的过去,不觉又是冬尽春来,宝德后的产褥之期,也愈迫愈近。妙庄王满拟今番一定生男,非常的高兴,忙著先预备起庆贺的事情来,合宫上下,也自有一番忙碌,不在话下。直到妙庄十八年二月十九那一天,妙庄王婆伽正在园中观赏美妙的春天景物,出神的幻想,忽有宫女岔息奔到面前奏说:‘王后在辰时三刻,又添了一位公主,请赐题名。’妙庄王一听生的又是一个女孩子,就把心头的高兴早消灭了一半,但这是无可如何的事,只怪自己前世没有修透,才致如此。当下便向宫女问起王后生产后可安好如常?那宫女道:‘启奏我王,娘娘当生产的当儿,有许多异色良禽,集在庭树争鸣,如奏仙乐,屋中也有奇香发现,氤氲阵阵,隔不多时,便产生了三公主。如今大小平安,娘娘精神健旺,公主啼声也自洪亮。’妙庄王听了此话,暗想仙禽集树,异香绕室,又想起宝德后怀孕时的一梦,遮莫此儿有些来历,生具夙根,也未可知。他便题取妙善二字,做三公主的名字,因为上肩两位公主一名妙音,一名妙元,都拿自己年号的首字来排行的,当下便亲用金笺朱笔,书就付与宫女去了,正是
惟善堪称妙,儿生有慧根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话说妙庄王在先听说又生了一个小女儿,心中老大有些不高兴,及至听得生时有许多异兆,想起宝德后怀孕时的梦境,暗想这孩子遮莫有些来历,心中才宽慰了不少,就挨著妙字的排行,替他取名叫妙善。朝野的臣民,闻知国王又新添了一位公主,人家都欢欣鼓舞,开起庆祝的大典来。妙庄王就在宫中大宴群臣三日,在这三天里面,兴林国中端的举国如狂,到处悬灯结彩,演剧开筵,喜气冲天,欢声雷动,好一派升平气象。本来百姓在承平丰稔之余,又逢到如此喜庆之事,自然值得快乐了。闲言休表,再说妙庄王在宫廷欢宴的第三天,命宫女将妙善公主抱到殿上,与群臣相见。不料这小孩子在宫中倒也无事,一到殿上,见了群臣酒醺肉炙的情形,马上放声大哭起来,再也休想住口,连乳她都没用,闹得乳娘慌了手脚,群臣停了杯箸,妙庄王满腹不快。正在此时,忽有黄门上殿奏说:‘门外有一位龙钟老叟,说他有物献与公主,求见我王。’妙庄王便命宣到殿上,只见那老者仙风道骨,品貌不凡,妙庄王便向他问道:‘老人家你姓什名谁?何方人氏?今天到此有什么事情?快快从实说来。’老人道:‘我王且休问老拙姓名来历,先把我今天来此的原因,讲给我王知晓。老拙闻说我王新添了一位妙善三公主,大宴群臣,故而特地赶来,一则替我王道贺,二来要将这公主的来历告知我王。须知这位公主是慈航降生,来救世间万劫。我王不要小看了这位公主,她会将现在人王的国家,将来化作佛王的国家哩!’妙庄王听了这一番玄妙的话,不觉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偌大年纪,倒会胡说打谎,那慈航大士,不在西方极乐世界享受清福,倒肯重堕尘劫,托生这里来,做个凡夫俗子,这岂不是情理以外的事?还说什么人王国佛王国哩!根本就是你这老头儿编的谎言,你想骗得信孤家么?’老人道:‘我王有所不知?佛门之内,虽大都是抱出世观的,但也未始没有抱入世观的,慈航大士因为看了世人尘劫深重,苦厄难消,故发了寻声救苦的宏愿,今番投胎人世,岂是偶然!老拙何人,敢在我王面前打谎?此事委实是真。’妙庄王又道:‘就算老儿的话有些来历,纵使慈航大士发愿入世救劫,也该化作男身,不合投生一个女儿,这也出于常情之外啊?我终有点不信。’老者闻说,连称‘善哉善哉!此中因缘,岂能一一向我王说明?不信只管由你不信,但到将来,终有分晓的一天,如今老拙也正不必分辨。’正在说话之时,那位抱在怀中的妙善公主,哭得益发厉害了。妙庄王听了小儿的哭声,不觉心头一动,接著向老者道:‘如此说来,你这位老人家,既然知道此儿宿世之因,想来是个有道之人,现在这小儿如此狂啼大哭,究竟是为了些什么?你可知道不知道?’老者打个哈哈道:‘知道知道!一切前因后果,无有不知道。公主的哭啊,这就叫做大悲!公主因为见我王为了她诞生,大开筵席,不知共残杀了多少牛羊鸡豕,虾蟹禽鱼,伤了许多生命,供人家口腹之惠,增自己无穷之孽,因此大大不忍,故而啼哭不住。况且大悲的主旨,不仅限于人类,凡是有生机之物,一概包括在内,就是一草一木,也同样的慈愍,又何况牛羊禽鱼的生命呢?’妙庄王道:‘既然如此,你老人家可有什么方法,使这孩子住哭吗?’老者道:‘有有有,待老拙念一偈,她听了,自然不会哭。’他于是便走到妙善公主身旁,用手摩看她顶门,喃喃的念道:
‘莫要哭,莫要哭,莫要哭昏了神,闭塞了聪明,莫要忘了你大慈的宏愿,入世的婆心,须识有三千浩劫,须由你去度,三千善事待你去行,莫要哭,听梵音。’
说也奇怪,那老者如此一念,那妙善公主果然像懂得的一般,竖著耳朵听,睁著眼睛向老者看了一看,已理会得他的意思,立刻就止了哭,两只小眼晴,却钉住了老者。这么以来,把妙庄王与合殿群臣惊异得面面相歔,啧啧称奇。正在此际,忽听得老者说道:‘如今公主哭是止了,老拙也不能在此久留,就此告辞了。’说罢,向妙庄王打了一个躬,两袖一挥,清风起处,迳自扬长下殿而去。看他腰轻脚稳,健步如飞,不像是老人的行动,妙庄王到此,知道他是一个有道高人,失之交臂,岂不可惜?便吩咐值殿侍卫,快去追赶,将老人请回,说孤家还有事要请求指教,务必请他回转,但是要善言相请,不可卤莽得罪于他。侍卫领命而去,直到朝门,已不见老人踪影。于是人家乘著快马,分东南西北四路出发追寻,可是寻遍了六街三市,终究没有老者的影子。向众百姓问问罢,他们又都处身在狂欢极乐的环境中,忙著饮宴取乐,谁也没有留心什嬷老者不老者,因此也问不出一个究竟来。那一班侍卫弄得没有法子想,只得再向四处寻访了一番,依然不见,只好回宫覆命。妙庄王向群臣道:‘分明看那老者走的,只一瞬之间,就命他们去追,如何就会不见,难道那老者竟会插翅飞去不成?’群臣个个惊异,大臣婆优门奏道:‘臣想今天百姓庆祝,六街三市,热闹异常,老者又健步如飞,当他闯出朝门,混在人丛之中,自然一时不易一寻觅,若著侍卫逐户挨家的寻访去,定有老者的著落。’话声未绝,早有左相阿那罗接著奏道:‘使不得!使不得!今天百姓正自欢欢喜喜的庆祝盛典,若挨家逐户的搜寻老者,岂不打断了他们的高兴,扰乱了大典?照老臣,看来,那老者决非等闲之辈,只听他刚才一番议论,和来去的行动,就可以知其大概,他既不肯少留,寻访也终于没有,不如任他去罢。我看此位老者,多半是佛祖现身点化哩!你道他如何指说老者是佛祖呢?’原来这位年高有德的阿那罗丞相,却是深信佛法的,故无论何事,都会拿佛法来解释的。再说妙庄王一听了阿那罗的那一番说话,又将顷间之事,仔细思忖了一番,不觉也有些将信将疑,说道:‘倘果如贤卿所言,难得佛祖降临,十分有幸,只可惜肉眼凡夫,当面竟识不破,不然,多多请求佛祖指点,岂不是好!偏又当面错过这种良机,不曾求到一点半点的指示,真是可惜。这算来都是孤家德薄所致,如今也没得说了。’当下阿那罗丞相又不免用言语,将妙庄王安慰了一番,君臣又畅饮了一番,方才欢然而散。不过那佛祖显化的一番情事,从此就传遍了民间,大家都当一件奇事宣扬,几乎街谈巷议,没一个不拿此来做谈助。本来这兴林国的百姓,根本早被佛教所化,大部份都已倾信佛祖的,另外一小部份虽非倾诚相信,但脑海里也一般的有佛祖的印象存留著。故一闻此事,都认起真来,还加上许多推测和许多附会,闹得满城风雨,通国皆知,好像释迦牟尼佛祖竟坐了兴林国的宝位一般,正是
众生诚扰扰 我佛总闲闲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话说自从阿那罗丞相几句说话,把那寻觅不著的老者,认为佛祖显化以后,传说出去,兴林国的百姓,没有一个敢于不信,而且又不免加油添酱的加上许多穿凿附会命之谈,闹得通国人的心理,都移向佛门,这也是西方佛教发达的开始。本来呢,自从释迦牟尼创设佛教,立志要普渡众生以来,大家都视西土为佛国,兴林国与佛国甚为接近,早就有些同化,再经如此一闹,自然益发要认真了。话休絮烦,再说那一位妙善公主,由宝德后悉心抚育,渐渐长大,脱离了襁褓,转眼之间,已是三四岁了。出落得美丽聪明,能说能笑,比了两个姊姊更是高出一筹。不过她的脾气大大的与人不同,若是寻常的小孩子家,总是欢喜红红绿绿的衣服,喜吃美好的东西,她虽然小小年纪,对于那繁华锦绣,山珍海味,一概不爱,只欢喜布草粗粝,最奇怪的便是生来就吃素,不要吃荤腥。这并不是她不愿吃,实在是不能吃,油腻荤腥一入口,立刻就哇的呕吐出来,再也不能下咽。妙庄王与宝德后见她如此情形,虽觉有些奇怪,但这是无可如何的事情,又不忍使娇女呕吐伤身,只好备净素的食物给她吃,方才合她的意。六岁上学读书,好似有夙慧的一般,端的是一教就朗朗上口,并且过目不忘,远出两位姊姊之上。因此,妙庄王与宝德后都十分爱她,真视同掌上明珠一般,老怀也很安慰,以为有女如此,也无异男儿。妙庄王常向宝德后说:待妙善公主将来长大成人,一定替她招一个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十全十美的人物,来做他的驸马。非但郎才女貌相配,就是到那时再不生太子的时候,那座兴林国王的宝位,也好传与驸马,还不至斩断婆伽氏的血统。宝德后对于这个主张,也非常的赞成,夫妻两个安了这个心眼儿,连望子的心也渐渐的冷淡下去,只顾暗中物色相当的人才。这件事不知如何传到妙音、妙元两位公主耳朵里去,都不免自叹命薄起来。有一天妙音、妙元两位公主一同在花园中观赏桃花,无意间走到仙人洞旁边,只见妙善公主蹲在地上,旁边立著一个宫女,二人都默不作声,不知在那里做些什么。妙音、妙元两位公主见了这种情形,不免动了好奇之心,缓步走过去看,却原来是蚁斗。那时妙善也看见二人,便喊道:‘两位姊姊快来帮我将这些斗死的蚂蚁,掘潭埋葬。’妙音、妙元两个相视的笑了一笑道:‘妹妹,你自去闹了,我们怕污了手,却不耐帮你做这些爬地皮的玩意。’谈著便携手走将开去,妙元低低的向妙音说道:‘姊姊,你看三妹妹专门欢喜干这些爬土掘泥的村野勾当,父王母后倒当她宝贝一般,说什么要找一个文武全才的人,招为驸马,万一母后就此不再生育,驸马还有继承大统的希望,她还得做皇后娘娘哩!世上几曾听见过爬泥的公主,你想可笑不可笑?’妙音道:‘三妹妹的举动,我也看她有点下流,只是父王母后偏爱著她,这就是没法的事,只恨你我生得命薄,轮不到那些好处,这正是命中注定的啊!’她二人怨天尤命,我且不表。再说三公主妙善,她究竟在那里干些什么?这倒不容不叙个明白。原来那天妙善公主在宫中闷坐无聊,便带了一名宫女,到花园中闲游,无意之间,就走到仙人洞旁,蓦然间瞥见地上一队黄蚁,一队黑蚁,在那里斗作一团,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双方死伤累累。妙善见了,好生不忍。暗想这小小的蚂蚁,就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一生的性命也已短促透了,何况还有异类的残害?自保尚且不暇,为什么还要自相争斗自促寿命哩!你看那许多死伤的遗骸,是多么凄惨啊!倒不如让我来替他们分解了罢。于是就蹲下身去,欲待用手去拂,却又呆住了,不敢下手。你道为何?原来黄黑两队蚂蚁已入了混战状态,斗成一团,身体又小,那里分得清楚,若是捉对儿的替他们去分拆,分到何时,方始可以终了!况且蚂蚁这种东西,不斗便罢,若是斗将起来,真是除死方休,并且敌人如被他咬住,就是自己到力尽而死的时候,依然不肯放松。故每次蚁斗以后,总有许多捉对儿同死的蚁骸发现在战场上,若有人真的一对对去分拆时,两蚁一定同时受伤。就算不受伤的话,你一松手放下地去,他依旧会找敌人死斗,如此一对没分开,一对又斗起来,周流不息,永远也拆不完结。妙善公主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她不缩住了手,她毕竟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细细的一想,就被他想出一个方法来。她想蚂蚁的争斗,无非是为了食物,只消双方人家有了充分的食物,自然大家各去搬运食物回洞,争斗就可以解开了。她于是就命宫女去取了许多香甜的饼屑,一方面又察看了两队蚂蚁的巢穴,把饼屑撒在洞口的四周。果然两队蚂蚁后队出来的生力军,见了食物,不再前赴战场,都来搬运粮食,前敌的战争也渐渐的松懈下来。她于是取过一把小扫帚儿,将斗住的蚂蚁,轻轻的拨扫,阵线散乱了,只向四面的乱跑,此时后面传令的蚂蚁也来了,大家得了信,也都赶回后方去运粮,一场恶斗才算结束。可是战地死伤的蚂蚁,已有好几百个,妙善看了那种折手断足的情形,好生伤感,暗想蚂蚁虽然是个小小虫儿,到底也是一条生命,只这么一斗,就涂炭了这许多生灵,不知它们前世造了什么孽,要如此惨酷的横死。如今搁在这里却不妥当,万一被异类来啄食。岂不是惨上加惨吗?不免待我来掘潭埋葬了罢。于是她就在近处掘了一个小小潭儿,正在收拾蚁尸去葬,恰好遇到妙音、妙元二位姊姊走来,便喊他们来帮忙,不料她们竟不顾而去,她也不再呼唤,只将蚁尸完全捡得,送到潭中,用土掩埋了,圆满了这场功德,方才带看女侍回宫,心上才觉舒适。再说那妙音、妙元二位公主,因为父母偏爱著妙善,又听了物色驸马,预备承继大统的话,女儿家胸襟是最狭的,就不免由慕羡进而为妒忌了,故对于妙善的行动,有点看她不过。今天见她干这爬泥葬蚁的勾当,将 她讥笑了一阵,又先行赶回宫去,将此事告诉宝德后。在二人以为如此一来,可以减少母后钟爱之心,移念到自己身上。但是宝德后听了二人的话,只付之一笑,还说她这种举动,真能体上天好生之德哩!妙音、妙元不防宝德后会说出这般的话来,心上怎不气苦,几乎连眼泪都迸出来了。那时妙善公主正圆满了她的功德,带了侍女回宫,见过母后,看了两位姊姊那种气苦的神情,只当是受了娘娘的训斥,不敢动问。宝德后见了她,问起向在何处闲玩,妙善便将顷间的事,细细的述说了一番。宝德后笑道:‘你也恁煞淘气了,好有心思去干这些勾当,不嫌污了双手。若遇著毒蚂蚁,被它咬了,生起蚂蚁疮来,才够你受用哩!以后快别再闹这些玩意儿才好。’妙善公主听了她母后的教训,一面唯唯的答应,一面却又说出一段道理来,正是
看她多夙慧 小语畅禅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宝德后听了葬蚁之事,将妙善公主教训了一番,她一边连连称是,一边待娘娘住口之后,便又接看说道:‘母后有所不知,蚂蚁虽然是微小的虫类,但到底也是一个性命,孩儿看了它们两队争斗,死伤累累,好生凄惨,心上十分不忍,故设法将它们排解开来,以免继续的残杀,那些蚂蚁也好似有灵性的一般,却并没有一个咬了孩儿呀!’她正说到这里,恰好妙庄王也回进宫来,问起人家在这里讲些什么?宝德后又不免将此事告诉了一遍,妙庄王听了也笑著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别的都好,只是生就这种古怪脾气,全没有小孩儿家的气息,举动有些像老佛婆一般,使人不大快意。还得你多费一点心,好好的教导,使她改了这种习惯,才讨人欢喜哩!’宝德后唯唯应诺,妙庄王这一席话,在妙善公主听了,倒不在意。可是妙音、妙元两位公主听了,十分快意,把刚才一片气苦之情,完全压下,渐渐的满面春风,露出笑容来了。她们明知妙善公主这种脾气,生就在骨子里,终究是更改不得的,父王既然有这几句话,由她闹下去,一定有失欢的一日。本来呢,古人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说三岁定终身,这就说人的生性,从小到老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啊!妙善公主既然生就了佛性婆心,任你外界的力量如何,休想改变得她一分一毫。宝德后虽时常用温言去劝导她,她依旧是我行我素,半点不动心。有一天正是炎夏,傍晚时候,她因为室内闷热,到外边散步。走在柳阴之下,清风徐来,甚觉凉快。便在柳阴之下的石凳上坐看纳凉,好风送爽,清静异常。有一只孤蝉,倚在枝头,不住叫著,好似在那里自鸣得意。妙善公主在这一片天机寂静之中,忽然一个人自思自想道:世上的人,劳劳碌碌争名夺利,到头来终不免遭到许多魔难,受尽一切苦厄,至死不悟,多么可怜啊!如何想个方法出来,使举世的人都大澈大悟,免了尘劫才好。因此她的思路,越想越远,凝神静坐好似入定的一般。正在出神的当儿,那一片很和悦的蝉声,忽然急噪起来,似乎遇到了甚么侵袭,这一来妙善公主心上一惊,把遐思收住,循著叫声寻去,只见一根绿柳枝上,一只鸣蝉抱在枝头,嘶声极叫,旁边另有一只螳螂,两把利斧已将那只蝉抓得牢牢的,昂起了细长的头颈,正待去咬来吃哩!妙善公主见了如此情形,暗想那只蝉分明是在那里向我求救,我若坐视时,她的一条命就断送在螳螂爪牙之下了。好得那枝垂柳并不算高,站在石磴上尽管攀得够,她于是便不迟疑走将过去,立到石磴上,一伸手就去捉那螳螂。那螳螂见有人来,急撇了蝉,举起他一对利斧来斫公主的手。那只蝉得了如此一个好机会,吱的一声,刷翅飞去。公主看得一呆,那只右手正待抓住螳螂,现在见蝉已飞去,不劳再去捉它,欲将小手缩回,不料在此一转念之间,那螳螂的利斧,却毫不留情的斫住了她的手背,使劲的一拖,早深入皮肉,拖出两条一寸多长的血路,鲜红的血直冒出来。公主当时受了此创,痛澈心肺,不料手上一吃痛,眼前就是一暗,两只腿随之酸软起来,一个站脚不稳,倒栽葱一般跌下石去。这一跌非同小可,右额角正磕著一块石子,成了一个小小窟窿,左足踝又摔在树根之上,扭脱了筋,头上血流如注,妙善公主如何经得此等创痛,故立刻晕厥过去,不省人事。醒过来时,已在寝宫的卧榻上,直到觉得满身疼痛,妙庄王和宝德后都守在旁边,人家都著手忙脚乱的情形,见她苏醒,都道:‘好了好了!如今清醒过来了。’公主才想起刚才的事情,觉得痛的厉害,头上的疮口已经裹好了,足踝的脱筋尚没有拍上,这两处的疼痛格外难熬,不禁哼呼呻吟起来。读者诸君,你道她昏倒在绿柳树下,如何会到寝宫?原来宝德后独自坐在宫中,好久不见妙善的踪迹,心上十分记惦。便叫宫女到园中去找,找到树下,见她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跌在地上,于是忙了手脚,急急奔回宫中,告诉了宝德后,大家才七手八脚用软垫将她抬回宫中,敷上止血药,裹了疮口,好容易待得她苏醒过来。当下妙庄王便向她问道:‘儿啊!如何跌得这般模样,如今又觉得身子怎样?快快的告诉给为父的知道。’妙善公主虽然心惮妙庄王的严威,明知说了出来,一定要受到埋怨,但她生性就诚实,不肯打半句谎语,硬著头皮将刚才驱螳救蝉以及跌扑的情形,是一是二的讲了出来。妙庄王听了不觉摇头砸嘴的说道:‘儿啊!我不是常常向你说,叫你不要干这些无益之事,你偏不肯听,今天为救一个鸣蝉,就跌得这般模样,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俗语说得好,吃一番苦,学一回乖,今天你既然吃了这么一个大苦,往后去总该牢记,不要再任性的胡闹了。’公主闻言,只得连应了两个是字,接著又呻咽起来。此时宝德后见了她那种痛苦的神情,十分伤心,也向她问道:‘儿啊!你如今到底觉得如何?’公主忍著痛答道:‘满身都有些疼痛,只是右额与左足踝痛得更是厉害,左足踝还有点像脱落的一般哩。’娘娘便用手去在她左足踝上一摸,骨臼果然不衔接了,急得直跳起来,连说怎好怎好!妙庄王便传旨去宣了一位大夫入宫,替她接骨上筋,又开了药方给她吃,忙乱了好一会,疼痛少止,悠悠的睡去,大家方才定心。妙善公主这么一睡,就是个把月不能起身,竟似生了一场大病,若在旁人以为蝉和螳螂的缘故,累自己吃如此的大苦,一定要生怨恨之心。可是这位公主却大大不然,她一些儿也不懊恨,反以为如此一来,身体上虽吃了点苦,心中却得到万分的安慰,缠绵在床第中,并不感受到多少痛苦。一月之后,渐渐的起坐,步履如常,足踝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其余如手背被螳螂抓伤等轻微的伤痕,也都退尽,只有右额角的创处,还不肯合口。大家又不免求取好药给她敷擦,又经过好多日,才算收功,但额角边却添了一个龙眼大小的黑瘢,好似美玉上有了瑕疵,很不雅观。宝德后见了此瘢,心中甚是不悦,向妙庄王说道,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孩子,现在额上有了一个瘢,岂不损了美观?我想国中不乏善医才人,陛下又贵为一国之君,若是降旨招求,找个灵验方儿,来治女儿的创瘢,想来不是难事,陛下何不下诏试试呢?妙庄王听了,点头称是。次日临朝,真的降旨广求治瘢的良方,说如有人退得三公主额上瘢痕,赏白银千两,封为御医之职。此旨一下,国中的大夫希图重赏,争著进献方药,端的络绎不绝,可是依他们的方法试去,一连试了几十种方药,竟没有丝毫应验。妙庄王心上不悦,以如此一座大国,竟都是些庸医,没有一个有本领的人物,看来女儿额上的瘢痕,是终于没法子除去的,美玉微瑕,怎不叫人惋惜。他自顾的著恼,事有凑巧,此时却来了一位奇人,正是
莫愁瑕不去 尚待有缘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话说妙庄王因为得不到良好方药,退去妙善公主额上瘢痕,心中老大不悦,他就立意要把国内医生,一齐驱逐出境,不准在兴林国内存身,以免百姓受他们的欺骗。他曾将此意与阿那罗丞相商量过,在他恨不得立刻行,还亏阿那罗多方相劝,才算定下七天的限期,如其七天之内,再没人医得好公主额上瘢痕,就实行驱逐医生。这一个消息传出朝去,把一班靠医吃饭的人,都赫得面如土色,叫苦连天,只希望苍天保佑,降个奇人治了公主的疾患,免得医人受流离之苦,可是这种希望如何会有成验呢?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兀自没个好消息儿,再过一天依然是石沉大海,那一班医生的苦心焦思,真个是如与日俱增,转眼之间已到了第七天,只剩这短短限期,希望自然是格外少了。可是天不绝人之路,正在大家希望垂绝,妙庄王召见阿那罗丞相商议下驱逐医生的旨意之时,忽黄门官上殿奏称,朝门之外现有一位青年书生,要见我王,说是他有方法治三公主的疾患,待我王旨下。妙庄王为了此事心上异常不快,现在听说有人能治,自然欢喜,便命宣书生上殿相见。黄门官去不多时,带来一位青年上殿,妙庄王举眼将他一看,只见生得风流儒雅,相貌端庄,态度大方,好一个青年学子!当下书生行过大礼,妙庄王赐锦墩给他坐下,开言问道:‘卿家姓什名谁?家居何处?从实详细说来。’青年躬身答道:‘草民楼那富律,在南方多宝山中居住,向来采药研医,专替人家救治疾苦。今番闻说公主额上瘢痕,医治无效,我王大发雷霆,意欲尽驱国内诸医,草民想此辈虽属庸劣无能,其实公主这种疾患确非庸俗所能治,尽行驱逐,未免有点冤枉,故特地赶来向我王陈述,路远来迟,还望我王恕罪。’妙庄王听了此话,发声冷笑道:‘好大胆的书生,我道你来此献什么灵丹妙药,却原来替那一班庸医做说客,就该治个妄上之罪。’楼那富律也微笑道:‘灵丹妙药倒是有的,我王既欲治草民之罪,草民却就不说。’妙庄王道:‘如此,你且说来,果然治得公主,无罪有功。倘然不灵,就是欺骗孤家,两罪俱发,决不宽恕。如有灵丹妙药,快快挐来!’楼那富律打个哈哈道:‘我王倒底是贵人,不知高低,这是何等之事,谈何容易?你道公主的疾患,是寻常药物所能治得么?’妙庄王听他如此三真七假的说著,心上有些发怒,厉声说道:‘不是凡药可治,难道要仙丹不成?如此,不遇真仙,依然治不得公主,看你这个小小书生,难道会有仙丹吗?’楼那富律点头说道:‘毕竟我王聪明,若说此物虽然也出在人间,多少却带些仙佛灵根,草民有虽没有,知却是知道的。’妙庄王道:‘光是知道,有什么用,寻求不到,仍旧是枉费劳心,有何益处?’楼那富律道:‘凡事只要有虔诚的真心,肉身还可以成佛,莫说这人间所有的东西,如何会寻不到。’当下阿那罗丞相躬向妙庄王道:‘老臣眼看此人却有点儿来历,他的言语也似乎可信,倒不如著他讲个明白,再作计较,或者能有效的。’妙庄王点了点头,又向楼那富律说道:‘兀那书生,你且不要三真七假的说废话,果真有什么灵药,此药产于何处?如何寻求?快快详细说与我知道,好著人去寻求。倘使果真将三公主的瘢痕除去时,我一定重加封赏,酬你的功劳,决不有负你的,你如今不必再恁般吞吞吐吐了。’楼那富律这才正颜厉色的说道:‘草民何敢戏负我王,刚才只因我王信心未坚,故不愿说。如今既蒙我王不再狐疑,自当说个明白,草民所说的东西,不是他物,却是一本莲花罢了。’妙庄王哈哈大笑道:‘此物何奇,现在御花园荷池中,宝贵青莲不下万本,要一本有何难处,值得如此大惊小怪?’楼那富律双手乱摇道:‘非也非也!那种青莲莫说万本,就是百万本也一般的不中用。草民所说的莲花,不长在池中,却生在山上,根不沾泥,盖不染尘,冒雪而开,闻声而隐,如得此花一瓣,公主的疾患不难立刻全愈。’妙庄王听了此话,那里里肯信,连连摇头道:‘这分明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话欺人,世上那有如此的莲花。’楼那富律接口道:‘有却是有,只是少有,从古到今,一共只有三朵,一朵被王母移上天宫,种入瑶池;一朵被佛祖带往西方,做了莲台;还有一朵流落人间,专待有缘的人哩!’妙庄王道:‘如此说来,此莲花终非凡人能够得到,说了半天,还是白费唇舌,毕境这流落人间的一朵,在于何处?如何才可以弄得到?你且说说看。’楼那富律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此间东南有座须弥山,居中有座笔陡高峰,唤作雪莲峰,那流落下的一朵莲花,就生长在此峰的冰窖雪窟之中。山下有时可以望见,白云环护,香露远闻,委实是件宝物。若要求取此物,无缘之人虽吃尽千辛万苦,也得不到手,若是有缘的人,只要一念诚心,不避艰苦,迟早总会如愿。’妙庄王沉思了一回,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既然知道莲花的下落,有许多好处,难道你就不能发一愿之诚,前往求取,反来此间饶舌何为?这分明全是一片胡言乱道,还是替一众医生做说客,来到孤家面前捣鬼。如今我也不必与你分说,权且将你监下,待我派人往须弥山雪莲峰下探个明白,得了回报,若果真有此物发现,那时用上宾之礼相待;倘然没有此物的话,那么休怪我执法如山,不肯饶你的性命。’楼那富律连声称好,又道:‘既然如此,那驱逐医生出境的事,也得暂缓,待见了分晓再说。’妙庄王也答应了下来,当下便吩咐将楼那富律软禁起来,好好款待,一面便和阿那罗商量采莲的人选。阿那罗道:‘这倒是个难题,一来此去须弥山遥远,广漠高原,深林绝壑,奇险百端,非是个勇武绝伦胆识俱佳的人,如何去得?再有一层,此人还得是心腹,否则难免路上畏难躲避,造言虚报,故请我王三思。’妙庄王低头沉思,一时也想不出一个相当人物,便道:‘此事待明日早朝,召集众文武共同商议,再行定夺。’说罢,便退入宫中,阿那罗也下殿回归府第不提。次日早朝百官齐集殿上,行过了礼,分班站定,妙庄王便将以上事情向大家说了一遍,问谁可去得?当时即有值殿将军迦叶愿往,此人在武臣中好算得智勇双全,的确当得此任,妙庄王甚为喜悦,赐了三杯御酒壮行。迦叶退朝之后,回到府第,挑选了五十名勇武精壮的兵士,豫备下清水粮食,一应蓬帐,各各乘了骆驼,收拾妥当,即刻启程,一路东行,去寻须弥山头的宝物。这一队人马,在广漠中一路行去,端的是一路十分艰难,万般困难,正是
有心医瘢额 去访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