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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坐花志果——果报录》 [打印本页]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0 10:49     标题: 《坐花志果——果报录》






                                    坐花志果——果报录



                                                        清·汪道鼎著
                              鹫峰樵者音释




                                                              序


   坐花志果一书,吾友汪君调生之所作也。调生浙西名士,随宦江左,屡佐剧幕,誉满艺林。取平日濡染之所及,笔之于书。不知调生者,怖其闻见之广,谓足资谈谐,供噱;其知者则曰:“是调生救世苦心而以笔代舌。虽觉梦之晨钟,迷津之宝筏,无以逾此。”小说九百,始自虞初。汉魏以降,喜作浮夸艳异之词,造端指事,卮言日出。浮休干馔,浅而不经。齐谐诺,诞而无当。纵裒然成帙,无补世教。宋人则详于国故朝章,及前言往行,史家往往取衷焉。本朝竞尚蒲留仙志异一书,其用笔彷迁固,极才人之能事,所纪半属鬼狐,余亦杂以游戏,识者不无遗憾。乾隆间河间纪文达公,抱宏通淹雅之才,撰录四库全书提要。以直余晷,成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槐西杂志诸书,一时风行海内。其大旨以考据辩论之作,即甚精核。非好学深思者,鲜克心知其意。惟稗官小说,自士林以迄农贾,无不雅意浏览,津津乐道。故寓劝惩于笔墨之中,其书易行,其言亦易入。所谓觉梦晨钟、迷津宝筏,惟文达足以当之。今调生雅负隽才,思以科名自奋而屡踬槐黄,辄成康了。不得已入资为簿尉。衙官屈宋,古今同慨。此书叙事简雅,论断不苟。且实事求是,博访再三,无臆造之言,雷同之说。其足媲文达与否,诚不敢知。要其救世苦心,吾于调生益信之矣。调生近客吾邑,过从较密,结契尤深。承命校订,遂不惭陋而序之云。
                                           咸丰岁次丁巳夏四月下浣丹阳荆履吉拜叙



                                                   音释坐花志果序


    坐花志果一书,罗列果报,劝惩并著,诚善本也。然向无音注,阅者憾焉。余欲注之,而病以陋。意者天下之大,当有同志,姑以俟之可乎?岁戊寅,余馆申江,会同客诸君,醵资谋镌善书。中有一册,即向所欲注之坐花志果也。先是梦芗胡君亦馆于此,攻课之暇,举是书而音释之。朝而考,夕而稽,两阅寒暑而功以竣,其心亦良苦矣。且不欲名之彰,而托以鹫峰樵者,其志尤足多矣。由是观之,古今来之善量,不犹在人寰耶。胡君之心,不敢谓即余之心。然胡君好善之心,适合乎余向者有志未逮之心,不可谓不幸矣。今胡军遽归道山,不获见是书之成,良可惜也。至其考核之精详,训诂之真切,有目者所共赏,又何赘言。
  光绪戊寅季春上浣泉唐问竹主人识于春申旅次
  坐花志果一书,仁和汪君,以盲左之轶才,记咸道之实事。皆举平时之耳濡目染者描绘尽致。形景宛然,岂拘拘为劝善作哉。而颠末所详,卒使为善则昌,为恶则亡之理,昭然不爽毫末。彼观是书者,始以为异,而欣然悦,继以为真而惕然惧。其扶持世道,感化人心,盖有旋转于无形范围而不过者矣。夫古今来圣经贤传,以暨惩劝诸书,积椟盈箱,不可胜计。然皆法言庄论,痛切直陈,非不足深人悚惧。乃积久玩生,或以拘远目之,或以陈腐弃之,率皆置之高阁,而不一观。盖操之愈切,则苦之愈多;督之愈严,则背之愈甚。独是书标新领异人既乐于传观,而报应昭彰,能使人发固有之天良。而截本无之人欲。其潜移默化之功,不可殚述。而主文谲谏,汪君之操术诚工,而用心亦良苦矣。同人等咸以是书之关乎世道人心者大,故急付手民,俾传诸久远云。
                                           光绪十五年岁次己丑腊月中浣同人谨识


                                                                                                            凡例

  一是书专记三十年以来,耳闻目见有关惩劝之事,凡年代久远,已见前贤记载者,概不滥登,以免雷同袭取之诮。

  一是书原期雅俗共鉴,妇孺皆知。故行文务取委曲详明,不敢以简洁为高,转滋晦涩,亦不敢以新奇斗异,致失本真。
  一后果前因,固贵现身而说法,隐恶扬善,尤为古训所昭垂,是编凡有一善可书者姓名籍贯,苟有可征,不嫌其详;恶事则但书事迹,不载姓名,俾孝子慈孙,不致废书三叹。
  一是编事皆征实,不敢凭空结撰,蹈齐谐志怪之辙,惟书中事迹,出自友朋传述者多,不无传闻异事之患,设有互异处,仰祈知者谅之。
  音释例言
  一音释是书,志在广为流传,凡句义字义,稍涉疑难处,不惮详明,庶使粗通文理者阅之,了如指掌。
  一集中引用各典,除非详录本末,不能分明者,仅注某书某句,若系成句,仅注句出某书,以归简易。
  一集中引用之典,有一时无从详其出处者,句下加出处未详数字,复照管见所及,妄释数语;如实难强解者,故阙之,以待博雅君子。
  一集中引用之典,前篇已经详注者,后篇则书注详某某篇。
  一凡字有须音解者,必逐篇音解。不敢因前篇已经音解,而入后从略,庶使随手翻阅即能成诵,至第篇中有一字而叠见者,音解亦不重复。
  一考前贤音释诸书难字,皆本唐韵集韵,正韵韵会等所音何字,不敢擅以同声之字相易,但如嗫嚅之嗫日涉切,今仍依集韵以字音之,梦魇之魇幺琰切,今仍依韵会以字音之,终不免读者佶屈声牙之苦,凡似此者,兹概代以习见字,庶合音释是书本意。
  一凡难字,或系平声,而平声中,实无习见,字可音者,则于上去入中,择一相近之音习见字,照叶韵法音之。虽会计场中非皆能辨四声,即令以上叶平者,而仍读上声,以入叶去者,而仍读入声觉音犹相似,亦不致有千里之差,似较胜于以难字音难字也。
  一注中所录书名,及各典原本,并原本注其中难字,只得从略,概不音释,所缀浅解,亦必力避难字。



                                                            上  卷



    一、何孝子
    孝堪首善报非诬  否则何来伟丈夫
  富贵两家天派定  更忻术不负青乌
  【正文】江右〖江右,即江西。〗某生,善青乌术〖(抱朴子)黄帝相地书青乌之说。(注)青乌,彭祖弟子。(按)青乌善相地,故世号地理为青乌术。〗。客游楚之道州〖湖南,为楚南。〗,得一善地。正景眺间〖眺音跳,去声,望也。景,犹仰也。〗,有二人至,一衣服华美;一执罗盘而左右视曰:“地不佳”。某窃笑其妄,趋与语,互询邦族〖询音旬,问也。互询,彼此相问也。邦,即籍贯;族,即姓氏也。〗。华服者,城中富家子;执罗盘者,地师也。师闻生籍江右,曰:“江西多名堪舆〖(前汉艺文志)堪舆金椟十四卷。(堪),天道;(舆),地道。(按)世称知风水者,为堪舆家本此。〗,君定高明。”生谦而微眩其术〖眩,胡献切,音玄,去声。微眩(眩通炫),犹言微露也。〗,师大折服,语富家子,邀生偕归。生居停其家〖(宋史丁谓传)居停主人勿复言。(按)居停其家,犹言住其家也〗,将语以前地,默念:“是地非大福德勿克荷〖荷音贺,当也;克,能也。〗。”久之,见其行谊非载福人,因秘不宣。
  【译文】江西某生,擅长看风水,他在湖南道州游玩的时候,发现一块地,风水非常好。正当他在仰观这块地的时候,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衣着华丽,另一人手持罗盘,四处看看说:“这块地不好。”某生暗自笑他胡说,于是就走过去同他们交谈,互相询问籍贯、姓氏。原来,衣着华丽者,是城中一个富人的儿子,手持罗盘者,是专门替人看风水的。风水师听说某生是江西人,就说:“江西出了很多著名的风水师,先生您一定也很高明”。读书人谦逊一番,略微露了一手。风水师大为折服,禀明富家子,邀请读书人同他们一起回去,读书人就住进了富人家,本想将前次那块宝地的情况告诉富家子,又暗自思忖那块地风水太好,不是大福德的人承受不起,在这富人家呆久了,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是有福的人,于是对此秘而不宣。


  【正文】会富室之姻萧公,欲葬其亲,访地师于富室,生应聘往。萧固长者〖(史记项羽纪)陈婴素信谨,称为长者。(按)长者,忠厚之称。〗,乐施与,乡里目为善人。生念是殆可受前地矣,具以语翁;遂以重价得之,为点穴开圹。葬有日矣,生谓翁曰:“是地非厚德弗载,翁诚长者,然天意未可知。违天必有大咎〖句出左传僖公〗。公曷宿圹以卜,非公地,当有异征。”翁从之。
  【译文】恰在此时,这富家人的亲家萧公要安葬父母,来请风水师,某生因而应聘前往。萧公一向是个忠厚人,乐善好施,乡里人都视之为大善人。某生想,此人大概能够承受前次相的那块地,于是将宝地介绍给萧公;于是萧公花重金买下那块地,读书人择时替他点挖墓穴。下葬几天后,某生对萧公说:“这块地不是有大福德的人承当不起,您老人家固然是忠厚长者,但不知天意如何?违背天意会大祸临头,老人家何不在墓旁睡一晚上测试一下,如果不该属于您,应当有异兆。”萧公接受了建议。


  【正文】是夕,偕其子同宿圹中,覆以苇席。夜半,闻呵殿声〖殿音店,(方回秋怀诗)游骑呵殿雄。(按)官长出,皂隶呵喝声,谓之呵殿。〗。从苇隙窥之〖隙,缺处也。〗,见仪卫拥导〖仪,仪仗,即旗帜剑戟之类。卫,侍卫。即从人之类。拥,护也;导,引也。〗,一伟丈夫乘马而来。默念:“暮夜山野中,安得有显者过?”〖(孟子注)显者,贵人也。〗,正惶惑间,已至圹侧,驻马叱〖驻,音注。叱音斥,呵也。〗从者曰:“此何孝子地,萧某何人,妄思占据?速擒之出!”翁惧,于圹中叩首大言曰:“本虑据非其分,至干天谴〖谴,音遣,罚也;干犯也〗,故宿圹以卜。既荷垂示,愿即迁让。”旋闻马上人言:“念汝素长者,故宥汝〖宥音佑,宽免也。〗。如能为何孝子葬亲,当别予汝善地;顾是穴宜速掩,毋致泄气。”言已,风驰电掣〖掣,音彻,句出晋稽康文。(按)譬如去之速也。〗,转盼寂然〖寂,音吉。转盼,犹言一转眼。寂然,静也。〗。质明〖质,正也,犹言天正明也。〗,父子偕归以语生,封其穴;而相与物色何孝子〖(后汉严光传)帝思其贤,令以物色访之。物色犹言寻觅也。〗,并无知者。
  【译文】当天晚上萧公与其子盖床苇席睡在墓旁。到了半夜,听到远处传来呵道声,萧公偷偷从席缝里望去,只见一队手持旗帜剑戟的侍从,护引着一个威武男子乘马而来。萧公暗想:“这半夜三更,荒山野地,怎么会有贵人经过。”正奇怪间,这队人马已到墓旁,乘马者停住马呵斥侍从道:“这是何孝子的地,萧某何许人也?竟想占有!赶快把他抓出来!”萧公很害怕,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本来就怀疑自己没有资格占有这块地,以至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因此才睡在墓旁测试,既然承蒙您指示,情愿马上迁坟让地。”随即听到马上的人说:“念你一向忠厚老实,这次姑且宽免你,如果能替何孝子安葬父母,将会另外给你一处好地,这个墓穴应该赶快埋起来以免泄了地气。”说完,一阵风似地走了,转眼间,四周寂静如初。此时天已大亮,萧公父子回来后,请某生迁坟封穴。同时一起寻访何孝子的下落,但都没打听到。


  【正文】一日,生独游郊外。行稍远,至一镇,骤遇大雨,避于米肆庑下〖肆,店也。庑音武,廊也。〗。薄暮〖天将晚之谓。〗,舂者皆息〖舂,音冲。捣米曰舂。〗,一少年独后;异而询之,且舂且告曰:“小人有母老矣,非肉不饱,吾早作晏息,可多得舂值以奉母〖物价曰值。舂值,谓舂米工钱也。〗。”询其姓,曰何。生私念此得无何孝子耶?欲窥其事母之诚否!俟其舂息,托言天雨道远,求假宿,何许之。生出银五星以授何曰:“为我具晚餐”。何讶〖讶音轧,疑怪也。〗曰:“一饭之值,安用多金?”生曰:“有余,以供北堂膳〖(诗经)焉得萱草,言树之背。(注)背,北堂也。(按)以椿比父,萱比母,故指母所居处,曰北堂。〗。”何不可,曰:“吾竭力以事吾母,吾心安焉!无功而多受客金,义不可。”强之受一星,为客市酒脯〖脯,音甫,乾肉。市,买也。〗。
  【译文】一天,某生独自到郊外散步。走得远了些,来到一个小镇上。突然遇到了大雨,急忙躲到一家米店的屋檐下。此时天色已晚,店里舂米的工人都休息去了,只有一个年轻人还在继续舂米。某生感觉奇怪,就和他聊起来,小伙子道:“因母亲年纪大了,每顿饭要有肉否则就吃不饱。我早上工晚收工,可多得点工钱奉养母亲。”问他姓什麽?说:“姓何。”某生心想这该不就是何孝子吧?想多了解何孝子事母是否真诚?就藉口说天下大雨路又远,想在何家借住一晚。何答应了。某生拿出五星银子请何为其准备晚餐,何惊讶说到:“哪用得了这麽多钱?”某生说:“剩下的就给您母亲买点吃的吧!”何生不同意地说:“我尽力事奉母亲,心安理得;无功多收人钱财,道义上说不过去!”某生坚持要给,何生只取了一星为客人买了酒肉。


  【正文】偕归至其家,屋仅两楹〖楹,音盈,柱也。两楹,犹言两间也。〗,内为母室,何夫妇居于外,而分其前半为灶;虽湫隘〖湫,音剿。(左传)湫隘,嚣尘不以居。湫,地势卑湿也。隘,小也。〗,然颇洁。何先入白母,以有客借宿;母即唤妇烹茶,毋慢客。何旋至,延客入曰:“贫家无闲房,已令妇从母宿,先生与我同榻,幸毋嫌亵。”坐定,复往持茶出;继以酒一肴一,置几上曰:“恕弗陪侍。”遂急趋入。生于门隙觇之〖觇音沾,窥也。〗,见案上有两簋〖簋,音轨,盘类。〗,匕匙各一〖匕,音比,刀类;匙,音时,瓢类。〗。何夫妇共扶母正位。母饭〖饭音范,吃饭也。〗,夫妇左右侍,调羹进肉,怡怡如也〖怡,音夷。(论语注)怡怡,和悦也。〗。饱已,妇撤俎〖俎,音祖。(按)撤,收也。俎,盘类。〗,何亲侍母盥洗〖盥,音贯,亦洗也。(说文)以盘水沃洗曰盥。〗。然后对食,只黄齑少许〖齑,音基,黄齑,黄菜。少许,不多也。〗。生且食且窥,益大叹服。未几何出,见客食已,复捧茶至,告生曰:“衾〖衾音钦〗枕俱具,先生远行辛苦,请先寝,勿俟我。”生颔之〖颔,音憾。(左传)逆于道者,颔之而已。(按)颔之,点头也。〗。遂复入,生复觇之。见何倚母坐,缕述街市鄙俚事以慰母,母色甚欢。已而欠伸思睡〖欠伸,疲倦貌。(内则注)气乏则欠,体疲则伸。〗,安枕拂席,解衣便旋〖旋,音璇。苏诗,出门便旋风吹面,夷射姑旋焉,(注)小便曰旋。〗,皆亲扶持;而妇侍其侧,亦略无倦容。及母既睡,何又为捶抚摩〖捶,音垂至,敲也,谓为母敲背与腿也。抚摩,为母抚摩痛痒处也。〗,闻鼻息动始起步,履甚轻,如恐惊寤。
  【译文】相伴回到何生家中,一看只有两间房。内房由母亲住,外房前半为灶,余由何生夫妇住。地方狭小潮湿但很干净。何生先向母亲禀告有客人来借住一晚,母亲就叫媳妇烧茶,不要怠慢了客人。何生请客人入内,并说到:“家里穷没有多余的房间,已请媳妇和母亲同睡,请先生不嫌弃与我同榻。”招呼客人坐下后,随即端出茶水、酒菜,放在桌上说到:“恕我不陪先生,请自用。”转身走入房内,某生由门缝里朝内瞧,见桌上放了菜、小刀、汤匙,夫妇两人扶着母亲坐在正座,母亲吃饭两人侍候在旁,一会儿端汤一会儿挟肉,和和乐乐。母亲吃毕,媳妇收拾碗筷,何生亲自侍奉母亲洗脸,然后两人才对坐吃饭,下饭的只是一些腌黄菜。某生边吃边看,心中十分叹服。不久何生出来,见客人已用餐完毕,又端上茶来,对客人说:“被子、枕头都在床上,先生走了这麽远的路,很辛苦,请先睡不必等我。”某生点头答应,何生随即又回内室。某生仍旧由门缝向内观察。见何生靠在母亲旁坐下,有趣地叙述街坊间所听到的趣闻,老人家很高兴的听着。隔了一会儿,何母打了哈欠有了睡意,何生亲自摆好枕头,抹净席子,帮她脱衣解手。媳妇侍候在旁,没有一丝厌倦。等到母亲睡下,何生又为之捶背、搔养。听到老人发出了鼾声,夫妇二人才轻悄悄地离开,深怕惊醒老人。


  【正文】生既嘉其诚孝,而念神言之不谬。俟何出,询其父殁几何年?已入土否?何泣告曰:“殁已四年,某不孝,佣工养母,无力卜葬,至今浮寄社庙,言之痛心。”生见其声泪俱下〖四字出晋书王彬传,(按)声,哭声也。〗,慰之曰:“子无伤,吾居停萧翁有片壤颇吉,当丐以遗子〖丐,乞也;遗,赠也。〗,吾且助子葬资。何讶曰:“某与先生素昧平生〖犹言素不相识也。〗,何敢忽叨厚惠?且是地既有主者,纵蒙先生哀怜,恐言之无益耳!”生曰:“是无忧也,吾素知萧翁慷慨好施,乐成人之美,闻子孝思,当无不允。三日后,子勿他出,我当与偕来”。何泣谢曰:“果如先生言,没齿不忘大德〖(论语)没齿无怨言。(注)齿,年也。(按)没齿,犹言终身也。〗。”生复慰藉之。既寝;天未明,生寤〖寤,音悟,睡醒也。〗,而何不知所往。及晨起,见其持碗自外至。询之,则母思食汤团,四鼓入城买归,往返行二十里矣!生益叹服。
  【译文】某生非常赞叹其孝行,想起神的话,真是不错。等何生出来,就问到何父过世多久?是否已安葬?何生流着泪说:“已经四年,我打工养母,无力下葬,真是不孝,至今父亲灵柩仍停在宗族祠堂里。言之痛心。”某生见其声泪俱下,安慰道:“你不要伤心!我住在一位萧翁家里,他有块吉地,可代你请他割爱与你葬父,丧葬开支也包在我身上。”何生惊讶道:“我与先生素不相识,怎敢接受这样的恩惠?再说地已有主,即使幸蒙先生哀怜,也怕说了没用!”某生说;“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知道萧翁一向慷慨好施、乐于助人,若知你如此孝顺,应不会吝惜。三天后我与萧翁来拜访你,希望到时你不要外出。”何生含泪说到:“若真能如先生所说,我将终身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某生说了些安慰的话就入睡了。天还没亮,某生醒来却不见何生。到了太阳升起,见何生端着碗从外面进来。一问才知何母想吃汤圆,何生四鼓天就进城去买了,往返一共是二十几里路,某生大为叹服。


  【正文】及归,以告萧翁,翁喜曰:“神命之矣!既得其人,予何敢吝?”越三日,与生持地券同往。及门,闻何夫妇哭甚哀,大惊;入询之,则其母于生归后,骤染时疾,医药罔措,竟于隔夕暴卒。何见客至,以首抢地而哭〖抢,音枪,触也,叩也。(司马迁传)见狱吏以首抢地。】。萧翁怜之,助以棺殓资,出前地契予之。生为择日卜葬,葬费皆出自生。既葬,何夫妇偕来谢,并请为佣以偿地值。翁讶曰:“君诚孝格天,上邀神佑,予何敢贪天之功?”且以前事语之,且曰:“君孝子,吾求为友而不得,安敢屈为佣乎?”顾吾家多闲房,君不弃,盍携家同居〖盍,音合,何不也。〗?必不使君忧薪水。何谢勿敢当,翁固邀之,遂留其家,为司出入之总。
  【译文】回去后,萧翁得知一切情况,高兴地说:“这是神的旨意!现在既然找到何孝子,我怎敢吝惜呢?”过了三天,就和某生带了地契上何家去。到了何家门口,听到何生夫妇哭得悲哀,二人大惊。入门一问,才知何母在三天前某生告辞后,突染急病医治无效,隔了一天便去世了!何生见了萧翁等,跪地叩头痛哭不已。萧翁怜悯何生,资助棺木费用,赠与前吉地地契。某生为何家择日下葬,并负担丧葬费用。丧事办完后,何生夫妇同来致谢,同时要求在萧翁家帮佣以偿还所欠。萧翁惊讶地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孝顺感动了老天,得到了神佑,我怎能贪功呢?”就把先前发生的事告诉何生夫妇,且说道:“你是孝子,能彼此作朋友是我的荣幸,怎敢委屈你当佣人呢?我家空的房子很多,若不嫌弃,盍不全家搬来同住?绝不会让你们为柴米担忧。”何生谢绝连称不敢当,萧翁坚持如此安排,于是何生夫妇就住下来帮忙萧翁管理帐务。


  【正文】月余萧翁谓生曰:“始神许我,为何孝子葬亲后,别予我吉地;今其言当验,子盍图之?”生曰:“诺〖诺,匿各切,音喏,入声,应辞也。〗,某非假青乌以觅食者,苟不因翁事未竟〖竟,毕也。〗,何久客异域为〖域,音玉。异域,犹言异乡也。〗?第念神已许翁,必可得一吉壤,顾目前无当意者,愿翁假时日以待之。”自是日向田野山谷间,访穴寻龙〖穴,地气凝结处。龙,山之龙脉也。〗,杳无所遇,求之月余,形神俱瘁。一日道经何坟,徘徊远眺,忽见数丈以外,隐约间复现龙脉。寻迹以往,果得真龙,盖与何坟同源并发。审视再三,贵虽稍逊,而富可百万;遂白翁购得之,为之择日卜葬。事毕生辞归,翁酬之千金,生固却曰:“吾向与翁言,非以青乌觅食者,愿翁留此以济贫乏。翁不得已,为张乐祖饯〖张,作也。(战国策)张乐设饮。(诗经饮饯于祢注。)古之行者,必有祖道之祭;祭毕,处者送之,饮于其侧,而后行也。(按)世谓饯行为祖饯,本此。〗,何夫妇亦来泥首泣谢〖(梁元帝檄)任约泥首于南化仁。(按)泥首,叩头也。〗。
  【译文】过了一个多月,萧翁对某生说:“先前神曾许诺将吉地让与何孝子后,会另安排一块作为补偿,现在看来,神的话不假,请你留意考察一下!”某生答道:“自当如此,我并非靠看风水谋生,若非萧翁您的事未了,我怎会长期留在此地?神既已许诺,则必定可得吉地。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希望萧翁您再等待一些时候。”从此某生每天在田野山谷间来往察看,访灵穴、探龙脉,一个多月过了,神情憔悴一无所获。一天,他路过何家墓地徘徊远眺,忽然看到数丈以外隐约现出龙脉气象,追踪查看,果然找到真龙脉,细看原与何家同出一源。贵气则稍逊,而富可百万。于是请萧翁买下此一宝地,并为择日埋葬祖宗灵骨。大事已毕某生告辞返乡,萧翁赠千金以为报酬。某生坚持不受,说道:“先前曾说过,并不是靠看风水谋生。希望萧翁您能将这笔钱用来济贫。”萧翁熬不过某生的请求,只好设宴饯行。何生夫妇也前来含泪叩谢。


  【正文】生归即联捷成进士。萧翁葬亲后,家日起,富甲一郡〖甲,犹首也,谓一郡之首推。〗。未几,其子以进士入词林〖词林,即翰林。〗,官至方伯〖方伯,藩司之称。〗。而孝子之孙,何文安公凌汉,以乙丑探花官大宗伯〖大宗伯,礼部尚书之称。〗,为一时理学名臣。公子绍基,复以乙未解元,联捷入词馆〖词馆,即翰林馆。〗,屡试文柄〖(姚合寄郭公诗)相府执文柄。(按)今之司文柄者,如学院主考等职。〗。两家富贵,正未艾也〖(左传)忧未艾也。(注)未艾,未绝也。〗。
  【译文】书生回家后,考试连连报捷,中了进士。萧翁自葬亲之后,家业日渐兴旺,富甲一郡。没过几年,其子考中进士而入翰林,官至藩司。何孝子之孙,何文安公凌汉,乙丑年中探花,官封礼部尚书,成为一时之理学名臣。其子何绍基,又于乙未年考中解元,联捷入翰林馆,多次担任国家主考官。何萧两家之贵富正如东升旭日,蒸蒸日上。


  【正文】坐花主人曰:“孝者五常之首,百行之原也。当何孝子杂作佣保中〖(汉书司马相如传)与佣保杂作。(按)佣,雇工也;保,酒家操作人也。杂作,与之共作事也。〗,非有奇才异节,动人听闻。而天地佑之,鬼神敬之;卒使门庭光大,庆流子孙。孝德之感应,盖若是其神且速也!某生尚义而遗利,萧翁敦厚而乐善,其并蒙多福也宜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孝顺是五常(即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伦德之首,也是各种优良品德的基础(古人说:百善孝为先)。当何孝子混杂于佣人中时,并非有特殊才能、异于常人的表现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感得天地的护佑,鬼神的恭敬;终于使家道光显,绵延子孙。孝德的感应竟然是这样的神速啊!某生重义而轻财,萧翁仁厚而好善,能一起承受厚福也是当之无愧啊!”



    二、万彦斋封翁二事
    不惜修金与盗名  全人骨肉自多情
  夫能周急妻无忤  正是苍穹玉汝成
  《其一》
  【正文】阳羡〖阳羡,即宜兴县。〗,万荔〖荔,音利〗门方伯之封翁,彦斋先生,为诸生时〖诸生,秀才之谓。〗,家甚贫,方正不妄取,而勇于为义,遇人有急难,必委曲周恤之,虽自污勿顾也〖自污,犹言坏己之名节。〗。
  【译文】宜兴县有位藩台大人(万荔门),其父万彦斋老先生,当年还是位秀才时,家庭相当贫寒,但禀性大方正直,从不取非义之物,而且见义勇为,遇人有急难,即便是委曲自己,也要想方设法给以周济帮助,虽至声誉被人沾污,也不顾惜。


  【正文】尝馆乡间,岁除步归,半途遇一中年妇,且行且泣,公异而询之,妇不答,固要之〖要,音腰,求也。〗。怫然曰〖怫,音弗,怫然,怒貌。〗:“行道之人,各有心事,何暇逢人絮述。”公见其词厉而色哀,慰之曰:“我非漫然相问者,果有急难,试告我,我或能为子谋。”妇乃曰:“吾夫里正也〖(杜诗)去时里正为裹头,(按)里正,地保也。〗,亏官银三十余两,禁狱追比,日受棰扑〖棰,音垂,杖也。扑,打也。〗。前往探视,夫言被棰困狈〖狈,音贝。被,受也。困狈,委顿也。〗,若复违限,必以刑死,家有幼女,嘱我速卖之,以银缴官。我从夫言,以女托媒,媒乘我急,诡言岁暮无售者〖诡,音轨,欺也。售,音受,无售者,犹言无买主也。〗,故抑其价,仅得钱十千,念失女而夫仍不免,沉思无计,将卖身以益之,吾痛吾夫之困于刑也,吾女之辱于婢妾也,吾身之不能自保也,转盼之间,一家星散,不禁悲从中来耳。”公曰:“三十金亦非大事,汝夫岂无亲族知好可告贷者〖贷,音代,借也。〗,乃至出此下策。”妇叹曰:“先生何言之易也,彼亲族辈,贫者自给不暇,稍有余资者,早闻风远避,求一面不可得,谁肯舍一文钱,怜取难中人者?先生休矣,毋误我事。”言已,呜咽欲行〖呜,音乌,(齐书王俭传)流涕呜咽。(按)呜咽,悲极气塞貌。〗。公止之曰:“子无然,我虽寒素〖(晋书武帝纪)令内外群官,举清能,援寒素。(按)寒素,犹言寒微。〗,三十金尚易办,第汝女已卖,得金尚可赎否?”妇泣曰:“倘蒙先生哀怜,吾女尚未立券,交银可立取之归。”公因出怀中十二金遗之曰:“子先持此去,明日俟我于城中某处,当如数畀子〖畀,音避,与也。〗。”妇出不意,泥首泣谢〖泥首,详注前篇。〗。询公姓氏里居,且曰明日往取女归,当送至府服役。公笑曰:“勿作此言,我怜尔骨肉分离,非欲尔女也。”不告以姓,拂衣迳行〖迳,音径,直也。〗。行数武〖武,犹步也。〗,复谓之曰:“明日当早来,毋自误。”妇泣应曰:“诺。”遂持金去。
  【译文】他曾在乡间设馆教书,有一年除夕,徒步回家。半途之中,遇见一位中年妇女,边走边哭。万先生感到奇怪,上前问怎么回事,她不回答。万先生坚持要求,她生气说:“行路之人,各有心事,哪里有空逢人就细说!”先生见她言语坚厉,神色哀痛,就安慰说:“我不是随便问你。真有急难,对我说说,或许能为你想点办法。”妇人才说:“我丈夫是地保,亏了官府银子三十多两,被关在监狱中,天天遭拷打追缴欠银。我去探监时,他说已被打得支持不住了,如到期不能缴足,就是死罪。我们有个年幼的女儿,嘱附我速速卖了,来抵官银。我听从丈夫意见,将女儿托媒人变卖。媒人乘人之危,诳称年关,没有人买,故意压价,只卖了十千。想起失去了女儿还不能救得丈夫。细细考虑,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卖身来解决问题。我悲痛丈夫被困牢狱,女儿受辱当人婢妾,我自身也保不住。转眼间,一家人就要分开,不禁悲从中来!”先生说:“三十两也不算很困难的大事,你丈夫难道没有亲戚、好友暂时借贷一下,而必须出此下策吗?”妇人叹了口气说:“先生说得倒容易。他的亲族中,穷的自顾不暇,稍有余钱的人,早就闻风远避了,乞求见一面都找不到人,谁肯舍得出一文钱来救苦难中的人呢!先生就请不要问了,免得耽误我的事!”说完,呜咽着要走。万先生叫住她,说:“你不必这样。我虽家寒身微,三十金还可以筹措。你女儿已卖,如果有了钱,还能赎回来不?”妇人哭着说:“如能幸蒙先生哀怜,我女儿还没有立卖身契,交还了银子,马上可以领回来。”先生就从怀中拿出十二金交给她说:“这点钱你先拿去,明天到城里某个地方等我。届时我如数把钱补齐!”此事大出妇人所料,立刻跪地嗑头泣谢,询问先生的姓氏住处,并说:“明天把女儿领回来,就送到府上服役劳作。”先生笑了笑说:“你别这么说!我怜悯你们骨肉分离,不是想要你的女儿。”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姓名和住址,掉头而去。走了几步,回头说:“明天早点来,不要自己耽误了大事!”妇人含泪应声:“好!”就拿着钱走了。


  【正文】公归之家,晨餐未具,夫人索修金易米,公嗫嚅〖嗫嚅,音聂儒,(韩愈送李愿叙)口将言而嗫嚅。(注)嗫嚅,欲言不言之貌。〗曰:“白费却一年辛苦,山路崎岖〖崎岖,音奇区,路不平貌。〗,倾跌数四,人几堕深谷中,遑暇觅手中银包乎〖遑暇,犹言何及。〗?”夫人知其好周人急,哂〖哂,音审,微笑也。〗曰:“若果倾跌失之,尚易觅取,恐又从井救人耳〖(论语)井有人焉,其从之也。(注)谓随之于井而救之,(按)世谓不顾己而救人,为从井救人,义本此。〗!”公曰:“然。尚不足,奈何?”俱以实告,夫人固贤淑,无怨言,且怂恿〖怂恿,音耸勇,犹称赞之谓。〗之,曰:“此亦大善事,然时迫岁除,二十金何从措置?第〖第,且也〗君已许之,不可中止,家中尚可典质〖质,音致,典质,以物当钱之谓。〗度岁,君但速为彼谋,毋忧内顾〖(左思诗)内顾无斗储,(按)内顾,犹言顾家也。〗也!”公喜而出,贷之戚友,得十余金,尚不足数。邑有放利债者,非以物作抵,虽至亲不能通一钱,默念事急矣,舍此别无所谋,第仓卒〖卒,音促,仓卒,急促也,鲜,少也。〗鲜可抵之物。
  【译文】先生回到家里,早饭还未作好。夫人向他要教书钱,好去买米。先生吱吱唔唔说:“白费了一年的辛苦!山路崎岖,摔了多少次跤,差些堕入深谷之中,哪来得及顾及到手中的钱包!”夫人知道他好周济别人急难,笑着说:“如果跌跤失落了,还容易找回来,恐怕又是救人急难了!”先生说:“正是!奈何银两尚不足。”就把实情告诉了夫人。夫人本性贤淑,并无怨言,还表示赞成地说:“这是件大善事。但已近岁末,哪里去筹措二十金。且你既然已答应人家,不能中止。家里还可以典当东西过年。你就赶快去想办法,家里事,你就别分心了!”先生高高兴兴地走出了家门,跑了几家亲戚朋友,只借到十余金,还不够。想起县城里有放债的,但非得以物作抵押,否则就是至亲也休想借出一分钱,先生心里默想:“这事又急,除此没有其它的办法,且仓促中又无可抵之物,怎么办!”


  【正文】公素主宗祠钥匙,竟举祠中桌椅门窗,向其人质十金,乘暮夜舁致之〖舁,音愉,抬也,致之,犹言与之也。〗;族人咸不及知,次日持金往,妇已先至其地。出金畀之遽归,妇潜尾之〖潜,隐也。尾之,跟之也。〗,遇公与一人言。妇询其人,知公姓名居址,未几即与其夫携女至公家,向公夫妇叩谢,请留其女为婢,公视女未十龄,然颇姣好,因谓之曰:“此好女子,可为择佳偶,速携之归,毋陷人于不义。”坚却之,罗拜而去。
  【译文】先生一直保管着本姓宗祠的大门钥匙,他竟然把祠堂里的桌椅门窗乘夜里搬去作抵押,借到十金。族人都不知道。第二天带着钱去到约定地点,那位妇人已先到了。先生拿出钱给了她就匆匆回家。妇人悄悄尾随在后,看到先生在路上与一人交谈了几句,妇人就向此人打听先生的姓名和住址。没多久就和丈夫领着女儿来到先生家叩谢,并请求把女儿留下作婢女。先生看这女儿还不到十岁,长得挺好,就说:“此女长得很好,可为她找门好女婿,快把她带回去,别陷我于不义!”坚决拒绝。他们只好一齐跪下,谢恩而去。


  【正文】及元旦,族众入祠祀祖,见祠中洞然〖洞然,空虚貌。】,咸大惊,疑被盗。翁亟对众自白曰:“岁暮无资,暂借质钱。乞俟到馆取赎。”族众咸忿,群起诮让〖诮,才肖切,音翘去声。(前汉高帝纪)樊哙亦诮让羽。(注)诮让,以辞相责也。〗。公默然不辩,既无怍色〖怍,音祚,愧也。〗,亦无怒容。时有族长某翁,素知公长者,好周人急,疑必有他故,劝众暂归,俟三日后再议,众始散。族长独至公家,密询诸夫人,得其故喜曰:“此亦大善事,今秋必捷〖必捷,犹言必中也。〗。然擅盗祠中物,不小惩〖惩,音澄。(易经)小惩而大诫。(按)小惩,薄罚也。〗,人将效尤〖(左传)尤而效之。(按)效尤,犹言学样也。〗。”遂集族人而告以盗抵之故。且曰是宜暂革出祠,秋期伊迩〖秋期,乡试期也。伊,语助辞。迩,近也。〗,俟泥金报后〖(卢氏杂记)唐进士及第,以泥金书帖附家报中,报登科之喜。(按)此句谓中举开报也。〗,准其复入,众皆曰诺。公夷然不以介意,及秋果捷,领鹿鸣宴归〖新举人领宴,谓鹿鸣宴,义本诗经,呦呦鹿鸣章。〗。族长为之开宴庆贺。
  【译文】到了大年初一,全族人来到宗祠祭祖,见祠中空无所有,大惊以为遭盗。先生极力对族人坦白说:“年关缺钱,暂借去当了钱,请求大家等我回到馆里,取钱把家具赎回来!”族人都感忿怒,吵嚷责骂,先生沉默不加辩驳,既无愧色,也无怒容。当时族长某老先生,知道先生素来忠厚,又好周济急难,怀疑其中必有缘故,就劝众人先回去,三日以后再商讨此事,众人才散去。族长一人独自来到先生家,悄悄向夫人询问情况,了解到实情后,很高兴地说:“这也是一桩大善事么!今年秋试,一定考中。但是私自盗用祠中之物,不加以小小惩罚,以后就会有人跟着学。”于是就召集全族人,把先生盗物抵押之事说了,并说:“应该暂时开除他出祠。乡试为期不远,等他考中举人,得喜报,才准他再回祠。”大家都表示同意,先生很平静,也不在意。到了秋试,果然捷中,领了上赐鹿鸣宴后回到乡里,族长为他设宴庆贺。


  【正文】公后官通州学正;生二子,次即荔门方伯,人以为好周人急之报。
  【译文】先生后来作了通州学正,生二子,次子就是荔门藩台大人。大家都认为这是好心救人急难的报应。
  《其二》


  【正文】万彦斋先生乡贡后〖(宋史选举志)升于州县曰乡贡。(按)世谓中举为乡贡,本此。〗,偕同伴赴公车〖(汉书光武纪)韶举贤良方正,遣诣公车。(按)世以上京会试,为赴公车,本此。〗。至山左某邑〖山左,即山东。〗,同行陆以宁,病弗能兴,众皆暂留旅寓以待,越两日,病益重,延医诊视,势难即痊,众以试期迫,争欲先行,并邀公。公毅然〖毅然,决断貌。〗曰:“以一病夫委之旅店,而无一人视医药,是速之死也,我此行不过藉计偕〖(汉书武帝纪)征吏民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令其计偕。(注)计者,上计簿吏也,郡国每岁遣诣京师,令所征之人与俱来也。(按)世谓进京会试,为计偕。〗,以瞻仰帝京,本无意功名,诸君请去,我当留以俟其愈。”陆闻之不自安,力劝公与众偕行,公坚不可,遂独留求医煎药,晨夕守视者二旬。陆病竟不起,临终执公手曰:“我与君虽同里〖音翰,门也。〗,素非深交,蒙君厚恩,深逾沧海〖逾,音俞,过也。〗。此生已矣,审有轮回,当丐冥司为君子,以报大德。”言已奄然而逝。
  【译文】万彦斋先生中举之后,和同伴一起进京赶考。走到山东某县,同伴中陆以宁,卧病不起。同伴们都暂留旅馆,等他康复。过了两天,病更重了,请医诊视,看病势很难马上就好。大家因为试期逼近,都争着早点动身,并邀先生一起走。先生决断地说:“把一个重病之人托给旅店,没有一人为他关照医药,这不等于让他早点死吗!我这一趟来,只不过借赶考之便看看京城风光,本无意于功名。你们各位请上路吧,我就留下来等他痊愈吧!”陆以宁听了,深感不安,极力劝他和大家一道走。先生坚持原意,就一人留下来请医煎药侍候病人,早晚守视二十多天。陆以宁竟一病不起,临终时握着先生的手说:“我和你虽是同乡,但并非深交,承蒙你的厚恩,深过大海。我此生业已无望,如果真有轮回,我要请求阎王让我投生作你的儿子,以报你的大德!”说完闭上眼睛死了。


  【正文】时二人旅资已罄〖罄,音庆,尽也。〗,乃尽典衣裘以殓,复念陆家贫子幼,若不乘便携归,恐他日归榇未易〖榇,音趁,棺也。〗,因寄榇于旅店,而身自步行丐食入都,访至同行者寓,时试期已过,众怪其来迟,复见公衣敝履穿,面目黧黑〖黧,音离,黄黑色也,此句出战国策。〗,怜而询之,公具以别后事告,且谋所以归陆榇者曰,幸诸君念公车一日之雅〖犹言念同伴进京之情。〗,使得正首邱〖(礼记)狐死正首邱,仁也,(按)世称归葬故土,为正首邱,义本此。〗,九原有知〖九原,犹言九泉,谓地下也。〗,定图衔结〖衔,衔环,结,结草,(续齐谐记)杨宝年九岁,见一黄雀堕地,宝怀归,采黄花饲之,毛羽威乃去,是夕梦衔白环四枚以与宝。(左传宣公十五年)辅氏之役魏颗见老人结草以抗杜回,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尔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君之治命,余是以报,(按)衔结,总言报恩也。〗。众感其义,咸踊跃解囊〖踊跃,音勇月,乐从貌。〗。复谋之常郡,同上公车者,得数十金畀公,公出都日步行丐食如故,不妄动一文。
  【译文】这时两人的旅费都已用尽,先生就把随身带的衣裘等行李,全部典当掉,买棺木装殓了陆以宁。又想,陆家贫寒,儿子幼小,若不乘便把棺木送回他家,以后就更无力运回去了。于是把棺木寄放在旅店里,一人步行乞讨进京。访问到同乡伙伴们住的旅店。当时考期已过,大家怪他来迟了,又见他衣着破烂,鞋子露出脚趾,神色黑瘦,都很同情。问他,他把分手以后的事叙说一遍,并自己打算把陆的棺木送归故里的想法说了,“幸得诸位体念同车进京之情,若能让他归葬故土,九泉有知,定图结草衔环以报诸位大恩”。众人为他的诚义之心所感动,都踊跃出资,又向同一批来的常州考生募捐,共得数十金,交给先生。先生出京,依旧步行乞食,不妄用一文钱。


  【正文】抵旅舍以所得金,陈于柩前呼陆而告曰:“以某某之惠,得金若干,俾我护君以归,君而有知,盍〖何不也。〗偕我行?”遂携其榇以返。及抵家尚余十余金,以与陆之妻子。
  【译文】到了旅舍,把募化款摆在陆以宁的灵柩前,呼唤着陆的名字说:“因同行诸友的惠赐,得金如数,让我护送你回家吧!你要有知,可随我一起上路!”先生运送灵柩回到陆家,到时还剩十余金,全部交给陆的妻子。


  【正文】越数载,夏日,公偶与戴朱二友登城晚眺,公家即在城下,忽见一人挥扇急行,直入公家,戴指谓公曰:“彼非陆以宁乎?”公视之信,忘其已死也,亟呼之,朱后至闻而骇曰:“陆久死安得来?”公顿悟复谛审〖谛,音帝,谛审,细视也。〗,已入公门,急与二友下城踪迹之〖踪迹之,犹言追寻其踪迹也。〗。甫及门,家僮迎报夫人将坐蓐〖蓐,音辱,坐蓐,妇人临产之谓。〗。亟归视之,子已堕地,貌酷似陆,始憬然悟城上所见果陆也〖憬,音炯,憬然,悟貌。〗。盖将践约投生,故现形以示因果之不爽耳!
  【译文】数年以后的一个夏天,先生偶而和戴、朱两位朋友,登上城墙,眺望晚景。先生的家就在城墙下面。忽然见一人挥动扇子,急急忙忙地走进先生家中。姓戴的朋友伸手指着那人对先生说:“那不是陆以宁吗?!”先生一看也相信是陆,忘了他早已亡故,大声呼叫。姓朱的朋友从后赶来,听到他们呼唤,吓了一跳,说:“陆早就死了,怎么会来!”先生才醒悟过来,又仔细看去,见他已进了自己家门,就急忙和二友追踪跑下城来,刚到门口,家僮迎出来报告说:“夫人临产了!”急忙进去,婴儿已落地,长相和陆极相似。这时才清醒地悟到,城上所见真是陆以宁,是来履践他的诺言投生的,故意现形让他看见,以表示因果之不爽。


  【正文】少长,聪慧绝人。旋成进士,入词部观政〖谓点礼部主事。〗,即荔门方伯云。
  【译文】孩子长大,聪慧超人。后成进士,入词部当了观正(即礼部主事),他就是荔门的藩台大人。


  【正文】坐花主人曰:“天下惟真豪杰〖(孟子注)豪杰,有过人之才智者也。〗能为度外事。若彦斋先生所为,岂区区小廉曲谨者所能哉?夫盗名至辱也,而不以为羞;进士至荣也,而不以为急,惟孳孳焉救灾恤难之是务〖孳,音咨,孳孳,不倦貌。〗,非真仁者之勇乎?!而造物者亦即如其量以报之〖惟天造化万物,故称天为造物。〗。夫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而世人每藉口曰,吾力弗能为也,观彦斋先生事,庶其闻风兴起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天下只有真正有智慧的人才能够做出把个人利益置之度外的义举。象彦斋先生的所做所为,哪里是那些施人一点小恩惠也很执著的人所能做到的呢?因为救人而去偷盗以至名誉受损,并没有令他感到羞愧。考上进士是非常荣耀的事,失去了这个机会也并不着急。一心把助人脱离苦难作为自己的急务。这难道不是真仁者的大勇吗?!而上天也尽量地回报他。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然而世间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常会借口说:‘我的力量不够啊。’看看彦斋先生的义举,难道还不能够闻其事而争相效法吗!”




   三、十金易命
    日者精明相者奇  江津救命有谁知
  解元即是岩墙鬼  祸福无门自招之
  【正文】某先达少时贫甚〖称前辈之发达者,曰先达,出颜氏家训。〗,常累日不举火〖(说苑)晏子曰,待臣而举火者数百家,(按)不举火,谓无米烧煮也。〗。领解之岁〖中解元,曰领解。〗,里有日者〖史记有日者传,(按)日者,即推算命理之人,原本墨子。〗,推算精确,谓白露前当死于非命〖谓横死也。〗,先达深忧之。试期将届,同学数人邀与偕行,先达以日者言不欲往,辞以无资。有王生者富而尚义,与先达素相得,力挽之行,且曰:“彼日者言何足信?若忧空匮〖匮,音愧,空匮,贫乏之谓。〗,弟请任之。”因手持十金以赠曰:“以此作安家用,行李之资,予取予求〖句出左传,犹言向予取求也。〗,兄无患焉。”先达感其高谊,附伴偕行,时立秋后数日矣。
  【译文】有位福寿双全的老先生,少年时极其贫困,常常几天无米下锅。考中解元那年,街上一位推理算命很准确的算命先生,告诉他说,白露节前,他要遭横祸而死,当时少年心中十分忧郁。试期将近,几个同学来邀约他一起去赶考。由于算命者所说的话,他不想去,借口没有路费,加以拒绝。有位王生,家中富有而且很重义气,和这个少年相处很好,极力劝服他同去,并说:“算命先生的话,不足以信。如果担心没有路费,兄弟我承担!”拿出十金送给少年说:“这作安家之用,路上所用行李等,由我来办!仁兄不必担忧!”少年感激他的慷慨大义,就一起结伴前往。当时立秋已经好几天了。


  【正文】至金陵〖金陵,即江宁。〗,闻承恩寺有相士,谈休咎多奇中〖(齐东野语)韩卖卜于临安,言多奇中。〗,坐常如市〖(汉书郑崇传)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按)如市,犹言人多也。〗。先达与同寓六人并往,相士遍视六人,或廪或增或附或监,或具庆〖父母俱存之谓。〗,或永感〖父母俱没之谓。〗,历历不爽。中惟一人本科可得副车〖副车,副榜也。〗,余并言不中,至先达则先问家何邑,距此几程,复屈指曰:“速行尚可及!”异而询之,乃曰:“子貌枯而神浮,天庭晦纹已现〖(苏轼诗)时看黄 se起天庭,(按)天庭,额也。〗,法当后五日死于非命,宜急归,然相应道毙,虽行恐不及。”王生及众皆骇曰:“先生试再详审之,其中或有解星否?”相士曰:“生死大数,非大阴德不能回天,今期迫矣!何能为?倘去今六日,此君尚在人世,某不复为人谈相!”众皆默然归寓,先达谓王生曰:“始兄力挽我来,今相士言与前日者无异,当有验,人生会有死,死非我所惧,然死于此,诸君受累不浅,不如急返,冀得毙于牖下〖牖下,犹言家中。〗。”同寓皆以为然。王生悯之,为具舟楫〖楫,音急,橹也,此句犹言为雇船也。〗,备行资,复遗之十金曰,留此以备缓急,先达知其意,笑谢曰,此君助我殓资,不敢辞,死而有知,当乞冥司俾君高捷〖俾,使也,高捷,高中也。〗,以答厚贶〖贶,音况,赐也。〗。遂别众登舟。
  【译文】来到金陵(江宁府),听说承恩寺有位相士,谈吉凶祸福,每每出奇准确,前来看相的人,拥挤如闹市。少年就和住在同一旅馆的同学六人,前去看相。那位相士看了他们六人,说出他们之中谁是廪生,谁是增补生,谁是附榜生,谁是监生;谁的父母双全,谁的双亲俱殁,一一说得毫厘不差。并说其中一人本次科考,可中副榜,其他人都不中。轮到少年时,先问了家住哪县,离此多远,然后屈指一算,说:“赶快回去,还来得及!”大家感到不解,就问相士为什么。他才说:“你的面相枯槁,神精虚浮,天庭上已现晦纹,依法理,以后五日之内必死于非命。应当赶快回家,但依相看,应当死在路上。即使马上动身,恐怕也来不及了。”王生和众人都感震骇,说:“请先生再仔细审看一下,有没有解救之法。”相士说:“生死大数,如果没有大阴德,是不足以回天的。现在日期已迫,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从现在起算,六天后,这位先生还在人世的话,我就绝不再为人谈相!”大家都一路沉默,回到寓所。少年对王生说:“先前兄长极力劝服我来。今天相士所说与以前算命先生的话,完全一样,必当有所应验。人生会有死,我并不怕死。但死在这里,各位都会受累不浅。不如马上赶回去,还有希望死在家里。”同房人都同意。王生很怜悯他。替他雇了船,给了路费,又另外给他十金,说:“把这留下,以备急用。”少年知其意,笑着谢他说:“这是兄长给我的丧葬费,我不敢推辞。若死而有知,我必乞求冥司助兄高捷,以答谢你的厚谊!”于是辞别大家登船。


  【正文】江行十余里,风急不得行,维舟株守〖维,系也,(韩非子)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折颈而死,因释耕守株,冀复得兔,为宋国所笑,(按)世谓静待为株守,本此。〗。瞬息四日〖瞬,音舜,瞬息犹言迅速也,(白居易诗)荣华瞬息间。〗,风益猛,默念五日之期将届,而舟不得发,道毙之言殆验。是时一心待死,万虑皆空,惟苦寂聊,无可排遣,因上岸闲眺,信步独行〖信步,随步也。〗。迤逦里余〖迤逦,音以里,(尔稚注)迤逦,旁行连延也,(按)迤逦,前进不停之谓。〗,杳无人迹。忽见一中年孕妇,携三稚子左抱右挈,〖挈,音切,提也。〗且行且泣,若不胜悲,交臂而过〖(庄子)夫子曰,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欤。(按)交臂,谓此往彼来,两人之臂,如相交然。〗,去已数武。先达忽念江岸旷寂,四无居人,妇将何往,且其形可疑,急追询之勿应,尾之行〖尾之,解见前篇。〗。遭妇詈辱〖詈,音利,骂也。〗,询之愈切,且曰:“果有急难,幸一告我,倘能为力,亦未可知。”妇不得已告曰:“吾不幸嫁一屠者,性暴戾。恒受鞭挞〖挞,音榻,打也,恒,常也。〗,体无完肤,今日将赴市,家有两豚〖豚,猪也。〗,谓我曰:“得价十金乃售。”旋有人来购,果得十金,虑其伪也,同至银肆估之,平色皆是,及归其人忽嫌价昂,索银去,俄顷复来,仍请以原银易豚,视其银无少异,遂不复疑,以豚予之,有西邻某来,见银讶曰:“是铜也。”急追其人,已不知何往,复向银肆估之则铜也,历数家皆曰铜。念遭此骗局,夫归必受鞭挞死,均死也,死于鞭,不如死于水,三子皆吾所生,将携之同死,勿令受恶夫狼藉〖(尔雅翼)狼性贪,聚物不整,故称狼藉。(按)狼藉,今借作凌辱解。〗。先达闻而恻然,索其金视之,果铜也。时王生所赠金适在袖中,自念将死,需金何为,因出袖中金潜易之〖潜,隐也。〗。而谓妇曰:“若几误死〖若,汝也,(唐韵古音)古人读若为汝,故传记之文,多有以若为汝者。〗,此真银何谓铜?”妇艴然曰〖艴,音弗。(孟子注)艴然,怒色也。〗:“彼银肆多家皆言铜,先生何诳我为?!”先达曰:“不然!彼银肆欺汝女流耳,若与我同往,必不敢复言铜,果铜再死未晚。”妇从其言,偕行三四里,始至银肆,出金视之曰银,历数家皆曰银。妇始大喜曰:“幸遇先生,不然几误。”持金叩谢而去。
  【译文】在长江上走了十多里,风太大不能再走,就把船系在岸边,死守在那里。转眼过了四天,风势更猛,少年心想,快到五天期限了,船又不能走,“道毙”的预言,看来要应验了。到了此刻,他一心等死,万虑皆空,只是苦于寂寞无聊之感,无法排遣,就上岸闲逛,一人信步走去,大概有一里多地,四周不见人迹。忽然看见一中年孕妇,带着三个幼小孩子,左手抱一个,右手拉一个,身后还跟一个,边走边哭,十分悲苦,与少年擦肩而过。已走过了几步,少年忽然心想:“江岸空旷无人,四周又无住家户,她要到哪里去呢?情形很可疑。”急忙询问。妇人不理会。少年便跟随在后,妇人返身责骂他。少年急切地追问道:“如果你真有急难,请千万告诉我,也许能帮上点忙!”妇人不得已说:“我不幸嫁了一个屠夫,性情暴戾,常受打骂,体无完肤。今天他去市场,家里有两只猪,临走前对我说要卖十金。后来有人来买,果然得了十金,我怕是假银子,就和他一起去银店验估,成色没错。回到家,那人忽然嫌价贵,把银子要了回去。隔了一会又回来,又要拿原银买猪。我看那银子没有什么差错,就没有怀疑,把猪交给他了。西面的邻居来我家,见了银子,惊讶说是铜,我急忙追出去找那买主,已不见人影。赶快去银店估验,说是铜,一连走了几家,都说是铜。心想,受了这场大骗,丈夫回来非被打死不可。反正是死,死于鞭下,不如死在水中。三个孩子都是我生的,母子同死,免得让他们去受那恶父的凌辱。”少年听后很难受,要过银子一看,果然是铜。这时王生所送的银子正好揣在袖子里,心想自己都快死了,要这钱有何用。就把袖中的银子悄悄调换了,对妇人说:“你真是差点铸成大错!这是真银,怎么是铜呢!”妇人生气地说:“好几家银店都说是铜,先生为啥要哄我!”少年说:“不对!那些银店欺你是个女人!你和我一块去,他们就不敢这么说。果真是铜,再死也不迟么!”妇人听了他的话,一起走了三四里路,才到了一家银店,把钱交去验证,说是真银;去了几家,都说是银。妇人大喜说:“幸亏遇到先生,不然几乎犯下大错!”拿了钱叩谢而去。


  【正文】先达急行返舟,时已夕阳西坠,暝色苍茫〖暝,音明,犹暮也,苍茫,模糊不分明貌。〗。行未里余,迷不得路,又无可问讯〖讯,音迅,亦问也。〗。踯躅间〖踯躅,音直竹,(正韵)踯躅,独行不进貌。〗,忽见有屋数楹,迫视之〖迫,犹近也。〗,颓扉败壁〖颓,徒回切,音遂,平声,犹坏也,扉,音非,门也。〗,知为枯庙,不得已栖庑下以待旦〖庑,音武,廊也。〗。默念旷夜无人,倘遇狐鬼来攫〖攫,音居,扑取也。〗,得无即我死所乎?然奔驰既倦,坐定即睡去。朦胧中〖朦胧,音蒙龙,睡将熟不分明貌。〗,闻呵道声出视,见殿上炳耀光明〖犹言灯烛明亮。〗,两旁侍从森立〖森立,排立貌。〗,中有王者据案坐,隐约辨为关帝。忽闻帝君言曰:“今日江津有一救五命者〖江津,犹言江边。〗,宜察其人,予之福报。”即有紫衣吏持牍启曰〖牍,文卷,启,开也。〗:“顷已据土神申报,系某邑士子某。”帝君命检禄籍,并查秋榜有名否,复有绣衣吏持一册上曰。“某禄命俱绝,应今夕子时于本庙为墙压毙。”帝君曰:“似此何以劝善,是宜改注禄籍,昨准桂宫知会〖桂宫,文昌宫也。〗,本科江南解元,以淫污室女除名,其即以某补之。”复有人言:“某金系王生所赠,轻财尚义,使某得成善果,因流溯源,王生亦宜见录。”帝曰善,命检籍,王生当中下科五十三名,绣衣吏前请曰:“本科五十三名某生,以口过应罚停一科,更易之人,桂宫尚未定,请即以王生易之。”帝君曰可。正倾听间,忽耳畔疾呼曰出出,大惊而醒,身仍蹲踞庑下〖蹲踞,音敦具,似坐非坐貌。〗。四顾黑暗,一无所睹,但闻墙上泥簌簌坠地〖簌,音速,黄山谷诗,解时闻声簌簌,(按)簌簌,今作泥落声解。〗,踉跄而起〖踉跄,音量呛,急遽貌。〗。甫趋出,墙遽倒,正压所坐处,遂屹立待旦〖屹,音易,(宋史施师点传)屹立不少动,(按)屹立,犹言直立也。〗。
  【译文】少年立即急急往回赶。当时已近黄昏,暮色苍茫,走了不到一里,迷失了路,又无处打听,正犹豫间,见近处隐约有几间房屋。走近一看,都是败壁秃垣,知道是座破庙。不得已只好在廊檐下蹲上一宿。心想,空旷黑夜,又无人迹,倘若有狐精野鬼来吃,就该是我的死地吧!跑了一整天,疲累已极,坐定以后就沉沉的睡着了。朦胧中,听到有衙役吆喝之声传出来。少年伸头一看,见大殿上灯火通明,两旁侍从兵勇森然而立,中间有一王者模样的人坐在堂案之后,似乎像是关帝。忽然听到关帝说:“今天江边有一人救了五条性命,应当查清此人,给以福报。”当下,有一位紫衣吏,手拿文卷,启禀说:“刚才得土地神申报,是某县一读书人。”帝君下令检看禄籍簿,再查一下,看他这次秋榜是否得中。就有一位绣衣吏,手捧一文簿,上前说:“这人的官禄和性命都已尽了。应在今夜子时,在本庙廊下被墙塌压毙。”帝君说:“如果这样的话,怎能劝人为善?!应该改注禄籍。昨天得文昌宫通知,本次秋试中江南解元一名,因为淫污婢女而被除名,就让此人补缺。”旁有人说:“他的钱是王生所赠,王生轻财尚义,才使此人得成善果。追流溯源,王生也应登名禄籍。”帝君说:“好!”并命检看禄籍,回报说:“王生应在下次科考中五十三名。”绣衣吏上前请示:“本次科考第五十三名,以犯口过,罚停一科。由谁取代,文昌宫还未定夺。请示,是否让王生替此缺?”帝君说:“可以!”少年正在专心听殿上的对答,忽然耳旁似乎有人大呼:“快出!快出!”大惊而醒,身体依旧蜷缩在庙檐下,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墙土簌簌往下掉,连忙爬起来,摸黑跌跌撞撞往外跑,刚走出几步,墙便轰然倒下,正压在原来所坐之处。便只好站在那里等待天亮。


  【正文】及天明,升殿瞻仰,果关帝庙,肃拜而出,觅路回船,默思神言如是,当必有验。因谋诸榜人〖(礼记月令朱注)榜人,船长也。〗,仍返金陵。顺风扬帆,逾时即达。及到寓,众皆异之。先达但言风阻不能行,因念五日之期已过,故复来此。众曰:“五日中究有难星否?”先达托词曰:“事亦有因,昨偶至江干闲眺,去舟稍远,及归时已黄昏,芦苇丛杂〖丛,音从,丛杂,茂盛而枝叶杂出貌。〗,倾跌者再,几堕入江,幸舟子持灯来觅始得归,然袖中银包,已化作青蚨飞去矣〖蚨,音扶,(搜神记)青蚨虫如蝉,杀其母子取血,各涂八十一钱,先后用之,皆能飞归,(按)今引此,作银已脱落解。〗!”王生笑曰:“大难不死,必有大福,江干错步,殆秀才中式之兆乎!”因为置酒称贺,次日同寓者皆言今已七日而君无恙,曷往诮相者之谬〖诮,音解见前篇,谬,音昧,妄言也。〗。先达意不欲,众强之往,至则相者坐如市,排众而入,使先达面相者而立,相者方剧谈间〖剧,音具,(汉书杨雄传)口吃不能剧谈,(按)剧谈,畅谈也。〗,举目见先达,讶曰:“君非吾向者言五日当死者耶?”众同应曰:“然,今七日矣奈何?”相者曰:“今不死矣,数日不见,骨相大异,气色亦顿佳,君必有非常善举救人数命,故能挽回造化。”先达笑曰:“先生何言之谬也,余贫困若此,何能救人?”相者曰:“君毋欺我,向者我固言非大阴德不能回天,今满面阴骘,今科必抡元,明年联捷入词馆,官登一品,寿增八旬矣。”又笑曰:“事非偶然,半月前相一秀才,明堂光彩殊常〖(相经)两眉之间曰明堂。〗,决为今科解首,昨复造之,则额有悬针〖(相经)悬针,破败纹也。〗,光采顿隐,是必有大隐慝,削除禄籍,不意君当代之。”又指王生曰:“君面亦有阴骘,当与此君同捷矣。”王生笑曰:“吾友吾弗知,至吾则何善之为?”相者曰:“惟无所为而为,故谓阴骘。”众群起诮其遁词〖((孟子)遁辞知其所穷,(注)遁,逃避也。〗,先达笑曰:“妄言妄听〖(庄子)吾为汝妄言之,汝以妄听之。〗,诸君何用汹汹〖汹,音兄,(杨雄羽猎赋)汹汹,旭旭,(按)汹汹,闹声也。〗?不如归休。”及归,先达密为王生曰:“彼固神相也!其言不妄,兄应中五十三名。”王先于先达之反也,见其神采焕发,心固异之,及闻相者言,亦疑其以己所赠金济人,而托词失去,因细询始末,先达具以语之,且曰:“非兄赠我十金,有目睹其死而已,今日得叨神佑,皆兄之惠也。”王生诧曰:“兄乃有此大量,果如是我方应感兄,然彼相者何其神也!”是科先达果发解,王生亦捷,次年同入词馆。
  【译文】天明以后,便到殿里瞻仰,果然是关帝庙。整衣肃拜之后,返身走出庙院,找路回到船上。心中默想神所说话,一定应验。就和船家商量返回金陵去。一路扬帆顺风,不久就到。等少年来到客店,大家感到惊讶。少年只说风大受阻,不能前行,又想五日之期已过,所以就回来了。众人问:“五日之中是否真遇到危难?”少年借口说:“事情说来也不无原因。昨天我偶而去到江边闲眺江景,走得离船远了些。到我返回时,已经黄昏。江边芦苇丛杂,绊倒了好几次,几乎掉进江里。幸亏船主打着灯笼来找,才得安然归来。但袖筒里的银包已经化作青蚨飞走了(意谓失落了)!”王生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大福。江边迷路,大概就是秀才中试的先兆!”就买酒为少年祝贺。第二天,同寓诸人都说:“今天已是第七天,你安然无恙。咱们都去找那位相士,嘲弄他一番,真是胡说八道!”少年不愿去,大家硬拉着他一起去到那里。仍是拥挤不堪,就挤开众人,把少年推到相士面前。相士正在和别人谈话,抬头见了少年,很惊讶,说:“你不是我说五天之内当死的那位吗?!”众异口同声应说:“对啊!今天都七天了,怎么样呢!”相士说:“现在不会死了。数日不见,他骨相大异从前,气色也一下子好了。先生一定做了非同寻常的大善事,救了数条人命,所以才能挽回造化之力。”少年笑着说:“先生的话可真是不着边际!我穷到这步田地,有什么力量去救人呢!”相士说:“先生不要骗我!以前我曾说过,没有大阴德,是不能回天的。今天你满面阴骘(阴德福相),今科考试,必定中头榜!明年联捷入翰林,官登一品,寿数增到八十!”又笑着说:“这件事并非偶然!半月前我曾为一秀才看相,他眉宇明堂光采非同一般,肯定是今科解元。昨天他又来看相,但额上却有悬针之纹(即破败纹),失去了以前的光采,他必然有大隐慝(见不得人的恶事),禄籍被削除了。没有想到,取代他的是你。”他又指着王生说:“先生脸上也有阴骘,一定会和这位先生一同考中。”王生笑说:“我的朋友怎么样,我不知道。至于说我本人,哪里做了什么善事!”相士说:“正是无所为而为,才叫阴骘!”众人一哄而起,讥诮相士找辞躲避搪塞。少年笑着说:“妄言妄听!诸位何必认真!不如回去吧!”回到客栈,少年悄悄对王生说:“那人可真是位神相。他的话一点不假!你恩兄该中第五十三名!”王生起初见少年回来时,神采焕发,心里本就感到奇异,待听了相者的话,也曾疑想是自己所赠的钱救了人命,而好友托词说丢失了。就向少年仔细询问事情的始末。少年全部告诉了他,并且说:“如果没有恩兄所赠之金,我只有眼睁睁看着人家去死!今天幸蒙神佑,都是仁兄的恩惠呀!”王生诧异地说:“你老兄才有如此大量!真要如此,我却应该感谢你才对哩!那位相士可真够神的!”这年科试,少年果然中了解元,王生也考中了。第二年,两人同入了翰林。


  【正文】坐花主人曰:“余执友蒋丈一亭〖(曲礼注)执友,同师之友,其执志同,故曰执友。〗。为余述之而叹曰,人每谓穷通寿夭惟命所系。而岂知造物之报施〖造物,详注前篇〗,全视人之自取乎。夫十金之微,而神必溯本穷源,予以福报,卒之宣淫者,虽桂宫中选,而旋见削除,为善者虽鬼录将登〖录,音路,册籍也,(吴志孙策传注)策曰,此子已在鬼录,(按)鬼录将登,犹言将死也。〗,而遽增禄寿,转穷通于俄顷,移寿夭于须臾〖臾,音俞,须臾,不多时也。〗;而轻财尚义之友,亦蒙好施之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二句,出太上感应篇。〗。於此益信,可不勉哉,可不戒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我的好友蒋一亭为我讲这件事时,感叹道:人每每说富贵贫穷长寿短命,都是命运的安排,又哪里知道造物主的感应,全都在于人们自作自受呢?以区区十两银子这点钱来行布施,而神明都要溯本穷源,赐予福报,而行邪淫的人,即便有当官的福报,也很快就被削掉了,行善的人虽说很快就会死去,但行善之后就立即增长他的禄和寿,福寿变化就是这样迅速。而疏财仗义的好友,也蒙受了乐善好施的善报,真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我们对此更应深信,难道不值得努力,不值得警惕吗?!”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1 11:09     标题: 续 1





       四、余生削籍


    星君下降拥幢幡  两事欺孀失解元
  频积孽缘频削籍  丰颐方面负容颜

  【正文】余生浙之鄞邑人,生时异香满室,霞采烛天〖烛,照也。〗。其夕生之外祖某翁,梦入文昌宫,见帝君亲送一伟丈夫出,旌旗前导〖导,引也。〗,节幢后拥〖幢,音床,幡也,拥,护也。〗,威仪甚都〖都,美也,盛也,(司马相如传)闲雅甚都。〗。旁一绿衣吏持册睨翁曰:“此某星君下凡,即若外孙也〖若,汝也。〗。”因举手中黄册示翁,翻阅首页大书某字某,下列官阀〖阀,音伐,(史记功臣年表)人臣功有五品,明其等曰阀。〗,细书累页不尽:九龄入泮〖学宫,名泮宫,故进学曰入泮。〗,十七领解〖中解元,曰领解。〗;旋登进士,廷试第一〖中状元之谓。〗;践履清华〖犹言历任清贵之职。〗,历中外〖同扬,句出杜牧文,(按)谓历官京中与外省也。〗,位台辅〖台辅,宰相之谓。〗,爵上公,文治武功,勋业彪炳〖彪,音标。彪炳,宣著盛大之貌。〗。阅未竟,为家人唤醒,则婿家报生子矣!质明往视〖质明,注详首篇。〗,各述异征,咸惊喜卜为国器〖(晁补之唐书杂论)房乔战将耳,非知远经国器也,(按)国器,犹言国家有用之材。〗。
  【译文】书生余某,是浙江鄞县人。出生时,满屋异香,霞光照天。当晚他的外祖父,梦见自己进了文昌宫,见文昌帝君亲自送一位身材魁伟的男子走出殿阁,前有旌旗仪仗开路,后有节幢长队护拥,真是威仪万方,十分气派!旁边一位绿衣吏,拿着一本簿子,瞟了一眼老先生,说:“这是一位星君下凡,就是你的外孙。”把手中的黄 se簿子给老先生看,翻到第一页,上面大字写着姓名,下面开列了官品等位,小字注写了一页多。九岁入学馆,十七岁中解元,接着登进士,廷试第一中状元。历任清贵之职,作官遍及京城和外省,最后升任宰相,赐爵上公,文治武功,勋业彪炳。还没有看完,被家人叫醒,原来是女婿家派人来报,生了个儿子。天亮以后,去婿家探视,各自叙说遇到的奇异现象,都感惊喜,肯定这孩子将来会成国家之栋梁!”

  【正文】生幼而岐嶷〖嶷,音疑,(诗经)克岐克嶷,(注)岐嶷,俊茂之貌,(按)犹言品不凡也。〗。稍长,聪颖绝伦〖颖,音引,聪颖,即聪明之谓,绝伦,犹言无比也。〗,读书十行俱下〖四字出北齐河间王传,(按)十行俱下,犹言一目十行也。〗。七岁能属文,九岁入邑庠,一时有神童之誉。会其母舅以名进士作令粤东〖粤,音月。粤东,即广东。令,知县之称。〗,携生以行。在粤数年,年已十七,博学丰才,见者莫不倾倒〖倾倒,羡慕貌。〗。时舅之二子与生同学,顾不逮生远甚〖不逮,不及也。〗。
  【译文】他从小就相貌不凡,稍长,聪颖绝伦,读书一目十行,七岁能写文章,九岁入县庠(学馆),一时被称为神童。恰在此时,他舅父以进士身份被外放,去广东作县令,就把他带去了。在广东住了几年,当时他已十七岁,博学丰才,见过他的人,都赞不绝口。他舅父的两个儿子,与他同学,比他就差远了。

  【正文】是年值秋试,舅以二子学未成,拟俟下科,令生与二子偕归,犹豫未决〖(集韵)犹豫,二兽名,皆进退多疑;人多疑惑者,似之。〗。一夕梦关帝召之去,谕曰:“余某不归,浙省无元,尔其速遣之。”及醒,为甥治装促行,并厚予之金。生既雅自负,颇留情花柳,一路挥金如土。甫度庾岭〖庾,音雨。甫,始也。〗,橐金已尽〖橐,音陀,袋也。〗。道经江右某邑,邑令舅之同年,素爱重生。生往谒〖谒,于歇切,音业,入声;又读乙,请见也。〗,宠待优渥〖渥,音屋;优渥,犹言厚也。〗,而为之假馆于外。馆主人积滑也〖积滑,犹言素不安分也。〗。邑有富室妇,怀孕未产而孀,族中觊其资〖觊,音冀,欲得也。资,财产也。〗,诬以奸而讼诸官,馆主人实倡其谋,赖令明察,族众几败。见生为令上客,因厚赂生〖赂,音路。(韵会)赂,以财与人之谓。〗,求为缓颊〖颊,音夹。(史记魏豹传)缓颊往说。(注)缓颊,徐言也。〗。生资用正窘,乃饰词告令,谓:“妇秽声四著,通邑皆知。而明公初讯,力为保全,人皆疑公得妇金,有意左袒之〖袒,音坦,露臂也。(汉书高后传)令军中曰: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按)世谓偏护为左袒,本此。〗。辱公厚爱,且知公素廉正,不忍公为吏役所蔽,蒙不洁名,敢采所闻以告。”令惑其言,立集两造,尽翻前断,判妇大归〖(左传)夫人姜氏归于齐,大归也。(按)大归,妇人休回母家之谓。〗,而令族众为之立嗣,族众遂尽分其资,赂生千金。生行而寡妇归自缢矣〖缢,音意。自缢,吊死之谓。〗!
  【译文】恰好当年逢秋试,舅父因为两个儿子学业未成,准备让他们等下一次科考,想让余生和两个儿子到时一同回老家。正犹豫之时还未最后决定。一天夜里,舅父梦见关帝召去,指示说:“余生不归,浙江省今年就没有解元了。你让他快点回老家。”醒来后,就赶忙为外甥准备好行装,催他快些回去,并多给他路费。余生很以自己风雅而自得,非常喜欢眠花宿柳,一路挥金如土,刚过大庾岭,就花光了钱。路过江西一县,县令正是舅父之同年学友,一向很器重余生。余生就前去拜见,县令对他特别优宠,并把他推荐给一学馆任教。馆主人品狡猾。县里有一富家妇人,怀孕未产,丈夫已故。族中人想夺她的财产,诬陷她因奸受孕,告到官府。学馆馆主就是提出这一谋略的人。由于县令明辨是非,族人就要败诉了。馆主见余生是县令的座上客,就用巨款贿赂他,求他想办法挽救败局。余生正缺钱用,就巧言对县令说:“这女人秽声四著,全县都知道,而明公初次审讯,极力保全其名节,大家都以为您得了妇人的钱,有意袒护她。我有愧得到你的厚爱,也知您素来廉正,不忍看到您被下面吏役所蒙蔽,而蒙受不洁之名,所以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您!”县令被他言辞所感,立即召集双方,把前所断决之案,全部推FAN,判决将妇人休回娘家,并命族人为之另立继承人。族人遂把家财全部瓜分,并另送余生一千金。余生动身起程时,寡妇回去后,自缢而死。

  【正文】行次衢州,衢守亦舅同年〖守,知府之称。〗,亦雅重生。生往谒,亦为假馆於外。郡亦有富室妇新孀,有遗腹子,族人诬为抱养,控县未决;复以乱宗控,郡守颇不直族众。生复受其金,饰词以告守,守亦为所惑,断令弃其子而以族子继。生两获厚赂,意得甚,及试竟不售〖不中也。〗,归而所为益不法。专事刀笔〖(史记萧何世家)何于秦时为刀笔吏。(按)世谓讼师为刀笔,本此。〗,运思既巧,文阵复雄〖(玉堂遗事)张九龄为文阵雄师。〗,海市蜃楼〖蜃,音甚。(隋唐遗事)此海市蜃楼耳。(按)海中大蛤曰蜃。海市,海气所结;蜃楼,蜃气所结。世谓无中生有,为海市蜃楼。〗,任情起灭,被其害者甚众,而试亦屡北〖北,败也。屡北,屡次不中之谓。〗,年四十犹困子衿〖(诗经)青青子衿。(按)世谓秀才为子衿,本此。〗。既而舅致仕归,闻其行怒甚,羁之家〖羁,音稽。羁之家,犹言不使出也。〗。
  【译文】余生一路来到衢州,州知府也是余生舅父的同年学友,很器重余生,也为他在外谋一教师之席。该郡有一富家之妇,新近守寡。有遗腹子,族人诬蔑是她抱养外姓之儿,控告到县上,尚未判决,族人又说她乱了宗脉,提出控告。郡守不大听信族人的指控。余生又收受了族人的贿赂,而巧言粉饰,面呈郡守,郡守也被他迷惑,判决废除妇人儿子的继承权,以族人之子为继承人。余生两次得逞,获大笔赂金,颇觉得意。考试完毕,竟榜上无名。回到家里,更加肆无忌惮,专门从事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刀笔生涯,构思既巧妙,文章又雄辩,海市蜃楼,随意起灭,遭他祸害的人很多。而每次科试,次次败北。到了四十岁,还只是一领青衫的秀才。后来舅父下任回家,听说余生恶行,非常生气,把他关在家里,不准外出。

  【正文】一夕,舅梦游城隍庙,见二吏坐廊下,一吏曰:“余某二十年来,屡试屡除其名,何也?”其一哂曰:“今科以某事复除名矣!幸其舅代为某事,尚可得活。”舅讶甚,揖而询之。吏予以册阅之,首页即余生名,所列官阀,亦如翁所见,而恶款累累〖累累,多貌。〗,折除几尽,惟遗一举,复以清明日为某事削去,盖清明扫墓时所为也,其寿亦如吏言。舅醒急唤生之床前,数其恶,而告以梦。生涕泣服罪,自是稍敛迹。二十余年,竟以诸生终。蒋君一亭馆宁波时,曾亲见其人〖曾,音层。〗,丰颐广颡〖颐,音移,口旁肉也。颡,音嗓,额也。丰,满也。广,阔也。〗,方面长髯,不类老于青衿者。
  【译文】一夜,舅父梦游城隍庙,见二位差吏坐在廊下。一吏说:“那姓余的,二十年来,屡次科考屡次除名,是为什么?”另一人笑着说:“今科考试,又因某事被除名了!幸亏他舅父代他办了那件事,还能活命。”舅感到很惊讶,上前打了一躬,问其中原委。那差吏就把一本簿子递过来,他翻开一看,第一页上就是余生的姓名,所列官品也和老太爷以前所见相同,只是下面开列了恶行条款,累累难数,几乎把前列福禄,抵销殆尽。还剩一项好事,又见注明,已被清明日所作之恶事削去,大概是他清明节扫墓时所为。余生的寿命,也像差吏所说。舅父醒来,急忙把余生叫到床前,把他所作恶事,一件件数落出来,并把梦中所见告诉他。余生涕泣服罪,从此稍有收敛。二十多年后,仍以秀才命终。蒋一亭君在宁波设馆教书时,曾亲眼见过这个人,此人额角广阔丰满,方面长髯,不像是一辈子老死于一领青衫的秀才。
  【正文】坐花主人曰:“世尝有负旷代之逸才〖(后汉书蔡邕传)伯喈,旷代逸才。(按)旷代逸才,犹言才不凡也。〗,视登云如拾芥〖(谢灵运诗)共登青云梯。(汉书夏侯胜传)其取青紫,如拾地芥耳。(按)登云,士子发达之谓;如拾芥,犹言容易也。〗,而老死场屋求尺寸之进不可得,未尝不叹天之生才甚难而所以折挫,而困踬之者〖挫,音措,摧也。踬,音致。事不顺也。〗,又何酷也。及观余生,生有隽才〖隽,音俊。(左传)邓舒有三隽才。(注)隽,绝异也〗,长而善学,使其束修自爱〖(汉书郑均传)束修安贫。(按)束修,犹言谨慎也。〗,则梦中神语,岂遂无徵?册上勋封,终当克践。而乃肆雌黄于口角〖肆,纵也。(晋阳秋)王衍能言,于意有不安者,辄更易之,时人号为口角雌黄。(接)世谓评论是非为口角雌黄,本此。〗,淆黑白于笔端〖淆,音尧,犹乱也。〗;饱我贪囊,坏人名节;卒之削除禄籍,困死青衿,然後知天不忌才,实人之不善用其才耳!呜呼危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世间上常常有自以为非常了不起的人,把求取富贵显达看得象拾一颗芥子那么容易。然而却终身不得志者,我经常慨叹上天造一个人才是这样的难,若让他遭受挫折而困顿一生,又是多么的残酷!就拿余生来讲,天资非常聪慧,长大后又善于学习,如果他能自爱自重,谨慎言行,那梦中神明所说的事,怎么会不兑现呢?名册上的官禄之位,也一定会实现。但是他却肆意搬弄是非,笔下生花,颠倒黑白,饱其私囊,坏人名节。最终被削除禄籍,直到死仍是一个秀才。然后我们才知道上天从不忌妒贤才,实在是人们不善于运用他们的才华所致啊!值得警惕啊!”



   五、吴生
    至亲真个惟郎舅  性命全家肯保他
  扃室夺元心甚苦  深恩正比座师多
  【正文】宜兴吴生,知名庠序〖庠,音祥。(孟子注)庠序,皆学名也。(按)此句犹言在学中有声名。〗,试屡荐不售。其姊婿某于除夕梦邑庙牌示,生为次年解元,旋复易去。惊诧间〖诧,音刹,疑怪也。〗,旁有吏曰:“是将于新正为一大恶事,故除其名。”某曰:“尚可挽否?”吏曰:“当求主者。”引之入见。城隍南面坐,某葡匐为生代求〖匍匐,音蒲伏。(说文)匍匐,伏地也。〗。神掷一册下,上载吴当为三元宰相,以口笔孽尽除之。所载本科事,亦如吏言。某叩首哀乞,且曰:“往者已矣,未来事尚可防。某愿以全家性命,保其不为此事。”神颔之〖颔,音憾,注详首篇。〗,命吏引出,则牌悬如故矣!醒将语其妻,妻忽大呼如梦魇〖魇,音妍,又读掩,梦惊也。(薛逢上白相公启)亦犹梦者魇。〗。推之醒,叩其疾呼之故〖叩,问也。〗,则见有报其弟解元者,旋为人夺去,曰:“吴某已除名,勿误报。”因而惊唤。某亦以梦语之,彼此惊异。谋所以处吴生者。妻曰:“是无难,吾弟方鳏居无子〖鳏,音官。鳏居,无妻之谓。〗,块然独处〖块然,孤独貌。〗,若诱之来家,扃之空室〖扃,闭也。〗,而告以故,而可以警惕而保全之〖惕,音替,犹惧也。〗。”
  【译文】宜兴县有个姓吴的书生,在学界颇知名。但屡次科考,都不中。他的姐夫,在除夕之夜作了一梦,见县城隍庙前挂出牌告,上登吴生中第二年的解元,但不一会儿,就又撤去了。其姐夫深感惊诧,旁边一位官役模样的人说:“这人将要在新年期间作一件大恶事,所以把他的名字革除了。”姐夫问:“还能不能挽回?”这位差吏说:“得向主事人请示!”就把他领了进去。城隍向南端坐。这位姐夫匐匍在地,代吴生请求。城隍摔了一本簿子给他,上面载着吴生本应作三元宰相,由于口头上和笔头上造了大孽,全被勾销了。上面有关本次科考的记载,正如差吏所说。姐夫叩头哀求,并说:“过去的事已无法挽回,未来的事还可以防范。我愿以全家性命担保他不作这件事!”城隍点头许可,并命差吏带他出去。见到那块牌告又挂了出来。醒来之后,正想把此事告诉妻子,妻子此时大发梦魇,呼叫不止,赶紧把她推醒,问她为什么梦中呼叫,她说见有人来报她弟弟中了解元,马上有人来把喜报夺了过去说:“吴生已除名,不要误报!”所以惊唤。姐夫也把他的梦境告诉妻子,两人感到惊异,想办法如何来处理吴生一事。妻子说:“这不难!我弟才丧妻,又没有儿子,光棍一人。如能把他骗来家里住,关在房子里,然后把详情告诉他,就可以随时警惕而保全他了。”

  【正文】诘明〖犹言明朝也。〗,某即衣冠诣吴。拜年後,诳以姊暴病,思一见弟,拉之至家。吴某登楼,见姊无恙,方欲询其故,姊急引之密室,阖其扉而加锁焉〖阖,音合,闭也。扉,音非,门也。〗,隔门语以所梦。吴诧曰:“意诚有之,然尚未为,鬼神遽示罚耳!”姊夫妇曰:“室中动用俱全,吾弟可藉此刻苦〖(宋史杨徽之传)刻苦为学。〗,勿出也。”及试期,始开门。郎舅偕至金陵。除入场外,跬步必与同行〖跬,音傀,又音揣。(类篇)司马法,凡人一举足曰跬,两举足曰步。〗,揭晓果中元〖出榜曰揭晓。〗。
  【译文】第二天,姐夫衣冠整洁,前去看望吴生,行过拜年礼之后,谎称姐姐得了暴病,想见弟弟一面,就把他拉回家来。吴生登上楼梯,见姐姐安好无恙,正想开口问,姐姐急忙一把拉住弟弟的手,引进一间密室,关上门,加了锁。隔着门对弟弟说了两人梦中的事。吴生诧异说:“心里这么想过,还没有干。鬼神就已经示罚了。”姐姐和姐夫说:“屋里一切所用之物俱全。望弟弟在内刻苦学习,不要出来。”到了考期,他俩才把门锁打开,姐夫陪着小舅一起到金陵。除入考场外,姐夫寸步不离跟着他。榜出揭晓,果然中了解元。

  【正文】坐花主人曰:“以未来之事,而遽降之罚,人以为苛,愚以为厚。何也?使其事既行,即明彰显报,亦于事何补?惟迎其意而逆折之,使之有所警惕,而不敢妄为。在人既不受为恶之累,而吴生亦免削除之报,岂不善哉!虽然如吴生者亦幸矣,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吾恐大千世界〖大千世界四字,出佛经,犹言遍天下也。〗鬼神,未必能尽寐者而呼之使觉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把未发生的恶业作为罚惩的依据,人们会认为很苛刻,我却以为很宽厚,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这事已经发生了,就算很明白的显现出它的报应来,也已于事无补了。只有当人心起不轨时就予以惩治,令他有所警惕,从而不敢胡作非为,这样才既可以不让别人受到恶业的连累,而吴生也可免去失禄位的果报,岂不是很好吗!虽然象吴生这种人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但人即使是在暗处起不轨之心,神明如电的目光都能了知得一清二楚,我恐怕遍天下的鬼神也未必都会在梦中警醒这些人吧。”




       六、钱文敏公残杀报
    赞参军务养天和  孽种难留语太苛
  试看曹彬MIAN杀戮  江南后患正无多
  【正文】常州多世族,如吕相国宫〖相国,宰相之谓。〗、杨状元廷益、赵恭毅申乔、潘大中丞思榘〖榘,音矩。大中丞,巡抚之称。〗,其子孙皆科第蝉联〖蝉联,相继之谓。〗,书香不绝。惟钱文敏公维城后人最凋零,今且绝嗣矣。相传征苗之役,公以大司寇参赞军务〖大司寇,刑部尚书之称。〗。渠魁既戮〖渠,音衢。(书经)歼厥渠魁,(按)渠魁,贼中大头目之谓。〗,经略欲诛其壮丁〖经略,主帅之称。〗,而宥其稚弱〖宥,音右,宽免也。稚,音治,幼也。〗;质之公〖质,犹问也。〗,公毅然曰〖毅然,决断貌。〗:“孽种难留!”遂尽诛之,髫龀无遗〖髫龀,音条趁。(玉篇)髫,小儿发。(说文)龀,毁齿也。男八月生齿,八岁而龀;女七月生齿,七岁而龀。(北史杨异传)髫龀就学,日诵千言。(按)髫龀,七八岁小儿也。〗,是峒苗种遂绝。旋师未几,公即薨,公子亦相继殁,诸孙多残疾者,钱氏之祀竟绝。
  【译文】常州有许多显赫的家族,如吕宫(相国)之家族,杨廷益(状元)之家族,赵恭毅、潘思榘(巡抚)之家族等等,他们的子孙都在历次科第考试中,人才辈出,书香不绝。只有钱文敏公,后人衰微,到今天,已无后人。传说,在征伐苗人的战事中,钱公任大司寇(刑部尚书),参赞军务。苗人造反的头目被捕遭杀之后,主帅想把所有苗族青壮年人全部处死,只留小孩子,向钱公请示。钱公干脆说:“孽种难留!”于是男女老幼,全部斩尽杀绝,那峒苗人便绝了后。官军凯旋不久,钱公就死了,其公子接着也死了。留下的孙子,很多都是残疾者。钱家的香火,竟然从此而绝。



   七、稳婆苦节
    稳婆原是苦养身  少寡操持奉侍勤
   姑劝再醮坚不愿  憾心割耳实冰清

  【正文】上海城隍,威灵最著。道光丙戌,邑有采访节孝之举。凡无力请旌者,汇其名上之有司〖有司,道府州县是也。〗,建总坊焉。

  【译文】上海的城隍,威德灵感,十分出名。道光丙戌年间,县里发起采访、征集节妇孝子事迹的善举。凡是无力上表请求挂旌表扬的节妇孝子,众人就把姓名汇集起来造册,上报有关上级府县衙司,建一总坊,刻上其名以示表彰。

  【正文】方事之始,设总局于蕊珠书院。以绅士数人董其事。众议是举为风化所关,不可少参私见,乃请城隍行像于局中,司事者皆于神前设誓,以期一秉至公。一日,有举报节妇者,询其家世则稳婆也。董事王生笑曰:“姑舍是!安有稳婆而能守节者?”众以为然。是夕,王生梦为青衣唤入邑庙花厅,见城隍便服端坐,厉声责之曰:“后生小子!不辨真伪,信口雌黄〖信口,随口也。雌黄,详注前余生篇。〗!谤诬贞节,宜即示罚!姑念事出无心,诘明至文庙傍,有耄而拥彗迎门者〖耄,音帽,老人也。彗,竹帚也。(史记高祖纪)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太公拥彗迎门却行。(按)拥彗迎门,今引作持竹帚,扫门前地解。〗,询之可得其详。后宜慎之,再若此,不尔恕也。”王叩首伏罪。神命前吏引之出,及门而醒,即披衣起,坐以待旦。
  【译文】这项工作开始时,在蕊珠书院设立了负责此事的总局,由几位当地知名绅士作董事。大家在讨论中都表示,这是件有关当地风化之大事,不能挟杂少许私人成见,就把城隍塑像,恭请到局里供奉。参予此事的全部人员,在神像前立誓,表示秉公作事。一天,有人前来举荐一位节妇。询问这位节妇的家庭情况,说是个接生婆。当时董事王生在旁,笑着说:“算了吧!哪有接生婆能守贞节的!”大家都认为说得对,此事也就作罢了。当晚王生梦见一个穿黑衣的人,召他进了县城隍的花厅,见城隍穿着便服,端坐在里面,严厉地责备他说:“你这后生小子,不辨真伪,信口雌黄,谤诬贞节。本应给以惩罚,姑且念你事出无心。明天一早,你去文庙旁,有一手拿扫帚站在当门扫地的老人,你向他打听,就会得到详情。今后应当谨慎,再要如此,就不能饶恕了!”王生叩头谢罪。神命先前那个黑衣役吏把王生领出去。到了门口,王生醒了,立即穿好衣服,坐着等天亮。

  【正文】天甫明,急诣文庙前。果见一老者持帚扫地,视之则文庙斋夫也。生因以稳婆守节事访之,老者瞿然曰〖瞿,音句。瞿然曰。(注)瞿然,惊变貌。〗:“相公幸问我,他人勿知也。此真烈妇真苦节,我四十年来与之比屋居,其家世业收生。妇有姿色,少寡无子,翁姑劝之改适〖改适,犹言改嫁也。〗,誓勿从。以姑年迈〖迈,音卖。年迈,犹言年老也。〗,不能为人接生,妇承其业,以养翁姑,颇尽孝。尝为巨家接生,巨家子艳其色〖艳,羡也。〗,欲逼奸之,誓死勿从,以计脱归。巨家子复以多金啖其翁姑〖啖,音淡,以利诱人之谓。〗,翁姑皆劝之,妇割一耳以献,始得自全。吾与比邻多年〖(王勃诗)天涯若比邻,(按)比邻,近邻也。〗,自少至老,未见其与男子戏谑。似此节烈,未知应得旌表否?”王既闻其详,急至局,以夜梦及老者所言,遍告同人,而登其名于册。节妇之为神所敬若是,可不重哉!
  【译文】天刚微明,急忙来到文庙前,果然见一位老人拿着扫把扫地,仔细一看,就是住在文庙里的那个斋夫。王生就向他打听接生婆守节的事。老人有点吃惊,说:“相公幸好问到我,其它人都不知道。她可确实是真烈妇,真苦节。我和她相邻而居四十年,她继承家传之业一直为人接生。很有姿色,少年就守寡,没有儿子。她公婆都劝她改嫁,她发誓不再嫁。由于婆母年老,不能再给人接生,她就继承婆婆的手艺,为人接生,养活公公和婆母,很能尽孝。有次,她去为一大户接生,这家的公子看上她的美色,逼迫要奸污她,她誓死不从,设计脱身回到家里。那个豪门公子,又以很多钱来引诱她的公婆。公婆也劝她改嫁,她竟割了自己的一只耳朵拿给她们,这才保全了自己。我和她邻居多年,从少年到老年,从未见到她和男人说笑过。像这样的节烈,不知能不能得到旌表?”王生既然得了详情,急忙回到局里,把夜里所梦和老人的话,向全体同仁报告了,并且把她的名字登上了节妇的名册。节妇受到神如此的敬重,难道我们可以轻视吗!

  【正文】坐花主人曰:“忠孝廉节,根于至性。天固尽人而畀之,非若富贵利达之或有所吝也。而天之重忠孝廉节,实有百倍于富贵利达者,何也?盖人往往以求富贵利达之故,致举其忠孝廉节而忘之。而筚门圭窦之中〖筚,音必;窦,音豆。(礼记注)筚门,以荆竹织门也。圭窦,穿墙为之,门旁小户也。(按)筚门圭窦,贫家屋也。〗,转有为士大夫所不能为者,天遂不得不因其难能而以为可贵矣!彼穷檐匹妇,苦节自贞,鬼神方亟欲表扬之,以励夫马牛而襟裾者〖励,音利,犹劝也。裾,音居,袖也。(韩文公诗)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犹俗言衣冠禽兽也。〗。而信口雌黄,抑而弗举,其为神所责也宜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尽忠履孝清廉贞节,是以善良的天性为基础的,上天原本是平等地施予每一个人,并不因为人的富贵显达而有所吝惜。然而上天对人忠孝廉节重视的程度,实在比富贵名利的显达超过百倍。为什么呢?因为人往往由于追求富贵荣华的原故,以致於把忠孝廉节都忘掉了。而居住在穷乡僻壤的人,反而有人能做出达贵士绅们所不能做到的义举,连上天也不得不因她做到了这样难以做到的事而觉得非常可贵呵!那位贫家的普通妇人,因其苦守贞节,鬼神才极力希望表扬她,以便策劝那些外显华贵而内丧道德之人。倘若象王生那样信口雌黄,抑弃节妇之事迹而不举扬,那么被神所惩罚也在情理之中呀!”



     八、乞丐福报
    还金此丐本良材  博胜无贪更善哉
   美玉居然忻得贾  妻财子禄一齐来
  【正文】贾阿玉,阳羡人。少丐食里中,常栖城外土地祠。某年除日晡后〖晡,音逋,申时也。〗,见地有蓝布一卷,拾视则女衫中裹银包,约三十金。喜甚,继念:“我丐也,安用此?彼遗金者,难保不以情急伤生。”固坐以待觅者。久之,见一中年妇,自城中号泣而出,遍地寻觅。知其为失物主,呼问之。妇见其为丐者,不顾而泣益甚。阿玉曰:“若觅何物?我坐此久当见之。”妇乃以失衣及银告,且曰:“吾夫欠官粮被押,吾卖女以偿,今失去,有死而已。”阿玉询其衣色及银包纸,皆符。即出以还妇。妇检视感甚,分银以谢,坚不受。
  【译文】贾阿玉,阳羡(宜兴县)人。少年时在街上为乞丐,夜里常栖身于城外土地庙里。有一年除夕日,下午,见地上有蓝布包一个,拾起来打开一看,是件女衫,里面裹着一包银子,约三十两。他先是高兴,继而想:“我是个要饭的,哪用得上这个。丢失银子的人,难保不因此焦急而寻短见。”就坐在路边等待失主来找。过了很久,见一中年妇女从城里号哭着走出来,边走边到处寻找东西。阿玉知道她是物主,就呼叫她。妇人见他是个乞丐,没有理睬,自顾寻找,哭得更厉害了。阿玉说:“你找什么?我坐在这里很久了,该能见到的。”妇人才告诉说,把衣服和银子丢失了,并说:“我丈夫欠官粮被关押,我把女儿卖了,要去交上银子赎人出来。现在丢失了,只有去死了!”阿玉问她衣服颜色和包银纸,回答都相符合,就拿出来交还给她。妇人检查以后,非常感激,就分了点银子出来,给阿玉以示谢意,阿玉坚决不受。

  【正文】是夕卧祠内,见殿上灯烛炳耀,疑天未明,何遽有烧香者?忽闻殿上言:“今日有丐者,不昧遗金〖不昧,犹言不隐没也。〗,全人夫妇两命,功甚大,宜予以福报。”复有人言:“此人应以丐终,寿至三十。”殿上者曰:“宜申东岳,添注禄籍,并予之妻子以劝善。”又命先赐银一箱,旋有人携巨箱置阿玉前,曰:“上神赐汝。”喜极而醒,则黑暗如故。欠伸欲起〖欠伸,注详首篇〗,足下有声锵然〖锵,音枪。锵然,铜铁声也。〗。拾视之,绳系大钱六枚〖枚,音梅。六枚,犹言六个也。〗。窃笑曰:“此岂即神之所赐耶?”因藏之怀中。
  【译文】当天夜里,他睡在土地祠里。忽见殿上灯烛辉煌,心中怀疑:“天还未亮,怎么会有人前来进香呢?”突然听到殿上有人说:“今天有一乞丐,他拾金不昧,保全了别人夫妇两命,功德相当大,应该赐予福报。”另有人说:“此人应终身做乞丐,寿至三十岁。”殿上的人说:“应该向东岳申报,给他添注禄籍,再赐给他妻子和儿子,以劝世人为善。”接着又命赐给他银子一箱。立即有人拿来一只大箱,放在阿玉面前,说:“这是神赐给你的!”阿玉欢喜之极,就醒了,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伸了个懒腰,想站起来,刚一伸脚,哗啦地一声响,踢到一样东西。伸手一摸,拿到一串用绳子串好的大钱,共六枚。他暗笑:“这就是神所赐的东西么!”就揣在了怀里。

  【正文】阳羡风俗,岁朝大家多为饼饵以施丐者〖饵,音耳。(说文)饵,粉饼也。〗。而城内外博场甚众。又有卖糖者,置六琼于担〖骰子,古号明琼,出列子。六琼,犹言六颗骰子也。骰,音头。〗,而与人博,得彩者,糖与钱惟所欲。其担皆集长桥上。长桥者,晋周孝侯斩蛟处也〖(晋书)周处,谥考侯,阳羡人。少孤,膂力绝伦,好田猎,不修细行,州里患之。父老尝叹曰:三害未除,奈何?处问故,答曰:长桥下蛟,南山白额虎,并子为三害。处遂入山射虎,投水斩蛟,己亦励节改行。陆士龙勉之力学。后官中丞,以节义著闻。〗。诘明,阿玉乞得饼饵甚多。食既饱,携六钱至长桥上,与糖担博而胜。历十数担皆胜,得钱千。复至博场博,博又胜。自朝至暮得钱数万。时有贾翁者,开面馆于长桥侧,阿玉每乞食得钱,即往买面,翁亦素怜之。是日所得钱,皆寄贾翁店。次日复博,博则必胜。四五日后,积钱至百数十千。忽自念:“博场所得皆非义财,我虽蒙神赐,彼负者非尽有余〖负,输也。非尽有馀,犹言非皆有馀钱也。〗,猎而取之〖(蔡邕月令章句)猎者,捷取之谓。〗,不免作孽。且我以丐者,骤得钱百余千,苟勤俭亦可成家,复何事博?博而胜于心不安,负则将复为丐。”因誓于神不复博。
  【译文】阳羡当地有种风俗,每年新春期间,家家做好许多糕饼,分施给街上的乞丐。同时城内外设有许多赌场,还有卖糖的挑子摊贩,摊板上放着骰子设彩与人打赌,赢者可以随意拿糖或钱。这些摊彩挑子,都集中在长桥上。这长桥就是晋朝孝侯周处斩蛟的地方。第二天阿玉要得糕饼很多,吃得饱饱的,就带着六枚大制钱来到长桥,与糖担赌,每赌都胜,赌了十多个摊子,得了千多钱。就又来到赌场,又连连获胜,从早到晚,赢钱达数万之多。当时有位姓贾的老先生,在长桥旁开面馆,阿玉平时乞讨得钱,就去那里买面吃。老人也一直很同情他。当天阿玉把赢来的钱,都寄存在贾老先生店里。第二天阿玉又去赌,一赌就胜。过了四五天,积钱达百数十千之多。他忽然想到:“赌场所得的钱,都是非义之财。我虽蒙神赐,但输家并不都是家有余财的人,我这样巧取过来,不免造孽。何况我又是个要饭花子,突然得到这么多钱,只要勤俭一点,也可以成个家了,不必再去赌博,就是赌胜了,于心不安,赌败了,还得当叫花子。”于是他在神前发誓:“永不再赌!”

  【正文】时贾翁面馆以无资本,将闭不复开。阿玉与之谋,尽举所得钱以益店本,而身为之佣。贾翁亦喜,因择日复开。开则人趋若鹜〖鹜,音务。若鹜,出文选曹植闲居赋。(玉篇)趋,奔也,疾也。(按)人趋若鹜。犹言人争来。〗,得利数倍于前。数年后,积资数千,店益起。贾翁无子,止一女,德阿玉甚,即以妻之〖妻,音砌。(论语注)妻,为之妻也。〗。阿玉亦事之如父,而相依以终。后其妻连得二子,阿玉寿七十而卒。今其子尚开面店如故,家称小康〖小康,犹言小富也。〗。阿玉不自知其姓,以依贾翁故姓贾。
  【译文】那位贾老先生的面馆,恰好缺少资本,准备关闭。阿玉就和他商量,把所得钱尽数筹为面店本钱,自己也去店里作佣工。贾翁也很高兴,择吉日重新开张,顾客争相前来,生意十分兴旺,得利超过以前数倍。几年以后,积资达数千之多,店业更是一番气象。贾翁无子,只有一女,对阿玉非常感德和器重,就把女儿嫁给他。阿玉也把贾翁当亲生父亲对待,相依互助而终。后来阿玉妻生了两个儿子,阿玉活到七十岁才死。至今他的儿子还在经营这家面馆,已是小康之家了。阿玉不知自己的原姓,就依贾老先生而姓贾了。

  【正文】坐花主人曰:“阿玉以乞丐之贱,而能不昧遗金,亦云难矣!然犹曰,此特一念之善耳!及其梦邀神贶,博致多金,他人处此,有不恃花骨头为聚宝盆,以冀巨箱中金钱,皆由博进哉?乃能于屡战皆捷之馀〖犹言连赌连赢之时。〗,念负者之难堪,誓神明而知止〖犹言对神明立誓,不再赌也。〗。可谓急流勇退〖闻见前录,钱若水见陈希夷于华山,有一老僧与希夷并坐,熟视若水久之,徐曰:急流中勇退人也!后若水年才四十致政。〗,既仁且智矣!寿考令终〖(说文)考,老也。(诗经)周王寿考。(又)高明令终。(注)令终,善终也。〗,庆流子孙,不亦宜乎?”
  【译文】坐花主人说:“阿玉是个乞丐,而能拾金不昧,可说很难得了!但也可说这只不过是一念之善而已!到得他梦见神赐,赌得多金,如果换个人,难道不会仗恃这骰子就是聚宝盆而更加贪想盈满巨箱的金钱,以为都可以靠赌博得来吗?而阿玉却能在连连得手之后,想到输家处境难堪,并在神前设誓而永不再赌,真可谓是急流勇退,既有仁爱又有智慧的人啊!寿至古稀而终,子孙受其余庆,不是很合乎情理吗?!”



    九、偷儿福报
    宵分行窃隐梁旁  蓦遇强jian比虎狼
  妇若不从伤两命  夺刀还刺黑心郎
  三字频称我贼也  可知气概本豪雄
  搭连还了承他业  得失忻如楚国弓

  【正文】某甲初为丐〖凡说部中,称人而隐其姓氏,则曰某甲。〗,继作贼。后乃巨富,子孙有登仕籍者〖登仕籍,犹言官也。〗,称封翁焉。

  【译文】某甲(凡故事中,称人又不便指明其姓名时,就用某甲),最初是乞丐,接着又作贼,后来竟然成了巨富,子孙当中甚至有作显官的,他被尊称为老太爷。

  【正文】方其作贼时,邑某氏,家素封〖(货殖传)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按)素封,犹言富厚也。〗,而三世孀居。有娣姒三人〖娣姒,音弟似。娣姒,妯娌也。兄之妻曰姒妇,弟之妻曰娣妇。〗,夫皆死,无子嗣,且绝。幸季妇有遗腹未产,共冀得男,以绵宗祀。值清明日,赴乡墓祭。二姒俱行,道远,往返须三日。独季妇以有孕不往,留一媪以侍〖媪,音袄,老妇也。〗。某甲觇知之,乘隙往行窃〖乘隙,乘其人少之隙也。〗。黄昏逾垣入〖逾,越也。垣,墙也。〗,见季妇与媪,持灯出视门户。甲遂至季妇室,匿隐处〖匿,音逆,藏也。〗。妇人坐灯下观书,媪侍侧作醉状,促妇睡〖促,催也。〗。妇曰:若自阖门往睡〖若,汝也,阖,闭也。〗,勿溷我〖溷,音混,乱也。〗。媪遂虚掩其门而去。
  【译文】在他作贼时,城里有一富户,家中三辈都是寡居。当时家中只有妯娌三人,丈夫都已故去,没有儿子,看来要成绝户。幸好老三的媳妇怀有遗腹子,还没有生下来。妯娌三人都希望生个儿子,继承宗祠香火。那年清明,家人要去乡间祭祖扫墓,两位嫂嫂一起去。路很远,来回须三天,因为三媳妇身怀有孕,不便远行,就一人留在家里,同时留下一个老妇照顾。某甲暗中知道后,准备乘机行窃。黄昏时分,他翻墙进去,见三媳妇和老妇人,端着灯出来巡视门户。某甲伺机潜入三媳妇房中,躲在隐蔽处。回房后,妇人坐在灯下看书。老妇人侍候在旁,好像喝醉了的样子,一个劲地催促女主人去睡。三媳妇说:“你自己关上门去睡,别在这打搅我。”老妇人就虚掩了门走出去。

  【正文】俄倾,有一少年推门入,某甲疑为同道,而讶其不俟妇睡,且衣甚楚楚。〖(诗经)衣裳楚楚。(注)楚楚,鲜明貌。〗。妇见少年入,惊起欲呼。少年遽抱持求欢,妇坚拒且呼媪,媪不应。少年见妇不从,出袜〖袜,音瓦,足衣也。〗中刀示之曰:“不从,血我刃!〖(诸葛亮伐魏诏)鸣条之役,兵不血刃。(按)血我刃,即要杀之谓。〗”妇叱之曰:“家世清白,不能受无赖之污。欲杀即杀,宁死不从!”少年以刀置妇颈以逼之。某甲睨久愤极〖睨注,详本卷余生篇。〗,骤出,从少年后夺其手中刀还斫之〖斫,音酌,击也。〗,中额倒。妇出不意,益骇,战栗不能出声〖战栗,恐惧貌。〗。某甲遽出,开门大呼:“捉贼!”四邻毕集,问:“贼何在?若何人〖若,注详前。〗?”甲迫于义愤,忘己之为窃来也。及是始悟,笑曰:“我贼也,然可恶有更甚于贼者。诸君盍从我来?”因引众入妇室。时妇已避往他室,惟见一人卧血泊中。烛之〖烛,犹照也。〗,西邻某也,幸伤轻未死。某询其何来,默不语。询甲,甲历述所见,众遂并絷之〖絷,音执,系也。〗。
  【译文】隔了一会儿,有一少年推开门走了进来。某甲以为是同道,也是贼,但是又奇怪他为什么不等妇人睡了再来,而且还衣冠楚楚。妇人见少年进来,惊怕地站起来,张口要叫,这少年抢前一步,抱住妇人,要求同床共欢。妇人坚决挣扎,大声呼叫老妇人,没有反应。少年见妇人不从,就从袜中抽出一把刀,逼住她说:“不从,就杀了你!”妇人怒斥说:“我们家世清白,决不能受你这无赖的玷污。要杀就杀,宁死不从!”少年就把刀架在妇人的颈子上,逼她就范。某甲看到此,气愤已极,突然从少年身后跳出来,一把夺过刀,反砍他一刀,击中额部,他倒下了。妇人遭此突然变故,吓得战栗不已,不能出声。某甲一把推开大门,大喊:“捉贼!”四邻都闻声赶来,问:“贼在哪里?你是什么人?”某甲出于义愤,竟然忘了自己是来偷东西的,到这时他才醒悟,不觉笑出声来,说:“我就是贼。但是还有比贼更可恶的,请各位都跟我来!”就把大家引进妇人住室,这时妇人已避开到另一屋里去了。只见一个人卧在血泊中。拿烛一照,是西边的一个邻居,幸亏伤轻没有死。有人问他为什么来这里,他默然不说。问某甲,甲就把所见一一陈述。众人把两人都捆起来。

  【正文】及明,解官。少年反诬妇与某甲奸,己是夕以捉奸往。甲曰:“我贼也,谁不知?妇即不贞,安肯与贼奸?”因缕述夜间事,并历供积年行窃之案,以实己之为贼。官核卷信,乃严梏少年〖梏,音故,刑具。严梏,犹言用严刑讯问也。〗,始吐实,盖艳妇之色已久〖艳,详卷一末篇。〗。是晚,亦乘隙往。侍媪受赂通谋〖(韵会)以财与人谓之赂。〗。官遂论少年及媪如律,旌妇之贞,义甲而释之。
  【译文】天亮以后,送到官府。少年反咬一口,说某甲和妇人有奸情,当天夜里他去是为了捉奸。某甲说:“我是贼,谁不知道?那位妇人即使不守贞节,也不至于愿和贼通奸。”因此把夜间事从头细说一遍,并把自己多年以来所作的偷盗案都说出来,以证明自己确实是贼。县官核对了盗案簿,相信他所说属实。对少年动刑拷问,才吐实情。原来他早就垂涎妇人美色,那晚也是乘妇人家中无人而去,那老妇得了他的贿赂和他通谋。县令按律惩处了少年和老妇人,表彰妇人贞节,并因某甲仗义而予以释放。

  【正文】甲出,仍窃如故。一夕,窃于乡镇。为事主所觉而逃,追者甚众,误投绝地不得出。仓卒间〖仓卒,急促不安貌。〗,见一破庙,逾垣入,将匿于神案。行急,误撞旁侍土偶倒地〖(孟尝君传)木偶人谓土偶人。(按)土偶,泥塑神像也。〗,己亦从之而倒。昏瞀中,见所触土偶自地跃起,青面而赤须,持刀叱甲曰:“若何敢撞跌我?”遽前揪甲欲杀〖揪,将由切,音酒,平声,犹捉也。〗。甲力与撑拒。忽闻殿上呵曰:“是人保人节操,全人宗嗣,阴德浩大,上帝已予以厚福,鬼卒何敢祟之?〖祟,音岁。(说文)神祸也,(左传)实沈台骀为祟。(按)鬼神作祸皆曰祟。〗”旋有人青面者去〖,昨没切,音酒,音在入声。(说文),持头发也。〗,榜之数百〖(韵会)榜,笞也。(按)榜之,犹言打之也。〗。复唤某甲上,曰:“丹墀下有巨金赐汝〖墀,音池,阶上地也。(典职)以丹漆地,故曰丹墀。(按)丹墀,宫殿之制也。巨,大也。〗。”叩谢而起。恍惚见丹墀下金积如山,趋下阶,一跌而醒。仰视天际疏星三五,晨光熹微〖熹,音稀。(晋文)恨晨光之熹微。(注)熹微,光未明也。〗。默忆神言,循阶而下,遍地寻觅,得康熙大钱一。以为鬼之侮己也,亦姑拾之。辨色而行(礼记)朝辨色而入。(按)辨色,谓天将明,色可以辨也。〗。寻至村落〖(纲目集览)人所聚居处谓之村落。〗,见道旁有卖熟山芋者,以所得大钱买食之。
  【译文】某甲获释后,照旧偷盗不改。一天晚上,他在一乡镇行窃,被主人发觉,落荒而逃。追他的人很多,慌忙之中,钻进一个绝地,急忙不见出路。忽然见一破庙,翻墙进去,想藏在神案底下,慌张之中,把旁边塑的一尊泥像撞倒,自己也被绊倒在地。昏蒙之中,见被他撞倒的泥像,从地上一跃而起,青面赤须,手握大刀斥责说:“你竟敢撞倒我!”一把抓住某甲,准备杀他。某甲极力和他抵抗。忽然听到大殿上有人大声说:“这人保全人家节操和宗嗣,阴德浩大,天帝赐他厚福,你们这些鬼卒胆敢祸害他!”立即有人把青面人拖了下去,打了数百棍。又把某甲传呼上去,说:“石阶之下有巨金,是赐给你的!”某甲叩谢起身,恍惚间见台阶下金积如山。举步下阶,一脚踏空跌了一跤,从梦中惊醒了。抬头一看,天边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已然透出一丝微明的曙光。心里回想起神的话,顺着台阶走下来。遍地寻找,见到康熙大钱一枚,以为是鬼在嘲笑戏弄自己。也不管他,拾了起来。在昏蒙的晨光中,辨色找路往前走。来到一个村落,道旁有卖熟山芋的摊子,就用那大钱来买山芋吃。

  【正文】旋有老翁亦来买食,与甲并坐。食已即去,遗一搭连。甲将起,见之,知为翁所遗。启视,则储黄金二巨锭〖储,音除,藏也。〗,番银百余,制钱数百文,出入帐目四册,上载未收银数巨万。恐为卖芋者所见,急掩之。私念:“此岂即神所赐耶?然老翁失此簿,何以收银?虽神赐,不可受。”因复坐以俟翁反。坐久,卖芋者怒促之曰:“若出一文钱,久坐不起,将寄宿耶?”甲曰:“否,我尚欲买食。”因出搭连中钱数文,复买以待。翁果仓皇而来〖仓皇,急貌。〗,汗流如雨。见甲尚坐食,遽询曰:“君尚未去,我适遗一搭连,见否?”甲笑曰:“不因翁物,我早行矣。”因举而还之曰:“原物俱在,惟借用数文买食山芋,幸勿见责。”翁既不启视,亦不致谢,惟曰:“敝居不远,曷偕往?”甲从之,行数里,至一大宅,门外木植堆积如山。翁与俱入,至中堂。翁入,整衣冠复出,揖甲而言曰:“余楚人也,设木肆于此有年矣。各邑木肆,皆此间分出,资本数十万,强半赊贷,皆载适所失簿中,幸君归我,否则殆矣〖殆,危也。〗!请以千金奉酬。”甲坚辞。翁见其意诚,因询其向习何业,甲忸怩曰〖忸,女六切,音牛,读如玉。怩,音尼。(孟子注)忸怩,惭色也〗:“无所习。”复询其家有何人,曰:“落拓一身〖拓,音托,(北史杨素传)素少落拓。(按)落拓,不自振作之谓。〗,未有家室。”曰:“然则何以为生?”曰:“不敢欺,我贼也!”复询其姓名,告之,翁矍然曰:“曩某邑有义贼〖曩,乃朗切,音囊,上声;昔日也。〗,能杀荡子以保全节妇者,即君也!”曰:“然。”翁曰:“君此可举质神明,今复见利不取,光明磊落〖磊,鲁猬切,音累,上声。(晋书石勒载记)勒曰: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按)磊落,正大貌。〗,衣冠所难。我家业百万,无可信托。君倘不弃,曷从我游?衣食财帛,资君所用,较胜作梁上君子否?〖(后汉书陈实传)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实阴见之,呼子孙训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人,之未必本恶,习以成性,遂至于此,梁上君子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按)世谓贼为梁上君子,本此。〗”甲喜诺,遂依翁以居。
  【译文】一会儿,来了一位老翁也来买山芋,坐在甲的旁边,吃完后起身走了,留下一个搭连。某甲也起身要走,看见搭连,知道是老翁忘记在这里的。打开一看,里面有黄金两大锭,银锭百余,制钱数百文,收帐薄四本,上面记载着尚未收清的银数就达一万多。某甲怕卖芋摊主看到,急忙把搭连遮掩起来。心里暗想:“这难道就是神所赐的吗?那老翁丢了这些帐本,怎么去收银帐?即使是神所赐,也不能要!”于是就坐在那里,等老翁回来。坐的时间一长,卖芋摊主生气了,说:“你出一文钱,坐在这里不走,是想在这儿过夜吗!”甲说:“不!我还想买点吃!”就从搭连里摸出几文钱,买了芋子边吃边等。果然老翁急促慌忙赶来,汗流如雨。见甲还坐在那里,马上就问:“先生还没有走。我刚才忘了一只搭连在这里,你见到了吗?”甲笑着说:“要不是因为老先生的东西,我早走了!”老翁也没有开检,也不说谢,只说:“我家不远,请一起到家坐坐!”甲就跟随而去。走了好几里路,到了一座大宅前,门外堆放许多木料。老翁与甲一起进去,来到中堂。老翁进里屋,整好衣冠又走出来,对甲深深一揖,说:“我是湖南人,在这里开设木料厂已有多年。各县的木材厂,都是从此处分出的。资本已有数十万,多半都是赊贷,记在刚才丢失的薄册上,幸亏先生把它们归还给我,否则就完了。现在请接受这一千金,作为酬谢。”甲坚辞不受。老翁见他心意诚恳,就问他一向从事什么职业,甲羞愧忸怩地说:“没有职业!”又问他家里都有什么人,甲说:“只我落泊一人,没有家室。”又问:“那么你怎样生活呢?”甲说:“不瞒你说,我是贼。”老翁又问他姓名,他说了。老翁忽有所悟,说:“以前听说,某县有个义贼,杀一浪荡子,保全了一个节妇的声誉。怕就是先生吧?”甲说:“是。”老翁说:“先生的作为,可以上鉴神明。今天又见利不取,光明磊落!那些衣冠楚楚之人,都难做到!我家业百万,找不到可以信托之人,先生倘若不嫌弃,就跟着我吧。衣食财帛,随先生所用,总比作梁上君子好吧!”甲高兴地答应了,就在老翁家里安顿下来。

  【正文】甲颇识字,翁命之代收帐目。出入两年,勤慎精密,且无丝毫苟且。翁老而无子,竟以甲为子,携之还乡。因离乡久,乡人无知其伪者。及翁死,遂据其业。子孙蕃衍〖藩衍,众多貌。〗,有举于乡,仕至观察郡守者〖观察,道台之称。〗,至今为楚巨室〖(孟子注)巨室,世臣大家也。〗。
  【译文】甲还认识不少字,老翁就派他代为收帐。出入两年,办事勤快,谨慎而且精密,没有丝毫马虎躲懒之事。老翁年纪已大,没有儿子,就把甲认作儿子,带他回到老家。因离乡已久,故乡人都不知他是假的。直到老翁去世,甲全部继承了产业。子孙众多,其中有考中乡试,官做到观察郡守的(道台)。至今仍是湖南地区一家大户。

  【正文】坐花主人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二句出史记伯夷传。〗。以偷儿之贱行,而有士大夫之居心,则从厚而报之,不以偷儿有所吝也。然则彼簪缨之胄〖簪缨,贵显之饰也。胄,犹裔也。〗,而降为舆台者〖(左传)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按)舆台,卑贱之职。〗。其所由来亦可知矣!”
  【译文】坐花主人说:“上天行道是平等不偏的,恒常赐予行善有德之人。虽是行为卑贱的偷儿,只要还怀有大丈夫一般光明磊落之心,就给以厚报。决不因为是偷儿而吝啬。然而那些显赫家族之后代,有朝一日沦到做人的差役仆从。其中因由,也就可以推知了!”




    十、皂隶福报
    身家不论论行为  皂隶亲生甲榜儿
   邓守后人作何状  簪缨曾否誉同驰
  【正文】吴兴某大中丞之先世〖吴兴,即湖州。〗,有为郡刑杖手者。虽贱役而居心忠厚,以济人利物为念,常谓同侪曰〖侪,音才,犹辈也。〗:“公门里面好修行。吾辈在公门中不为善,便如入宝山空手而回〖八字出法华经。〗。”以是凡遇乡民之讼者,多为调解劝息;其贫而理直者,尤力护之。每夕辄以刑杖置便桶中,以小便可以去瘀生新〖瘀,积血也。〗,浸久虽杖至血肉狼藉〖狼藉,注详十金易命篇。〗,不致麋烂〖糜,音靡,犹腐也。〗。时有邓太守者严酷,杖人不见血不止。用是全活甚众,同侪化之,亦多戢其贪戾〖戢,音切,敛也。〗。
  【译文】吴兴县(湖州)有一位大中丞(巡抚),他的先父曾经当过郡府的刑杖手。工作虽属卑贱,但心地忠厚,常怀济人危难之念。他经常对同行们说:“公门里面好修行!咱们在公门不做善事,就像走进宝山空手而回一样。”因此,每遇乡民诤讼告状,他总是多方调解劝慰,平息下去。见到家贫而理直的人,特别着力保护。每天晚上,都把打人的刑杖浸泡在尿桶里,因为小便可以化瘀生肌,浸泡久了用它打人,虽打得皮开肉绽,血肉狼藉,也不致化脓糜烂。当时有一位邓太守,生性严酷,打人不见血不罢休。老先生用这种办法救活了很多人的命。同事们都受到他的感化,多指责太守又贪又暴戾。

  【正文】翁有子失其名,幼即敏悟好读。尝自塾中归,误冲太守道,为前驱所执〖(诗经)为王前驱。(按)前驱,前行之侍从也。〗。太守见其幼,呵而释之。归即发愤曰:“安见吾他日不为太守耶?”翁笑曰:“儿痴矣!我为隶,尔能应试为太守耶?”子虽不敢辩,承读益勤。及长,文名藉甚〖(汉书陆贾传)声名藉甚,(按)藉甚,犹言盛也。〗。郡绅多爱重之。翁又素长者〖长者,注详首篇。〗,平日极敬礼斯文,以故三学诸生,非但无与为难,且争促翁令其子赴试。翁不得已从之,一试即补弟子员〖(汉书武帝纪)丞相弘,请为博士补弟子员。(按)世谓进学为补弟子员,本此。〗。后由甲榜,仕至郡守。数传即大中丞,及其弟方伯,至令簪缨不绝〖簪缨,注详前篇。〗,称世族焉。
  【译文】老先生有个儿子(忘了他的名字),从小就聪明,悟性好,爱读书。有一次从塾馆放学回家,不小心冲撞了太守的官道,被轿前开道的衙役抓住。太守看他年幼,训了几句放了他。他回到家里,发愤说:“我就不信将来当不上太守!”他父亲听了,笑着说:“真是个不懂事的痴儿。我是他手下的一名役隶,你能应考做太守吗!”儿子虽不敢反驳,但读书更加勤奋了。长大以后,文名很盛,都说他学问好。郡内的乡绅名士很爱重他。老先生是出名的忠厚长者,平日又对有学问的人极其敬重。因此三学诸学子,非但不与他们为难,反而争相劝说老先生让他儿子去参加考试。老先生不得已就听从了。一考,就被录取为正式官塾学生。后中甲榜,作官至郡守,数次迁升,当了大中丞,他的弟弟也当了藩台。至今族里不断有人作官,已成当地有名望的世族了。

  【正文】坐花主人曰:“封翁以隶人之贱,立心一善。天即不惜予以令子贤孙,大昌厥后。然则彼窃高位,享厚禄,而惟知剥民以自奉,其视翁何如哉?天之报之者,又将何如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老先生身为贱隶,却发心尽力为善。上天就不惜给以子孙贤达的福报,让后代昌盛。然而那些窃取高位的人,享受着丰厚的官禄,而只知盘剥老百姓以自肥,看到老先生又当作何感想!上天将来又会给以他们什么回报呢!?”



    十一、阳羡生
    趋吉避凶凭善念  幸逢相士术通神
  下管上簟成齑粉  喜极宜兴选拔人

  【正文】阳羡某生,学中名士,家亦小康。嘉庆壬辰夏,偕同学侣至澄江〖侣,音吕,徒伴也。澄江,即江阴县。〗,应拔贡试。时生岁科试,及经古连冠其曹〖冠,音贯,(韵会)为众之首曰冠。(按)曹,同辈也,连冠其曹,谓速取第一也。〗,意选拔可操券得〖谓可必得也。〗。携资颇厚,日坐寓中,与同学生流连诗酒,意甚得也。
  【译文】阳羡(宜兴)有一位书生,是学界名士,家庭也属小康。嘉庆壬辰年夏天,和同学结伴来到澄江(江阴),参加选拔贡生的科试。头一年岁考中,该生在经、古等科目连得第一。心想这次拔贡,稳操胜券,同时也带了足够的银钱。每天呆在客栈里,与同学们流连喝酒赋诗,很觉得意。

  【正文】逆旅有善相者〖逆旅,客舍也。〗,垂帘于门,谈相多奇中〖奇中,注详十金易命篇。〗。生与同寓,颇相款洽〖洽,音恰。款洽,和好貌。〗。一日生携鱼自外入,戏谓相者曰:“君善相,相我能食此鱼否?”相者视鱼,复视生,曰:“不能。”生入,亟烹之,置案上。复出邀相者同食,以嗤其谬〖嗤,音吃,笑也。〗。将归坐,谓相者曰:“得食否?”相者曰:“不能也。”言未已,有巨蛇自梁上堕压盎〖盎,乌朗切,音鸯,去声,盆也。〗,盎碎,众惊噪〖哗也。〗。蛇曳尾去〖曳,音异,拖也。〗,鱼竟不得食。生奇其术之神,相者谢曰:“吾术何神?适因君戏我,故亦戏君,不然一鱼之微,何关于相?”生复询以得邀选拔否。相者踌躇曰〖踌躇,音俦除,顾虑不决貌。〗:“久欲直告,恐招尤,不敢言。”生曰:“言之何害?”强而后对曰:“君无冀选拔矣!君晦色已现,三日后三鼓,当死于非命。此去君家不远,宜速返以正首邱〖注详万彦斋封翁篇,此句犹言得死于家也。〗。曰:“能免否?”曰:“不能。”生见其言决,大恐。即欲束装。同试者群咎相者之妄,因阻生不使归,生虽留而意终不自安。
  【译文】客栈里住着一位善于看相的相士,门上挂着门帘,谈相很神,而且准确。该生与他同住客栈,相处很好。一天书生提了一条鱼自外进来,对相士开玩笑说:“先生擅长看相,请看一下,我能吃到这条鱼不?”相士看了看鱼,又看了看这位书生,说:“不能”。书生马上进去,很快就把鱼烹制好,端出来,摆在桌上。又走出去邀请相士一起吃鱼,以此讥笑他说话荒谬。要就座的时候,又问相士:“能吃到鱼吗?”相士说:“不能。”话音未了,有条大蛇从梁上掉下来,砸在盛鱼的盘子上,盘子碎了。大家惊恐失措。那条蛇扭曲着爬走了,鱼竟然没有吃成。书生称赞他的相术真够神奇,相士谦让说:“我的本事无神奇之处。刚才你开我玩笑,我也就回你一个玩笑。小小的一条鱼,与相术有什么关系!”书生又问自己是否能选拔上。相士犹豫了一会儿,说:“早就想直言相告了,又怕惹你埋怨,不敢说!”书生说:“说出来有什么害处!说吧!”强求了几次,他才说:“你根本没有希望选上。你脸上已现晦暗之色,三日后三更,要死于非命。这儿离你家不远,最好尽快回家,还能安逝在家里。”书生问:“能不能避免呢?”他说:“不能!”书生见他说话如此断然无余,心中感到极大恐惧,马上想收拾行李回家。同来参加考试的人,都指责相士胡说八道,阻拦书生不让他回去。他虽然留了下来,但心里总感到不安。

  【正文】届期,新月初上,同寓者尽睡。生疑虑交集,坐卧俱难,惘惘出门〖惘,音罔。(韩愈送殷员外序)出门惘惘,(按)惘惘,失意貌。〗。信步行至旷野处,闻隐隐有哭声。迹之〖犹言寻之也。〗,声出破屋中。推门入,见一妇人携两子而哭,声情哀怨。询之,则其夫以负势家银五十两,为势家所讼系狱,责比狼藉〖狼藉,注详十金易命篇,(按)此谓血肉狼藉也。〗。因卖妇以偿,有成约矣,质明将往〖质明,注详何孝子篇。〗。妇不能舍其子女,故哭。生默计橐金颇饶〖饶,音荛,犹言多也。〗,如相者言将死,安用此为?不如代归之,以全人夫妇。因曰:“婚据已立否?”曰:“尚未。”曰:“然则得金尚可止否?”曰:“可。”曰:“媒者何在?”曰:“不远。”曰:“既如是,速往唤媒者来,待于此。吾归取金予汝。妇疑其有他意,踌躇不应。生笑曰:“吾怜汝一家骨肉星散,故解囊以助,汝速往无疑。”妇始喜诺。生趋归持七十金复往。则妇与一老翁偕坐。生询翁为谁,曰:“卖身之媒也。”生出金畀妇,且以语翁。翁矍然曰:“先生路人,尚有此高义,况吾与若夫邻里耶?!荷先生恩,卖身事已不必言,惟当急往缴官,释狱中人归耳。因启视金,怪其多,生曰:“有余,可为经纪以糊口〖糊,音胡。(左传)而使糊其口于四方。(按)为经纪,犹言做生意;糊口,犹言谋食也。〗,免复负人债。”翁喟然曰〖喟,音愧,叹声。〗:“先生何思之周耶!真若夫妇再生父母矣!”因叩问姓名里居甚悉。
  【译文】考期到了,一弯新月升起,同考的人都入睡了。书生心中疑虑恐惧,思潮翻腾不已。坐也不是,睡也不是,神情沮丧地走出门去,信步来到了旷野处。远处隐约传来哭声,循声走去,声音是从一间破屋中传来。推开门进去,见一妇人抱着两个孩子在哭,声情哀怨,裂人肺腑。一问原因,原来是她丈夫欠了一家权势人家五十两银子还不起。势家告官,她丈夫被抓入狱,打得血肉模糊。因此只好卖妻子来偿还,已经谈好契约了,明天就要过去。妇人因舍不下儿女,所以悲哭。书生心里暗中盘算,这次出门带的钱不少,果真如相士说将死的话,留钱有什么用!不如拿来替她们还帐,以保全这一家子。打定主意之后,就说:“卖身婚约写好没有?”她说:“还没有!”又问:“那么,有了钱,还可不可以中止?”答说:“可以!”问:“媒人在哪里?”答:“不远。”书生说:“既然是这样,你快去把媒人叫来,在这里等。我回去拿钱给你。”妇人怀疑书生别有用心,好长时间不说话。书生笑着说:“我是可怜你们一家子骨肉星散,所以愿意拿出钱来帮助你们。你快去,不要怀疑!”妇人才高兴地答应。书生回到客栈,拿了七十两银子,又返回去,见妇人与一老先生坐在屋里。书生问老先生是谁。答说:“卖身的媒人。”书生拿出钱来交给妇人,并对老翁说明情况。老翁诚敬地说:“先生是陌路之人,都能如此高义,何况我与她丈夫是多年邻里。承蒙先生大恩,卖身的事就不必再提。现在最紧急的,是把钱缴到官衙,把狱中人救出来!”他打开包一看,说钱多了。书生说:“有余的话,可以做点生意糊口。免得以后再借人钱背债!”老翁感叹说:“先生想得真周到!真是她们夫妇的再生父母啊!”就详细请问了书生姓名和住地。

  【正文】生遂归寓,终疑相者言,不能成寐。闻更筹三响〖(徐铉诗)任他银箭转更筹。(按)更筹,报更之筹也。〗,自念:“时至矣!”正疑虑间,有叩门求见者。起时,则前妇以金交官,夫得释,偕来叩谢。生起,劳慰之〖劳,劝解也。〗。送之出门,将归寝,闻卧室有声甚巨。入视,则墙倒,正压所卧床上,管簟俱成齑粉〖管簟,音馆殿;齑,音祭平声。(诗经)下管上簟。(注)管,蒲席也。竹笔曰簟。(卢思道檄文)运泰山而压春卵,引渤海而濯秋萤,不足等其消灭,譬其齑粉。(按)齑粉,言如齑之糜烂,粉之细碎也。〗。因移卧他室。
  【译文】书生回到客栈,心中依然挂着相士的话,睡不着。听到已打三更,心想时间到了。正在疑虑之时,听到有人敲门求见。打开门,是那位妇人把钱交到官府,丈夫已获释,两人特地前来叩谢。书生站起来,劝慰一番,把他们送出门外。正要转身回去睡觉,听到卧室里有巨响声,还很大。进去一看,一面墙倒塌下来,正砸在他的卧床上,床和席子等都压成碎片。书生就到另一间房里去睡。

  【正文】次日,见相者,嗤其妄。相者固未知隔夜事,审谛之〖谛,注详万彦斋篇。〗,笑曰:“君勿欺我,君昨晚必有所为,满面阴骘,阴德甚大。今不死,且得选拔,当连捷成进士。如谓余言谬者,昨已毙于岩墙下矣!〖(孟子注)岩墙,墙之将覆者。〗”生大叹服。是年果得拔贡,后入词馆。
  【译文】第二天面见相士,书生笑他没说准。相士当然不知前一晚上的事。把书生仔细审视一番,笑道:“你别骗我,昨夜你一定做了什么事,满面阴德之相,而且德相很大。现在不会死了,而且还得选拔,当连捷中进士。如果以为我的话是胡说,昨天你早已死在塌墙之下了!”书生大加叹服。果然得拔贡,后入了翰林。

  【正文】坐花主人曰:“相者,神人也!一鱼之微,何关于相二语,是其曲为掩饰处。君子观于巨蛇之毁盎,而知饮啄皆定命〖(古谚)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非可强求。观于岩墙之压床,而知死生有定时,不能幸免。乃囊中金出,遽释累囚〖累囚狱中所系犯人也。释,放也。〗。门外人来,顿消奇祸。全人骨肉,即完我体肤。人鬼关头〖犹言生死交关处。〗,穷通转瞬〖转瞬,谓穷变为通在一转眼间也。〗,何其捷于影响哉〖(大学注)上行下效,捷于影响。(按)捷,犹速也,谓如有形即有影,有声即有响。〗!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岂不信乎?”
  【译文】坐花主人说:“这位相士真是神人。‘一鱼之微,何关于相’,这二句话是他用来委婉掩饰之词。正心之人,见到巨蛇毁盘,就知道一饮一啄都是定命,不可强求;看到危墙压床,就知道死生有定时,不能幸免。慷慨解囊,救出狱中苦囚,门外来人,奇祸不觉顿消;成全人家骨肉,也就是保全自己的身命。人与鬼,穷与通之变,只在一瞬之间,真是迅速快捷如声响!福祸无门,惟人自召,难道还不信吗!”



    十二、汤封翁
   封翁乐善儿敦品  领解非从关节来
  不赴礼闱仍上达  方知宰相异凡材

  【正文】汤敦甫,协揆之封翁〖协揆,宰相之称。〗。尝载货往来南北,虽慧于商贾,而轻财好义,有古侠士风〖侠,音狭,句出元史任速哥传。(按)侠士,犹义士也。〗。偶自都门归,止于荏平之逆旅〖荏,音忍。荏平,县名。(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逆旅,注详前篇。〗。闻邻房有少妇泣声,询之寓主。则有老翁携少女入都,至逆旅而病。病久丧其资斧〖句出易经旅卦,(按)犹言无旅费也。〗,将卖女以行。女不忍离其父,故哭。翁恻然悯之,命寓主唤之来。询其邦族,则亦萧山人,将携女入都,依其亲之为部吏者。复询其何以卖女,泣告曰:“久病负店主钱数十千,穷途无计,不得已为此下策。”翁因解囊予以百金,曰:“若携此去偿寓主,余作行资,女可勿卖也。”老者惊喜过望,亟呼其女来,曰:“蒙汤恩人予我多金,汝从之去,彼此皆乡里,不似此间举目无亲也。”女趋入叩拜,视之则二八佳丽也。翁正色曰:“吾此举特不忍汝父女分离,岂欲汝女耶?汝携女至都,当为择嘉耦,勿再卖也!”父女皆叩谢感泣,详询翁之家世而去。
  【译文】汤敦甫,是一位宰相的老太爷。当年汤翁来往于南方和北方贩运货物,虽然精于赚钱之道,生性却轻财好义,有古代侠士之风。一次,从京都返归途中,偶然来到荏平县,住在客栈里。听到隔壁房里,传来女人的哭声。他向店主打听,说是一位老翁带着一位少女去京城,到了这里,病倒了。时间一长,路费全部用完了。准备卖掉女儿作路费,女儿舍不得离开父亲,所以哭泣不止。汤翁深感同情,请店主把他父女叫过来,询问他们家在何处,也是萧山人,父亲带着女儿进京城,去投靠京城某部作部吏的一位亲戚。汤翁问他为什么卖女?老翁流着泪说:“我病了很久,欠了店主钱达数十千,穷途无计,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汤翁就拿出一百两银子给他,说:“你拿去还店主的帐,剩下的作旅费,别卖女儿了!”老人惊喜过望,立即把女儿叫过来,说:“幸蒙汤大恩人给我们这么多钱,你就跟他去吧,好歹咱们和他都是同乡,总比流落在这里,举目无亲的好!”女儿进门来叩拜。汤翁一看,是一位十六、七岁的美丽姑娘。汤翁严肃地说:“我这样做,就是为了不忍心你们父女离散,哪里想要你的女儿!你把她带到京城,应该为她找个好女婿,不要再卖了!”父女叩谢感泣,问得汤翁家居情况,就走了。

  【正文】时协揆已补弟子员,应秋试矣!甲寅场前,协揆应试至杭。忽学师传去,密授以关节〖(唐穆宗纪),国家设文学之科,本求实才,近日浮薄之士,扇为朋党,谓之关节,干援主司。〗,曰:“监临传主考命也。”协揆置不视,曰:“此当误,生与主考无一日之雅〖五字出汉书谷永传。(按)犹言素不相识也。〗,安得有此?且生亦不愿以关节中。”学师固与之,坚不受。试毕即归,榜发竟领解。报者至,邑令亦至,传主考命,促赴宴。不得已,至省谒座师〖谒,音业,请见也。举人称本科主考,则曰座师。〗。时主考为南汇吴宗伯,见即谓之曰:“子和相国嘱也,速入都。三元可得。”协揆艴然曰〖艴然,注详十金易命篇。〗:“生乡曲下士,何由见知相国?且以夤缘进身〖夤,音寅。(方语)因贿干进曰夤缘。〗,义勿敢。”宗伯默然。及出,监临复召之去。询曰:“尊公于荏平道中,曾救一穷途父女否?”曰:“不知也。”抚军曰:“归询尊公当自知。是女入都,复为其父卖入和相邸〖邸,音底。(前汉书注)郡国朝宿之舍,在京师者率名邸。(按)相邸,犹言相府也。〗,宠专房〖(晋书胡贵嫔传)最蒙爱幸,殆有专房宠贵。〗,以尊公大恩告相国,而言子之当秋试也。故相国以嘱主考,场中偏觅子卷不得。填榜时,至遍拆落卷弥封不得,则复寻至中卷,始知已中榜首。此中自有天命,然相国于子,固拳拳也〖(中庸注)拳拳,奉持之貌。(按)拳拳,不忘也。〗。子宜速入都,勿逆其意。协揆婉辞而出,归询封翁,始知其事,然竟不赴礼部试。及和相败之明年己未,始入都。是年中进士,入词馆。
  【译文】与此同时,汤翁的儿子已经被选拔为“补弟子员”,要去参加甲寅年秋季科考,来到杭州。忽然被学师传去,秘密地把考试要点告诉他,并说:“这是监考传达主考的意思。”汤翁儿子置之不理,说:“传错人了吧!学生我与主考官素未相识,连一天的交情都没有,怎么会这样呢!况且学生我也不愿用这种办法考中!”学师坚持给他,他坚决不受。考试一完,马上回家。考榜一公布,竟然考中了解元。送喜报的来了,县长也来了,向他传达主考大人的话,催促他去赴宴。不得已去省城杭州,拜见座师(举人称本科主考官为座师)。这位主考是南汇县的学台吴大人,见了汤生就告诉他:“你的事,是和相国亲自嘱咐的,你应立即进京,可三元高中。”汤生急红了脸,说:“学生是乡间小民,怎么会当朝相国都知道我呢!而且用这种门路进身当官,道义上我不敢做!”学台大人也无话可说。等到他出来,监考官又把他召去,询问他:“你的父尊,在荏平县途中,是否曾经救过一家穷途父女?”答说:“不知道。”抚军说:“你回去问一下你父亲就知道了。这个姑娘进京以后,又被他父亲卖进了和相国的府第,受到相国宠爱。她就把尊父的大恩告诉了相国,并说你马上就要参加秋试。所以相国亲自嘱咐主考。大家在考场中,到处找你的考卷,都找不到。填榜时,又把所有落榜卷封拆开,一一寻找,也不见。又翻检中卷,才知道你中了第一名。这当中自有天命安排。但是相国对你,真可说拳拳之心不忘啊!你应尽快进京,不要违逆他的好意!”汤生婉言谢绝而出。回到家里,询问了父亲,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他竟然没有去参加礼部的考试。等到和相国倒台的第二年,已是己未年才进京,当年就中了进士,入了翰林。

  【正文】坐花主人曰:“如封翁之高义,其有后也固宜。至和相当国时,炎炎之势,炙手可热〖句出唐书崔铉传,(按)谓其势盛炎炎也。〗。凡士大夫之希荣慕宠者,孰不恃为终南捷径〖(唐书卢藏用传)卢藏用始隐终南,既乃徇权利。司马承祯,尝召至阙下,将还山,藏用指终南山曰:此中大有嘉处。承祯徐曰:以仆视之,仕宦之捷径也。藏用大惭。〗?而协揆以一诸生,独不为之屈,其立品之高如此。数十年正色立朝,夷险一节,为海内所宗仰。夫惟大雅,卓尔不群〖二句出前汉书,河间献王传。(按)大雅,君子之称。卓尔不群,犹言绝不与人同也。〗,协揆之谓矣!即彼一女子,能亟亟于大恩之必报,视世之冠绅而负义者,贤否何如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象汤翁的高义,有出类拔萃的后人,自然是应该的!到和相国当政之时,气势炎炎,炙手可热,凡是希求荣耀和羡慕争宠的人,都把攀附相国当作登高捷径。而汤生身为一介秀才,却独不为此屈从,他品质之高,就可见了!后来他作相国数十年,正纲理政,渡过重重险关,受到国人宗仰。真是‘大雅君子,卓而不群’,用之于他,确是恰当的!至于那位女子,能一心要报大恩,也属难能!看到那些忘恩负义的冠冕显赫之辈,相比之下,是贤还是非贤,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十三、刘会元
    勤原宜奖命宜偿  赏罚分明畏彼苍
   一眚果然掩大德  讵教水鬼作城隍

  【正文】刘会元有庆,宰江右之玉山。廉明而勤,案无留狱。讼者非有应得罪,不轻拘候〖拘,押也;候,候审也。〗。
  【译文】刘会元,字有庆,作江西玉山县令。廉明而勤政,从来没有积压案件。凡有投讼,除非有应得之罪,从不轻易拘留审问人。

  【正文】时有裁衣某,为某案质证。将集讯,而刘公以要事晋郡。差役尽拘两造,及案证于饭歇,以俟其反。裁衣之妻,闻夫被押而惧,以为公不轻押人,押则必犯重罪,急携其幼子入城探视。值山水发,落水死。及公回案结,裁衣归而无家矣,因亦自缢。而公弗知也。
  【译文】当时有位裁缝师,是一件案子的证人。马上就要开庭了,刘公因要事而去了郡府。差役把两方的所有人员全部抓来,并连同正在吃饭的证人也一并拘押,等待刘公回来开庭。裁缝的妻子听说丈夫被押吓坏了,以为刘公不轻易押人,押人的话必是犯了重罪,急急忙忙带了小孩进城探视。正遇山洪暴发,落水而死。等刘公回来结了案,裁缝回到家里,已经无家了,因此上吊而死。刘公并不知道这些情况。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2 14:46     标题: 续 2




        【正文】逾月再复晋省。甫下船,忽叱其家人曰:“舱中何来妇女?”视之无人,及下舱,复曰:“汝何人?敢以幼女妇稚,擅入我舱?”家人视之,又不见。众疑其船有鬼,劝公易船以行,勿许。舟发,公背窗观书,窗忽塌,公遽倒身落水,如有曳之者〖曳,注详阳羡生篇。〗。急捞救,至三里外,始得公尸,即裁衣妇子落水处也。公殁之逾年,玉山城隍庙道士,夜梦新城隍到任,则刘公也。


  【译文】过了一个多月,刘公又要去郡上办事。刚上船,突然大声呵叱随从说:“舱中哪里来的女人!”一看,没有人。到他进了船舱,又说:“你是谁?竟敢带着幼女和妇人,擅进我的舱室!”家人一看,又不见人。大家怀疑船上有鬼,劝刘公另换一只船,刘公不同意。船就出发了,刘公背靠船窗看书。突然间,船窗脱落,刘公骤然翻倒落水,像似有人用力曳他一样。大家急忙打捞,到了三里以外,才找到刘公尸体,正是裁缝妻子和女儿落水的地方。刘公死后,过了一年,玉山县城隍庙的道士,夜里梦见新城隍到任,正是刘公。

  【正文】坐花主人曰:“嗟乎!勤,善德也!刘公转以勤故,致误伤三命,而身自受其报。书不云乎: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为上者,而必图及于不见之怨,甚矣!其难哉!虽然,彼三人固冤,而刘公平日聪明正直,以偶不及检,而罹是惨报〖罹,音离,遭受也。〗,不尤冤乎?殁而为神,彼苍之鉴观,固不爽也〖不爽,犹言不差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唉,勤政本是善德!刘公反而因勤而致误伤了三条人命,自己也受到报应!书中不是说过吗,怨忿之心不一定在明处,也就不知道去平息它。当官者,又必须照顾到去平息那种不知不觉、眼所不见的怨情,不是太为难了吗!真难啊!尽管那三人确属冤枉,而刘公平日聪明正直,因为偶然疏忽不及检点,遭此惨报,不也是更冤枉吗!死了以后成了神,上天的明鉴,确是丝毫不差!”



       十四、沈鸿飞
    挟嫌腾谤害天伦  死后犹夸语属真
  嫂弟同来难劝解  此何等事谢调人

  【正文】吴兴沈鸿飞,兄弟三人,鸿飞其仲,心性倾险。其长兄商于外,嫂氏独居,以季年幼,可无嫌疑。每寄信于夫,必唤季至房代书,或时与之酒食酬其劳。鸿故与兄嫂有微隙〖隙,犹言不睦也。〗,遂诬嫂与季奸。逢人宣言,因之秽声四布,轻薄者至造为竹枝词〖(乐府)竹枝,巴也。刘禹锡作竹枝新词九章,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嫂无以自明,竟自缢死。鸿飞意得甚,谓嫂以奸情败露,含羞致死,以自实其言,而不顾季之难堪也。季亦无以自明,旋即郁成病卒。
  【译文】吴兴县沈鸿飞,有兄弟三人,鸿飞居中,是老二,心性阴险。他的长兄在外经商,嫂嫂独居,想到三弟年幼,不会引人生疑,所以每次给丈夫写信,都叫三弟来房里代写,有时还备点酒食好吃的东西以表酬劳。鸿飞原来与兄和嫂不太和睦,就诬蔑嫂子与三弟通奸,逢人便大肆宣扬,因此污秽之声到处流布。有些轻狂之人,甚至编成顺口溜,加以推波助澜。嫂嫂无法自我辩白,竟然上吊自杀了。沈鸿飞更加得意,说嫂嫂是因奸情败露,羞愧无地而死,证明了他沈鸿飞说得不错。他也不顾三弟的难堪处境。三弟也无法辩白,忧郁成病而死。

  【正文】居无何,鸿飞自外入,甫至中堂,忽大呼:“有鬼!有鬼!”及人至,见其疾趋出大门,立街心,自披其颊曰:“黑心贼!汝诬我与叔奸,我自缢死,死尚污蔑我〖蔑,音灭。(宋史包恢传)恢罢,光州布衣陈景夏上书云:包恢刚正不屈,言者污蔑之耳。(按)污蔑,犹言俗云糟蹋也。〗,致叔亦含恨死。今我二人讼诸冥司,来索汝命。继复自捶其心曰:“汝与长兄不睦,诬我与嫂奸,良心何在?”时观者如市,知嫂与季之魂,均附其体,有代为排解者,曰:“事已如此,索其命何益?不如令延高僧,追荐汝二人,早得超生。何如?”鸿飞先作季言曰:“我生前未作恶,何用和尚追荐?如阿嫂肯罢,我即去矣!”又作其嫂言曰:“此何等事?亦可劝解?”遽自咬其舌,舌片片堕,复拾碎石,自击其齿,齿尽落,流血被体。遂竦身触路旁石柱,脑浆尽裂而死。
  【译文】过了一些时日,鸿飞从外面回来,刚踏进中间堂屋,突然大喊:“有鬼!有鬼!”见他急急跑出大门,站在街心,自打耳光说:“黑心贼,你诬蔑我和三叔有奸情。我上吊死了,死后你还继续污蔑我,致使三叔也含恨而死。今天我们两人告到冥司,来讨你的性命!”接着又自捶心窝说:“你与兄长不和,诬陷我和嫂嫂通奸,良心何在!”当时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拥挤不堪,知道是他嫂子和三弟之魂都附在他身上。有人出来代为排解,说:“事情已到这种地步,要他的性命有什么好处!不如让他延请高僧,为你们追荐,早得超生,你们意下如何?”鸿飞先以三弟的口气说:“我生前没有作恶,用不着和尚追荐。如果阿嫂肯罢,我马上就走!”鸿飞接着以嫂嫂口气说:“这种事,也能劝解吗?!”只见沈鸿飞自咬舌头,一块块血肉从口中吐出,又拾起一块石头敲自己的牙齿,颗颗齿随着鲜血流满全身,接着浑身用力向路边一石柱撞去,脑浆迸裂而死。


   十五、某刑名
    屡调屡拒保其身  岂肯趋炎嫁幕宾
  缢死三天俄索命  某生真是可怜人

  【正文】浙中某生,挟申韩术游江右〖(史记李斯传)然后可谓能行申韩之术。(按)申,申商;韩,韩非。二人首创刑名,故世称刑名为申韩术。〗,常应一太守之聘。既入幕,宾主甚相得。太守故健吏,〖健吏,能员之谓。〗遇属县讼案,必提郡亲讯。
  【译文】浙中有一书生,学了一套公事文牍〖音读,文件。〗,诉讼写状的本事,来到江西谋职。应一太守的聘请,当了他的幕僚秘书,主客相处很满意。太守是位精明强干的人,每遇下属各县的诉讼案件,往往要提上来亲自审讯一番。

  【正文】时有孀妇某氏,为匪徒所调。屡拒屡来,不堪其辱,讼之县。匪反以和奸蔑妇〖蔑,注详前篇。〗。县不能决,控之府。太守察妇枉,重惩匪徒,其案遂结。
  【译文】当时有一寡妇,常受到不法之徒的调戏侮辱。屡拒屡来,不堪骚扰。上告到县府,恶徒反诬与该妇是通奸。县令决断不下,上告到州府。太守察觉该妇受冤,就对恶徒重加惩戒,案子也就了结了。

  【正文】方庭鞫时〖鞫,音局。坐堂审案曰庭鞫。〗,某生立屏后,窥妇色而艳之,欲聘为侧室〖(汉书文帝纪)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按)妾,谓之侧室。〗。妇执不可,强委禽焉〖(左传昭公)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媵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按)委禽,行聘也。〗。妇以府幕势不敌,惧遭强暴,遂自缢死。妇死甫三日,旦起,某生门不开。辟门入视,手执刀,颈断血溢,倒地死矣!
  【译文】在审问过程中,这个书生正在屏风后面,偷看到此妇很有姿色,就心动垂涎,想娶她作妾。此妇坚决不同意,他就强迫着下了聘礼。她想到州府幕僚之权势,难以抵挡,怕遭到强暴,就上吊自杀了。死后三天未满,早晨大家起身,见这书生的房门未开,喊不应声。就撞开门,只见他手执一刀,颈子已割断,血流满地,死在那里了。


    十六、口业
    语言轻薄已心寒  况复描摹到笔端
  可惜才华皆误用  孽由自作挽回难

  【正文】姚康明,余外祖之族弟。学富才赡〖赡,音善,足也。〗。平生无他恶孽,惟语言多轻薄,又好以笔墨讥刺人。凡事涉人闺阃〖阃,音捆。闺阃,妇女所居处。〗,虽疑似,亦必巧为附会,以形诸歌咏。词意清新,每多传播〖播,音擘,扬也。〗。
  【译文】姚康明,我外祖父的同姓族弟。学问好,也有才能。一生没有其他恶业,只是语言轻薄,好写文章讥刺别人。凡遇到有关别人家中妇女之事,只要有一点影子,就生编硬造,绘形绘色地写成词曲。因为词意清新,有许多词曲到处传布。

  【正文】既屡试不售。复以轻薄故,无敢延之课子弟。竟穷饿以死。死之时,衣被皆无,卧破絮中,虱盈把。余外祖家为之殡殓。遗一子,无所归,育于外祖。颇醇谨,可冀成立。将为之授室,忽暴卒,其后遂绝。岂非轻薄之报欤?
  【译文】他每次科考,都不得中。又因他的轻薄出了名,也就没有人敢延聘他教授自己子弟,最后竟穷饿而死。死时,连衣服被子都没有,裸卧在一堆破棉絮中,虱子多得可以抓一大把。我外祖父为他处理殡葬,他留下一个儿子,无依无靠,外祖父把他收养了。孩子到也醇厚拘谨,大家都指望他能长大成人,顶门立户。等到读书年龄,准备上学了,突然暴病而死,姚康明就绝了后人。难道不是轻薄之报吗!


   十七、胡封翁
   渠魁罪重胁从轻善士偏蒙滑吏名
  感格中丞惟七字公门里面好修行

  【正文】胡向山太守之封翁,金山刑房吏也。素行忠厚,上下其手事〖(左传襄公)穿封戌囚皇颉,王子围与之争之。伯州犁曰:请问于囚。乃立囚上其手曰:夫子为王子围,寡君之贵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为穿封戌,方城外之县尹也。谁获子?囚曰:颉遇王子弱焉。(按)世谓作弊偏护,曰上下其手,本此。〗,平生不屑为。
  【译文】太守胡向山的父亲胡老太公,是金山县刑房役吏。为人处事很忠厚,凡收受贿赂作弊偏护之事,平生从来不作。

  【正文】值金山有盗案,事主受伤致死。捕获首从三十余人。时功令严,劫盗伤人者,无首从皆斩。适翁承行此案,翁彼三十余人,皆失业贫民,不忍其骈首受戮〖骈,,犹并也。〗。乃以起意行劫,及下手致死,二人拟斩,余皆拟军流定案。令疑其失之轻,翁力言:“案虽行劫,然阅其供词,并非积贼。即其致伤事主,亦系黑夜,仓卒推跌,非有金刃器械,似可得从轻比。”令复虑干严驳,翁曰:“倘干驳诘,请以某解省,治失出之罪〖(唐书除有功传)武后曰:公比断狱,多失出,何也?对曰:失出臣小过,好生陛下大德。(按)失出,轻纵也。〗。令敛容曰:“若尚肯为民请命,我岂独无仁心耶?”遂从其言谳上〖谳,音彦。谳上,犹言定案上详也。〗。
  【译文】恰好金山县发生一起盗窃案,被盗人受伤而死。逮捕了首犯从犯三十多人。当时法律规定很严,凡抢劫偷盗伤人者,无论首犯从犯,一律问斩。这件案子由胡老先生承办。他看三十余人,都是失业贫民,不忍心他们都被杀头。就以他们动机是行劫,下手作案时才误致人死命为由,判处其中首犯二人拟斩,其余均判处充军流放定了案。县令认为他量刑过轻,老先生极力辩说:“案子虽是行劫,但看他们的供词,都不是惯贼。即使受害人致死一节,是在黑夜,慌忙仓促中被推挤跌倒,并不是用刀刃之类杀人器械所致,看来应从轻量刑。”县令又担心上级会严厉批驳下来,老先生又说:“如果受到驳斥,问下罪来,请把我押解进省,治我轻纵之罪!”县长脸色严肃地说:“你都肯为民请命,难道我就没有仁爱之心吗?”于是就按老先生的意见,作了定案处理,详文上报。

  【正文】果驳回,另拟。翁复为文顶详,三驳三顶。中丞大怒,严札申饬,提案亲讯。又饬令带印至苏,势将参劾〖劾,音河,犹参也。〗。大惧,以咎翁。翁愿随侍至省,且曰:“公如见抚宪,请悉委之某。幸而得释,公之福。不释,某独任其责。”令遂带翁同行至省。
  【译文】果然被驳回,又另拟呈状。老先生重新写过详情,顶报上去。三驳三顶。巡抚大怒,严厉下书申斥,要提案亲自审讯,并又下令县长带上官印到苏州听候处理,看来势必遭参劾。县长恐惧万分,埋怨胡老先生。老先生表示愿意随县长进省,并说:“县公见了抚宪(对巡抚的尊称),请把一切责任推在胡某身上。如果有幸得到宽释,是你县公之福。如果不释,胡某独担其责!”县长就带老先生来到省城苏州。

  【正文】入谒中丞,翁候于辕外。中丞责令轻比,词色俱厉〖厉,严也。〗。令顿首谢过,中丞复曰:“若初任,谁教若为此者?”令以刑房胡吏对。“从汝来否?”对曰:“现在辕门外。”中丞笑曰:“我固疑滑吏,纳贿舞文〖贿,音汇,财也。(唐书柳公绰传)吏有纳贿舞文,二人同系狱。公绰判曰:赃吏犯法,法在;奸吏坏法,法亡。竟诛舞文者。(按)卷中作弊,曰舞文。〗,果不谬,我当亲讯之。”即饬巡捕官带翁入。中丞迎叱之曰:“若为刑房吏,不知劫盗伤事主至死,应无分首从皆斩耶?”翁叩头对曰:“固知之。然律虽如此,其中轻重,当有权衡。”中丞怒曰:“同一劫盗伤主,分何轻重?”对曰:“律为积年巨盗,明火执械,杀死事主者言耳。若此案皆失业贫民,迫于饥寒,致罹法网。事主之死,由于推跌。似当稍从宽典。”中丞厉声曰:“汝得盗贿若干,敢巧言为之开脱?不实言,当用夹棍夹汝。”翁复叩首曰:“若谓下吏有意为盗开脱,下吏不敢辞罪。至受贿舞文,下吏素不屑为。不独此等巨案,即斗殴细故。下吏亦不敢昧此良心。”中丞强笑曰:“既不受盗贿,何所为而力从轻比?”翁曰:“不敢说。”中丞固询之。对曰:“无他,公门里面好修行耳!且大人不闻欧阳文忠有言曰〖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人。宋仁宗朝,历仕至少师,谥文忠。〗:‘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无憾乎?’”中丞闻而异之。因令近案谛视之,则善气迎人,望而知为长者〖长者,注详首篇。〗。遂霁颜问曰〖霁,音际。(前汉书魏相传)为霁威严,(注)霁,止也。(按)霁颜,谓止其怒颜也。〗:“汝有几子?”对曰:“有四子。”“业何艺?”对曰:“长子令仪,幸中上科举人,次三皆县学生,四本年蒙府尊拔取案首。”中丞肃然曰:“此汝公门里面好修行之报也!兹案吾从汝保全多命,又为汝子明年琼林先兆矣〖(唐书选举志)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始分三甲,自是锡宴就琼林苑。(按)琼林先兆,犹言中进士之先兆。〗!”遂命之出,如详定案。诛二人,余皆全活。令亦仍回本任。向山太守次年果捷礼闱〖中进士曰捷礼闱。〗,次三俱贡入太学,登仕版〖(宣和书谱)张华为本荐,始登仕版。(按)出仕,曰郡太守所登仕版。〗。四廪生,至今书香未艾。
  【译文】县长入府谒见巡抚,先生等候在辕门之外。巡抚斥责县令量刑过轻,脸色言辞极其严厉。县长叩首谢过。巡抚又说:“你初上任,是谁教你这样作的?”县长说是刑房胡吏。“他跟你来了没有?”县长说:“他在辕门外。”巡抚冷笑着说:“我本就怀疑,一定有狡猾的贪吏,受了贿赂在案卷上作弊。果然不出所料!我要亲自问他!”当即下令捕官把胡先生带进来。巡抚迎面斥叱说:“你身为刑吏,难道不知凡劫盗者伤事主至死,应当不分首犯从犯一律问斩吗?”先生叩头说:“我知道!但是条律虽然有此规定,其中判定的轻重,应当有所分别。”巡抚发怒说:“同一劫盗伤主,还分什么轻重?”答说:“条律规定的是积年巨盗,明火执械,杀死事主者才处死。但此案所涉及的都是失业贫民,迫于饥寒,以致铤而走险。事主之死,是由于推挤跌倒,似乎应当从宽处理。”巡抚高声说:“你究竟得了盗匪多少贿赂,竟敢巧言为他们开脱?不老实说,就用夹棍夹你!”老先生又叩头说:“如果说下吏我有意为盗贼开脱,我不敢推辞这项罪名。至于受贿在行文上作弊,下吏我从来不屑于这种行为。不用说像这样的大案,就是斗殴小案,下吏也不敢昧了良心!”巡抚冷笑说:“既然没有受贿,为什么极力要从轻发落?”先生说:“不敢说!”巡抚坚持要他说,先生回答说:“没有其它理由,只是公门里面好修行罢了!欧阳公(欧阳修)曾说:‘如果我是尽力帮人免死而未做到,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死者也不会怪罪于我。’大人听过这句话吧!”巡抚听了,很觉诧异,就叫老先生走到案旁来。仔细一看,见他满脸善和之气,一望而知是一位忠厚长者。立即和颜悦色问:“你有几个儿子?”答:“四个儿子。”问:“干什么职业?”答:“长子令仪,饶幸考中上一科的举人。下面的三个,都是县上的学生,老四今年恩蒙府尊选拔为第一名贡生。”巡抚心怀敬意说:“这就是你公门里面好修行的回报!这一案我就依你的主意,保全那些人的性命吧!这又是你儿子明年中进士的先兆了!”即命他们下去,案子也就照上报的材料定了!杀了主犯两人,其他人全部保住了性命。县长仍官还原任。第二年老大果然中了进士,下面三个儿子都是贡生入了太学,老四为廪生。至今仍是书香门第。

  【正文】坐花主人曰:“余尝谓人欲为善,不独宜常有此心,且当有定识定力,方不为权势所夺,异见所摇。世每有初念甚善,非不知以济人利物为心,及临之以赫赫之威,而利害切身,初终易念。古今贤士大夫,以是丧其生平者,岂少哉?胡翁以县掾之微〖掾,音院。(汉书贾复传)王莽未为县掾,迎监河东。(按)县掾,县署书吏之称。〗见一定而不可挠。〖挠,音闹,又尼交切,平声。扰也,屈也。〗,虽以抚部之尊,又惕之以严刑,凌之以盛气,而翁持论侃侃〖侃,音看。(论语注)侃侃,刚直也。〗,不屈不阿〖不阿,不曲从也。〗。卒之己见得申,而抚部亦霁威以听,充是以往〖犹言由此推之。〗。虽张释之,徐有功〖汉,张释之,字季,裕州人。袁盎荐拜廷尉,克尽其职。朝廷谕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唐,除有功,名宏敏。武后朝,周兴,来俊臣揣后旨,争以周纳相高。独有功为狱,常持平守正,所全活甚众。〗,何以加此?谓非以定识定力,济其善心乎?
  【译文】坐花主人说:“我认为人作善事,不仅应该常怀善心,而且还应当有卓越的见识和不可动摇的信心,才能不为权势所吓退,不被邪见所动摇。世上人往往有第一念发心很纯正的,并非不知为人处事应以济人利物为理念,但当面对赫赫威势,波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就改变了最初的善念。从古至今的贤士大夫中,因此而丧失高尚人品的不少啊!胡老先生,区区小吏,以坚定的见识与不屈的信念,虽面临巡抚之尊威,胁之以严刑,凌之以盛气,仍能持理侃侃,不屈不挠,充分陈述己见,巡抚大人终能收敛威慢而听取了他的意见。由此推之,即便象张释之(汉廷尉,善尽其职,古有‘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之说)、徐有功(唐武后朝大吏,持平守正,所全活者甚众)这样的先贤,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难道不是靠坚定的见识和不退的信心,助成了他们的心愿吗?!”


   十八、张观察
    行本无赖度残身  恶念顿除发善心
  坐雪持银俟失主  前愆赦去锡功名

  【正文】张观察,京口人。为诸生时,家贫无行〖句出汉书,并史记。(按)无行,不敦品行之谓。〗,人畏之如虎。而性颇豪迈,讹索所得财,随手散去。里中贫人亦多赖助〖,音次,犹助也。〗,以故家无宿舂〖(庄子)适百里者,宿舂粮。(按)无宿舂,犹言无馀米。〗。
  【译文】张观察是京口人。年少作秀才时,家境贫穷,品行恶劣,人们都象怕老虎一样畏惧他。他生性却相当豪爽,敲诈勒索来的钱财,随意散去,乡邻中许多贫苦人,也多受到他的帮助,因此他自己家里没有隔宿之余米。

  【正文】某年除夕,不能举火〖举火,注详十金篇。〗。念亲故皆有宿嫌,且多龌龊小人〖龌龊,音握辍。(正韵)急促,局陋貌。〗,无可告者。又不甘作摇尾乞怜状〖(韩文)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薄暮无策,持妇破布裙,诣典肆强质钱千文,市斗米酒肉香楮,贮篮中携归。家在陋巷中,天雨路滑,将至家,失足绊跌〖绊,音半,又音伴。(增韵)系足曰绊。〗,篮中物皆倾翻。愤极,归携灯往照,拾得一袋,入手颇重。持归视之,中有元宝二枚,碎银数十两,洋钱百余,零钱数百,帐簿一册,手摺数扣,知为某绸庄物。大喜,计得此,可以小康。将携入内,忽念此必店伙收帐所遗,无以偿主,将丧其生,不如俟来觅还之。遂藏其袋,而以袋中零钱复市米归,令妇炊煮〖炊,音吹。炊煮,犹言烧煮也。〗,身自秉烛坐门外风雪中。
  【译文】有一年除夕,断粮了。心想亲戚故友之中,都有旧怨,而且大多是些龌龊小人,想不出有哪一家可以去借点钱出来,自己又不愿去摇尾乞怜,向人求告。直到薄暮,仍想不出办法,就拿了老婆的破布裙,到当铺强逼着借了千文钱,买了一斗米,酒肉和香蜡纸,放在篮子里,往家走。家在一条破烂不堪的巷子里,天下着雨路又滑。快到家门口时,不小心跌了一跤,篮子里的东西,全部翻倒在泥泞里。气得什么似的,回到家里拿了盏灯,返回去找。意外地拾到一只口袋,用手一提,很重。拿回家一看,内有元宝两只,碎银数十两,洋钱百余,零钱数百,帐簿一本,手摺好几扎,知道是一家绸缎庄的东西。张生心中大喜,心想这一下子,就可以过上小康日子了。正要拿到里屋去,忽然想到,这东西一定是店中伙计收的帐,路过这里丢失的。如果给店主交不了帐,他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不如等他来找,还给他。就把袋子藏起来,从袋里拿了点零钱,又去买了米回来,让老婆煮饭。自己拿了盏灯,坐在门外风雪中等待。

  【正文】未几,见一老者与两少年,持绸庄灯沿路照看,形色仓皇〖仓皇见前。〗。观察知为失物者,俟近唤问之曰:“若寻何物?”老者故识张,知其行无赖,不敢直言,支吾思遁〖支吾,前后语言不符之谓。〗。张变色曰:“若持灯四照,不觅所遗,将相人门户,夜间作贼耶?不实告我,必不令汝去!”老者不得已,始吐实曰:“适以收帐过此,小憩道旁〖憩,音气,歇息也。〗。遇雨急行,遗一布袋,故来寻觅。今不见,想为行道者拾去矣!”询其中有何物,老者具言银钱帐物,历历相符。张笑曰:“然则曷过余家小坐,拾物人余已知之。”老者揖张曰:“如先生知之,请即见告,不敢轻造潭府。”张笑曰:“是不可立谈。敝庐即在此,翁何吝移玉〖(左传)闻君亲举玉趾。〗?”老者犹豫不敢行〖犹豫,见前。〗,张拉之入。坐定,翁复曰:“如先生知之,请即见告,感且不朽。”张唯唯〖唯,音委。(史记)太史公曰:唯唯否否。(注)唯唯,姑应之辞也。〗。入持茶出,询翁店中司何事,曰:“收帐。”曰:“今失此奈何?”老者泪涔涔下〖涔,音岑。涔涔,泪下貌。〗,曰:“倾家不足偿,有死而已。”因复曰:“先生如知之,求即见告,感且不朽。”张又唯唯。老者疑其戏己也,起立欲行。张笑曰:“翁少坐毋躁,拾翁物者余不知。余小有资蓄,当以偿翁。”遂出袋示之曰:“此足偿翁所遗否?”翁大惊,顾畏张,嗫嚅不敢言。张慰之曰:“翁勿疑我!我若利此囊中物者,适已牲醴酬神〖醴,音礼,美酒也。〗,闭门酣饮矣!何事踽踽坐风雪中〖踽,音举。(诗经)独行踽踽。〗,候翁相告为?”因尽出其银洋,置之桌上,曰:“银洋犹是也,钱则借以易米矣!”翁大喜过望,叩头无算。起则请张取其半。张正色拒之。翁曰:“先生不取,某亦不敢行。”张笑曰:“必欲见惠,假我两洋,俾新正得啖饱饭足矣〖啖,食也。〗!翁见其意诚,不敢复言,予以两洋,叩谢而去。
  【译文】没过多久,见远处一老者和两个少年,手里挑着绸庄的号灯,沿路照寻着走过来,神色仓惶。张生知道是失主,等他们走近了,就招呼他们,说:“你们找什么?”老者一看是张,知道他是个无赖。不敢直说,吱唔着想走。张忽然变了脸色说:“你们打着灯笼到处照,又不找丢失的东西,该不是前来相看门户,夜里好来偷盗吗?不老实告诉我,就不让你们走!”老者不得已,才吐实情说:“刚才收帐路过此处,在路旁歇了一阵。突然下起雨来,急忙赶路,丢了一只布袋,所以返回来寻找。现在找不到,想必是过路人拾去了!”张问他袋中有什么。老者把银钱,帐簿等物,一样样报出来,完全相符。张笑着说:“是不是请到我家小坐一下,拾东西的人我已知道是谁了!”老者向张作了一揖,说:“如果先生知道,请马上告诉我,不敢随便到你府上打扰!”张笑着说:“总不能站在这冷风里说话吧!敝家就在这里,老先生何必吝啬多走两步路呢!”老者犹豫,拿不定主意,不敢去。张把他拉进屋去,坐下后,老者又说:“如果先生知道,就请告诉我,我感恩不尽!”张说:“好!好!”就走进去,端了茶出来,问老先生在店中干什么事。答说:“收帐!”问:“现在丢失了,会怎样?”老者泪如雨下,说:“把家全卖了,也赔偿不起!只有死了!”又说:“先生如果知道,求你马上告诉我,感恩不尽!”张又说:“好!好!”老者怀疑张在戏弄自己,就站起来想告辞。张笑着说:“老先生稍坐,别着急!拾到东西的人,我不知道。我有小小的一点蓄资,拿来补偿你老先生的损失!”就拿出口袋,说:“这是否是够偿还老先生的损失了?”老者大惊,畏惧万分地望着张,嘴唇动了动,不敢说什么。张安慰说:“老先生不要怀疑我。我要是想拿这袋中之物,早就拿去买了牲口来祭神祖,关上门大饮大嚼了。何必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风雪中傻等着你来告诉你呢!”说着,就把口袋中的银洋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说:“银洋原封未动!钱么,就借了点拿来买米了!”老翁大喜过望,一连叩了不知多少头。起身后,请张分取一半。张严肃地拒绝了。老者说:“先生不取,我也不敢走!”张笑着说:“非要给,就借给我两块银洋,让我大年初一吃上顿饱饭,已心满意足了!”老翁见他是真心实意,不敢再说什么,拿两块光洋给他,叩谢而去。

  【正文】张以所得洋,复出市酒脯归,献神祀天。夫妇对酌,既醉而寝。梦为人缚去。见一王者,如文昌帝君状,诃之曰〖诃,同呵。〗:“汝多行不义〖句出左传隐公。〗,不亟改,当堕饿鬼道!”方乞哀间,忽有人持状入白。王者色顿霁,曰:“此事大善,足盖往愆〖往愆,犹言旧恶也。〗。当还其禄籍,入本年秋榜。”复谓张曰:“汝归,当益折节改行〖(战国策)主折节以下其臣。(按)折节,犹言小心也。〗,前程未可量也。”张寤,知以还银事,得邀神佑。质明〖注详前篇。〗,即具疏焚文帝前,誓遵行功过格,以赎往愆。未几,前老者衣冠来谒谢曰:“昨晚非先生,一家老弱命俱休矣。已告敝东,必有以奉报。”张逊谢。自此益励行为善,而贫愈甚,常数日不举火。
  【译文】张生拿了钱又出去买了酒肉回来,献神供天。夫妇相对而坐,喝了酒吃了年夜饭,醉薰薰地上床入睡了。梦中被人捆绑,去到一个王者模样人的面前,好像是文昌帝君。他呵责说:“你多行不义,再不改正,当堕饿鬼道!”张生正叩头乞饶,忽然有一人手拿一张状子进前禀白。王者脸色立即和缓下来,说:“这是大善事,足以抵销以往的恶行。应该还他禄籍,入本年科榜。”又对张生说:“你回去后,应当痛改前非,前程未可限量!”张生醒来,知道是那件还银事,感得神佑。天亮之后,就写了决心书,在文昌帝前焚烧,发誓遵行功过格,以赎以前的罪业。不久,以前的那位老者,衣冠楚楚前来拜谢,说:“昨晚若非先生之恩德,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就完了!我已把这件事报告了我的东家,他必有所奉报。”张生谦逊地道了谢。从此更加尽力行善,而生活更加贫困,常常几天都揭不开锅。

  【正文】孟秋中浣,〖唐制,百官十日一浣发,一月三浣。〗诸生俱赴金陵试。惟张不名一钱,〖四字成句,出处未详。(按)不名,犹言无有也。〗糊口不暇,不复作入闱想矣。忽遇前老者曰:“君何以尚不赴试?”告以贫故。老者曰:“君善士,乡试岂可不去?请归俟我於家。”张诺之,及归。老者随至,出二十金畀之曰:“此余所积修金,君可附舟速行。”张感谢受之。老者既去,私念以金应试,事涉渺茫,不如留资薪米,可半年无冻馁忧。意不欲行,又虑无以对老者。方踌躇间,闻叩门声。启视,老者偕一少年复至,谓张曰:“此即敝东,感君高义,久思有以奉报。闻君将赴试,虑尊眷独居,无以资薪水,谨备二十金,白米四石奉赠,抒君内顾忧。”张大喜过望,遂附便往试。揭榜果中,老者复偕其店东来,赠以计偕资。〖计偕,注详万彦斋篇。〗竟联捷成进士,仕至观察。
  【译文】初秋月半,所有秀才都去金陵参加秋试。只有张生一文钱都没有,每日饭钱都难措,就不再想应考的事。忽然遇到前老者,问他:“先生为什么还不动身去应考?”回说因为没有钱。老先生说:“先生是个善人,乡试岂可不去参加!请你先回去,在家等我!”张答应了。刚到家不久,老先生跟着就赶到了,拿出二十金交给他,说:“这是我积蓄的工钱,你快点搭船去!”张生感谢之后收下了。老先生走了之后,张生私下想,拿这些钱去应试,能否成功没有把握,有点渺茫。不如用这钱买米买柴,可以半年不愁冻饿,便不想去了。但又顾虑如何对老先生回话。正在踌躇,拿不定主意之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老先生和一位青年人又来找,对张生说:“这位就是我东家,为先生高义所感动,早想报答!听说先生要去赶考,想到先生留有家眷,生活困难。谨备二十金,白米四石奉赠,以解先生后顾之忧。”张生大喜过望,立即搭便船赶往金陵应试。揭榜,果然考中。老先生又和店东家来赠送进京赴试的路费,竟联捷中了进士,官位做到了观察使。

  【正文】坐花主人曰:“一念之善,足盖百愆。出饿鬼而登禄籍,何其捷也!岂非天道无成见,惟视其人之自取乎?虽然张之能为此,亦其素性豪迈,乐周贫乏,尚有善根耳!岂世之龌龊讼师,助强凌弱,锱铢必较者〖锱铢,音资朱,细微之谓;较,计也。〗所可同日而语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一念之善足以抵销百恶。靠一念善而超出饿鬼登上禄籍,多么的快捷!这不正昭示人们天道之理并非一成不变,而重在自己的抉择取舍吗!虽然如此,象张生这样能作到见巨利而不贪,亦是他一贯性情豪迈,乐于周济贫困的善根所致!比起那些心地肮脏,助强凌弱,分毫必较帮富人打官司的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吗?!”



   十九、一洋致富
    贫犹周急富之基  诚厚方能格外夷
  倘使不如翁德大  拾金倍蓰亦何裨

  【正文】刘翁,上杭人。少诚笃,不能为诳语。虽贫,甚好周人急。弱冠失怙恃〖冠,音贯。怙恃,音户寺。(礼记)二十曰弱冠。(诗经)无父何怙,无母何恃。(按)失怙恃,父母俱亡之谓。〗,无策自振。有戚为粤东某令,将往依之。货屋得数十金而行〖货,犹卖也。〗。
  【译文】刘老先生,上杭人。少年时就诚恳老实,从来不会说假话。虽然家里贫穷,却好周济急难之人。二十岁就死了父母,没有办法自立。他有一位亲戚在广东作县令,想前去投靠,就卖掉房子,得了数十金,动身前往。

  【正文】至江西,遇一同乡友。落魄不得归〖(史记郦生传)家贫落魄。(按)落魄,犹言潦倒也。〗,将卖其子为人仆。翁悯之,以己金分半予之。及翁至粤,戚已前殁,妻子舆柩归矣〖舆,载也。〗!翁寄居逆旅〖逆旅,注详汤封翁篇。〗,进退维谷〖句出诗经。(注)谷,穷也。〗,遂病。馆人悯其少年孤客〖(孟子)馆人求之弗得。(按)馆人,客舍主人也。〗,为之延医调治。病虽愈,而囊无一钱,不能作归计,且无以偿馆人。自念四海一身,无所系恋,不如自尽以了余生,遂出五羊城〖(番禺杂记)广州昔有五仙,骑五羊而至,遂名五羊城。〗。至珠江寂处〖寂,音及,静也。珠江在广州府城南。〗,俯瞰洪波〖瞰,音看,视也。〗,耸身欲掷〖欲掷,犹言欲跳也。〗。
  【译文】来到江西,遇到一位同乡友人,潦倒落魄,因无力返回家乡,准备把儿子卖给人家作仆役。刘先生十分同情,把自己带的钱分了一半给他。等他抵达广东,亲戚在他来之前就死了,妻子已扶送灵柩回老家了。先生寄居旅栈,进退无路,焦急之下病倒了。客栈的人怜悯他年少孤苦,为他请医调治。病虽痊愈,但已身无分文,根本无力回家,也不能偿还客栈的房钱。心想自己孑然一身,漂流四海,没有什么牵挂,不如自尽以了余生。就走出五羊城,来到珠江边一个无人之地,低头望着滚滚江水,正想耸身跳下去。

  【正文】忽见江岸有光灿然,即而视之,番银一元。心念:“江岸安得有遗金?殆天未欲绝我也!”因念粤中标场,以一博三十,曾于店中见报帖,言今日有标场三处,不如往博。胜则归计可成,否则仍从三闾大夫游〖楚屈原为三闾大夫,谏君被逐,五月五日,怀石自投于汨罗江而死。(按)从三闾大夫游,即投江之谓。〗。计亦良得,遂急返至洋行街。遇馆人,邀之同往,竟得彩。馆人曰:“此去不远,尚有一局。”复同往,又得彩。遂入城。距店半里许,过一巨室,见人连袂而入〖袂,音昧,袖也。连袂而入,犹言成群而入也。〗。趋询之,亦设标者。复偕往,倾囊注之,则又得彩。三战三捷,获金二万余,大喜过望。归寓,告馆人曰:“我孤贫远客,几成饿殍〖殍,音莩,音漂。(孟子)途有饿莩。(注)莩,饿死人也。〗。赖君之赐,得致此金。今拟不复东归,立家于此。如能获利富厚,与君共之。顾何业最善?”馆人谢曰:“得金自由命定,某何敢贪天之功?君如欲立家於此,现有两洋杂货行将易主,若以两万金售之,获利甚重。”翁从之。悉以委馆人,馆人亦诚信可倚。於两洋杂货之外,兼事居积〖凡贷贱买贵卖,谓之居积。〗,凡所营谋,无不数倍其息。不十年,拥资数十万,且尽识外夷之商於粤者。
  【译文】忽然眼前亮光一闪,走近一看,是一块银元。心想:“江岸边哪来失落的银元,大概是老天不想绝我吧!”就想起广州城中的标场(赌场),以一押三十,他曾在客栈见到过这种报帖(宣传广告单),说是今天有标场三处。不如去赌他一回,赢了,回家的计划就可实现,输了,再跟三闾大夫屈原老夫子去!这主意不错!就急忙返回洋行街,恰好遇到客栈的主人也去,就相伴前往。竟然得了彩。客栈主人说:“离这儿不远,还有一局!”又一同前去,又得了彩。接着进城,来到离店有半里路的地方,从一大楼旁经过时,见人成群结队往里走。上前打听,也是设标场。就一起走进去,把全部钱都押上,又得彩。三战三捷,得到二万多金。刘生大喜过望,回到客栈,对主人说:“我孤身一人,远游他乡,贫困潦倒,几乎饿死。幸亏有赖你的恩赐,才得了这些钱。现在我不想回老家了,就在这里安家立业,如果我能发富,和你对半分红。你看我该做什么生意最好!”客栈主人说:“得这么多钱,是你命中注定该得。我怎敢冒认上天的恩赐!先生如果想在此立业,现在正有两家洋杂行要出售,若用两万金买下来,获利很可观。”刘生听从了店主的意见,一切委托他去办理。店主也很诚信可靠,除买下两洋杂行外,又同时兼做贱买贵卖的倒货生意。他所做的一笔笔买卖,都是获利数倍。不到十年,已拥有资产数十万,并且结识了所有外国来广东作生意的商人。

  【正文】翁固至诚君子。与人交,无城府〖(宋史傅尧俞传)尧俞厚重寡言,遇人不设城府,直行不欺。(按)无城府,谓以直道待人,不设提防也。〗,无宿诺〖诺,应辞也。(论语)子路无宿诺。(注)宿,留也,急于践言,不留其诺也。〗。而又明爽善决事,遇人有急难,求之无弗应,夷商皆信服之。会是年洋货大贱,各洋行皆滞销。有关姓洋行亏本,负客金数百万。其行有夷商二,运货四船至粤,久未开舱,而本国信来速之归。欲寄货于行,虑为所侵蚀〖蚀,音食。(汉书韦昭注)亏败曰蚀。〗。计惟翁诚实可恃,商之通事。某某者,翁之店邻,尝以逋官钱系狱〖逋,音哺平声。(正韵)逋,久也。凡久负官物,亡匿不还,皆谓之逋。〗。责比狼藉〖狼藉,注详十金篇。(按)此谓血肉狼藉。〗,将尽鬻妻女以偿〖鬻,音育,卖也。〗。有绳其女于翁者〖(左传)蔡侯绳息妫以语楚子。(注)绳,誉也。(按)绳者,称誉其美也。〗,翁闻之,出钱为之尽偿官逋。某出书券,携女以献。翁折券而归其女,一家团聚。某感之次骨〖(史记杜周传)内深次骨。(注)次,至也。(按)次骨,犹言深也。〗,方无阶以报〖阶,犹由也。〗。闻商言力耸之,遂至翁肆以语翁。翁惊曰:“君货四船值甚巨,倾吾家不及十分之一。设有亏缺,何以偿君?”夷商曰:“公第取之,三年后来收而值,何如?”翁时虽拥厚资,尚未有室,闻三年约,艴然曰〖艴,音拂,注详十金篇。〗:“吾无家于此。虽问心不敢负人,然人事难知。设三年中有意外变,两君何处取偿?”夷商见其不可固与之。时旧馆人为之司出入,亦夷人所信,强之居间。估其值,得百余万金,仅付十万金,余期三年,共立合同,交易遂成。不两月,西洋以构兵故,洋船均不至,洋货腾贵。翁售其货,利市三倍〖(易经)为近利市三倍。(按)利市,犹言利息也。〗。与馆人谋储其本〖储,音除,犹藏也。〗,馀以营运。日益富,粤之富家大族争婚之。遂取妻置产,享用埒王侯〖埒,音勒,等也。〗。而翁益诚谨忠厚,广施与,人多沾其惠。
  【译文】刘生本来是诚信君子。与人交往,没有城府,以直心相待,有诺必践。同时又明朗爽快,善于决断,遇人有急难,凡有所求,他都必应,所以外商都信得过他。恰好这一年洋货大跌价,各个洋货行都滞销。有一位姓关的开的洋行亏本,欠债数百万,这个洋行有二家外国供货商,运来了四船货抵达广东,一直没有开舱。而本国又来信,催他们快回。他们想把货物寄存在关姓洋行里,又怕被他侵吞。想到刘先生诚实可靠,就与通事(翻译)商洽。这位通事恰是刘先生所开店铺的近邻,从前曾因久欠官府税银而被捕入狱,打得遍体鳞伤无可奈何之际,准备卖掉妻女以还官债,有人就向刘先生介绍此女。先生听说,就替他家偿清了全部官债。这位通事出狱后,写好契约带上女儿去找刘先生,求他收下女儿。刘先生把契约撕碎,并把女儿还归他。一家得以团聚,因此感恩戴德,刻骨铭心,但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这一回听到外商之意,就极力促成,马上带着外商来到刘先生店铺,将消息通报了。刘先生一听,就惊傻了,说:“先生这四船货的价值太大了,把我的家产全部算上,也不及其十分之一。一旦有了亏损,用什么来偿还!”外商说:“先生先收下货物,三年以后我们来取本钱,如何?”刘先生当时虽拥有一大笔资产,但还没有成家,听说三年之约,就生气说:“我在这里没有家室,虽然我问心不敢有意辜负别人,但人事沧桑难以预料。如果三年之中出了意外变故,你们两位到哪里去取本钱呢?!”外商看到不能强把货物留下,正没了主意。这时为刘先生管帐的正是原来的客栈店主,也是外商所信赖之人,于是要他来作中间人,把四船货物估算了一下,共计百余万金,商定只需先交付十万金,余下的以三年为期交还,双方立了合同,这才达成交易。不到两月,西洋因暴发战争,洋船都不来。洋货因此价格上涨。刘先生出售洋货,多了三倍的益利,他便与客店主商量,把欠还资本划出储蓄起来,其余资本作营运。生意愈来愈旺,广东的富家大户,争相前来通媒。刘先生也就娶了妻室,购置房屋田产,享受之豪华,如王侯一样。但刘先生越发诚恳谨慎,越发忠厚了。并大举行善布施,许多人都沾享到他的恩惠。

  【正文】及五年,夷商始至。翁见其来大喜,为设彩觞〖设席兼演戏者,故曰彩觞。〗,尽延向之共立合同者,而推夷商居首坐。中酒〖酒数巡之后曰中酒。〗,翁执爵而言曰:“刘某赖两君货,拥资数百万,非两君惠,无以致此。今售货簿,及数年行运册籍俱在。除原本外,请以瓜分〖(汉书贾谊传)高祖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夷商笑曰:“当日早有成议,盈亏任君福命,与吾侪何干〖侪,音才,辈也。〗?请归我本,余君自取之,无多逊也!”翁执不可,彼此交让。居间者谓夷商曰:“既刘君雅意,盖照原本每年一分起息,亦义所应得,且不辜刘君意〖辜,音姑,负也。〗。”夷商犹不可。筹议数日,竟如居间者言,尽兑本利归之。一时夷商莫不称刘翁诚厚。未几关姓行以亏空,为夷商所控。官封其行,募接充者,难其人。夷商皆推刘翁,翁不可,曰:“洋行须本甚钜,我钱皆四散,安能接开?”夷商曰:“无伤也!强报其名于官而代为出资。”翁不得已从之。翁开行后,夷商争趋之。不十年,富甲一省。翁寿九十余,及见曾元。至今尚为巨室。
  【译文】过了五年,外商才来。刘先生见到他们,非常高兴。为他们的到来,举办宴会,安排歌舞和戏剧以示欢迎。并把以前共同签订合同的公证者,邀请出席,然后请两位外商坐在首位。酒过数巡,刘先生手举酒杯起立发言:“我刘某全赖两位先生的货物,现在拥资数百万。如果没有两位先生的恩惠,我刘某无以致此!现在售货帐簿及几年来的营运册籍都在这里,除原本外,其余利润我们对半分!”外商笑着说:“当年早有成议,盈亏听凭刘先生的福命,与我们无干。请把本资还给我们,其余都归你,不要多谦让了!”刘先生坚持不能这么办,彼此争执不下。中间人对外商说:“既然刘先生有此好意,就照原本每年一分算息,也属义所当然,这样也就不辜负刘先生的意思了!”外商却不同意,交涉了数日,最后还是按照中间人的建议处理,把本利一次兑还清楚。一时间,外商莫不称赞刘先生诚实厚道。没过多久,姓关的那家洋行亏空,被外商控制了,官府将其查封,招募接管人,十分困难。外商一致推荐刘先生,先生不答应,说:“这家洋行需要很大一笔资金。我的钱都分散在外,怎么能接下来开办呢!”外商说:“没有关系!”就强把刘先生的名报到官府,并且代他把资金出了。刘先生不得已只好接任。等开门营业时,外商争相与之贸易,不出十年,已富甲一省。刘先生高寿已至九十,而且在有生之年还见到了曾孙和玄孙。至今还是这一带的首富。

  【正文】坐花主人曰:“自世风日下,巧伪多而诚实少。与人交,无一由衷语〖衷,诚也。〗,机械变诈〖(孟子)为机械变诈之巧者。〗,顷刻万端。甚至臣欺君,子欺父,妻欺夫,天下几成一巧伪世界。行之者自谓得意,而不知其上干天怒也!间有一二至诚君子,鬼神必阴相之,使之履险如夷〖四字成句,出处未详。夷,平也。〗,卒享人间未有之福,如刘翁者可劝已!”
  【译文】坐花主人说:“当今社会风气每况愈下。巧诈虚伪的人太多,真诚踏实的人太少。人与人的交往中,说出的话难得有内心真实的想法,全是些虚词假意,难以揣测。甚至臣子欺骗君主,儿子欺骗父亲,妻子欺骗丈夫,社会几乎变成了一个由虚伪装扮成的世界!这样的人自己还很得意,不知这样做的后果是招来天道如理而严厉的惩责!所以难得涌现出的极少数正人君子,神明必然暗中给以保护,帮助他化险为夷,最终得到世间人难以想象的福报。象刘老先生这样的人,确是能给世人一些警示的!”


   二十、荷池洗砚
    荷池狎婢已堪憎  况复姑前坚不承
  悔未多时仍故态  病中索命极该应
  【正文】某生者,浙杭诸生〖诸生,秀才之谓。〗。从蒋一亭学申韩术〖注详某刑名篇。〗,小有才而放诞不羁〖诞,音旦,犹效也。羁,音季,犹言不拘也。〗。岁丙午,蒋君就上海咸云崖观察幕。某生秋试后,谒师于道署,出其闱艺遍示同人,意甚得也。会署有请仙者,降乩为夏如先生〖乩音稽。〗。某生叩问功名,大书:“前程颇远,惜为口孽淫孽,折除尽矣!速改行,尚可延年。否则冤鬼将至,尚冀科名耶?”某笑曰:“仙人乃作此老头巾语耶?既云冤鬼,请问是何因缘?”乩复书曰:“汝必欲明言耶?十年前荷池洗砚事,尚忆之否?”生颜色顿变,叩首默祝。又书曰:“冥司申报桂宫黜尔名〖黜,音处,除也。〗,减尔算〖算,寿数也。〗,故予知之。从此力悔前非,尚可挽回万一,徒事祈祷无济也!”众视生面色如灰。乩停后,有问生以仙所云者,生怃然曰〖怃,音武。(论语注)怃然,犹怅然。〗:“佻之行〖佻,音条踏。(诗经)佻兮健兮。(按)佻?,轻薄之谓。〗,惭负人鬼。敬以相告,愿有志者,以予为戒耳!”
  【译文】浙江杭州,有一个秀才。拜蒋一亭先生学有关刑学知识。小有才气,但放荡不羁。丙午年,蒋一亭先生应邀就任上海咸云崖观察使的幕僚(秘书)。这位杭州秀才参加秋试以后,前去道台署拜谒蒋先生,拿出他考试时作的文章给大家看,颇觉得意。恰好,署中有一降神请仙者,降乩说是夏如先生临坛。书生就叩问自己的功名前途。只见沙盘上大书:“前程颇为远大,可惜被所造口业和淫业折除尽了。赶快改正品行,还能够延长寿命。否则冤鬼将来索债,还希望什么科考功名!”秀才笑着说:“仙人怎么说这种没来由的胡话!既然提到冤鬼,请问是什么因缘?”乩笔又写道:“你一定要上明此事吗?十年前荷池洗砚的事,你还记得吗?”秀才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叩头默默祈祷。乩笔又写道:“冥司已申报文昌宫,革除你的功名,减少你的寿命,故而预先告诉你。如果从此以后努力忏悔以前的罪过,还有一点挽回余地。若只向神明祈祷,仍无济于事!”大家看到杭秀才面色如灰,乩笔停后,就问他仙人所说的事。秀才内心很忧伤懊悔,说:“勾引妇女的恶行,对不起人鬼两道,太感愧疚。现在我郑重向大家坦白,希望有志之人,以我为戒吧!”

  【正文】先是某生尝读书于姑母家。姑有艳婢,生欲调之而未得闲。夏日携砚涤于荷池〖涤,音迪,洗也。〗,适婢以采荷踵至〖踵,音肿,后随接至曰踵至。〗。四顾无人,遂与调笑。婢亦不甚峻拒,入池畔小亭而私焉。自此得闲即会,而婢孕矣!岁底先生解馆,生亦归家。及拜年往,姑留之宿。人静后,婢忽至,谓生曰:“蒙君厚爱,红潮不至者三月。若始终眷恋,得以长抱衾〖,音绸,被也。(诗经)抱衾与。(按)抱衾,妾之职也。〗,君之惠也。如将见弃,亦不敢怨,但求速觅良药,以免败露,感且不朽。”生慰之曰:“我已以情告母,将从姑索汝。我必不为负心事,汝勿过虑。”婢泣谢,是夕复留与乱,而不知生无意娶之也。及归竟置之,亦不复至姑家。婢朝夕悬望,音耗俱绝。未几腹渐大,为姑所觉,不胜拷掠〖胜,平声。拷掠,音考略,打也。〗,吐实。姑素爱生,遽令人召之至,将以予之。生坚不承,且曰:“淫婢不知与何人乱,乃敢污我!”拂衣竟归。姑信生言,复加严梏〖梏,音故,注详偷儿篇。〗。婢无以自明,及夕自缢死。生亦不以为意,而不虞仙之发其覆也〖(陆游诗)予昔未有闻,无与发其覆。(按)明人所不明之事,曰发覆〗!既以语询者,因谋所以自忏。众多劝其折节为善〖折节,注详张观察篇。〗,且延高僧为婢追荐,生颔之〖颔,音憾,注详首篇。〗。自是豪气渐敛。然未及一月,故态复萌,信口雌黄〖注详稳婆篇。〗,怡情花柳,仙语度外置之矣〖(后汉书隗嚣传)且当置此二子于度外耳。(按)度外置之,犹言不复在念也。〗!明年竟以吐狂血死。死时守病者,咸见一女子披发立床前,殆即前婢以索命至欤。
  【译文】原先,杭生住在姑妈家读书。姑妈有一名非常美丽的婢女,杭生想勾引她,没有机会。夏季的一天,杭生拿了砚台去荷花池涮洗,正好此婢也来荷池采摘荷花。书生见四周无人,就对她调笑,她也不严厉拒绝,于是两人就到池畔小亭中发生了关系。自此以后,只要有机会,就幽会,致使她怀了孕。到了年底,老师停馆,杭生也回家了。到了新年,杭生前去姑妈家拜年,姑妈留他住下。夜静以后,那位婢女忽然前来,对杭生说:“幸蒙你的厚爱,月事不来已近三个月了。你要一直爱我,能为你长期铺被褶床,就是你给我的恩惠了。如果你要嫌弃我,我也不敢埋怨你。但请你快找点药来,以免这事败露,我就感激不尽了!”杭生安慰她说:“我已经把实情告诉了母亲,会来向姑妈讨你的。我一定不作负心的事。你不要太着急!”婢女哭着道了谢。当晚又把她留在房里过夜,她也不知道杭生根本无意娶她。杭生回家以后,就把此事抛在了脑后,也不再来姑妈家了。婢女日夜翅首悬望,竟毫无消息!不久肚子大了,被姑母察觉,受不住狠打,吐露了实情。姑母素来很爱杭生,马上派人把他叫来,准备把婢女嫁给他。杭生坚决不承认这事,而且说:“这淫婢不知是和谁**,还反而污蔑我!”一摔袖子竟然回家走了。姑妈相信了杭生的话,又狠狠地打了她。她有口难辩,晚上上吊自杀了。杭生也不以为意。不料被仙人揭发了他的阴私。他向大家发露此事,是想藉此自我忏悔!大家都规劝他改恶从善,再请高僧为婢超度,杭生点头答应下来,从此自傲之气有所收敛。但是未出一月,又是旧病复萌,妄言绮语,寻花访柳,把仙人的警示置之不顾了!第二年得暴病,大吐血而死。看护他的人都看见一女子披头散发站在床前,大概就是那位婢女前来索命的吧!

  【正文】坐花主人曰:“嗟乎!荷池肆欲,桂籍除名〖桂籍,桂宫之册籍也。〗。以远大之前程,尽折除于口孽淫孽,何其也〖,音义并同颠,(谷梁传)晋文公之行事,为已矣!〗!夫既艳其色而乱之矣,缠绵往复,岂竟无情?而乃觅良药于清宵,尚设负心之誓。绝好音于空谷〖好音空谷,本出诗经。(按)引此,指篇中音耗俱绝句言。〗,竟成无赖之尤。甚至形迹既昭,鞭笞备受〖笞,抽之切,音痴,捶击也。〗,女方吐实。姑亦曲成,而反白己之诬,成彼之罪。是不徒弃之,直不啻刃之也!呜呼!彼其心先死矣!何俟鬼神诛之哉!”
  【译文】坐花主人点睛:“可惜呀!这杭生因为做下这一段荷花池边偷情行淫之事,便被削去了禄籍、革除功名,把远大的前程尽丧在这因妄言和纵欲而生的恶业中,真是糊涂颠倒之至了!既然因贪恋美色而乱了那女子贞节,二人又缠绵不已,却又为什么如此无情无义呢?那女子只为遮掩这段丑事而于静夜来求药物,却又为什么再向她发下违逆良心的诺言,以至于终将这弱女子的最后一丝希望化为空谷绝响!这不等于把自己一下推到了卑劣至极的地步吗!甚至,当那小女子因丑事败露,受不住鞭打而说出实话,姑母也被迫成全了他俩的姻缘之时,却竟还为贪图清白之名,反咬女子污蔑自己,把过失尽推于这弱女子身上!这已不仅仅是弃信背义的问题了,简直就等于在用刀杀她了!可怜啊,原来像杭生这种人的良心早已是死掉了,哪里用得上鬼神再来杀他呢!”


   二一、包巽权
    数命平反易一科  主宾同说梦如何
  方知上帝抡才例  举业无须苦切磋

  【正文】包丈巽权,余内姻。少隶诸生籍,后弃去,挟申韩术〖注详某刑名篇。〗,游豫章者十余载〖豫章,即江西。〗。二月杏花八月桂〖明人诗句,(按)谓会试乡试之期也。〗,久度外置之〖注详前篇。〗。道光辛亥客赣县幕〖赣,音干。〗。有盗数人,前令已拟死,包读其由而疑之,告令复讯。果良民,为捕役所诬。将贳其罪〖贳,音世。(前汉文三王传)但见贳赦。(师古注)贳宽其罪。〗,营规脱,处分阻令〖,音泛。营,营中官。(战国策,)齐无天下之规句。(注)规,犹谋也。后汉书,凡谋皆作规。〗,将为所惑。包引义力争,竟昭雪之〖昭雪,开释之谓。〗。
  【译文】包巽权先生,是我亲家。少年时就成为有名的秀才,后来放弃科举,而从事处理刑部案件的工作。在江西工作了十多年,对每年二月会试和八月乡试,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道光辛亥年间,他在赣县作县令的秘书。有一例有关几名盗贼的案子,前任县令判犯人成死罪,包先生在阅读案卷时,产生怀疑。报告县令复审,经查果然都是良民,是被捕役所诬陷。县令准备开释他们,但审讯官阴谋逃避罪责,想尽办法来阻止县令,县令几乎被他迷惑。包先生极力据义抗争,最后竟为他们雪洗了冤案。

  【正文】明年戊子正初,忽梦观天榜有己名,以春梦置之。越两月,复梦见前榜,傍有人曰:“天榜已定,宜速归。”醒仍置之。越日,忽令来促之赴试。包讶曰:“君与巽权交有年,巽权之弃举业〖(金史元德明传)德明子好问,不事举业,淹贯经史。(按)举业,应试诗文也。〗,君宜稔之〖稔,音忍,熟也,谓熟知之也。〗,何忽谓此言?”令笑曰:“余非不知先生久抱高尚〖(易经)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按)世称人无志功名曰高尚。〗,然畴昔之夜〖畴,音筹。(礼记檀弓)子畴昔之夜,梦坐莫奠两楹之间。(按)犹言昨夜也。〗,予梦若至文昌宫行香者,有吏导予入庑下。见墙头挂长榜,人名甚众,而各分省会。吏告予曰:‘此本科秋榜也。’余谛视所立处,上书浙江省第一名马姓,而先生名在三十余。余亦念先生向不赴试,安得中榜?吏曰:‘是因上年办释盗案,天特报以一科。’余瞿然而醒〖瞿,音句。瞿然注详稳婆篇。〗,故敬来劝驾。”包闻所言名数,与己梦合,意不能无动,而犹狐疑〖(离骚)心犹豫而狐疑。(按)狐性多疑,故疑曰狐疑。〗。令素精六壬,复为之卜,得吉兆曰:“此占必中。先生往返行资及半年修脯〖脯,音甫。(论语)自行束修以上节注,修,脯也;故束修亦曰修脯。〗,余请独任之,何如?”包不得已,遂束装返。然荒疏久,不复能为八股,闱中三艺皆散行,房官已弃不荐。忽主试者以所荐无散行文字,必欲取以备格,遍觅得包卷,主试以为音节入古,竟取中。名数与梦同,而解元为马昱中〖昱,音毓。〗。包后大挑一等,现为闽中某县〖闽,音敏,即福建。〗。
  【译文】第二年戊子年正月初,他忽然梦见天榜上有自己的名字,他只当作春梦一场没有在意。事隔两月,又梦见天榜,旁边有人说:“天榜已定,应该快点回乡去备考!”醒后,仍然置之不理。又过了一天,突然县令来催促他回去应试,包先生奇怪地说:“你和我相交有多年了,我放弃功名举业之事,你应该很清楚。今天怎么突然说出这话!”县令笑着说:“我并不是不知道先生你早已无志于功名。昨夜,我梦中好像去了文昌宫进香,有一役吏领着我到了走廊,见墙上了一长榜,列有许多名字,都是按省会分列的。那位役吏说:“这是本科秋榜。”我仔细看过榜上所列人名地名,写着浙江省第一名姓马,而你的名字在三十多名。我也想你从来不去参加考试,怎么会中榜呢?役吏说:‘是因为上年所办的开释良民被诬为盗的那一冤案,上天特地回报他的功名。’我一下子醒了。所以特来劝说尊驾!”包听他所说的名次,与自己的梦正相符合,心中怦然有动,但还是犹豫不定。县令素来精于卜卦,就为他打了一卦,得吉兆,就说:“这次去一定中。先生此次往返的路费和半年的工资,我给你包下了,怎么样?”包不得已,就收拾行李回了老家。但因文笔荒疏已久了,写不出八股文,考场中,三门考试,都用散行(非八股定式)写成。阅卷官看了以后,认为不合规制,已放在一边,不予推荐。后来主考官忽然认为所荐考卷中没有散行文字是个缺陷,必须具备这种类型才合规格,于是又把包生的试卷翻找出来。主考官一看认为虽为散行,但音节有古风,竟然取中了。其名次正与梦同。此次科考第一名解元,是马昱中。包生后来举位又升一等,现在是福建省某县的县令。


   二二、曹之英
   入幕同分买命财  惊看浴血鬼魂来
  赃多罚重原无爽  斩嗣贪官益可哀

  【正文】徽州曹之英,任蜀中某县令〖蜀,即四川。〗。所治有侄弑其叔者。侄豪于资〖豪于资,犹言富也。〗,广行贿赂〖贿赂,音悔路,以财与人之谓。〗。以八百金献曹,供招文卷,皆嘱内幕为之改定。方其删改供词时,闻窗外鬼声吁吁〖吁,音虚,(白虎通)起之吁吁。〗,然幕友亦得贿,不为动。侄竟超然事外。
  【译文】徽州曹之英,在四川的一个县当县令。他所管辖的地区,发生了一起侄儿谋杀亲叔父的案子。侄儿是一家豪富,到处走门路行贿赂。用八百两银子买通曹县令,于是县令吩咐手下幕僚,把记录供词等文卷,全部改写。正在删改供词时,听到窗外有吁吁的鬼叫声,这位文书也受了贿赂,并未在意。这个谋害叔父的侄儿竟然逍遥法外。

  【正文】后数年,其幕友先死。死时见一鬼浴血而来〖(酉阳离俎)徐敬业幼事英公,叹曰:此儿相不善,将赤吾族。一日令独入深谷逐兽,纵火欲杀之;敬业即屠所乘马,剖腹入其中,火过浴血而出。〗,称:“汝与曹某得贿赂,独使恶侄漏网。且以开脱之故,反将我多方文致〖(路温舒尚德缓刑书)文致之罪明也。(注)文致,文饰而致人罪也。〗,令我抱屈难伸。今得请于帝矣!”遂举手自其颈而死〖,音客,扼也。〗;曹亦相继死。死后家业零落,仅留一子。入泮后忽暴卒〖学宫名泮宫,故进学曰入泮。〗,曹之后遂绝。
  【译文】后过了几年,幕僚先死,死时见一鬼魂浑身血迹,说:“你与曹某得了贿赂,而使恶侄漏网。为了给他开脱,反而给我多方罗织罪名,使我抱屈难伸。今天得到天帝恩许,找你讨命!”就举手自扼其颈,闷绝而死。曹也相继而亡,死后家业凋蔽,只有一个儿子,刚刚入学不入,得暴病而卒。曹门也就绝了后。


   二三、宣城盗
    璧将焉往巧安排  名利双全算计佳
  不道登门旋索债  竟携巨盗抱胸怀

  【正文】宣城有巨盗行劫久,金多而党众,营汛莫敢谁何。太守某严厉有吏才,履任未及旬,即设法捕获之。盗行贿巨万,太守商之所亲;所亲劝勿纳,守笑曰:“杀之,璧将焉往〖(左传哀公十七年)公曰:活我,吾与汝璧。己氏曰:杀之,璧将焉往?遂杀之而取其璧。〗?”遂纳其贿,而仍按诛之。盗伏法之夕,守署门者见盗入宅门,呵之不止;追之不及,入内室而灭。质明,太守侍姬得一子;及长,竟倾其家;人咸知为盗之索债云!
  【译文】宣城县有一大盗,长期盗抢,很有钱,而且结成一很大的团伙。当地刑捕,作寮都把他没有办法,也不敢得罪!当时的太守很严厉,而且有才干,到任不到十天,就设法把这大盗捕获了。大盗拿十万巨金向太守行贿。太守就与亲信商量,这位亲信劝他不要收纳。太守笑着说:“杀了他,这笔钱难道会飞了不成!”就收下了这笔贿赂,同时又按律法把大盗杀了。大盗伏法的当天晚上,守卫太守衙署大门的警卫,见这大盗进了太守的宅门,大声呵止,见他不理,就去追,又没追上,见他进了内宅门就不见了。天明时,太守的侍妾生了一个儿子。长大以后,竟然把太守家产全部败尽。大家都说是那个大盗来讨债的。


    二四、鬼捉醮妇
    磨灭亲夫事可嗟  携资好去抱琵琶
  非因再醮宜偿命  善恶难瞒大老爷

  【正文】漕泾公寓前民家女〖漕泾,镇名,在松江府属。〗,少与某甲奸,父母不知也。有某乙金陵人〖说部中,称两人而隐其姓氏,则曰某甲某乙。金陵即江宁。〗,流寓漕泾为小贸易,娶之归。某甲托为亲串,恒出入其家〖恒,常也。〗。
  【译文】松江府,漕泾镇镇公所前,有一家普通民户,其女儿,年少时与某甲通奸,父母并不知道。另有一个小商贩某乙。是金陵人,流寓在这里做做小生意,聘娶了这姑娘为妻。某甲就借口是姑娘的亲戚,常来小商贩家与之幽会。

  【正文】未几乙病,女利其死弃勿顾,药饵茶水〖饵,音耳,饼也。〗,惧不给,恹恹以卒〖恹,音淹。(韩渥诗)年年三月病恹恹。(按)恹恹,病重貌。〗。女遂携其资,再醮某甲〖醮,子肖切,音焦,去声,婚嫁祭名,世谓妇人再嫁曰再醮。〗。年余忽患〖音占,又音店,疟疾也。〗,作,即见故夫向之索命;惧而潜避至母家,鬼竟不至;亦寻愈。逾数载,居母家,不敢归。
  【译文】不久某乙得了病,这女人想让他快点死,就不闻不问既不请医侍药,也不管茶水饮食。某乙病越来越重,就死了。这女人就把全部资产占为己有,改嫁某甲。过了一年多,这女人忽然得了疟疾,病一发作,就见到以前的丈夫向她讨命。她害怕,就逃回了娘家,鬼竟然不来了,病也就好了。住在娘家好几年,不敢回去。

  【正文】值清明节,女至城隍庙观赛会〖赛,音塞。(长笺)今俗报祭曰赛神,借相夸胜曰赛。〗,归而复大作,口喃喃不可辨〖(集韵)喃,音南,语也。〗,疑为病中谵语〖谵,音詹。〗。谛听之〖谛,音帝。谛听,犹言细听也。二字见(金刚经)。〗,音似金陵人。其母异而询曰:“汝为何人?”病者曰:“我某乙也!我病被其凌贱,我死又尽携我资,与奸夫欢乐;前年即拟索其命,被伊潜脱;追寻数年始得之,今不饶矣!”言讫,以爪自裂其肌肤,血痕狼藉〖狼藉,注详十金篇。〗。邻人来敬昔劝之曰:“必索命,于汝无补;且究非谋杀,不如延高僧追荐。”鬼不可;又许以逢年节祀享不绝,亦不可。时女生子已数岁,其母曰:“将此子与尔为子何如?”鬼厉声曰:“我要此杂种何为?”自此或拔其发,或批其颊〖颊,音夹,注详沈鸿飞篇。〗,或掐其肤〖掐,(说文)爪刺也。〗;药至则扼其喉〖(魏志荀传)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又时或裸而跪于地〖裸,音瘰,赤体也。〗,忽歌忽笑,忽怒詈叫号〖詈,音利,骂也。〗;困苦万状,但求速死。有怜之者值鬼附女身时谓之曰:“汝来索命,何不令其速死?”鬼答曰:“他从前磨灭我时,令我求死不得,故我亦令其受此活罪;至期我自同他到大老爷处质审也!”如是者半月。
  【译文】有一年的清明节,这女人去到城隍庙看赛会(祭初表演),回到家里,疟疾又大发作,高烧时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胡话,家人以为是高烧,说谵话,仔细一听,语音像是金陵口音,她母亲感到奇怪,就问:“你是谁?”病人说:“我就是某乙。我病时,被她凌辱虐待,死后她又把我资产裹携和她奸夫去享乐。前年就要向她讨命,被她偷偷逃脱,找了几年才找到她,今天再不能饶她了!”说完,她自己用指甲撕扯肌肤,遍体血渍狼藉。邻人前来解劝说:“讨命对你也没有好处,再说也不是有意谋杀!不如延请高僧为你追荐!”鬼不答应。又许诺他以后每逢年节都设祀享他,他也不同意。当时这女人的儿子已经三四岁了,娘家母亲说:“就把这孩子过继给你作儿子,行不行?”鬼厉声说:“我要这个杂种做什么!”自此以后,不是自扯头发,就是自打耳光,要不就自掐肌肤,药送到口边,就自扼咽喉;有时候全身一丝不挂,跪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唱一会儿骂,一会儿又大声嚎叫,真是困苦万状,目不忍睹,但求速死。有人很可怜她,乘鬼附在这女人身上时,对他说:“你来索命,为什么不让她快死?”鬼说:“她从前折磨我时,也是让我求死不得!所以也让她受受这种活罪!到时我自会同她一道去见大老爷当面对质!”这样过了半个多月。

  【正文】一日午后颇安静,疑鬼舍之去。及黄昏,其母于房中,忽睹鬼自外持铁练入,转瞬不见〖瞬,音舜,转瞬,犹言转眼也。〗,则已附女身,大声言:“今日到期了!锁你见大老爷去!”以手自其颈而死〖,音客,扼也。〗。
  【译文】一天午后,很安静,大家以为鬼走了。到黄昏时分,她母亲在房中见鬼从外面进来,手拿铁练,转瞬又不见了,已经附在这女人身上,大声说:“今天到期了。把你锁去见大老爷!”说毕用手自己扼住自己的脖子而死。

  【正文】坐花主人曰:“孀妇再醮,鬼虽怨之,而不得仇之;仇之者,仇其先有致死之心也。夫病中狼藉,已无伉俪之情〖伉俪,音亢利,夫妇之谓。〗;死后鹑奔〖鹑,音纯。(诗卫风鹑奔篇朱注)卫人刺宣姜与顽,非匹耦而相从也。(按)引此指篇中所云再醮某甲言。〗,显著睽孤之迹〖睽,音葵。睽孤,出易经睽卦。(按)睽孤,心异之谓。〗。伤心刺骨,较之亲划刃于其腹中,殆有甚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晋书)王敦反,其从弟导诣阙待罪。周入朝,导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直入不顾。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帝纳其言。出,导又呼之,不与言。又上表,明导无罪甚切,导不知恨之。帝令百官诣石头见敦,敦谋遂沮。参军吕猗素以奸谄为戴渊所恶,乃说敦曰:周戴皆有高明,若不除,恐有再举之忧。敦然之,以问导。三问导,导皆不答,遂收与渊杀之。导后检中书故事,乃见救己之表,执之流涕曰: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按)伯仁,周字。,音以。〗。一语诛心,千秋定案矣!”
  【译文】坐花主人说:“孀妇再嫁,鬼虽有怨,但不会仇恨。之所以仇恨,是因为她已先有了要他死的黑心了!在他生病期间,凌辱虐待他,已无夫妇之情;死后又携产再嫁,已明显表白了她早有异心。这种心地和行为,令人伤心刺骨,比用刀子亲剖其腹更有甚之!“我虽未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事见《晋书》),一语诛心,千秋定案!”


   二五、梅树藏银
    敝庐俄顷易朱门  难得成衣古道敦
  题到此图呼咄咄  何期贱字肖文孙

  【正文】云间韩漱山,〖漱,音术。云间,即华亭县。〗富而好礼,见义必为,乡里有善人之目。相传其致富之由,有足讽世者。〖讽,方凤切,音风,去声。(按)(广雅)讽,教也。〗
  【译文】云间(华亭县)韩漱山先生,很富有,讲礼义,只要有益于别人的事,他一定热情去作,乡亲都称他善人。相传他致富的经过,倒是很有启发地。

  【正文】漱山先世贫寒,其父韩翁业成衣,设肆于秀野桥之西。艺虽微而好善如恐不及。某年岁将除,大雨雪〖雨,音芋,与风雨之雨异。(集韵)自上而下曰雨。〗。子夜工作既竟〖半夜曰子夜。竟,毕也。〗,将寝,忽门环震动,如人倚其上,又闻有叹息声;秉烛启视,见一人持包倚门坐。询知为上海某行伙,自乍浦收帐回,夜深搭船觅寓俱不及,将宿庑下以待旦。翁骇曰:客既收帐回,必非空囊,安可露处?即行无事,如此严寒何?敝居虽湫隘〖湫,音剿,注详首篇。〗,尚可蔽风雨。因延之入。见其衣履尽湿,取己过年新衣易之,复为设酒馔,且谓客曰:是日间所备以供客伙者,聊以御寒,勿嫌亵也。时客冻馁交迫,饥不可支;得翁款留入,且礼意殷殷,感甚谢不容口〖(史记袁盎传)诸军誉之,皆不容口。(按)不容口,犹言不绝口也。〗。食已,为之设榻,置寝具,始自即安。及明,风雪愈大,舟不能行;翁复留客以俟霁〖霁,音祭;雨止曰霁。〗,具餐设酒无厌色。是晚客谓翁曰:“感君高义,无以奉报。闻云间米价甚贱,载至上海,可获厚息。吾收帐回多余金,请以三百金假君贸易。”翁正色力辞,客颔之〖颔,音憾,注详首篇。〗。

  【译文】漱山先生的先辈,家世贫寒,他父亲韩老先生是位裁缝,在秀野桥西侧,开了铺面,手艺收入虽然微薄,但乐于助善,总是唯恐不及。有一年临近除夕,下起了大雪,半夜作完活计,准备就寝,忽然门环一响,好像有人靠在了上面,又听到一声叹息声。他擎了灯,打开门,见一个人抱着一个包裹,靠坐在门洞里。一问,才知是上海某商号的伙计,从乍浦收帐回来,夜已深了,来不及搭船,也找不到客栈,准备在此蹲坐等天明。韩先生惊骇说:“客人既是收帐而回,必然身带钱财,怎么能露宿在外,即使不出事,也受不住这样严寒的天气。我这里虽然狭窄,还可以避避风雪!”就请客人进了门,见他浑身上下已尽湿透,又把自己过年要穿的新衣拿出让他换上,准备了点酒菜,说:“这是白天准备的,供客人伙计吃剩下的,就用来赶赶寒气吧!请别嫌弃!”当时客人又冻又饿,已支持不住了,得到老先生的款留,而且礼意热情,感激得连声道谢不已。吃完,又给他安置好床被,然后才自己睡下。天亮后风雪更大了,船不能开。老先生又留客人住下等天睛,为他准备菜饭酒馔,没有一点厌烦的神色。当天晚上,客人对老先生说:“感谢先生的高义,没有什么用来报答先生。听说云间地区的米很便宜,运到上海可获厚利。我收帐回来,有多余的钱,借给先生三百金作贸易的本钱吧!”先生言正词严地不收,客人也就不再强求。

  【正文】次日风息,翁为买〖,同棹。买,雇舟之谓。〗,亲送客登舟。已解缆矣〖缆,音览,系舟索也。〗,复语翁曰:“昨所言三百金,在卧榻下,君归取之。明年灯节时,于小行恭候也。”翁错愕欲取还之〖愕,音恶。(正韵)错愕,仓卒,惊遽貌。〗,而船已扬帆去。不得已,归视,果有金在客床下,姑取之;及新正,尽以市米赴沪〖沪,音户,上海别名沪渎。市,买也。〗。问讯至某行,适前客自内出,见之抚掌曰:君真信人也!翁告以市米若干已载到,客因与偕入,见行主,告曰:此即某上年所遇云间韩君也,今载米至矣!行主致谢曰:敝伙携多金露宿,非足下高谊,几遭不测;今复如期而至,见利不取,君真今之古人也!翁逊谢。行主命启正厅,延翁入,设盛馔如待上宾。席散令前客伴之出游,归则行李皆已取至,留宿斋中。次日晨起,翁以市米帐贻前客,嘱其取米上岸,欲回云间,客笑曰:米事已有处置,君小住数日,毋遽动归思。逐日偕之出游,幸不岑寂〖岑寂,音涔及。(苏轼诗)山堂夜岑寂。(按)岑寂,独坐无可消遣之谓。〗。
  【译文】第二天风停了,先生雇了船,亲自送客上船。解缆船渐离岸,客人才对先生说:“昨天所提到的三百金,放在床铺下。请先生回去取了,明年灯节时,我在敝行恭候先生驾临!”先生急忙中回不过神来,想回去取来还给客人,船已扬帆去远了。无可奈何回到家里,一看果然客人睡的褥下有钱,就暂时收下。到了新年,全部买成米,运到上海,一路打听,找到了那家商号。正巧碰上那位客人从里面出来。一见之下,他高兴地拍着手说:“先生真是有信有义之人!”韩先生告诉他已全部买成米共多少担,现在运到了。客人就陪同先生进去见行主,介绍说:“他就是去年我在云间遇到的韩先生!今天他把米运来了!”行主致谢说:“我们行里伙计身带多金露宿,如果不是先生高义,几乎要遭到不测之险,今天又如期而来,见利不取,先生真是当今的古代先贤啊!”韩先生谦让致了谢意。行主命大开正厅大门,恭请先生入,设盛筵作上宾招待。宴席过后,行主让以前那位客人陪伴韩先生出去观光市容。回来的时候,行李等物都已取来,就安歇在客房里。第二天一早,韩先生把买米的帐簿交给以前的客人,让他派人把米搬上岸,并说想马上回云间去。那位客人笑着说:“米的事情早已做了安排。请先生小住几日,不要急着回去!”幸好每天由他陪先生出去游玩,倒也不感到寂寞。

  【正文】居数日,行主复设席,延翁上坐,谓翁曰:“君所载米已粜尽〖粜,他吊切,音跳,去声;卖米曰粜。〗,获息颇厚,今益厚遗君金,乞不辞劳苦代为贩运,所得息君取其半。”随以巨金一锭,置翁前曰:“此君所应分息金也。”翁辞让而后受,因谓行主曰:“既蒙委任,谨当效力;然鄙意见有所请,不知能行从否?”行主曰:“愿闻。”翁曰:“某闻为善必昌,今欲于所得息金,量提两分以恤贫乏;遇地有善举,亦力为之;然韩某窭人子〖窭,音举,贫也;窭人子犹言贫家子也。〗,金出自公,必公见允而后敢行。”行主许诺,立兑两千金以畀翁〖畀,音避,与也。〗。翁自是益力为善,而所运货,亦必获厚息。
  【译文】住了几天,行主又设盛筵,请先生上座,并说:“先生运来的米已经全部出手,获利相当丰厚。今天我再多给你钱,请先生不辞劳苦,代我贩运大米,利息就对半分!”随手把一大锭银子,放在先生面前,说:“这是先生应该得的利息!”韩先生推辞一番,就收下了,并对行主说:“既然幸蒙行主委任,我一定效力。但我有一条意见,不知行主能否答应?”行主说:“请说!”先生说:“我听说行善必昌。今天我想从所获利息当中,提取两成,用于周济贫困,遇到地方上有善举,也尽力而作。但我是贫家之子,钱由行主出,必须先得行主应允,我才敢去办理!”行主许诺,并当下就兑换了两千两银子,交给先生。从此先生更加尽力作善事,而所运货物都得到丰厚的利息。

  【正文】不数年,积资稍裕。因买新宅于秀南桥,并其什物售之。眷属将移居,翁先入宅洒扫。见一帐桌中多字纸,翁虑人作践〖践,音贱;作践,犹言糟蹋也。〗,置火炉于地,且阅且焚,得一旧册类日记者,上书:“如欲银用,在梅树下。”异之,顾宅内无梅树,疑为谰语〖谰,音兰。(宋史窦称传)闺门敦睦,人无谰语。(按)谰语,戏言也。〗,亦姑置其册勿焚。屋后有楼数楹,扶梯朽败,撤去之,将易以新者。翁出寒素〖寒素,注详万封翁篇。〗,习劳惯〖惯,古患切,音罐,常也。〗,亲携帚扫梯下地。忽见墙侧有画梅一株,花树横斜,色态浮动〖(林和靖梅花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按)横斜浮动四字,本此。〗,恍忆册上言,知下必有窖藏〖窑,古孝切,音教,地穴也,又读告。〗。黄昏后,率家人秉烛入视。见梅树下皆平铺石板,摇之易动,竭力掇去之〖掇,音夺,拾取也。〗。其下排四巨缸,黄白物累累,遂成巨富。翁自是益为善,及漱山承家训,靡善不为。漱山子洛卿,今已乡举,余子若孙,多有声庠序间〖庠,音祥。庠序,注详吴生篇。声,名也。〗,食报未有涯也〖食报,犹言享报;未有涯,犹言未尽也。〗。
  【译文】不几年,积累的钱财较富裕了,就在秀南桥新买了一幢住宅,连同其中的家俱等全部买了下来。家眷准备搬进去前,先生进宅去打扫一番。看见一张桌子里有许多字纸。先生怕别人糟踏这些字纸,就端来一只火炉放在地上,一边翻检那堆字纸,一边焚烧。从废纸堆中捡到一本像似日记一样的本子,上面写着:“如欲得银两,在梅树下。”感到很奇怪,向庭院里一望,不见有梅树,心想这一定是玩笑话,就没有在意,暂且把本子放在了一边,也没有焚烧。在堂屋后面有几间楼房,扶梯都已朽败,现已拆掉,准备改装新扶梯。先生出身贫寒,习惯了自己劳作,就亲自拿了帚把来到扶梯下清扫。忽然看到墙的侧面,画有一株梅花,枝干横斜着,姿态和颜色有如微风中摇动的感觉。先生恍然忆起了那个本子上的话,知道下面必有窖藏的东西。天黑以后,就和家人一起,点了灯来到那里。见梅树下面全是平铺石板,橇了一下,能搬动。用力把石板揭开,下面有四排大缸,装满了黄白之物。于是韩家成了巨富,老先生自此以后更加致力于善事。韩漱山先生禀承家训,更是凡善必做,其子韩洛卿,现在已是举人。其他的儿子和孙子,在庠学中读书,都得到赞誉。韩家的享报还绵长得很哩!

  【正文】坐花主人曰:“余薄游松江,闻韩翁事甚悉。翁不甚读书,顾行谊颇高,语必由衷〖衷,诚也。〗,事无作伪。其好善乐施,皆一体至诚,无丝毫勉强,真有饥溺由己气象〖溺,音逆。(尔雅释名)死于水曰溺。(孟子)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之溺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之饥也。(注)由,与犹同。〗。故艺术虽微,而天忽予以不资之富〖资,同赀。(魏武帝让封表)臣受不赀之分。(按)不资,由言非常也。〗。人但见其得之易,而不知所以致此者,非偶然也〖犹言非无因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我在松江小住时,曾详细地听到了韩老先生的事。老先生读书不多,看他为人处事,风格很高,说话必出自诚心,做事从不奸诈虚伪。他的好善乐施,至诚恳切,浑然一体,不带一丝勉强,真有“他人饥溺犹我饥溺”之德!所以他手艺虽卑薄,而上天忽然赐以一笔非常之财富。人们只见他得到的容易,而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得到的原因,这并非偶然巧合啊!”


    二六、正直为神
    廉吏为神理不差  甘凉乐利溥桑麻
  笑他道士逍遥甚  梦里惊逢许太爷

  【正文】许玉年先生,余伯母舅也。博学工诗画,而性复伉爽无城府〖伉,音抗,直也;无城府,注详前一洋篇。〗,急人难如恐不及。尤爱才,见人有一善,誉不容口〖注详前。〗。以道光辛已孝廉,出宰甘肃之环邑,调敦煌〖煌,音皇;敦煌,县名。〗升安西州。所莅地皆处极边〖莅,音利,临也。〗,其民多诚朴,无内地刁健习,先生治之以静穆。遇讼事即日判决,无滞狱。持己极廉,暇则进其士之秀者,为之衡文校艺。又见其地多桑,特于家乡雇蚕妇往,教之养蚕缫丝之法〖缫,音骚。(说文)缫,抽茧出丝也。〗,所至颂声大作,去则民咸尸祝之〖(庄子)相与尸而祝之。(字汇)尸,神像也。古者祭祀皆有尸以依神。(按)设像而祭祀之曰尸祝。咸,皆也。〗年甫五十,以疾卒于安西官舍。
  【译文】许玉年先生,是我伯母的舅舅。学识广博,诗词绘画很有功夫。性情爽利真诚,没有成见和狡诈之心,急人之难,犹如己难。他特别爱惜人才,见别人作件好事,总是赞不绝口。他于道光辛巳年中孝廉,派到甘肃环邑作县令,后调敦煌县,又升任安西州知府。所到之地,都是极边远地区。这些地方的民众都很诚实朴素,不象内地人那样爱生是非。许先生治政便显得稳静而肃穆。遇到争讼告状的事,当天就作判决,不留积案。他要求自己严格而且廉洁。有空时,就招请有才之士前来,与他们共同讨论评判他们文章和写作技巧的优劣。他又见当地桑树很多,就特别从老家雇了一批擅长养蚕的妇女,来到当地,教他们养蚕抽丝的技艺。所到之处,大受老百姓的称赞,要离任时,百姓都供奉他的牌位,焚香祈祷。刚满五十岁时,病逝在安西州府任上。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3 11:27     标题: 续 3




      【正文】先是敦煌县城隍庙道士某,所为多不法,先生作令时驱之出境。及去任,道士复夤缘为庙中住持〖夤,音寅,注详汤封翁篇。〗,不法如故。一日道士晨起,忽卷其行囊欲遁,色甚仓皇。或问之,道士言:“昨晚睡后,梦中闻呵殿声,鼓吹声〖此吹字,音翠;殿音店。呵殿,注详首篇。〗。出视之,见新城隍到任,威仪甚整。方在旁窥伺,忽闻堂上传呼速拿某道士,为二役锁至城隍前。仰视之,即前任县官许太爷也,厉声叱曰:‘汝经我驱逐出境,既窥我去任潜回,即应安分,乃仍怙恶不悛〖悛,音迁,改也,四字出左传隐公。〗。今日本应促汝命,姑念系莅任之初,量予薄惩!’即飞签下责竟,叱令即日离庙,毋再逗遛取死〖逗遛,音豆留,迟延不去之谓。〗。遂命隶驱我出。及阶倾跌而醒,两股痛不可忍,今不敢复居矣!”竟携其行李踉跄去〖跄踉,音枪郎,急遽貌。〗。


  【译文】在他任敦煌县令时,该县城隍庙中一个道士,尽干不法之事,被许先生驱逐出境。他离任以后,这道士又通过走后门通关节,回到庙中作了住持,不法如旧。有天早晨,道士起床,匆匆卷起行李,准备逃走,神色慌张。有人问他,他说:“昨晚睡梦中,听到大堂上衙役喊威声,吹鼓声。出来一看,是新城隍到任,威仪整肃。正在偷看之间,忽然听到堂上传呼‘速拿某道士来!’我就被两人用铁链带到城隍前,抬头一看,竟是前任县官许太爷!他厉声呵斥说:‘你被我驱逐出境。见我离任,又偷偷地跑回来。既然回来,就该安分守己!但还是作恶不改!今天本该取你的性命,念这是我新到任,给你一点小小的惩诫!’扔下一签,挨了顿板子,叱令我即日离庙,不要再逗留此处找死。下令差役把我赶了出来,在台阶上跌了一跤就醒了,两腿疼痛难忍。不敢再住在这里了!”道士背了行李,急急忙忙走了。

  【正文】时敦煌人尚未知先生之殁。及后探之,则道士见先生莅任时,即安西易箦之日也〖箦,音责,簟也。(礼记檀弓)曾子寝疾病,童子曰:华而!大天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按)世谓人临终为易箦,本此。〗。正直为神,岂不信哉?先生长子彦直,为余堂姊婿,作令粤东;其次子缘仲,现任江苏泰州,有循声〖循,犹良也。声,犹名也。〗;三子润泉,五子冶金,先后举于乡,官部曹〖部曹,郎中主事等职。〗。知先生之遗泽孔长也。
  【译文】当时,敦煌人还不知道先生已死,到后来才打听到。道士见先生到任城隍之时,正是先生逝世当天。因在世正直而死后为神明,不能不相信呀!许先生的长子名彦直,是我堂姐的丈夫,在广东作县令;先生的二儿子,名缘仲,现任江苏泰州知府,名声很好;三儿子润泉,五儿子冶金,先后在乡试中得中拔贡,担任郎中、主事等职务。由此推知,许先生高尚品德留给后代的福泽是很厚的。

  【正文】坐花主人曰:“先生作令八年,所莅皆边塞瘠苦之区〖塞,音赛;瘠,薄也。瘠苦,地薄民贫之谓。〗,顾能深自刻厉〖刻厉,犹言节俭。〗。食无兼味,傍无侍姬,清俸所遗,尚能赡及亲族〖赡,音善,给也。〗。每年必于岁前远道汇归,自数金以至数十金,视亲疏以为厚薄。戚里持以御寒度岁者,常数十家。而清白自持,其循良之迹,甘凉人至今犹能道之。殁而为神,子孙贵盛,不亦宜乎?”
  【译文】坐花主人说:“许先生当县令八年,所到之处都是边塞瘠苦之地。回顾他的一生,能严格自励节俭,食无兼味,没有侍姬。每到年关将近,必以所得清净奉禄远道汇寄家乡,根据近亲远亲的不同,送给几元至数十元不等,以赡养亲族。故乡亲戚族里靠他的接济得以御寒度岁的,常有数十家之多,他自己却过着清贫生活。他的善绩,甘肃凉州地区的百姓,至今还能为人所称道。死后为神,子孙贵而盛,不是很应该的么!”


    二七、勘灾二则
   勤慎犹防实惠无  哪堪假手到胥徒
  双双促寿休怜惜  委檄原非催命符

  【正文】县丞某,需次江苏〖(宋史马廷鸾传)调池州教授,需次六年。(按)需次,凡候补候选候升之谓。〗。委署奉贤丞,分防四团镇。时前官以疾殁,灵柩尚在署,某携眷假馆城隍庙。是年邑被水,蠲赈并举〖蠲,音捐,豁免钱粮曰蠲。〗。府檄某查本镇被灾户口〖檄,音习,札也。檄某,犹言札委某也。〗,值方伯亦有委员至,两人者素相得〖谓旧交也。〗,某遂留之同居。日事酣饮唱曲,而委其事于胥役乡董团保。遂得因缘为奸,渔利冒滥交作,贫民反不沾实惠。未几,某夫妇相继无疾暴卒,委员某回省销差不一月亦卒。某丞年未强仕〖(礼记)四十曰强而仕。〗,素无大过,忽罹此惨报,人疑其携眷属居神庙,致以亵渎干神怒。然观于某之死,而知冥谴之在此,不在彼也〖谴,音遣,罚也。鬼神降罚曰冥谴。〗!又道光庚寅年,江北大荒。有司以赈抚请,户口稍多,抚军疑之。因饬苏藩司于州县佐杂中,选干廉者十员,会往地方官覆查。与斯役者〖与,音预。〗,颇极一时之选,顾皆承抚军意,务为刻核〖(类篇)考事得实曰核。〗,泽不遍沾,节省帑金巨万〖帑,音倘。帑金,库金也。〗。时惟郑君祖经,与某某所查独宽,以是忤抚军意不得保,而以精核蒙上赏者七人。次年七人者,相继无疾卒,而郑君以前海运劳,自南汇丞擢尹江都〖擢,音浊,拔也。知县曰县尹。(按)此句犹言升任江都县也。〗,一子以孝廉入中书,某亦俱无恙。
  【译文】有一县丞(副县令级),候补去江苏,委任他接替前任县丞管辖四个团镇。到任时,前任官因病已亡故,灵柩还停放在衙署里。他就带着家眷暂时住在城隍庙里。这一年遭水灾,朝庭下令一方面免除百姓钱粮,一方面由政府发放赈济。府台发下公文,命令他调查该辖区受灾的户口。同时府台也派了两名委员下来一同处理灾情。他与这两名委员是旧交,很相投契,就留他们住在一起,每天只是饮酒作乐,而把处理灾情的一切事务,全部委托给保甲,乡董和团练去办,致使他们得以狼狈为奸勾结舞弊,冒滥欺诈,从中渔利;受灾的贫苦百姓,反而得不到一点实惠。不久,这位新任县丞夫妇两人先后无疾暴亡。委员中的一人回省出差,不到一月,也死了。这位县丞还不到四十岁,向来没有大过错,突然遭到这样的惨报。有人以为他是带了家眷住在神庙里,亵渎了神灵,惹神发怒而受报的。但仔细观察他的死因,就知道他遭冥谴的原因在于他玩忽职守,涂炭遭灾的苦难百姓,并不是因住神庙而造成!

  勘灾又一则
  道光庚寅年间,江北大旱,当地有关政府上疏请求赈济安抚。受灾户口人数稍多,抚军心中发生怀疑,就下令江苏藩司从其所辖各州县的府吏中,选派能干而又廉洁的人员十名,会同地方官员进行复查。被选参予这项工作的人,都被认为是精干者。但仔细看来,他们都承顺抚军的心意,在复查工作中刻意过严,受灾百姓并未普遍得到赈济,因而节省下来的赈款竟达上万之巨。当时只有郑祖经先生与某某人联合复查的较宽,因此触怒了抚军大人,不得保荐。十人中有七人,因复查精严而得到上级奖赏。第二年,这七人都相继无病而亡。郑先生,因此前海运工作中有功劳,而从南汇县丞被提拔为江都县令。他的一个儿子,以孝廉而入中书省。与郑先生一起作复查工作的某某,一直安然无恙。



   二八、一震三人
   殴母偷银罪益高  恢恢天网总难逃
  居然鼎足同遭谴  文庙门前即市曹

  【正文】苏州有某甲,不孝其母,辱詈殴打,习以为常。又有某寡妇积银百余两,将寄店生息,以度朝夕,为某乙某丙所窥,窃而瓜分之〖瓜分,注详一洋篇。〗。寡妇失资,郁郁以卒。人皆知乙与丙所为,畏其无赖不敢言。而某甲母亦竟为子磨折死。三人者皆藩伯执事夫。
  【译文】苏州有一人甲某,不孝母亲,经常辱骂殴打她。有一寡妇积蓄了百余两银子,准备存放在一店主处生利息,来维持生计,却被某乙和某丙两人暗中看到,两人就偷了这些银瓜分了。寡妇丢失了钱,忧郁而死。人们都知道是某乙和某丙干的,但因他两人是无赖,都不敢说。某甲的母亲也被折磨而死。这三人都是藩台大人衙门的役夫。

  【正文】壬寅夏,夷氛恶〖氛,音汾。(左传)楚氛甚恶。(注)氛,气也。(按)夷氛恶,谓夷人犯境,信息紧也。〗。王师自浙至苏,当道设军需局于沧浪亭,亭邻郡文庙。李藩伯以事至局,执事人役散憩文庙前大树下〖憩,音契,息也。〗。时赤日一轮,青天万里,忽风云怒卷,雷电奔驰,既而霹雳一声,甲乙丙同时震死。
  【译文】壬寅年夏天,外寇入侵,局势紧张。官军要从浙江开赴江苏,政府在沧浪亭设立了军需供应局,该亭与郡文庙相邻。藩台李大人有公事来到军需局,随行的执事役夫等人,都分散在文庙前大树下歇脚。当时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忽然间黑云怒卷,狂风大作,雷电奔驰,刹时,一声炸雷闪过,甲乙丙三人同时被击毙在树下。


    二九、昧银被殛
    勤工针黹苦伤心  积久遂逾数十金
  尔可昧他朋比用  苍天岂负苦心人

  【正文】又有老妇某氏孀居,事针黹以抚孤〖黹,音止。针黹,谓刺绣也。〗。其子既长,习钱业,薪俸足以赡母。而氏勤于工黹如故,遂颇有余资。积数十金,将为子娶妇。贫家屋宇浅隘,与邻居仅隔一板。氏每出,虑金有失,辄缠之腰间。
  【译文】又有一位老妇人,一直守寡,靠为人刺绣挑花挣钱,抚养儿子。儿子长大,在钱庄做事,所得薪俸足以赡养老母。但这位老妇人仍然不停地刺绣,所以颇有余资,积攒了有几十块银元,准备为儿子娶媳妇。穷家小户,房屋浅隘,与邻居只有一板之隔。她每次出门,怕把钱丢了,总是缠在腰里。

  【正文】一日,诣圆妙观进香。闻人言观中多扒窃,因解腰缠物,托素识米店中某甲代为收藏。及烧香出往取金,甲变色曰:“谁收汝金?”氏大惊,号泣与辩。甲指天誓日,以明其枉。两相争论,道路环观,莫之能决。方氏交银时,有店邻某乙者,实目睹之,时仍在店中,氏指以为证,乙哂曰:“若是汝真见鬼矣!我方自阊门来,汝面尚未见,安知汝二人真伪?”众闻乙言,咸哗然,以氏为非。氏无以自明,抑郁而归,竟自缢死。
  【译文】有一天她要去圆妙观进香,听说观中扒手多,就把腰里缠的钱解下来,托请米店中素来熟识的某甲代为收藏。等她烧完香,前去某甲处取钱,甲变了脸说:“谁收了你的钱!”老妇人大惊,号哭着与他申辩,甲指天誓日,以表明自己遭了冤枉。两人争论不下,围观的人很多,但无法决断是非。当老妇人交钱给某甲时,有一位该店的邻人某乙在场,是亲眼目睹者,争论之时,他仍在店中。老妇人就请某乙为证。乙笑着说:“你真是活见鬼了!我刚才从阊门来,连你的面都没有见到,怎么能知道你两人谁真谁假!”大家听了某乙的话,都七嘴八舌议论开了,认为老妇人不对。老妇人有口难辩,气郁而回,实在想不通,就上吊自杀了。

  【正文】子归殓之,不知其致死之由,痛极而病。沉绵中,梦母至曰:“明日观前有一震两人者,我冤可白。原金可复归,汝盍扶病往观之?”次日子果扶病往。日方亭午〖(孙绰天台山赋)义和亭午。(注)亭,至也;午,日中也。〗,天气清明。忽云卷风号,震雷骤击,甲与乙各持一银包对跪而毙。乙旋复醒,向众备言:“是日老妇托收银后,甲起意鲸吞〖鲸,音京。(旧唐书萧铣等传论)大则鲸吞虎据。(按)鲸,海中大鱼,口大而善吞故吞曰鲸吞。〗,与我三七分用,不虞其共干天怒也。冥司以起意由甲,特免我死罪,命我对众宣扬,并令将原银交还氏子,但不知其人姓名,奈何?”时有知其事者,指氏子谓曰:“是非失主乎?”子对众收其银而归。呈之灵几一恸〖恸,音洞,痛哭也。〗,而病爽然若失。乙卧床半年始能起,一手一足皆折,终身残废。
  【译文】儿子回来,见母亲已自缢身亡,又不知是何原因,悲痛无比,只好将母殓葬。遭此突然意外,又无处找到缘由,痛极而病。昏沉之中,梦见母亲前来告诉他说:“儿啊,明天圆妙观前,天雷要击死两个人,我的冤屈就可大白。我们的钱,可以得以归还,你应该抱病到那里去看!”第二天,儿子果然带病前去,到了观前,只见天气一片睛好。不多久,突然乌云涌起,雷电大作,一声巨响,闪电下击,甲和乙各自手持一包银子,相对跪在地上,已被击毙了。过了一会儿,乙苏醒过来,对围观众人详细说了情况:“那天老妇人把银子托放给甲某后,甲就生了歹意企图诬吞银子,与我三七分赃。不料我两人冒犯天怒。冥司因起意之罪在甲,特免我死罪,命我对众人宣说,并要我把银子交还老妇之子。我又不知他的姓名,该怎么办呢?”在场的人中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指着她儿子说:“这不是那位失主么!”儿子当众收取了银子,回到家里,将钱供在母亲灵牌前,大哭了一场,身体也就完全恢复了健康。乙卧床半年,才能走动,但是一只手和一只脚已经折断,成了终身残废。


   三十、火漆藏银
    贩鱼原是小经营  济急扶危最有心
  预兆吉来真获宝  见机而作漆涂银

  【正文】嘉兴于氏,郡之巨室,市房甚多。有朱某者,贩鱼为业,租于氏屋以居。屋即在于府旁,为于太夫人赠嫁产。每岁底,太夫人遣一媪若婢,来徵其租〖媪,音袄,老妇也。徵,收也。〗。不假手于仆隶,无追呼之扰〖追呼,谓催租也。〗。朱便而安之,如是者亦有年。
  【译文】嘉兴于姓家族,是一郡之中的大户,出租很多房子。有一个姓朱的,贩鱼为生,租了于家房子居住。这屋就在于府旁,是于太老夫人的陪嫁产。每到年终时,太老夫人就派一老婆子和一贴身婢女前来收取房租,从不让其它仆役插手。因此朱某并不感到催逼之扰,也就安然而居,已有多年了。

  【正文】朱虽小负贩,然性豪旷,能急人之难。尝于市中遇男妇二人,携一子约十龄,相持而哭,哀动路人。朱询之,曰淮安人。因家遭水厄,流亡至此。闻今年大稔〖稔,音忍,熟也。〗,将归而无资。欲卖妻,志既不可夺;欲卖子,情又不忍离。徘徊无策〖徘徊,音排怀,观望貌。〗,饥火中烧,故相持一恸〖恸,音洞,犹哭也。〗。朱询其需钱几何,可挈妻〖挈,音切,扶持也。〗子同返乡闾?曰:“但得二千文足矣!”朱竟招之归,如数给之。人咸诽笑之〖诽,音非,犹讥也。咸,皆也。〗,其行谊类如是者多。
  【译文】朱某虽是小贩,而性格豪放旷达,能急人之难。曾经在街市上遇到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相抱而哭,哀伤情感动了许多过路的人。朱某就上前询问,回答说他们是淮安县人,因家乡遭水灾而流亡到这里。听说今年家乡大丰收,想回家去,却没有路费,打算卖了妻子,但妻子坚决不从,又想卖掉儿子,情感上又舍不得。进退两难,徘徊无策,肚子又饿得难熬,所以哭作一团。朱某问他们需要多少钱,才能携妻带子回家,回说:“只要有两千文钱就足够了!”朱某就招呼他们跟他一起回到家里,拿出如数的钱给了他们。人们都讥讽嘲笑这姓朱的太傻!他类似这样的行为还很多。

  【正文】禾俗岁底祀神〖禾,嘉兴别名。〗。恒多市纸镪〖镪,音强,上声。纸镪,纸银也。市,买也。恒,常也。〗,置筐篚中〖筐篚,音匡菲,篮类。〗。两人扛之入内,力若勿胜者,而言曰:“今日掘藏矣〖藏,去声,音脏。〗!”以是为来年富厚之兆。然特闾巷小民行之,士大夫家弗屑为,亦不知也。是岁朱夫妇祀神甫毕,适于氏徵租婢至,二人延之饮曰:“祀事方竣,财神即来,来岁定当大发。请饮此散福酒,再持房金去。归以实对太夫人,当不而责也〖而,汝也。〗。”婢笑曰:“我此已再来矣!初来正当贤夫妇掘藏时,不敢惊动。归以白太夫人,夫人行年七十,金宝珠玉所见甚伙〖伙,音火,多也。〗。未见藏银,欲丐一锭观之〖丐,乞也。〗,以新耳目。故今复来,暂假即归,幸勿有吝。”朱笑曰:“此禾俗过年之口采,非真获藏也。安所得银,以奉太夫人?”婢艴然曰〖艴,音拂。(孟子注)艴然,怒色也。〗:“若真小家气!太夫人岂肯昧汝一锭银者,而饰词以拒我!”朱夫妇力辩其无,婢大怒曰:“此屋本太夫人产,藏银出此屋中,汝何得据为己有?归白太夫人,当令司事者问汝!”拂衣迳去。朱夫妇相对惊诧。
  【译文】嘉兴当地有种风俗,年底祀神的时候,要买一些锡箔纸做的元宝,装满一筐,由两人抬着,神态要装作财大气粗的样子,一步一挪,抬进家里,并且口中要高喊:“今天掘到宝藏了!”等吉利话,表示来年将发大财。这种风俗只在闾巷小街的平民百姓中流行,士大夫家中不屑作也不知道有这种习俗。这一年岁底,朱家夫妇刚祀完神祖,于老夫人派来收租的婢女到了。夫妇二人请她进来喝杯酒,说:“刚好祀完神,财神就来了,明年一定大发!请饮此杯散福酒,再拿房租回去,以实禀告太夫人,一定不会责备你的!”婢女笑着说:“我这已是第二次来了。第一次来时,正当你们夫妇二位在掘宝,未敢惊动。回去向太夫人禀白了。太夫人都快七十岁的人了,金宝珠玉见得多了,但从未见过藏在地里的银子,想要一锭回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所以我才又来的。暂借一锭,看完就还给你们,不会吝啬吧?”朱某笑着说:“这是此地的风俗,过年讨个吉利的口彩,不是真的掘到藏银了,哪里有什么银子能拿给太夫人看呢!”婢女脸色一变,生气说:“你真小家子气,太夫人难道要骗你一锭银子不成!找这些借口来拒绝我!”朱氏夫妇极力说明没有此事,婢女大怒,说:“这屋子是太夫人的产业,从这屋里挖出的藏银,你怎敢据为己有!回去我就禀告太夫人,让官府的人来问你!”转身就走。朱氏夫妇惊诧相对,说不出话来。

  【正文】有顷,婢复将命〖将命,传命也。〗,持元宝二,以予朱曰:“太夫人知掘藏者,忌骤用,骤用则易尽。今请以二易一,为若将来营运获利必倍之兆,幸毋再却。”朱尚欲有言,妇视之以目,谓婢曰:“既承太夫人谆谕,何敢终秘?但请饮杯酒,当取以奉献。”遂招夫出,予以银一锭曰:“速熔火漆和泥以涂之。”如其言,色黟然而黑〖黟,音衣。黟然,黑貌。〗,土色斑斓〖斑斓,音班阑,色杂貌。〗,望而知为出自窖中者〖窖,古孝切,音教,地穴也;又读告。〗。举以予婢曰:“太夫人银本不敢当,顾俗忌既尔,谨当暂领,以俟复命。婢喜携之去。旋复来曰:“藏银太夫人留以示子孙矣!命以二宝及今年房租为赠。”朱夫妇皆大喜过望。既意外得五十金,遂弃贩鱼业,将设小杂货店以自赡。因持于氏所赠宝,开单赴银批价。行主即于氏之族,见而哂之曰:“汝大财星,尚作此小买卖耶?”还其银,十倍其货以予之。辞不获命〖(礼记)固辞不获命。(按)不获命,犹言辞不脱也。〗。顾念计亦良得,遂别赁门面〖赁,音吝,租也。〗,择日大开。开则存银者,附本者,合分者,纷至沓来〖沓,徒合切,重叠也。〗,应接不暇。竟不费一钱,而百事俱集。所居货〖(史记吕不韦传)奇货可居,(按)居,犹积也。〗获利恒数倍。不数年,富与于氏埒〖埒,音勒,等也。〗。
  【译文】过了一会儿,婢女又回来传话。拿了两锭银子递给朱氏夫妇,说:“太夫人知道获藏银的人,忌讳马上就用。马上动用,很快就会用完。现在要我拿两锭,请换一锭,算作你们将来能获利双倍之吉兆!请不要再推辞了!”朱某还想说什么,妻子递了个眼色给他,对婢女说:“既然承蒙太夫人谆谆告谕,我们也不敢秘而不告。请先喝杯酒,我这就去拿来奉献给太老夫人!”她立即把丈夫叫出来,递给他一锭银子,说:“快去拿点火漆烧化,掺点泥土,涂在上面!”朱某照此处理以后,果然银色黟暗,土迹斑驳,一看真像是从地窖中挖出来的。拿来给那婢女,说:“太老夫人的银子,本不该收下,但习俗禁忌,权当我们暂时领受,也好让你回去回复太老夫人!”婢女高高兴兴地拿了那锭银子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说:“那锭藏银,太夫人留下将来要传给子孙后代。命我转告,把先前那两锭银子和今年的房租,全部作为回赠,送给你们!”朱氏夫妇大喜过望,意外得到了五十两银子,决定不再作贩鱼买卖,准备开小杂货店。就拿了于老夫人所赠之银锭,到批发商行去进货。行主就是于氏家族中人,见了这锭银子,笑着说:“你是个大财星啊!还作这种小买卖!”不但没有要他那锭银子,又发了十倍价值的货给朱某,朱某坚辞不掉。心想这样也好,就另租了一间大铺面,择日开张。开张以后,前来存银子的,投资的,要求合股的,纷至沓来,应接不暇,竟然未费一钱,而百事齐备。所积居之货,获利常是数倍之多,没过几年,财富竟然与于氏家族不相上下了。

  【正文】坐花主人曰:“朱某区区负贩,而能急人患难如此。其胸襟阔大,岂龌龊小夫所能窥其肩背〖肩背,犹言不能及也。〗?天特假手于氏以富之,遂使小鬟迷目,误纸镪为朱提〖提,辰之切,音时。朱提,县名,其山出银,故称银为朱提。〗。更令太母忘形,视家珍如野获〖谓以己之元宝,信作真藏银也。〗。本求吉谶〖谶,楚禁切,音称,去声,犹兆也。〗,顿获真财,其人既奇,其遇尤奇。以较韩翁之梅树藏银,不尤出人意表哉〖意表,犹言意外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朱某只是区区一小贩,而能如此急人患难,可见其胸襟阔大,非是心地龌龊的小人,所能比拟的。上天特通过于氏,使他大富起来。所以小丫头迷了眼睛,竟然把锡箔纸锭当作真银,而太老夫人也分辨不清真伪,把自家的银子,当作藏宝。朱某原想求个吉利,却一下子得了真财。他这个人固然奇特,他的遭遇就更加出奇了。和韩老先生梅树藏银一事相比较,不是更加出人意料吗?!”


   三一、获盗受谴七则
    身为剧盗斩应当  越境而谋命要偿
  寄语热中诸贵客  宜防遇着九斤王
  获盗多来官易升  不无冤屈理难伸
  讵知得意罢官去  子已神痴绝后根
  父子逞能获匪强  贪功今把盗名详
  讵料勇役藏鱼腹  定罪令遭暴卒殃

  【正文】昭文主簿李君,强斡有为,而热中躁进〖(孟子注)热中,躁急,心热也。〗。念主簿冷官,无由拔擢〖擢,音俗。拔擢,犹保举之谓。〗,惟获邻盗,可以超迁。不惜重资,购线追捕,颇有所获,而都非首犯。会有九斤王者,为浙省著名大盗。李得其踪迹,密禀上宪,给札往,越境擒归,一讯而伏〖讯,音信,问也。〗,置之法。
  【译文】江苏昭文县主簿(审判官)李先生,精明强干。一心想有所表现而得升官,想到主簿之职是冷官,难以受到保举提拔,只有捕获邻省之盗贼,才可以越位升迁。就不惜出重金,买通暗线进行追捕,确实有所收获,但被捕获者都不是首犯。当时有一外号九斤王者,是浙江省的著名大盗。李得到了他的踪迹,就秘报上级,取得了拘捕证,越境出击,把他抓了回来,只经一次审讯就供罪了,并依法处理。

  【正文】李以访获邻省大盗,送部引见,因赴省请咨。暂寓逆旅〖逆旅,注详汤封翁篇。〗,有同官之需次者〖需次,注详勘灾篇。〗来告贷〖贷,音代,犹借也。〗。李入房开箧取银〖箧,音切,箱也。〗,锁紧不得开。告贷者促之急,李扭其锁用力猛,箧中物皆动摇。锁开有刀跃于地〖跃,音乐,犹跳也。〗,李怒,顿足屦脱〖屦,音句,鞋也。〗,徒跣踏于地〖跣,音选。徒跣,足不着鞋之谓。〗,狂叫而仆。适王菊如少尉需次省中〖少尉,县主簿之称。〗,与李最相得,亦在寓。急趋视之,则跃出之刀,自足底穿入直透足背,急拔去,血涌如泉。因扶之上床,为觅伤科至。取药敷之,痛遽止。虽未能步履,而饮食言笑如常,王伴之至暮始归。次早往李寓,其家丁迎告曰:“主人睡后,神魂不安,终夕喃喃,不知作何语。”王急入房视之。李方倚枕坐,见王至亦不动,与之言多无伦次。疑其有病,劝之归,曰:“曷回署调理数日再来苏?”李嗔目曰〖嗔,音真。(史记项羽纪)项王嗔目叱之。(按)嗔目,怒目也。〗:“我浙江人,应浙江拿我,勿应江苏拿我。今要我去,还送我至浙江!”李山东人,而其音皆似嘉湖间人语,知为九斤王所附。王遂为具舟,送之归昭文。临行犹谓王曰:“你要叫我回去,送我至浙江。”王漫应之,而令其家人扶掖升舆〖掖,音页,犹挽也。〗,王视其开船始返。不三日而讣音至矣!
  【译文】李因查获邻省大盗有功,被推荐送刑部引见受奖,所以来到省城等待公文,暂时住在旅店里。另有一位也等待升迁的同级官,来向李借钱。李进房内开箱取银,锁不知怎么打不开,而来借钱的人催得又紧,李情急之下把锁扭断,箱子打开了,用力过猛,里面的东西被震乱了,一把刀子跳出来落在地上,李一怒之下顿了一脚,鞋子脱了,光脚踩在刀上面,狂叫一声,倒在地上。恰好王菊如少尉(县主簿)也等在省城,住在同一个寓店里,与李很相好。听见叫声,赶紧跑来,只见那把刀从脚底穿入直透脚背。王立即把刀拔出,血涌如泉。把李扶上床,去找来骨伤科大夫,敷了药,痛疼止住了。李虽不能走路,但饮食谈笑仍然正常,王菊如陪伴他直到天黑才回去。第二天早上王去李寓看视,家丁告诉他:“主人睡着以后,神魂不安,通夜口中喃喃说着话,听不清说什么!”王急忙进屋。见李背靠在枕头上呆坐在床上,看见王来,也不动。和他说话,他语无伦次。王怀疑他病了,劝他先回去,说:“你还是先回县署,调理几天再来苏州吧!”李瞪大眼睛,发怒说:“我是浙江人,属浙江管,应浙江抓我,勿应江苏抓我。现在要我去,还送我去浙江!”李是山东人,而他说话的口音,像似嘉兴湖间的人。王知道,他是被九斤王鬼魂附体了。就替李雇了船送回昭文县去。临走时,还在对王说:“你要叫我回去,就送我去浙江!”王顺口应付着,让李的家人扶他上轿,王一直看着船启航了,才回到寓所。没过三天,就传来李死的消息。

  【正文】会稽施某,初为广东巡检。以屡获洋盗,越级超授知县,叠任剧邑〖剧,音句,剧邑,繁缺也。〗。后以计典罢官〖计典,大计之典。(周礼)三年大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其幼子素聪颖〖颖,音引。聪颖,即聪明之谓。〗,有千里驹之目〖驹,音车,马名,目犹称也。(晋书)苻朗,坚之从兄子也,性宏达,坚尝目之曰:吾家千里驹也!〗。
  【译文】会稽有一姓施的,起初任广东巡检。因为多次捕获海外强盗有功,而越级提升为知县,连任了几个肥缺大县。后因未能通过计典(满清时国家规定三年一度考核官员政绩的制度)而被罢官。他的小儿子,生来很聪明,大家称赞他是“千里驹”。

  【正文】施归后,幼子忽患神痴。终日向壁拜跪曰:“此案不关某事,粤中公事,某皆不预闻。”终日喃喃,惟此二语。其父询之,辄嗔目曰:“都是你害我的!”后竟以颠死。施夫妇亦相继殁,一家星散。
  【译文】施回乡后,小儿子突然得了精神痴呆症。成天对着墙壁跪拜,口中絮叨说:“这个案子不关我的事,广东的那件案子,我都没有插手。”翻来复去,就是这两句话。他父亲要是一向他询问,他就怒目而视,说:“都是你害我的!”后来竟因癫痴而死。施氏夫妇,也相继死去,一家人就此星散。

  【正文】王伯阳司马〖司马,同知之称。〗,摄上海令〖摄,音社,代也。令,知县之称。〗,雇乡勇捕盗于海。有周某父子骁勇善斗〖骁,音浇。〗,每出洋,必有所获。一日报获巨盗十二名,人舟并获。司马大喜,遽讯之,供称闽广私贩盐船。舟中有银数千,皆贩盐所得,而并无他赃。王忿其不承,严梏之〖梏,音谷,注详偷儿篇。〗。三木杂施〖三木,刑具。(汉书司马迁传)衣赭衣,关三木。(注)三木在颈及手足。(按)即今之枷与桎梏。〗,皆自伏为盗。然其真否,不可得而知也!而周子以获盗之次日,因遗物于出洋师船内,欲往取归。师船大不能入口,进出皆用驳船渡往。周子驾驳船而至师船侧,逞其勇,踊而上。既取物复踊而下,驳船忽为横风荡开,失足落海,急救之。适值潮退,随潮而下,并其尸不获。
  【译文】王伯阳司马(付县级),代理上海县令之职,招募一批乡勇,在海上缉捕海盗。其中有周氏父子两人,身强力壮骁勇善斗,每次出洋,必有所获。有一天,出海回来,报告说捕获大盗十二名,人船全部抓获。王司马大喜,马上提审,口供说是福建、广东的贩盐走私船,船上有银数千两,都是贩盐所得,此外并没有其它赃物证据。王司马认为他们不承认是盗匪,大怒,严加拷打并上了颈枷镣铐,他们都被迫承认是强盗。究竟是否属实,就不得而知了。在抓获这批强盗的第二天,周乡勇的儿子,因为把东西遗忘在出洋捕盗的官军船上,打算上船去取。而官军的船太大,不能开进吴淞口,来往必须用驳船摆渡。周的儿子就驾了驳船来到军船傍,逞着自己骄健,奋身跳上船去。拿了东西,又一跃而下,不料想驳船此时被横向吹来的风吹离了原地,周子失足落入海中。大家赶忙抢救,正值退潮,周子被潮水卷走,连尸首都未捞到。

  【正文】司马犹未悟,竟以巨盗定案。解至省骈戮之〖骈,音便,平声,并也。〗。而司马以缉捕精能予升阶,周乡勇以守备拔补。甫奉旨不三日,司马无疾暴卒,卒时似有所见。时人咸知此狱之冤,而无讼言者。然天之报施,固不爽也!
  【译文】王司马直到现在还不觉悟,竟以巨盗罪定案。十二人被押至省城,全部被杀。因为缉捕强盗精明能干,王司马将受到晋级,周乡勇也被提拔为守备。王司马接到升迁令不到三天,无病而突然死去,死时似乎看到了什么。当时人们都知道,这是一桩冤案,却没有人出来上诉。但是上天的施报,却是丝毫不差的!

  【正文】道光乙巳丙午间,江南有劫犯戕官巨案。盗犯久不获,上宪悬重赏以购之。会有报盗匿江北里河一带者,苏抚臬委一司马一令往,会地方官严拿。讯办。未两月,报获二十余犯,严梏之,皆俯首承服,骈戮于市。时论弗以为允也〖允,信也。〗。然司马及令,竟以获盗功蒙上赏。
  【译文】道光乙巳丙午年间,江南发生一起抢劫杀死官员的大案,长期未破。上级重金悬赏捉拿。有人来报,说盗首隐藏在江北里河一带。苏州抚台派一名司马和一名县令前去,会同地方官缉拿查办。不到两月,报称已捕获二十多人,严加刑讯,都俯首认罪,全部处以斩首。公众舆论不以为然。但那位司马和那位县令因破案有功而得到上级奖励。

  【正文】不二年,令奉委署常州某邑。受事仅七日,无疾暴卒,卒时似有所见。次年司马提升徐守,奉檄赴任。至袁浦,无疾暴卒。卒时,亦似有所见。两君皆年才强仕〖(礼记)四十曰强而仕。〗,相继暴卒,皆卒於赴任得意之时,众咸异之,归咎前案之不免冤滥也!
  【译文】不到两年,那位县令被委任为常州某县令,到任仅七天,就无病突然死亡,死时似乎见到了什么。第二年那位司马被提升为徐州守备,接到调令行至袁浦,也无病突然死亡,死时似乎也见到了什么。两人都是四十左右,年富力强,且都死在升官得意之时,人们都觉奇怪,认为是办前案办得太冤屈的原因所致。

  【正文】江参军某〖参军,理问之称。〗,急欲得知县。有华亭令某与之善,以己所获盗数名予之,而为之乞奖。上游以人数与保律未符〖上游,即上宪。〗。参军复出资买得二盗,以足其功。遂给咨送部引见,后得旨以知县用。甫至寓,忽仆于地。扶之起,语多失伦,似与人争詈者,中夜而卒。
  【译文】有一参军(相当于公安局副局长)江某,急欲得到一个知县职位。有一位华亭县令与他相好,把自己抓获的几名盗贼送给江某,作为他的业绩,为他上表请奖。上级认为抓获的人数,不合保奖条例,未予批准。江某就出钱买了二名被捕盗贼,补足了名额。于是便得到推荐,送刑部引见。后来得到部里旨命,以知县资格任用。刚到任,突然跌倒在地,扶他起来以后,说话就语无伦次,好像在和人争吵指骂,到了半夜,就死了。

  【正文】阳湖主簿某君,性贪酷。初官娄县簿,有血迸师姑之号〖出处并义均未详。(按)疑即贪酷之绰号。〗。后调任阳湖时,钦犯庄午可在逃,日久未获。某密探知庄潜住徽州,遽以白常州府,奉饬往拿,得之泾县乡间。泾县令欲居首功,以二百金为赂,遂让之。庄赴苏,旋即正法。
  【译文】阳湖县主簿(刑审官)某,性贪婪狠毒。开始在娄县作主簿,就有“血迸师姑”的绰号。后调来阳湖县,当时有一名钦犯庄午可在逃,很久都未捕获。主簿密访,得知庄潜逃去了徽州,就向常州府报告了。得到饬令前往徽州缉拿,在泾县乡间捕获了。泾县县令想得首功。用二百银元行贿,这位主簿就把庄让给了县令。庄被押往苏州,很快被正法。

  【正文】未几某晨起,将衙参。忽睨空而叱曰:“庄午可来矣!”又曰:“入内矣!”遽逃入卧室,顾家人曰:“速挡住,勿令入!”旋又顿足曰:“入室矣!奈何?”遂逃入床中,以手死握帐门,狂呼求救。移时气竭声嘶〖嘶,音斯。(玉篇)嘶,噎也。(按)声嘶,声将绝貌。〗,七窍流血而死。
  【译文】不久主簿某早晨起来,准备去县衙上班。忽然仰头对空大喊:“庄午可来了!”又喊:“进来了!”他急忙跑进卧室,对家人说:“快把他挡住,不要他进来!”接着又顿脚说:“啊呀,已经进房里来了,怎么办!”他一下子逃到床上,两手死死把住帐门,狂呼:“救命啊!救命啊!”过了一会,声嘶气竭,七窍流血而死。

  【正文】武进令某,为南汇县时,值己酉庚子,鸦片烟禁严,吸食者死。地方官一月获十五起者,立予升阶。时裕谦巡抚江苏,督办严厉。令迎合其意,两月间报获百余案。裕大喜,为之请加同知衔。时以半年为限,限内无死法,而所获既多,大半毙于狱。越数年,令自武进调元和,得卓异〖三岁大计,群吏之治最优者曰卓异,遂得升迁。〗。赴都引见。有驾五马,建双熊之势〖,音侵。,骤貌。(潘子真·诗话)礼,天子驾六马,三公九卿四马,汉时朝臣出使为太守加一马,故曰五马。(刘阶表)冯熊轼而督盗。(注)太守车轼画双熊。(按)此句犹言将有升知府之势。〗。
  【译文】武进县令某,在南汇县任内时,正是己酉庚子年,禁止鸦片很严,凡吸食者,都判死刑。地方官只要一月之内抓获十五起,立即升官。当时裕谦任江苏巡抚,督办禁烟很严厉。这位县令,为讨好巡抚,两月之内就上报破获一百多件烟案。裕谦大喜,为他上书申请加为同知的官衔。以半年为期,在此期限内,抓捕了许多人,但都没有罪当杀头的,而大半都囚死在狱中。过了几年,这位县令,从武进县,调任元和县,三年一度的政绩考核中,他赢得了卓异的评语,要进京城引见。看其势头,大有升太守,乘五马之势。

  【正文】舟行至清江浦,其家人在前舱,闻令大言:“若等有话好说,勿动手!”时所坐为常州花船,船妓与令素有染,疑其相谑也〖谑,音虐,犹戏也。〗。继复闻呼叱声,又言:“我辈尚不应死,何忍置之死地?”家人始异之,同趋入视。见令颜色沮丧〖沮,音举,沮丧犹言恐怖而失色也。〗,作手撑足拒状。众人入,始定,曰:“幸汝等来,不然殆矣〖殆,危也。〗!问以何事?又默不语。或劝之姑请病假,折回苏州,不可。明日遂渡黄〖黄,黄河。〗,至王家营。行未两程,病大作。昏不知人,所言皆与人争愤。时其子从行,遂决计奉之南归,昼夜遄行〖遄,音传。遄行,疾行也。〗。及常州之奔牛,病已濒危〖濒,音频,犹临也。〗。忽以两手自抠其舌〖抠,口候切,音口平声,犹挖也。〗,大叫而死。
  【译文】船行至清江浦,住在前舱的家人,听到这位县令大声说:“你们有话好说,别动手!”当时所乘的是常州的花船(有妓女陪客调笑饮酒作乐之船),这船上的妓女与这位县令素来相好,家人以为他是在和妓女调笑戏谑。接着又听到他的呼叱声,又说:“我们还不该死,为什么忍心把我们置之死地!”家人才觉得奇怪,一起来到后舱看个究竟。只见这位县令神色沮丧,手脚作出撑拒的样子。家人进舱后,他才安定下来,说:“幸好你们来了,不然就糟了!”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又沉默不语。有人劝他请病假,返回苏州,他不同意。第二天,船过黄河,来到王家营。船开了不到两个码头,县令的病就大发作起来,昏昏地不知人事,嘴里说的话,都是在和人争吵。当时他儿子也随行在船上,决定护送他南返回苏州,昼夜兼程。船行至常州的途中,病已濒危了,忽然他两手抠挖自己的舌头,大叫而死。

  【正文】坐花主人曰:“盗劫人财,王法所不容。捕而诛之,宜若无罪然。然果实心为国,除莠安良,谁曰不宜?又或地方捕盗官吏,因案搜擒,在官为举职奉公,在盗为情真罪当。盗死于法,何敢仇执法吏〖(宋史刑法志)执法之吏,不可轻授。〗?然为民父母,不能教养其民,至穷而为盗,则从而骈戮之,哀矜勿喜〖(论语)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仁者犹有憾焉。若境非本辖,官非有司,事非因公,徒以觊觎迁擢〖觊觎,音计俞。(正韵)觊觎,欲得也。迁擢,与上拔擢义同。〗,越境购拿,就使赃真盗确,一念之私,盗已得而仇之。况其中更多不实不尽,或张冠李戴〖四字,古谚语。〗;或李代桃僵〖僵,音姜,仆也。(古乐府)虫来吃桃根,李树代桃僵。(按)此二句,譬喻诬良为盗也。本此。〗;或鼠窃狗偷〖(旧唐书萧铣等论)小则鼠窃狗偷。(按)鼠窃狗偷,小贼之谓。〗,本无死法,而罗织以成之〖(唐书来俊臣传)俊臣与其党造告密罗织经一卷。(按)罗织,犹文致之谓。〗。遂至负屈含冤,俯首就戮。死而有知,不于获盗迁官之人是仇,而谁仇乎?三十年来所见,以此迁擢者,大都贺者在室,者已在户。兹择其死尤显者数则,书之如左,以为有位者儆。”
  【译文】坐花主人说:“盗劫别人财物,国法所不容。抓捕杀头,应当不算罪过。当官者,果真是实心为了国家利益而除莠安良,有谁能说不对呢!地方官吏根据案情进行搜捕,这是尽职奉公;对盗贼而言,这是情真罪当。盗贼依法而死,他怎么敢仇视执法的官吏呢!然而,身为人民的父母官,不能教养所辖之民,以致穷困而成了盗贼,被捕而杀头。内心本该有哀怜之情,不应感到高兴。有仁慈心的人,甚至会感到遗憾。如果不是自己所管辖的范围,而自己又不是专门负责的官员,又不是出于公心,只是一味想自己升官跃迁,而越境出钱购捕,即使赃真盗确,就是这一念私心,那盗贼就可以仇恨他!何况其中还有更多不符事实与不尽人意之处。或者张冠李戴,或者诬良为盗,或者仅是鼠窃狗偷,本不该死,却多方罗织罪名而定以死罪。他们负屈含冤而俯首就死,这样的人,死而有知,能不仇恨那些因此而升官进爵的人吗!我三十年来所看到的,凡以这种办法升官提拔的人,多半都是祝贺者还在家里喜庆朝贺,而吊丧的人已来到门前了。因此之故,我就挑选了几件比较明显的事例,记述下来,作为身居官位者的儆戒。”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4 14:59     标题: 续 4





                                              下  卷



    一、受污不辩
    遗食好安贫者脉  偿银藉慰病人心
  气宽量大储阴德  如此良翁哪里寻

  【正文】常州魏廉访之封翁,乐善好施,精于歧黄〖(史记)黄帝使歧伯尝味草木,典医疗疾。(按)黄帝咨于歧伯而作内经,世称医为歧黄,本此。〗。求医者不论贫富,皆尽心治之,不索谢。赤贫无力者,转捐资赠以药。遇乡民来城就医,必先予之粥或饼饵〖饵,音耳。(说文)饵,粉饼也。〗。食已,始诊脉,曰:“远行而益之以饥,血脉多紊乱〖紊,音问,亦乱也。〗。我遗之食,而俟其少休,脉始可定。我岂好行其德哉?我将以神吾术也。”其托辞以行善,皆类此。
  【释文】常州魏廉访的父亲,乐善好施,精通医术。上门求医的人,不论贫富,都加尽心治疗,不图回谢。对那些十分贫困的病人,反而赠钱送药。遇到远乡来城求医的人,一定先让喝点粥或吃些饼,吃完,才开始诊脉。他说:“这是因为走了远路,加上饥饿,血脉多有紊乱。我让他们先吃点东西,稍稍休息一下,脉才能安定下来。我哪里是想要行善积德,只是要用这种办法来显示我医术的神妙!”他行善所借口的托辞,大多如此。

  【正文】尝为人延往治病,病者枕畔失银十两,其子惑谗言,疑公取之而不敢问。或教之执香跪于公门,公见而讶之,曰:“若何为者?”对曰:“有疑事欲问,恐长者见责,勿敢言。”公曰:“第言之,弗汝责也。”乃以实告。公延入密室,曰:“事诚有之。适暂移以应急需,原拟俟明日复诊时,密归赵璧〖(史记)赵得楚和氏璧,秦请以十五城易之。蔺相如奉璧而往;既献璧,视秦无意偿城,乃绐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按)世谓还物曰归赵璧,本此。〗,今既承询及,可即取去,幸勿为外人道也!”遂如数兑银予之。
  【释文】有一次先生被请往一病人家中治病。病人枕头旁丢失了十两银子,他的儿子听了谗言,怀疑是先生拿了,但又不敢当面问。有人就教他拿一柱香去跪在先生门前。先生见了,奇怪地说:“这是为什么呀?”答说:“有桩疑难事,想问先生。怕老先生见怪,不敢说。”先生说:“你说吧,不责怪你!”病家子才以实相告。先生把他请进密室,说:“确有此事,我是想暂时拿去以应急需,原打算明天复诊时,如数偷偷还回去。今天既然你问起了,可以马上拿回去。请你千万不要向外人说!”马上如数给了他。

  【正文】方其子之执香而来也,人咸谓公素谨饬,不宜以秽行重诬长者。及取银归,则皆喟然曰〖喟,五丑切,音魁,去声;又音蒯,叹声。〗:“人心之不可知如是哉!”一时谤议繁兴,公闻而夷然不屑也〖夷然,自若貌。正字通,凡遇事物,轻视不加意,曰不屑。〗。
  【释文】刚才病人儿子来先生门前跪香,大家都说先生一向谨慎高尚,不应该诬陷有道德的人会有这么肮脏的行为。等他们见到病人的儿子拿着银子出来回去了,都异口同声感叹说:“人心之不可知,竟到如此地步!”于是七嘴八舌诽谤议论之声四起。先生听到之后,神态自若,毫不在意。

  【正文】未几,病者疾愈,拂拭床帐,得其银于褥底,始大惊悔,曰:“失物固在,奈何陷长者于不义?宜速往对众归之,毋使久抱不白冤。”遂父子偕至公门,仍执香而跪。公见而笑曰:“今又何为者?”忸怩而对曰〖忸,女六切,读如玉;怩,音尼,惭色也。〗:“向所失银固在,疑误长者,罪当死。今缴还公所赐银。小子无知,捶扑惟命。”公笑扶之起,曰:“是何妨?勿以介意。”其子从容请曰〖从,音舂。从容,缓貌。〗:“前日谗言得罪长者,何以甘受污名而不辞,致某惭愧无地?今既蒙垂宥,敢问其故?”公笑曰:“尊翁与我同里〖,音汗,门也。〗,素知其勤俭惜财。方在病中,闻失十金,病必加剧〖剧,音及,甚也,增也。〗,或致不起。吾是以宁受污名,使尊翁知失物复得,变戚为喜。病自愈矣!”病者父子复长跪顿首曰:“感君厚德,不惮自污以活我,愿来世为犬马以报大恩。”公因延其父子入,置酒款之,尽欢而散。是日观者如堵墙〖堵,音赌。(礼射义)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墙。(注)如堵墙,言围绕而观者众也。〗,皆曰:“长者之所为,固众人不可测也!”于是魏善人之名大噪〖噪,音燥。大噪,犹大震也。〗。
  【释文】不久,病人痊愈。清理打扫床帐时,在褥垫下找到了银子,才大惊而后悔说:“东西并没有丢失,竟然陷害了一位德高的长者,这该怎么办!应该马上去先生家,当着众人面把钱还给他,不能再让他抱不白之冤!”于是父子俩一道来到先生寓所,仍然手奉燃香跪在门前。先生见了,笑着说:“今天这样,又是为什么啊?”父子羞愧地说:“以前丢失的银子,没有丢,我们错怪长者了,真是该死。今天来交还先生所给的银子。小子无知,任凭先生打骂!”先生笑着把他们扶起来,说:“这有什么关系?不要放在心上!”病人的儿子问先生:“那一天我谗言污罪长者,为什么先生甘受污名而不说明,使我今天羞惭无地!今天既蒙先生宽怀,饶恕我们,是否能告诉我们,先生这样作的原因是什么呢?”先生笑着说:“你父亲与我是乡亲邻里,我素来知道他勤俭惜财。正在病中,听说丢了十两银子,病情一定会加重,甚至会一病不起。因此我宁愿受点委屈背上污名,使你父亲知道失物找到,痛戚之心得以转喜,病自然会好起来!”听到这里,父子两人都双膝跪地,叩头不止,说:“感谢先生厚德,不顾自己名声被污而救活我的性命。愿来世作犬马以报大恩!”先生把父子二人请进家去,设酒款待,尽欢而散。这一天,围观人多如墙一样,都说长者的作为,确是众人所猜测不透的。从此魏善人之名声就传开了。

  【正文】其后廉访自进士起家,至陈臬某省。公年登大耋〖耋,音跌。(易经)则大耋之嗟。(说文)年八十曰耋。〗,屡膺封诰〖膺,音应,受也。〗。诸孙亦多通籍〖通籍,谓贵显也。〗。识者谓天之施报善人,固不爽也!
  【释文】后来廉访先生自进士起家,到某省作到臬台,老先生当正值八十大寿,多次受皇上封诰,各位孙子也多显贵。有识之士都说上天对善人的施报,的确不虚!

  【正文】坐花主人曰:“昔西汉不疑〖,音吮。〗,有人误持同舍郎金去,疑为不疑所盗。不疑不辨,偿以己金。后得金,亡金郎大惭,谢不疑,不疑亦弗较。观魏封翁事,古今人何必不相及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古代西汉有一位不疑,有人错把同住一房的人的银子拿走了。失主怀疑是不疑所偷。他也不加申辩,把自己的钱赔偿给他。后来丢失的银子还回来了,失主大感惭愧,向不疑道歉致谢,不疑也不计较。看到魏老太翁的事,就可知道,今人不一定不及古人啊!”


   二、腹内蛇鸣
    虺蛇乘作腹中鸣  溺女从来罪不轻
  我愿宰官绅士辈  育婴保赤广经营

  【正文】湖州贫家多溺女之习。余母尝言亲眷家有一侍女,嫁后生女,辄溺死之。十年中育七女,无一留者。后复有孕,临盆不育,但闻腹内蛇叫,闻一昼夜,号呼而死。诗不云乎:“维虺维蛇〖虺,音悔。(诗经朱注)虺,蛇属,小颈大头。〗,女子之祥。”然则腹中蛇鸣,岂非被溺之女怨毒所化乎?
  【译文】湖州地区,贫穷家庭生了女孩子,常常把她溺死。我母亲曾给我讲过,亲戚家有一个侍女,出嫁以后,生了女婴,就溺死,十年生了七个女孩,都溺死了,没有留下一个。后来又怀了孕,足月临产,生不下来,只听到腹内蛇叫,叫了一昼夜,产妇痛苦号叫而死。诗经中不是有“维虺维蛇,女子之祥”的说法么!但是肚子里蛇叫,这难道不是被溺之女孩的怨毒所化吗!


   三、救人延寿
    同舟推解恰深情  想见翁非作孽身
  阴卒泄机遭贬谪  笑他受累却非轻

  【正文】休宁汪翁,岁暮收帐归,扁舟行风雪中。岸上一人求附舟,舟子不欲,翁独怜而许之。及登舟,已冻馁欲僵〖馁,弩罪切,音内上声,饿也。〗。翁温以敝裘,饮以火酒。移时始能言,顿首作谢。诘其踪迹,告曰:“我非人,城隍司勾魂使也!”问所勾何人,出示一册,共三十三名,翁冠其首〖冠,音贯。(韵会)为众之首曰冠。〗。大惊,向之长跪乞哀。其人曰:“此奉东岳行勾,虽城隍司弗能救,我何敢玩法?”固哀之。曰:“无已,念同舟推解之恩〖(史记淮阴侯传)汉王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置君于末,可暂缓数日。君速归理身后事,新正三日候君于庙门左。”翁谢之。
  【译文】休宁县汪老先生,年底出外收帐,返程途中,乘船在风雪中行驶,见到岸上有一个人打手势,想搭船。船主不愿意,老先生却怜悯他,同意了。他上船时,已经冻饿交加,几乎不能动了。老先生把自已披的旧皮衣给他裹上,又拿火酒给他喝,过了一会儿,才能说话。起身向老先生行了叩头礼以致谢意。问他从哪来到哪去,他说:“我不是人,是城隍司下的勾魂使。”问他去勾什么人,他拿出一本名册,共三十三名,老先生的名字列在第一。老先生大吃一惊,双膝跪地,向他哀求,这人说:“这是奉东岳大帝之命,即使城隍司也救不了。我怎么有胆量玩法。”老先生哀求不已,他说:“没办法。这样吧,念让船救我冻馁之恩,就把你放在最后,可以暂缓几天。先生马上回去料理好后事。新正初三,我在大庙门口左侧等候先生。”老先生致了谢。

  【正文】旋至一村,其人作别登岸,维舟觇之〖维,系也。觇,音瞻,窥也。〗,见其迳入一人家〖迳,音径。迳入,犹言直入。〗,有顷复出,其家哭声作矣。翁念其言信,仓皇鼓棹归〖棹,音赵。仓皇,急貌。鼓,摇也。棹,橹也。〗。甫登岸,见有男妇二人,相持而泣。询其故,以岁暮欲鬻妻以偿逋负〖鬻,音育,卖也。逋,音哺,平声。欠债曰逋负。偿,还也。〗,无应者,将夫妇偕死。翁念我数日人耳,需多金何为?举收帐所得银尽与之。至家已除夕,越明日元旦,召亲族邻里咸会,凡负财而力不能偿者,悉焚其券。鬻田而价未足者,能赎听其赎,不赎则增其值〖值,价也。〗。曰:“无为后人累也。”复呼集家人嘱以后事。既毕,语众曰:“今将与公等长别,宜各尽欢。”遂置酒欢饮,从容竟日〖从容,舒徐貌。竟日,尽日也。〗,及暮始散。
  【译文】不一会船过一个村庄,这人告别上了岸。老先生让船主把船停在那里,静静地观察,只见那人迳直进了一家,隔了一会儿又出来了,就听到这家传来了哭声。老先生心想他说的话是真的,就让船家快点行船。到家刚上岸,遇见一对夫妇,相持而哭,一问,说是岁末要把妻子卖了偿还欠债,没有人要买,两人准备一同自尽。老先生心想自己已是活不了几天的人,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就把收帐所得的钱,统统给了他们。到家已是除夕之夜。第二天大年初一,他把亲戚邻里请来开了个会,凡是借他家钱而无力偿还的,债券当众焚烧;卖田产给他家而价未给足的,愿赎就赎回;不赎的,加价偿值。他说这样做,是“不要拖累后人”。然后又召集家人,安排了后事。最后对大家说:“今天要和各位永别了。大家应该尽情一欢!”就设置酒席,请大家就座,慢啜畅谈了一整天,天黑方才散去。

  【正文】至初三日,竟亲诣城隍庙投到,果遇前使于门左,容色凄惨,谓翁曰:“君累我矣!我以一念不忍,移易后先。昨城隍以君活人夫妇及焚券二事,申奏东岳;东岳谓此人已死,何得有此义举?敕城隍行勘〖勘,音堪,去声。行勘,犹言行查也。〗,以余泄机玩法,流贬云南。君则增寿一纪,子孙加注禄籍。君宜益勉为善,后十二年,再当遇君于此。”言讫不见。翁归,竟无恙。
  【译文】到了初三那一天,他亲自前往城隍庙报到。果然在大门左侧遇到了以前的勾魂使,见他脸色凄惨,对老先生说:“先生拖累我了。我因为一念不忍。变更了先后次序。昨天城隍以先生救活夫妇性命和焚毁债券二事上表,申奏东岳大帝。东岳说此人已死,怎么会有这种大义之举动,下令城隍追查。由于我泄漏机密无视法纪,把我流贬到云南。给先生增寿一纪,子孙加封禄籍。希望你以后更加尽力为善。十二年以后,再与先生在这里相见。”说完就不见了。老先生回到家里,竟然没有任何病痛。

  【正文】未几,二子相继入泮,家亦日富。后十二年元旦,复梦前卒来告曰:“上帝以君增寿后,戒杀放生,力行善事,已授君某县城隍。今阳数告终,即当履任,后三日当引驺从来迎〖驺从,注详云间守篇。〗。”及醒,呼子孙至榻前,从容嘱以后事。届期,沐浴衣冠,端坐以待,忽隐隐闻鼓乐声,翁曰:“驺从至矣!”遂含笑悠然而逝。
  【译文】不久,两个儿子前后入了官学,家业也日益富起来。十二年后的元旦,又梦见以前的使卒,他告诉老先生说:“天帝因为先生增寿以后,戒杀放生,努力行善,已经授你去某县当城隍。今天阳寿告终,即当去上任。再过三天我就带坐骑和仆从前来接你。”醒后,先生把子孙召集到卧榻前,很从容地嘱咐了后事。到时,沐浴过后穿戴正齐,端然而坐等待着,忽然隐隐约约听到鼓乐之声,老先生说:“接我的人来了!”面含微笑,悠然而逝。

  【正文】坐花主人曰:“是则余乡人及亲族中多能言之。以数日之人,而以为善增寿,天之报施,何其厚耶?至于脱鬼趣而叨冥秩〖鬼趣二字,出(楞严经)。秩,禄也。叨冥秩,指其作城隍而言。〗,衣冠坐待,鼓乐来迎。以视十二年之前,风雪扁舟,几于道毙者,其舒惨奚啻霄壤〖奚啻霄壤,犹言天地悬远也。〗,然则人亦何所惮而不为善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这件事,我故乡和亲族中,很多人都知道。一个只能活几天的人,因为行善而增寿,上天的报施,真是深厚!若说脱离鬼道而得冥官,衣冠严整,鼓乐来迎;再看十二年前冒风雪,乘扁舟,几乎死在路上,两者较比,一舒一惨,真是天壤之别!然而,人又有何所惧而不肯作善事呢?!”


   四、妒奸误杀
    哪堪少女夜迷途  片念差时首已殊
  为了一人伤四命  刀巴解字理非诬

  【正文】有陈周二吏,生同里,居同庄,同为豫臬书吏。每遇换班往来,皆相约同行。是年下班归,陈以有事暂留,嘱周先之,周遂独归。骑一牝骡〖牝,音膑。(说文)畜母曰牝,即本此。〗,按辔徐行〖辔,音沛,马缰绳也。句出(史记周亚夫传。)。〗
  【译文】有二位书吏,一姓周,一姓陈,出生在同一条巷子,住在同一个庄子,同在江西一位臬台大人府中任书吏官。上下班,都是相约同行。这一天,下班了,陈因为有事暂时留了下来,他嘱附周先走。周就一人骑上母骡,手握缰绳,徐缓悠悠地走着。

  【正文】歧路中遇一少妇〖歧路,三叉路也。〗,骑牡骡得得而来〖牡,音亩。(说文)畜父曰牡。(僧贯休入蜀诗)万水千山得得来。(按)得得,骡行貌;言骡行之象,本得得也。〗。骡见牝骡而随之,妇亦不辨。薄暮〖天将晚之谓。〗,妇询周曰:“欲往某村,尚有几里?”周讶曰:“误矣!某村宜向西行,此地相距且五十里。日暮无伴,恐难达矣!”妇闻周言,惊而泣曰:“将奈何?”周曰:“予有小庄,离此二里许,姑偕余往,借宿佃家〖佃,音殿。(字汇)佃,代耕农也。〗,明日循途以往,可乎?”妇不得已,从之。周又曰:“尔少妇,我孤客,恐佃致疑,曷伪为余之戚者〖余,犹我也。戚,亲戚。〗?”妇勉许之。遂相驱至庄,周谓佃曰:“余下班归途,遇表妹欲往某村,迷路不得达。幸遇我同来,暂假一宿,明日五更即行。”佃曰:“乡居逼仄,无多屋,恐亵慢耳!”随引妇入宿于房内。房外尚有屋一楹,取房门为榻,置周行李于上。
  【译文】来到一叉路口,遇见一少妇骑一头公骡得得迎面而来。公骡见了母骡就尾随在后面,少妇也没有注意。天将晚了,少妇问周:“请问,我想去某村,还有几里?”周惊讶地说:“去那个村子应该向西走,离这里有五十里。天又黑了,一个人走恐怕走不到了!”少妇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就哭了起来,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周说:“我有一个小庄子,离这里有二里左右。你姑且跟我去,在我家佃户家中过一宿,明天再找路回去,行吗?”少妇也只好答应了,周又说:“你是少妇,我又是单身行路,为免佃户生疑,就说你是我亲戚吧。”少妇也勉强答应了。于是两人相随来到庄上,周对佃户说:“我下班回来,在路上遇到表妹想去某村,迷了路,幸好遇到我同来。在这里暂借宿一夜,明早五更就走。”佃户说:“乡下的房子小,没有多余的屋子,恐有怠慢!”就领着少妇进内房。房外还有一间,把房门板取下作铺,把周的行李放在上面。

  【正文】五鼓佃起,呼周不应。遍视堂屋,阒其无人〖阒,音去,静也。〗,持灯入卧房烛之〖烛,犹照也。〗,则二人并头卧坑上,不知何时死矣。血流枕席,割而不殊〖殊,断也。〗。大骇,私念:“此二人暮夜来,无知者,不如埋之以灭其迹,可免拖累。”遂仓皇负尸出〖仓皇,急貌。〗,掘土埋之。
  【译文】到了五更,佃户起来叫周,不应。到堂屋看了,没有人影。就端着灯进卧房,一照,只见两人头靠头卧在坑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枕头席子上都是血,头还连着身体,没有断。佃户吓得几乎失去神智,他想这两人黑夜来,没有别人知道,不如把尸体埋了,以免受牵连。他仓惶之中把尸体背出去,挖坑掩埋了。

  【正文】次日,牵骡骡赴集上卖〖集,市集也。〗。适陈归,过集见骡,意周已归。往探其家,曰:“未回。”陈曰:“骡已在集,何言未回?”相与至集视之,骡果在。问其所自〖自,由也。〗,访至佃家。往返盘诘,佃不能隐,具以实对。报县起视,果得二尸,一为周,其一则褊衫大袖〖褊,音扁。(说文)褊,衣小也。〗,秃然僧也〖秃然,无发也。〗。众咸惊噪,官令陈僧尸于场,募能识者。或辨为某庵僧之徒,飞签往捕其师至。则色变而语遁,威之以刑,即吐实曰:“昨与徒在某家礼忏,夜归过此,闻地中呻吟声〖呻,音申〗。启视,见男女二尸,女已复活。某意图奸匿,徒执不可,故杀而埋之。”讯女何在,曰:“现匿庵中。”往搜得之。
  【译文】第二天,他牵着两骡到集上去卖。恰好陈回来,经过集市,见了周的骡子,心想周已经回来了,就去周家看他。家里人说他没有回来,陈说:“骡子都在集上,怎么说没回来呢?”就相随来到集上,骡子果然在那里。就问这骡从哪儿来的,追问到了佃户,反复盘问,佃家隐瞒不住了,就吐了实情。于是把案件报到县衙,下令验尸,果然挖得两具尸体,一具是周,别一具则是褊衫大袖的光头和尚。围观之人都惊讶喧噪。县官下令把和尚的尸体陈放在场子里,让大家辨认。有人说这是某庵僧的徒弟。县官急发签去拘捕其师父。抓来以后,他脸色吓成灰白,说话吱唔。县官威胁他,如果不招就要动刑,他才吐了实情,说:“昨天和徒弟去某家礼忏做佛事,夜里回来路过此地,听到地里有呻吟声,挖开一看,有男女二具尸体,女的已经复活,我就想奸污她,但徒弟坚持不可,所以把他杀了,埋在那里。”问他那少妇在哪里,说现在藏在庵中。前去搜查,果然找到了。

  【正文】顾僧事虽白,而杀周者未得主名。讯佃,是室本何人所居,曰:“某之妹。”唤之至,年二十许,颇有姿色。命暂禁于密室,夜分,唤稳婆验之,已非处子〖女未嫁曰处子。〗。询其与奸为谁,女不能讳,实对为西邻某甲,连夜捕之至,一讯而服。盖某甲夜入女室,见二人并头睡,疑别与人有私,妒火中焚,并杀之,而不虞其误也。谳定〖谳,音孽,又音彦,议罪曰谳〗,某甲与僧,俱以因奸致死,问大辟〖辟,音僻。(礼记)其死罪,则曰某之罪在大辟。〗。而坐佃以移尸之罪。
  【译文】至此,僧徒被杀之事已明,但杀周的人还不知是谁。县令就询问佃户:“这间房子原来是谁住在里面?”答说:“是我妹住”。把他妹妹找来,年龄二十多,颇有姿色。县官命暂时把她禁闭隔离,夜里叫来一个接生婆对她进行验身,发现已不是处女。问她与谁通奸,她无法隐瞒,供出与西邻某甲。连夜把某甲抓来,一加审讯,就招供了。某甲那天夜里,进入女子住的房间,见是两人并头而睡,疑心是与别人有私情,一时妒火中烧,就杀了两人,没有想到杀错了。县官遂判决某甲和僧,因奸致杀人命,判死刑。而佃户因移尸不报,判监禁。

  【正文】坐花主人曰:“昔人有言曰:‘奸近杀。’谅哉〖谅,犹信也。〗!当周生邂逅彼姝〖邂逅,音解遘。姝,音枢。(玉篇)邂逅,不期而会也。(诗经)彼姝者子。(韵会)女之美者曰姝。〗,要宿佃家〖要,音邀,与邀义略同。〗,岂不视为生平奇遇哉?乃为欢须臾〖臾,音俞。须臾,不多时也。〗,丧生俄顷。入室者既变衽席作干戈〖此指周因奸被杀言。衽,音忍,注详云间守篇。〗,闻声者复化慈悲为残忍〖此指僧杀其徒言。〗。欲情偶炽〖炽音赤,盛也。〗,孽海同沉。一女迷途,四人殒命,可勿畏哉?可勿戒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古人有言:‘奸情隐含杀机。’确实有道理!当周生在路上巧遇那位漂亮少妇时,邀她在佃户家留宿,难道不是认为这是生平难得的艳遇吗!结果为须臾之欢而丧生俄顷!那个通奸者进得房来,更把偷情变为杀戮!听到呻吟声的那个,色欲顿生,转慈悲为残忍,招来孽海同沉!一个女人迷路,四人跟着丧命。难道不可怕吗!难道不该引以为戒吗!”


   五、子死复生
    祖慝遗留得九魔  败家毕竟要消磨
  不如赈济资先罄  五子重生福报多

  【正文】菱湖王文简公以衔之先世某翁,以财雄于乡。弱冠后〖冠,音贯。(礼记)二十曰弱冠。〗,连举九子,顾皆顽钝勿慧。乾隆某年岁大歉〖大歉,大荒也。〗,人多菜色〖(礼王制)民无菜色。(按)菜色,饿色也。〗,翁罄己资以赈其乡人,全活无算,而翁家亦缘是中落〖缘,由也。富家忽贫曰中落。〗。未几,长子染疾死。不逾年,九子相继夭殁,无一存者。夫妇悲愤,惘惘若痴〖惘,音罔。惘惘,失意貌。〗。素奉观音大士,因作一疏,焚于供像前,词颇哀怨。是晚梦大士谕之曰:“汝向所生九子,是为九魔,皆败子也。缘尔祖有隐慝〖慝,他德切,音忒,恶也。〗,令败尔家。昨以尔倾家赈济,阴德浩大,上帝特敕所司收回魔鬼,别降文人以振尔后。若能益修善果,二十年后,文曲星当生尔家。毋自怼也〖怼,音队,怨也。〗。”夫妇所梦皆同,遂益兢业为善〖兢,音矜。兢业,戒惧貌。〗。扶危救困,孜孜如恐不及〖孜,音滋。(书经)子思日孜孜。(注)孜孜,勉力不怠之谓。〗。
  【译文】菱湖王以衔先生,号文简,他祖父是当地乡里手屈一指的大富翁。二十岁以后,接连生了九个儿子,一个个都是顽劣蠢钝,毫无慧根可言。乾隆间有一年大旱,颗粒无收,老百姓都饿得面黄饥瘦。老先生把全部家产拿出来赈济,救活了许多人,自己家也因此中落。不久,大儿子得病死了,不到一年功夫,九个儿子前后都夭折了,一个都没有剩下。夫妻两人悲愤之极,神情恍惚,若痴若呆。他们一向供奉观音大士,就写了一份措词相当哀怨的呈疏,在所供的佛像前焚烧,以示泣诉。当晚梦见观音大士告诉他们说:“你们以前所生的九个儿子,是九个魔头,都是败家子。因为你家祖辈有隐恶,是让他们来败坏你家的。后因你能倾其家财赈济,阴德浩大。天帝特下令所司收回这几个魔鬼,另派文人降生你家,以振兴你的家业。如果能更加努力修善,二十年后,文曲星将降生在你家。不要埋怨不满!”夫妇两人所梦都一样。于是更加兢兢业业作善事,扶危救困,孜孜不倦,生怕做得不周到。

  【正文】未几,妻妾数人先后有娠〖娠,音申,又音震,怀孕也。〗。数年之间,复得五子,咸读书能文章,有声庠序间。再传而文简公大魁天下〖中状元曰大魁天下。〗,官至尚书。其弟以〖,音吾。〗,即是年会元,至今簪缨勿替〖(诗经)子子孙孙,勿替引之。(注)替,废也。〗。
  【译文】不久,妻妾几人,先后都怀孕了。几年之间又得了五个儿子,都喜读书,而且会写文章,在学界很有好誉。再下一辈就是文简公,大魁天下(中状元),官至尚书;文简公的弟弟王以,就在他哥哥中状元那一年中了举人。至今,他家子孙后代中,考中当官的没有中断过。


    六、殿试卷用淡墨
    险哉获间遽相倾  难得王言诘厉声
  淡墨偏教关节合  师生兄弟迹同明

  【正文】王文简公以衔,与其弟以,为诸生时,有声庠序间,为学使窦东皋先生所赏,一时称为二王。乡捷后,同应乙卯会试。窦为总裁,首题民之所好好之二句。窦为学使时,按临湖郡日诣学讲书,至此节别有心解,至是适以之命题,通场惟二王解与己意合。及揭晓〖出榜曰揭晓。〗,以得会元,以衔第二,下第者遂多浮议〖不中曰下第。浮议,谤言也。〗。
  【译文】王以衔,即文简公,和他弟弟王以作秀才时,在学界就出了名,受到学使窦东皋先生赏识,一时被称为二王。兄弟二人在乡试中双双获捷,后又一同参加乙卯年的会试。窦东皋先生为会试总裁,出的第一题就是“民之所好,好之”二句。窦东皋先生被派往菱湖郡任学使工作时,常去学馆讲书,讲到“民之所好,好之”这一节时,发挥了独到见解。至会考时,就恰好用上这两句作了命题。所有参考生的答卷中,只有二王的文章旨趣,与东皋先生心意相合。出榜揭晓时,王以得会元(第一名举人),王以衔为第二,其他未录取者在言词上多有不平。

  【正文】时和相当国,以窦骨鲠不附己〖鲠,音梗。(荀子)君有忠臣,谓之骨鲠。(按)骨鲠,刚直之谓。〗,思有以中伤之〖中伤之,犹言害之也。〗。闻之大喜,遽以上闻。纯庙为所动,谪窦官〖谪,音摘,犹降也。〗,而逐以回籍读书。及廷对日,文简公念师干吏议〖获罪曰干吏议,师指窦东皋先生言。〗,弟被放逐,郁郁不得志,仅以淡墨书卷,潦草终场,无复奢望。
  【译文】当时正是和相国当政,因为窦东皋先生刚直,不去攀附巴结他,他就想找茬加以中伤。听到会考的情况,大喜,立即上报皇上。皇上被他说动,降旨谪去窦的官职,把王以逐回本乡读书。到了廷对(殿试)那一天,文简公想到自己的老师窦东皋获罪皇上,弟弟又被取消举人资格,遣返回乡,心中十分郁闷,只用淡墨书写考卷,潦潦草草地写完就交了卷子,也不再抱什么奢望。

  【正文】适和相有馆师,亦于是年中进士,和嘱之曰:“子殿试日以淡墨书卷,可得鼎元。”及得公卷,以为必馆师也,竟置一甲。胪唱日,纯庙见其书以淡墨为疑,和从旁力赞曰:“此人以淡墨书卷,能庄雅若此,较浓墨者倍难,必积学士也。”纯庙以为然,遂得首选。及唱名为王以衔,上顾和厉声曰:“此亦窦光鼐所为耶〖鼐,音柰。〗?”和噤不敢出一语〖噤,音禁,口闭也。〗。于是窦怨大白,而浮议亦顿息。甚矣!小人之所为,无往不福君子。小人亦枉自为小人哉!
  【译文】恰巧和相国有一位馆师,也是当年中的进士。和相国曾在廷对前嘱附他说:“你在殿试的时候,用淡墨书写卷子,可得鼎元。”阅卷时,拿到文简公的卷子,以为一定是馆师的,就排在了一甲(第一名)。在胪唱日(皇上临场,最后定榜),皇上见卷子是用淡墨书写,心中有疑,和相国就从旁极力加以赞扬,说:“这人用淡墨书写,能写得这样端庄典雅,比用浓墨书写更是难得了,一定是位饱学之士。”皇上也认为是这样,就定为首选。到了唱名时,却是王以衔。皇上瞪着和相国,严厉地说:“这难道也是窦光鼐干的吗?”和相国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于是窦东皋先生的冤情才大白于人前,外面的各种议论也就平息了。真是的!小人的一作一为,件件都成了君子的福运。小人也真是枉为小人一场!


    七、敬师获报
    皋比久侍亦前缘  心血遗来数十篇
  寄语夺元诸俊侣  敬师两字是真诠

  【正文】浙江某解元幼时,封翁即延名师训之。教法精严,封翁亦敬礼备至。自开蒙以至开笔为文,不易师。解元弱冠补博士弟子员,师以生平所作制艺悉授之〖场屋中时文曰制艺。〗。又择其极佳者数十篇,令之熟读,且曰:“吾一生精血,尽在于是,如场屋遇之,皆可抡元夺魁。”解元受之,略读皆成诵。
  【释文】浙江有一位解元(乡试第一名),小时,他父亲就聘请名师来教育他,教法和要求精密严谨。老先生对老师也尊重礼敬十分周到。从孩子启蒙阶段直到开笔写文章,没有更换过老师。孩子二十岁就考选为“补博士弟子员”。这位老师把自己平生所作应考文章(制艺),全都教授给这位学生。又从中选择最好的几十篇,让学生熟读,并说:“我一生的心血,都在这里面了。如果参加科考遇上,都可以抡元夺魁(必中无疑)”。学生受教以后,读一两遍,都能流利背诵。

  【正文】未几,师寝疾,解元父子视医药,必诚必谨。及卒,棺殓精整。又周恤其妻子,馆谷优渥〖渥,音屋。修金曰馆谷;优渥,丰厚也。〗,无异师在时。积数年不倦。
  【译文】没过多久,老师患病,父子两亲自请医侍药,必诚必谨。逝世以后,备棺装殓,十分认真精心。又周济抚恤老师的妻子家眷,报酬优渥,和老师在世时一样,一连几年没有任何厌倦之情。

  【正文】及领解之岁,封翁梦师来谢,且曰:“向余有文数十首,以授令郎,恐久而忘之,宜督令熟读,即所以报也。”及醒,以问解元,果有之。因告以梦,且课之读。至七月初,仅熟其六七。解元拟姑置之,是夕封翁复梦师至,曰:“昨见令郎夜读余文,尚未尽熟,试期已迫,宜督之,弗遗一艺也。”既醒,以责解元,不得已尽熟之。及试,头场三题,师文中得其二,皆照录之,惟缺孟艺。竭一日之力构成之〖构,犹做也。〗,得与师作,工力悉敌〖谓相等也。〗。揭晓〖注见前篇。〗,遂中解元。
  【译文】到了考解元那一年,老先生梦见老师前来拜谢,并嘱咐说:“以前我有数十篇文章,教授给了令郎。我担心时间久了,他会忘记。请你督促他读熟!”到了七月初,儿子只读熟了六七成,认为没有必要全部熟读。当晚老先生又梦见老师来,说:“昨天夜里见令郎读我的文章,还没有全部熟悉。试期已近,应该督促他,一篇也不能漏!”老先生醒来以后,就责备儿子,要他全部读熟。儿子不得已把文章全部读熟了。到得头场考试,打开卷子,有三个题目,师父的文章就占了两道,他便照抄。只缺有关孟子的一篇,化了一天时间,精思构架,写成了,功力和老师相当。揭晓发榜,中了解元。

  【正文】坐花主人曰:“自世风日下,素封之家〖注详偷儿篇。〗,酒肉徵逐〖(韩愈柳子厚墓志铭)酒食游戏相徵逐。(按)徵逐,会合之义。〗,声色娱情,虽日费千金,亦所不惜。至于延师训子,则锱铢必较。若封翁之所以待其师,可不谓忠且敬欤?终食其报,宜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世风日下,有钱有势的人家,酒肉豪宴,沉溺声色,虽日费千金,亦在所不惜。至于聘请老师教育孩子,则分厘都要算计。像老先生这样对待老师的作法,能不说是既忠厚且尊敬吗?终于得到酬报,确实应该!”


    八、抚院吏
    诛恶无私仗祝融  家财性命一时空
  若非祖德宗功在  二子皆归劫数中

  【正文】某甲充抚院吏,生平无恶不作,倚势舞文〖舞文,注详胡封翁篇。〗,官民俱畏之如虎。省会有清节堂,以养嫠之无归者〖嫠,音离,寡妇也。〗,甲夤缘为董事〖夤,音寅。夤缘,注详汤封翁篇。〗。数年后,其经费多入私橐〖橐,音托,袋也。〗,堂中妇几无以存活。又窥某庵尼少艾多资,诱奸之,遂娶为继室。凡官吏有微眚〖眚,音生,上声;又音省,过也。〗,必多方逼索,少不遂欲,即中以危法,每有被累陨命者〖陨,音允。陨命,犹言伤命也。〗。恶孽万端,不堪枚举〖枚,音梅。枚举,犹言一一举之也〗。有子二人颇长者,见父所为不善,恒规谏之〖恒,常也。劝改过曰规谏。〗。甲怒,俱分居于外。嘉庆癸酉春,家遭回禄〖回禄,即(史记)所载吴陆回续,火神名,故被火曰遭回禄。〗。甲夫妇及一女,与婢仆数人俱烬焉〖烬,音尽。(说文)火余也。(按)俱烬,皆烧死之谓也。〗。
  【译文】某甲在巡抚衙门充当班头,一生无恶不作,仗权势欺压百姓,写恶状诬陷良善,官民都畏之如虎。省城中办了一家清节堂,收养无家可归的寡妇。甲就通关节走后门当上了清节堂董事,几年以后,办堂经费大部分落入了他的腰包,堂中的寡妇几乎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他又窥探到某庵中的一个年青尼姑,貌美多姿,就多方引诱加以奸污,然后娶了作小老婆。凡是下属各级官吏,稍有差错,他就想尽方法逼迫勒索,稍不满意,就加之重罪,往往有被逼丧命的。总之,恶孽之多,不堪枚举。他有两个儿子,却都是忠厚真诚的君子,有长者风范。见到父亲尽作不善之事,经常规劝。甲不但不听,反而越来越厌恶他们,最后一怒之下,把他们赶了出去,于是两人都在外分立门户了。嘉庆癸酉年春某天,甲家遭到火灾,甲夫妇及一女儿,还有婢仆几人,一并烧死。

  【正文】先是其家有老仆妇,年七十余,念佛好善,常不义主人所为。一夕于厅事,见一人赤面绯袍〖绯音非,赤色也。〗,如世所塑火神像,大惊,趋避之,次日以告主人,且曰:“宜防火厄。”甲斥其妖妄,驱之出。别雇一妇,入门甫三日,亦被焚死。其家每夕内外门必下锁,火发后,家人请开门以求救。甲恐乘势掳抢,坚不允。及官至,命兵役扑门入,入则仆妇妻女俱已焚死,惟甲尚存。兵役掖之出〖掖,音亦,犹拖也。〗,甲忽念有要案全卷在内楼上,若失,罪当戍。时内楼尚无恙,复入往取。甫上楼,风卷火直扑内室,焚其梯。吏号呼乞救,众环视无可下手。未几,楼倒,堕火中死。次日检之,头面四肢俱烬,仅存中段,俨如焦木,报亦惨矣!
  【译文】在此以前,他家有一老女仆,七十多岁,念佛好善,对主人的这种恶行,经常不以为然。一天夜里,她在大厅里打扫,看见一个赤面红袍的人,像庙里塑的火神,她大惊,躲开了。第二天前去告诉主人,说:“应该小心火灾!”甲怒斥她是妖妄之说,把她赶了出去,另雇了一个女仆,到家干活才三天,也被那场大火烧死了。他家每天夜里,内外各门都要上锁。火发以后,家人请他把门打开好扑救,甲担心外人乘火灾之乱进来抢劫财物,坚决不允许。等到官方带士兵赶到,才下令兵士把门撞开。进去时,仆妇妻女都已被烧死,只有甲还活着。兵士把他架了出来,甲忽然想起有一重要案子的全部案卷还放在里面的一座楼上,如果烧毁了,他要被判流放充军的。当时,那座楼还安然无恙。他就又进去取,刚上了楼梯,一阵风把火焰卷向内室,烧着了梯子,甲号呼求救,大家围在那里,不能近前,无法下手。没过一会儿,楼就被烧塌,甲埋在火堆中烧死。第二天勘验现场,他头面四肢全被烧成了灰,只留身体中段,也已成了一段焦木。报应真是够凄惨的!

  【正文】是火也,仅焚某甲一家,左右壁邻均无恙。其二子以分出,均不及于难。或曰:“其先世有隐德,故报之其身云。”
  【译文】这场大火只烧了他们一家,左右隔壁邻居,都未受到波及。他的两个儿子因为早已分居在外,都未遭难。有人说:“甲的先父一定有隐德,所以恶报只落在他一人身上。”

  【正文】坐花主人曰:“呜呼!天心之仁爱,可谓至矣!如某者,势凭城社〖(晋书刘鲲传)王敦谓鲲曰:刘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除君侧之奸,何如?对曰:隗诚始祸,然城狐社鼠也。(按)狐穴于城下,鼠穴于社中,人因重城社之故,不敢发掘其穴,故世间倚势作威者曰城狐社鼠。〗,罪积邱山〖言其罪之多也。〗,报几惨于焚林〖(淮南子)焚林而田。(按)此句犹言烧死之惨,甚于鸟兽之栖于林木中而被焚也。〗,身竟同于焦木。而克家有子〖(易经蒙卦)子克家。(按)克家,贤能之谓。〗,犹承隐德于先人〖此指其二子不及于难言。〗。比户为邻,不使狂飙之遍及〖飙,音标,风也。风不狂,故火不沿烧邻家也。〗。至于念佛好善之老媪〖媪,音袄,老妇之称〗,更令其目睹几先,身超事外。眚灾肆赦〖句出(书经)。(注)肆,纵也;眚,谓过误;灾,谓不幸。若人有如此而入于刑,直赦之也。〗,殃岂及池中之鱼〖(广韵)古有池仲鱼者,城门失火,仲鱼烧死。故谚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按)二句,指二子及老仆妇言。〗?同恶必惩,罪竟等一邱之貉〖貉,音鹤,兽名。(汉书杨恽传)古与今如一邱之貉。(师古注)一邱之貉,言其同类也。(按)此二句,指甲夫妇及女与婢仆数人言。〗。或免或否,皆视其人之自取,天何容心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唉!苍天仁爱之心,真可谓无微不至!罪恶累累,积如丘山,其报之惨,家屋人等一火而尽,自身也成了焦木。而贤能之子,仍得承先祖之阴德而离于劫难,比户隔邻,不使风火遍及。对于念佛好善之老仆,更令她先于事发而见形,得以身超事外。罪福有大小,赏罚有轻重,灾殃难道一定及于池中之鱼吗?同作恶者,必然受到惩罚,其罪等同如一丘之貉。这其中有罚有免,全在于各人自己取舍,上天何须用心呢!”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5 11:14     标题: 续 5



       九、吴封翁


    伯也开藩次部曹  贤孙又上木天高
  贩来盐肉生涯贱  谁肖苏州吴蠡涛

  【正文】吴门吴蠡涛〖蠡,音里。〗,方伯之封翁。以贩盐肉为生。虽溷迹市贩〖溷,音混,浑也。〗,而乐善好施,孜孜不倦〖孜,音滋。注详子死复生篇。〗。衣食外稍有余,即以施贫乏者,乡里咸称为善人。生二子,皆登甲科。长即方伯,名俊;次树萱,由部曹典试陕右〖部曹,即郎中主事等职。放主考曰典试。陕右,即陕西之地名。〗,仕至盐司〖盐司,道台之称。〗;孙慈鹤入词林,官至侍讲。封翁屡受覃恩,盖盛德之报云。
  【译文】苏州藩台吴蠡涛大人的父亲吴老太翁,以贩卖腌肉为生。虽然属于商贩之流,而秉性乐善好施,孜孜不倦,除了自己及家人的衣食外,稍有宽余,就用来施舍给贫苦之人,当地人都称他为善人。生了两个儿子,都科考登甲,长子就是藩台,名俊,号蠡涛;二儿子名树萱,任郎中主事(部曹),后任陕西主考(典试),升官至盐司(道台);孙子名慈鹤,入翰林,官至侍讲。吴老太翁几次受皇恩封赏,大家都说这是盛德之报。


    十、香店
    溲原由犬弃由人  小利贪时怒触神
  倘使妇言夫不听  妻亡家破也无因
  【正文】吴兴某,夫妇二人开一香店。一日晒香于门外隙地〖隙,音细。隙地,空地也。〗,有犬溲焉〖溲,音搜,尿也。〗,邻翁以告其夫,夫欲弃之。妇顾恤资本,必不可。夫惑其言,杂之好香中卖之,数日而尽。不两月,店毁于火。时方酷暑,妇于卧楼洗浴,从而焚焉。火息后,觅其尸,止一足存,全体皆为灰烬。识者以为秽渎神明之报。
  【译文】吴兴县有夫妇二人,开了一间香烛店。一天在门外空地上晒香,过来一只狗,在香上撒了一泡尿。隔壁一老翁见后,就把此事告诉了店主,丈夫想把这些香丢掉,老婆舍不得这点钱,坚决不同意。丈夫被老婆的话迷惑了,就把这些香掺杂在好香里,几天就卖完了。不到两个月,这间香店被火烧毁。当时正是盛夏酷暑,妻子正在楼上洗澡,因此被烧死。火息以后,找到她的尸体,只剩一只脚,全身都成了灰烬。懂得的人,认为这是秽渎神明受到的报应。


    十一、贱值盘剥三则
    重利盘剥富未艰  二十年来田几千
  生子挥金如粪土  岂能刻薄富长年
  时逢水旱大荒年  石粟遽能易亩田
  年近古稀得败子  可知人算报由天

  【正文】姜元龙,金山之张堰人。力穑致富〖耕田曰力穑。(书经)若农田力穑。〗,其所置产,大半以心计得之。又放重利,窥人有美田宅,必伺其窘乏而贷以资。利息既重,有负其利者,更复利上生利,积久难偿,则收其产。以是居积〖居积,注详一洋篇。〗,二十年间,得田数千。
  【译文】姜元龙,金山张堰村人,从事农业生产致富。他买置的田产房屋,大半都是通过巧用心计到手的,又加之放高利贷。他看到谁家的田地肥沃,房屋质优,就随时等待机会,待他们缺钱窘迫时,就想方设法把钱借贷给他们,利息很重,凡到时无力还息者,就将息算作本,这样利上生利,时间稍久,就无力偿还,他就把田产收为己有。用这种办法,二十年间,就占有田地数千亩。

  【正文】后生一子,名德璋,不事家人生产〖句出(汉书高祖纪)犹言不理事业也。〗。甫冠〖甫冠,年才二十之谓。〗,即以嫖赌为事。每出门,必携田单数纸为博资〖博,赌也;资,本也。〗,常以单抵人十金。博而罄其金,及次日往书契,其人故绐之曰〖绐,音殆,欺也。〗:“昨若假我五十金,岂隔宿遂忘之乎?”德璋不置辩,竟书五十金契付之。人见其易欺,群起而绐之。不十年,荡其产而死。
  【译文】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名德璋,根本不从事生产,也不理事业。刚二十岁,就沉迷于嫖赌,每次出门,总要带上几份田产契约作为赌资,经常以此单据抵押十两银子,赌博要是输尽了,第二天就去签约划押。有些人就欺骗他说:“昨天你借了我五十两银子,难道隔了一夜你就忘了?”姜德璋也不辩解,就写欠五十两银子的契约给人家。人们见他容易受骗,就纷纷设法骗他,不到十年,家产荡尽而死。

  【正文】丹阳之黄堰桥,有周圣章者,家本小阜〖阜,犹富也。〗。乾隆某年,麦大熟,大麦至二百钱一石。圣章故有田百亩,所收更倍他人。丹阳、金坛二邑,人皆以大麦为粮。圣章适于是年连得数会,因尽以囤大麦〖囤,音顿,又音屯。〗几四千石。及次年大荒,春秋两熟,颗粒无收,米麦均昂贵。圣章闭其囤不粜〖粜,音跳,去声。卖谷曰粜。〗。是年冬,运河水浅,商贩不通,麦种几绝,惟圣章有囤积。于是近村居民,咸向告贷。圣章初不允,求之再三,始许以田一亩,易麦一石,又杂以糠秕。麦尽而积契盈箱,得田五千。性本俭啬,又善居积〖居积,注见前篇。〗,不数年,田产逾万,金钱山积。
  【译文】丹阳县黄堰桥镇,有一位名叫周圣章的人,家境原来小富。乾隆间有一年,麦子丰收。大麦卖二百钱一石。圣章本来拥有田百亩,收成自然多于他人。丹阳和金坛两县的百姓都以大麦为主食。圣章恰好在这一年一连得了几个会款(起会,是民间经济互助组织形式。参加者人数不等,每人出相同数量的资金,排好名次,定期轮流收取所集之会款,以解急难。)就全数用来囤积大麦,几近四千石。第二年却遭大荒,春秋两熟,颗粒无收,米麦价昂贵。周圣章封囤不卖。当年冬季,运河水浅,商贩不通,几乎连麦种都断绝了,只有圣章仓中有囤积,于是近村百姓都前来求借。圣章开始不答应,求之再三,他才同意以田一亩换麦一石,其中他又掺杂糠秕。麦子贷尽时,田产契约已经装满一箱,得田五千亩。周圣章本性节俭而吝啬,又善于囤积居奇,不过数年之久,拥有田产超过万亩,金钱山积。

  【正文】顾无后,百计祈祷。至暮年,始得一子。以六十八所生,即名之曰六八。未十龄,圣章即死。及稍长,视金钱如粪土。每出必携多金,尽罄之而后归。或是日无可用,则奉而掷之田塍。时方行社仓法,举一乡之殷实者充社正,因以六八膺其役〖膺,音因,任也。〗。乡人欺其稚弱,凡假米于仓者,及秋相约不归,每年赔偿无算。又性好博,一掷千金。其后家日落,乃鬻其产〖鬻,音育,卖也。〗,契不及书,至刻板以售。其死也,无一椽之屋,一亩之田。家君官丹阳主簿时,六八之子无以自存,至充门皂以糊口〖糊口,注详阳羡生篇。〗。至今其乡人言败子者,必詈之为六八云。
  【译文】想到自己没有后人,就千方百计祈祷神灵,到了暮年才生了个儿子,因为是他六十八岁所生,便取名六八。六八未满十岁,周圣章就死了。周六八长到十七八岁,视金钱如粪土,每次出去都要带上许多钱,用完了才回家。如果这一天无处可用,就拿出来撒在田埂上。当时正在推行社仓法(其法是由当地官方出面,出官仓米赈贷给饥民。贷期至冬季不偿还,每石计息米一斗,次年夏又照此借贷。年年照此贷收,逢小歉,则减息一半;遭大歉,则息米全免。此法得使凶年时,人不缺食。),实行社仓法,必须推举一乡之中的殷实富户作社正,负责出贷和收贷事宜。大家就推周六八担任。乡里的人欺诲他幼稚无能,凡是从社仓借米的人,相互串通,到期不还,因此每年他就要大量赔补。他本人又好赌博,一掷千金。从此家势日渐衰落。到得后来,只好出卖家产,甚至连书写契约都来不及,就把它刻成板印刷。到他死的时候,不剩一屋一亩。家父在丹阳县作主簿时,周六八的儿子无以自存,来县府充当守门皂役以糊口。至今,当地人提到败家子,都骂之为六八。

  【正文】赵炎奎者,华亭之漕泾人。以贩私盐起家,横行乡里间。有俞姓颇殷富,家居张家〖,音舍〗而漕泾有屋十余楹。炎奎觊觎之〖觊觎,音计俞。(正韵)欲得也。〗,俞有孤孙,少年浮荡。炎奎命其子松,诱之嫖赌。无资,则假以数十千而令书屋契为抵。未及一年,屋遂据为己有。因大出资营造,于庚戌之四月落成〖(左传)楚子成章华之台,应与诸侯落之。(注)宫室始成,祭之为落。〗,轮奂一新〖奂,音焕。(礼记)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注)轮,高大也。奂,奂耀,文彩粲明之貌。〗居然巨室。
  【译文】赵炎奎,华亭县漕泾镇人,贩私盐起家,横行乡里,为当地一霸。张家厍有一姓俞之家,颇殷富,在漕泾有十几间房子。赵炎奎看上了这些房子,想得到手。俞家有一个独孙,少年浮荡,赵就唆使儿子赵松前去引诱他嫖赌。他没有钱,就借给他几十千钱并让他写好卖房契约作抵押,不到一年,赵就把所有房子俱为己有,于是投资大加营造修缮,于庚戌年四月竣工落成,高敞宏大富丽堂皇,居然成为豪富巨室。

  【正文】是年秋,官以炎奎为私枭首,捕之急。有建议招抚者,炎奎遂出投诚,充巡役。既而以捕私过激,旧时牙爪〖羽党曰牙爪。〗,悉成仇敌,竟聚而拆其屋。盘剥数年,一转瞬而瓦砾成堆〖瞬,音舜。转瞬,犹言一转眼也。砾,音立,小石也。〗。吁!何益哉?
  【译文】当年秋季,官府以赵炎奎贩运私盐判斩首,紧急追捕。有人建议官府招抚,赵炎奎就投案自首,充当巡捕。他为立功心切,查捕走私过于激烈,过去的同伙都成了仇人。他们竟然纠结起来,把他新建的房屋拆掉了。他盘剥数年所得,一转眼间,便成一堆瓦砾!唉,得到了什么好处!


       十二、白云庵
   荒唐酣醉赴神前  妄想科名欲吉签
  慢骂神明干神怒  三场到底似春蚕

  【正文】吾杭湖上白云庵,祀月下老人。其签诗多集经史成语,下至词曲佳句;凡求科名婚姻者,灵应如响。以故省试前后,士子祈签者麇至〖麇,音君。麇至,注详某烈妇篇。〗。
  【译文】吾杭湖上有一白云庵,祭祀月下老人。庵中的签诗都摘自经史成语,以及词典佳句。凡是求问科名、婚姻等事,十分灵验。所以省考前后,学子前来祈签问卜者,络绎不绝,十分拥挤。

  【正文】钱庠某生,恃才放诞。辛卯场前与友人游湖上;酣饮既醉,乘兴至老人祠求签,语颇不佳。生笑曰:“岂有某而不中者?”因复求,仍如故。生怒曰:“所问非所对,尚言灵耶?”因指神祠谩骂,语多秽亵。既而曰:“我再缴一签,若仍不合,当毁尔像!”遂抽得一签,其词曰:“休休休,似春蚕作茧,到死把丝抽。”同行友大惊,知其干神怒也,咸劝之出。是秋,生入试至三场,因如厕,若有所遇,号叫而出。回号坐定,号军闻其寂无声,掀帘视之,死矣!虽不知是何因果,然观其敢于侮慢神明,则平日之狂荡可知。而月下老人之灵异,亦可畏哉!
  【译文】钱庠某生,自恃有才,高傲放肆。辛卯年考前,与朋友来湖游玩,喝得醉意朦胧,乘兴来到老人祠求签。签语不太好,某生笑着说:“像我这样的才学,哪会不中的!”又再求一次,签语照旧,某生发怒,说:“所问非所对!还说他灵验!”就指着神祠,大声谩骂,挟带许多污秽亵渎的话。然后他又说:“我再抽一签,如再不合,就把你的像毁了!”接着抽得一签,签祠是:“休休休,似春蚕作茧,到死把丝抽!”同来的几个朋友看了大惊,知道已经惹神发怒了,便你劝我推,把他拉出了庙堂。这年秋试,该生入闱,考到第三场时,去了一趟厕所,在里面好像遇到了什么,大声号叫着跑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号房里坐下。外面守号的军勇,听到里面没有动静,掀开帘子一看,已经死了。虽然不知这其中是什么因果关系,但看他敢于诲慢神明,就可推想出他平日是如何地狂悖放荡了!而月下老人的灵明神灵,也是应该有所敬畏的!



    十三、颜太夫人
    擅开仓米济民荒  全仗诸君赈得当
  有罪临来惟子任  拼将破产补公仓

  【正文】颜静甫中丞,初知山东平度州。廉明慈惠,有古循吏风〖循,长也。(汉书)有(循吏传)。〗。其太夫人就养于署,每以仁爱训其子。
  【译文】颜静甫中丞(抚台),最先出任山东平度州知府,廉明慈惠,很有古时循吏的作风。他的母亲颜太夫人随子生活在州署之内,常常以仁爱之理教育静甫。

  【正文】乾隆某年五月,中丞以事晋省。州境忽发大水,漂没庐舍无算,乡民逃窜入城者数万口〖窜,音串,义同逃。〗。而水愈涨盛,城不没者三版〖句出(战国策)〗。乡民无所得食,号哭之声,震动天地。官吏束手,无可为计。太夫人闻之,遽令发常平仓谷〖(汉书食货志)合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增其价而卖,以利农谷;贵时减其价而卖,以赡其民;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以赈饿者。幕中友不可,曰:“是须申请待报后行,且官不在署,谁敢擅动者?”太夫人闻之怫然曰〖怫,音弗。怫然,怒貌。〗:“常平谷本以备缓急,今数万人嗷嗷待哺〖嗷,音敖;哺,音捕。待哺,犹言待食也。(诗经)哀鸣嗷嗷。〗,若必待报而行,不皆成饿殍乎〖殍,音漂,注详一洋篇。〗?吾家颇殷实,若上司以擅动见责,倾产尚足以偿。倘虑吾儿有异言,老人一人承之,无预诸君事。”立命请教佐各官至,亲出告之。各官咸吐舌不敢语,太夫人怒曰:“公等无忧拖累,果有事,当令吾儿独任之。公等但为老身稽查监放可耳。”众不得已,遵命以行。一时欢声雷动,咸庆复生。城中绅富,感太夫人之德,亦多出米谷,以助官之不及。七日水始退,谷已尽罄。
  【译文】乾隆间有一年五月,中丞因公事去了省城。平度州境内突发水灾,漂没了无数庐舍农家,逃难进城的乡民达数万之多,而水势不退且更加汹猛,连县城都几乎变为泽国。难民们没有食物果腹,号哭哀告之声,震天动地。城中官吏都束手无策。颜太夫人知道后,就要他们打开常平仓,放发谷子,以救饥民。(注:当时官府为利民生产,建立常平仓,谷价贱时,加价出售;谷价贵时,减价出售,以平抑粮价。)府中幕僚都说不能这样作,必须上报获准才可以。而且主要官员不在,谁敢擅自动用。太夫人听说,生气说:“常平谷本来就是备以应急的。现今数万人嗷嗷待哺,如果非要等到上报批准下来,那人还不都饿死了!我家产还颇殷富,若上司以擅自动用仓谷怪罪下来,把我家全部家产作抵,还足以偿还。你们倘若顾虑我儿回来有异议,我老婆子一人承当,与各位无关!”她立即把下属各部官吏邀请前来,亲自出面说明,各官听了都吐着舌头不敢说一句话。太夫人生气说:“各位不必担心受牵连。如果真出了事,我会让我儿出面一人负责!各位只要替我老婆子作好调查,监督发放,就行了!”大家不得已,只好遵命而行。一时间难民欢声雷动,共庆又得活命复生。城中绅乡富户,有感于太夫人的德行,也大多数拿出米谷,以助官粮之不及。七天之后,水才退去,仓谷已尽。

  【正文】中丞于省中得报,急驰归。入署,幕友辈以发粟事告,中丞笑曰:“吾母所办极当!速为我具稿,据实通禀。我即专人回籍变产,以便赔补,诸君无患也。”及禀上,抚藩大骇,遂以擅动仓谷,飞章劾奏〖劾,音河;参也。章,奏章。飞章,迅速出奏之谓。〗。纯皇帝览而嘉之,朱批:“汝为封疆大吏,有如此贤母良吏,不保举而反参劾耶?”复降旨以所动仓谷,准作正项开销,无庸赔补。中丞既感上恩,益刻厉为善。
  【译文】中丞大人在省城得到报告,急忙赶回,一进府衙,幕友们就把开仓放谷事告诉他,他笑着说:“我母亲做得极其恰当。请你们尽快为我起草报告,据实通禀上司。我立即派人回我原籍,变卖家产,以便赔补。各位就不必担心了!”等报告到了省府,抚藩吓得胆颤心惊,就以擅动仓谷罪名,连夜拟好奏章,派专人兼程飞报入京,弹劾中丞大人。皇上阅览了奏章,很赞赏,用笔批示:“汝为封疆大吏,有如此贤母良吏,不保举,而反参劾耶!”接着又降御旨,已动用的仓谷,准与作为正项开销,无须赔补。颜中丞诚感上恩,更加尽力为善。

  【正文】及上东巡,中丞时已调济南府。召见时犹细询前事,特赐太夫人匾额以宠异之。后中丞屡蒙简擢,官至黔抚〖黔,音箝,即贵州。抚,巡抚。〗;子检由部曹至直督〖部曹,即主事等职。〗;孙伯焘由词林至闽督;侄孙以燠,由中书出守〖中书,内阁官名,出守,注详云间守篇。〗,任东总河;其余内官词林部曹,外任监司郡守者甚众,皆太夫人积善所致也。
  【译文】等到皇上东巡视察时,颜中丞当时已调任济南府。皇上召见他时,还曾仔细询问那时的情况,并特赐给太夫人一块匾额,以表褒扬。后来中丞多次承蒙选拔升官,作了贵州省巡抚,儿子颜检由部曹(中央部办专员)升任直督(中央特派负责官员);孙子颜伯焘由翰林作了闽督(省长);侄孙颜以燠,由中书(内客官员)升任东总河。其他晚辈中在翰林,部曹作内官的,外任监司、郡守的,相当多。这都是太夫人积善所感之果报。


   十四、照例办二则
    为官清白未贪污  身后何因斩绝辜
  具疏城隍问报应  示他照例顺情无

  【正文】归安费公,起家县令,官至臬司。性公廉,不受私谒。既司宪柄〖臬司,称总宪。柄,犹权也。〗,遇事执法,无所委曲。老而无子。
  【译文】归安县费公,从县官起家,做官至臬司(省司法厅长),禀性公正廉洁,不接受私下的拜谒。掌握司法之大权,遇事执法,无所委曲,老而无子。

  【正文】致仕后,自反仕宦数十年,而清白一节〖一节,犹言无二也。〗,何以得绝嗣报?遂具疏城隍庙自诉。是夕梦城隍神遣吏请去,至则见神降阶迎入,坐定,谓公曰:“顷见公诉词颇悻悻〖悻,音幸。(孟子注)悻悻,怒意也。〗,故特请公至一决之。公之不爱钱,不徇情,此心实可对天,然公司宪有年,平日所恃以尊主庇民者何事?愿以赐教。”公曰:“无他,惟事事照例办耳。”神笑曰:“公之无子,正坐此照例办三字。”公愕然曰〖愕,音恶。愕然,惊异貌。〗:“然则例不可用乎?”神曰:“不然。公儒者,独不闻律设DA法,礼顺人情乎〖律设DA法二句出(汉书卓茂传)。〗?愚民无知,误陷法网,若事事照例,民何以堪?且公总司宪柄,能保州县必无误入耶〖误入,误入人罪也。〗?况又自信太过,案有近于疑似者,公一断之己见,其中岂无无辜被戮?揆之圣人罪疑惟轻之旨〖揆,度也。(书经)罪疑惟轻。〗,似不若此。水至清则无鱼,此公所自作,无怪天道之错置也。”公默然颇自悔。神复慰之曰:“公生平清公正直,将来与余有同官之谊,俎豆一方〖俎,音祖。俎豆,祭器。此句犹言享一方之祭祀也。〗,何藉子孙为?”因复遣吏送之归。公寤后〖寤,音误,醒也。〗,求子之念始息。竟以侄为嗣。
  【译文】退休后,反思自己宦海几十年,始终保持清白气节,为什么会得绝嗣之报呢?他就写了一份疏表,去城隍庙自诉。当夜梦见城隍差人来请,到了大殿,见城隍亲自走下台阶迎接,宾主坐定,对费公说:“见到公的诉词,颇有悻悻然不满之意。所以特请公来加以说明。公不爱钱,不徇私情,这种心情确实可以昭然对天。但是公专司法权柄多年,平日你是依据什么原则来上尊皇恩下护百姓的呢?愿听赐教。”费公说:“没有别的,只有凡事处处照例办就是了!”城隍笑着说:“公之所以无子,就错在这照例办三个字上!”费公听了感到惊异,说:“这么说来,律例不能用吗?”城隍神说:“不然,公是儒者,难道没有听说过‘律设DA法,礼顺人情?(语出《汉书卓茂传》)吗?愚民百姓无知,误陷法网,如果事事都照律例办,百姓怎么受得了?公总掌司法大权,能担保下属的各州县的案子没有错判的吗?何况又太过自信,所理案件中有些疑惑而相类似的,都以自己的见解加以决断,其中难道没有无辜被杀的吗?依据古圣旨,托罪有疑点者,应当从轻,似乎不应照例办吧。水清则无鱼,这是你所自作,不应该责怪天道不公!”费公听了之后,沉默无言,颇感自悔。城隍又安慰说:“公生平一向清廉,公正,梗直,将来还要一道和我作官共事,享受一方的祭祀哩!何必为子孙事耽耿耿于怀!”说完城隍命吏役送费公回府。费公梦醒之后,也就不想求子之事了,认侄儿作了自己的后嗣。

  【正文】临终见卧榻前似有报冤者,叱问之,则陈臬某省时〖(书经)汝陈时臬。(传)臬,法也。(按)楚谓作臬可曰陈臬,本此。〗,有匪犯六人,罪不至死,而公执法以入之者〖入之,入之于死罪也。〗。公自知不起,遂索衣冠服之而卒。后相传为某郡城隍云。
  【译文】临终时,费公见床前隐约有几个冤鬼影子。他大声叱问,他们陈述说:费公在某省任臬台时,有匪犯六人,罪不当死,是费公执法定罪判死刑的。费公自己知道阳寿已尽,就命侍者拿来衣冠,穿着正齐,盍然而逝。后来流传说,他当了某郡的城隍。

  【正文】昔有张廉访者,陈臬河南,每事执法严办。遇有势力及富家郎,尤不稍贷〖贷,犹宽也。〗。时严习教之禁。有富人为邻家控其习教,以图不轨者〖不轨,犹言不法也。〗。廉访闻其饶于财〖饶,犹富也。〗,执而严梏之。首府及观察某公,知其诬,为之力白于廉访。廉访笑曰:“有是乎?一白丁耳〖(陋室铭)往来无白丁,(按)世称无功名者曰白丁。〗,而能使观察太守为之尽力,是汉武帝所谓郭解家,固不贫者也〖解,音蟹。(汉书)汉武帝徙郡国豪杰于茂林,屯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卫青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卒徙解家。〗。”竟文致入其罪〖文致,注详曹之英篇。〗。富人死,家属戍边,一时称冤。
  【译文】从前有一位名张廉访的人,在河南省任臬台,每件案子都执法严办。遇到犯案者是有权势的或富家子弟,更加不饶分寸。当时对教习武功,法禁极严。有人控告其邻家一富户习教武功,图谋不轨。张廉访听说被告很富有,就把他抓来,施以酷刑。太守和观察使,知道此案是诬陷,极力向张廉访说明情况。张廉访听了后,冷笑地说:“是这样吗?一个毫无功名的白丁,而能使观察太守亲自出面,为之尽力,真类似汉武帝所谓郭解的家本不贫穷的故事一样!”(事见《汉书》)不但不听,反而巧做文章,定了罪,富人处死,家属充军流放,成了当时的一大冤案。

  【正文】后其孙某,以主簿需次吾浙〖需次,注详勘灾篇。〗,生三子。某卒,其少子与侍婢奸,虑为两兄所禁,鸩杀之〖鸩,音枕。(玉篇)鸩,毒鸟,食蛇;其羽画酒,饮之即死。(按)鸩杀之,犹言毒杀之也。〗。事露,戮于市,其后遂绝。有知廉访生平者,皆谓清而过酷之报云。
  【译文】后来张廉访的孙子在浙江任主簿,候补升迁,未能实现。留下三个儿子,张某就死了。他的小儿子与侍婢通奸,怕他两个哥哥不同意,就用毒酒毒死了两个哥哥,事情败露以后,被处以极刑,斩首于闹市区示众,廉访家绝了后。知道他一生作为的人,都说这是清而过酷之报。


   十五、杨协戎
   制府贪财十万金  反遭大辟罪临身
  岂知隔日阴灵至  触柱破头髓满厅

  【正文】乾隆末,有盗横行江浙洋面。奉旨严拿,为崇明协镇杨天相所获。提军陈大用飞章入告,仓卒未会制府衔。制府某耄而贪〖耄,音帽。(礼记)八十曰耄。(注)耄,昏忘也。〗,衔提军之独奏也〖衔,恨也。〗,思有以中伤之。会奉旨交江督审明正法,盗因以十万金贿制府,制府受之,决欲翻案。
  【译文】乾隆末,江苏浙江一带海面上,常有海盗出没。各地奉旨严拿,被崇明州的协镇(驻防军官)杨天相捕获,提军(驻防军司令)陈大用便紧急写好奏章上报,仓促中,没有通禀制台大人。制台某,老而贪,心中怀恨提军一人上奏,没有他的份,就暗中想中伤他。后提军接到上旨,让他交给两江总督审明后正法。海盗就用十万金贿赂制台,制台收下这笔赃款,决心翻案。

  【正文】适扬州府某太守,自侍御外擢〖侍御,御史之称。外擢,犹言外放也。〗。谒制府,制府语以是案,情有可疑。太守遽曰:“绿营习气,多诬良邀功。明公宜详察之,毋冤平民。”制府大悦,即以是案属之。时盗已得制府报,遂捏诬系沿海良民,以捕鱼为业,为天相所诬,非刑拷责,故诬服。太守先入制府言,信之,竟称诬良为盗定案。制府立出盗于狱,而劾提臣协臣,请褫职治罪〖褫,音耻;又音池。(韵会)解也。〗,竟杀天相于海口。提军以纵庇属员,革爵遣戍军台。
  【译文】恰好,一位御史大人自京城外放,任扬州府太守,前来拜会制台,制台就把此案向太守说了,并说此案情有可疑之处。太守顺口说:“绿营习气多诬良邀功。明公应该详察,不要冤屈了平民百姓。”制台一听很高兴,说这案件就属此类。当时海盗已经得到制台府暗中通风,就捏造说自己是沿海良民,捕鱼为业,被杨天相诬陷,非刑拷打,屈打成招。因太守已先听信了制台的话,竟然就把此案定为“诬良为盗”。制台立即释放了海盗,并对提军和协军进行弹劾,呈请撤他们职,加以治罪。因此杨天相竟被杀于海口,提军也以放纵包庇下属之罪而革去爵禄,流放军台。

  【正文】天相死之明日,制府出行香。将上轿,忽叱从者曰:“杨大老爷来,若辈何以不传禀?”遽反走,若与客偕行者。至花厅,初作拱揖状,口喃喃若与人争〖喃,音南,注详鬼从醮妇篇。〗。继复作相搏状,又以两手自批其颊,颊尽肿。良久,忽曰:“我不合得盗金置汝以死!我该死!我偿尔命!”又以自手扯其发,复曰:“勿扯!我去!我去!”遂以头触厅柱,脑浆尽出而死。一时无不知为天相索命。
  【译文】杨天相死的第二天,制台大人准备去庙上香,正要上轿,忽然对随从人大声叱责说:“杨大老爷来,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来通禀一声!”立即转身,像陪着一位客人似的,进了府衙,来到花厅。先作了一个揖,嘴里叽哩咕噜说着什么,似在和人争论,接着好像和人打架一样撕扯起来,又用两手自打耳光,面颊被打得红肿,隔了一会儿,说:“我不应收受海盗的钱置你于死地,我该死!我偿你命!”又用手扯头发,说:“别扯!我去!我去!”说完,就用头撞在厅柱上,脑浆尽流而死。一时之间,大家都知道是杨天相索命。

  【正文】逾年,盗忽至山东巡抚衙门投到,历供在江南被获,行贿得脱状。东抚不欲兴大狱,诛盗而讳其事。惟扬州守竟以功名终。盖太守素正直,其审此狱也,非有意迎合制府,徒以任京职久,稔闻外省绿营〖稔,音忍。稔闻,熟闻也。〗遇事畏葸〖葸,想里切,音戏。(论语注)葸,畏惧貌。〗,好诬良邀功,遂以偏执之见,致成冤狱。其过出无心,故报应不及,然功名卒不显。且天相死之岁,即生一子,桀傲不驯〖桀,音杰;驯,音循。桀傲,骄纵也。不驯,不顺也。〗,几败其家。
  【译文】过了一年,那位海盗自己来到山东巡抚衙门自首,详细供出了他在江南被捕,行贿得释的经过。山东抚台不愿把此事张扬出去,以免扩大事态,牵连多人,只杀了海盗,其它事也就隐讳不提了。只有扬州太守一人,安然无恙,直至寿终,功名未受任何影响。大概是因为他素来正直,他审理此案并不是有意迎合制台,而是因为他长期在京城作官,经常听说外省的绿营军兵,遇到事情,畏首畏尾,不敢向前,而总好诬陷良善而邀功请赏。这种说法听多了,就形成偏执之见,致使造成这桩冤案。他的过错纯粹是无心的,所以报应没有涉及他。但是他的功名也并未显赫,而且杨天相被处死的当年,他生了一子,桀傲不驯,胡作非为,几乎把家败尽。

  【正文】太守与余家有年谊,常见其自叙年谱,犹以此案为平反云〖反,音番。(韵会)录囚平反之,谓举活罪人也。〗。
  【译文】太守与我家有年谊之交,我常见他自己叙说一生历年所作之事,其中特别提到此案应当平反。

  【正文】坐花主人曰:“余幼时即熟闻是案之冤。及长,薄游娄东〖娄东,即崇明。〗,父老谓余曰:‘天相与提戎皆素为军心所归。方天相就难时,提协两标兵皆呼冤击鼓,愿退名粮,一时积甲如山,将成大变。幸提戎稽颡劝慰,始得归伍。’嗟乎!贪耄者政以贿成〖贿,音悔,财也。四字出(左传)。〗,守正者见由偏听〖(汉书邹阳传)偏听生奸,独任成乱。〗。遂致冤同三字〖(宋史岳飞传)秦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韩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人?〗。狱坐元戎〖元戎,协镇之称。〗,几起于脱巾〖脱巾,未详出处,此指兵皆弃甲,将成大变言。〗,报竟昭于触柱。而守正不阿之太守,亦几同罹惨报。然则于狱者可弗慎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我小时就常听大人说起这桩冤案。长大以后,曾去过崇明州,当地父老对我说:‘天相与提戎都深得士兵拥戴。天相被害时,手下的两标兵士,都为他击鼓呼冤,要退出兵营,放弃口粮,不当兵了,一时军装枪械扔了一大堆,看来要成兵变。幸亏提戎出面极力劝解抚慰,他们才平静下来。’可悲呀!贪妒成性的老头子,以贪贿赂而成其“政绩”;自以为恪守正见的太守,却是由偏听而自以为是;结果造成了这桩“莫须有”的大冤案,竟然使带兵的勇将含冤坐狱,兵士激愤而怒弃枪甲。报应却是昭然明显的;一个撞柱而脑浆迸裂;一个守正不阿却几乎遭受同等惨报!看来,掌握生杀予夺的权柄者,难道不应谨慎从事吗?!”



   十六、某选郎
    事关众望得名时  焉得从中独徇私
  弟可乘机先捷足  无如谋算有天知

  【正文】故事从六品以下佐杂,及教职之需次者,免其赴部投供,惟按次铨选〖铨音迁,犹选也。(庄子注)铨,铨量人物也。(唐书六典)吏部有三铨法。〗。得缺后,以文凭咨交本籍督抚,所以示体恤,免微员跋涉之劳〖(诗经)草行曰跋,水行曰涉。世谓远行为跋涉,本此。〗,守候之累,甚盛意也。顾需次者,以不知选期故,或游幕他省,或挈眷远出,且有病故漏报等事。往往选缺后,辗转咨查,或有竟无下落者,多致员缺虚悬。
  【译文】依照惯例,凡需递补六品以下的办事人员和杂务人员,以及各级教职的人,无须亲自到吏部递交申请和资历,唯须依次量才推荐选拔。得到职缺以后,把自己的文凭材料上交本人所属的督抚,就可以了。这种程序,体现了对下的体恤和关怀,免得使基层人员跋涉之劳和等候之累,用意是很好的。但是,递补候职的人,不知道选拔日期,有的受聘到外省去充当幕僚,有的携带家眷出了远门,而且还有病故和漏报者等等诸多,往往选拔定职之后,要辗转查找此人下落,有的竟然找不到,因此常常缺员虚职。

  【正文】会福建某君为选郎〖选郎,即吏部文选司郎中。〗,其弟援例得某官,名次在后,无由得缺。选郎乃倡为新例,命教职之需次者,每年取具本员在籍候选,并无过犯文结,由府县申送督抚咨报到部,方许铨选。如名次在前,而文结未到,即以在后而文到者,越次选用。例既行,令其弟亟回籍具呈。时直省均未知,而其弟文结先到,遂越众得缺。然需次之人,多一次结报,即多一方需索。贫而无力者,明知选期已届,而无可罗掘〖罗掘,借用(唐书张巡传)罗雀掘鼠典。无可罗掘,犹言无可设法也。〗,往往耽搁不行。其乡居及远出者,又多误于不知。
  【译文】这里,福建某君,任吏部文选司郎中(负责审查选拔的办事官员)。他的弟弟按例应得某个官职,但名次排在后面,无法得到这个官缺,这位郎中哥哥就想出一个新招,下令让等待候补教职者,每年应在原籍候选,并要具备本人没有违法乱纪行为等的证明文件,由当地县府申报,送省督抚核实,上报吏部,才能进入候选名单;如果名次在前,而证明文件未到,即以名次在后而文件先到者,越次选用。此令一下达,他马上让弟弟立即回原籍写好材料和呈文上报。当时各省还不知这一消息,他弟弟的呈文先到,就越众次得到了官缺。凡候缺之人,多一次总结上报,就多一次机会补缺。贫穷的候补者,明知选期已到,无力筹办,也就往往不去办理了。有些远在边远乡间或出远门的人,又多因为不知情况而耽误了。

  【正文】选郎徒以私其弟之故,创为此谋。未及一年,以掌铨有私,为言官所发〖言官,即御史。〗,革职遣戍。其弟得缺后,亦到任未几,即遭罢斥,阴谋何益哉?
  【译文】这位选郎,只为了私下照顾他弟弟一人,想出了这条计谋。不到一年,被御史(监察官)发现,以审选候补工作中假公济私罪揭发,而被革职,充军流放。他弟弟得缺后到任不久,就遭免职。由此看来,耍阴谋诡计,有什么好处!


   十七、义犬
    报警三番爪叩门  殉灾似愧负深恩
  而今人事多颠倒  义气偏教犬独敦

  【正文】外祖母陈太夫人家畜一黄犬,太夫人次嫂王太君,极爱怜之。犬亦绝解人意,与常犬异。会有仆妇某媪〖媪,音袄,老妇之称。〗,失主人欢,恒背人祝诅〖诅,庄助切,音阻,去声。祝,音咒。(书经厥口诅祝疏)诅祝,谓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人,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
  【译文】我外祖母陈太夫人家里,养了一只黄狗。陈太夫人的二嫂王太君非常爱怜这只狗,这只狗也极其通达人意,和一般的狗迥然不同。当时有一老女仆,不得主人欢心,经常在背后诅咒憎骂主人。

  【正文】一夕,内宅门已闭,犬忽以爪叩门,嗥声甚哀〖嗥,音豪。〗。太君异之,亲持灯出照。门甫启,犬遽衔太君衣,若牵之行者。益异之,因呼童仆之未睡者俱至,而谓犬曰:“有何事?汝前走!”犬遽舍衣而行。人随之至积薪所,有烟出。视之,则或置火煤于薪下,急抽去之。心知某媪所为,顾隐忍不能决遣。越数日,犬复嗥于门外,急往视,则薪已将燃,幸人众即扑灭之。又不遣媪去,惟每夕人定后,查察加严而已。
  【译文】有天夜里,内宅门都已上栓,这只狗忽然用脚爪抓叩门扇,嗥嗥哀叫。王太君听到,感到奇怪,就亲自撑了灯出来,刚把门打开,这只狗就急急上前用嘴咬着太君的衣角,像似要拉她到什么地方去,她更加惊奇,就把还没有睡的僮仆叫来,对狗说:“有啥事?你前头带路!”狗就放了衣角,向前走。大家跟随来到堆放柴草的屋子,见里面有烟向外冒,一看,柴草下有一块燃着的煤炭火,赶忙把火拨了出来。她心里明白这是那位仆妇所为,但又不忍下决心把她打发走。过了几天,狗又在门外抓叩嗥叫,急忙赶去,见柴草马上就要燃烧了,幸好人多,立即把火扑灭了。这一次王太君还是没有赶她走,只是每晚夜静人睡之后,加严查看。

  【正文】数月后,防范稍懈。一夜人尽睡,太君梦中忽闻犬嗥声,惊醒。听之嗥声极哀厉,遑遽披衣出。门启,则浓烟已密布。薪室故在厅侧,急唤众往救,则火已及厅前门,无路可进矣!犬复来衔太君衣向后门,似导之使遁者。仓卒无计,遂与其娣〖娣,音弟。〗各持一田房契匣,率家众自后门出。犬伺于门侧,见人已尽免,复反身入,呼之不出,竟自毙于火。若自憾其报信之迟,误主人事,负豢养恩〖豢,音患。(礼记月令注)养牛马曰刍,养犬豕曰豢。又疏食草曰刍,食谷曰豢。〗,故以身殉焉!
  【译文】过了几个月,防范松懈下来,一天夜里,人都入睡了,王太君睡梦中忽然听到狗的哀嗥声,一惊而醒,仔细一听声音极哀厉。惶恐之中,匆忙披衣跑出来,门一打开,浓烟已充满了客厅,柴房就在厅房旁边。连忙大呼众人来救,此时火已烧到了客厅前门,无路可走了。黄狗这时跑上来咬住太君的衣角,拉她向后门,像是要带她从后门跑出去。仓惶无计,就和我外祖母各人抱了房田契约匣,和家人从后门跑了出来。黄狗就蹲在后门边守候,看到家里人都已得救,又转身进了着火的房子。大家连声呼叫,不见出来,竟然被烧死在里面了。好像它自己以为报警迟了而误了主人的事,有负于主人豢养之恩,因此以身殉职了。


   十八、报恩猪
    何来白日冲仪仗  奇煞常州吕又新
  生受深恩死殉节  羡他猪也胜于人

  【正文】常州吕又新司马,官吾杭东防同知时,一日出行,忽有两猪俯伏舆前,作举首乞哀状。鞭之不动,驱之不去,大异之。驻舆令随役查察来自何家,旋带一屠户至,称两猪皆数日前买自田家者,今日将就屠,忽逸去〖逸逃也。〗,不虞其冲突仪仗也。猪见屠户至,益俯伏哀鸣,觳觫万状〖觳觫,音斛速。(孟子注)觳觫,恐惧貌。〗。吕公顾而悯之,因谓屠者曰:“猪畀我,予若原值。”立命取钱,如其原价与之,而豢猪于署〖豢,音患,注详前篇。〗。
  【正文】常州有位司马,名吕又新。在吾杭作东防同知时,有一天出去,忽然跑来两只猪,爬在官轿前的地上,抬着头像是在哀求什么,用鞭抽,不动,驱赶不走,吕同知十分惊奇,就下令停轿,让随从去调查这两只猪来自谁家。不久带来一名屠户,说这两只猪都是几天前从一家姓田的那里买来,今天就要宰杀,忽然跑掉了,没想到它们冲撞了大人的仪仗。两猪见到屠户来到,更是俯伏在地上不敢动,浑身颤抖,哀鸣不已。吕公见状,发了怜悯之心,就对屠户说:“这猪就给我吧,我照原价给你!”马上命人拿钱,按原价付给屠户,把猪带回署衙,养在圈内。

  【正文】次日公晨起至前院,二猪俯伏于前,作叩首状。叱之去,行数武遥立,见公入内,乃还溷〖溷,音混,养猪之所。〗。自是每清晨必至前院,候公出则叩首如前状。或逢公自外回,遥闻锣声,即欢跃似相迎者。
  【译文】第二天吕公早上起床来到前院,两猪俯伏在他面前,作叩头的样子。他大声叱喝它们走开,它俩走了几步,站在那里,见吕公走进屋里,才返回圈内。从这天起,每天清晨都要到前院来,等到吕公出房,就向他叩头。要是吕公从外回府,听到远处的开道锣声,两猪就欢喜跳跃,好像是等着迎接他。

  【正文】公罢官后,呼语之曰:“我今归去矣!养汝数年,不忍汝复就屠,当送汝至放生道院。”两猪皆踯躅哀鸣〖踯躅音直竹,注详十金篇。〗,似不愿者。公知其意,复慰之曰:“汝不欲离我,仍携汝归去,何如?”猪即作叩首状,遂带回常,豢养十余年。及公殁,两猪日夜哀鸣,饲之食,不食。不数日竟饿死。
  【译文】吕公下任时,对两猪招呼说:“我今天要回去了!养了你们几年,不忍心再让你们遭屠宰,就送你们去放生道院吧!”两猪犹豫不安,哀鸣不止,好像不愿意。吕公懂得它们的意思,就安慰说:“你们不愿离开我,那就还是带你们一块回乡去,怎么样?”猪就作出叩头状。于是就带回了常州老家。豢养了十多年,到吕公逝世,两猪日夜哀鸣,喂饲料,不吃。不几天,就绝食而死。

  【正文】坐花主人观于陈吕二事,而慨然曰:“义犬之事,见于纪载者甚众。至猪于六畜中最蠢,乃一受活命恩,生则尽礼,殁则竟以身殉,彼俨然人也。而有愧于是猪者岂少哉?今人每詈人以狗彘之行〖詈,音利,骂也。彘,音滞,猪也。〗,若陈氏之狗,吕氏之彘,恐其正不屑与人伍尔!”
  【译文】坐花主人看到陈太夫人家的黄狗和吕家的猪的事,感触甚深,说:“有关义犬的记载,倒是很多。至于说到猪,那是六畜之中最蠢不过的了,却能一旦受到活命之恩,活着知道尽礼,死时竟然以身殉义,简直就如同人了!而人类中有愧于猪的人,难道还少吗?!现在的人骂人时常说:‘行同猪狗!’像陈家的狗,吕家的猪,恐怕还不屑与人为伍哩!”


    十九、周云岫
    清官必刻成通病  君子从来矜不争
  德薄未容挥彩笔  方知天上重科名

  【正文】仁庠周云岫〖岫,音秀。〗,为赘婿于毗陵余氏〖毗,音皮。毗陵,即常州。〗,因家焉。云岫沉湎于酒〖湎,音面。(书经)沉湎冒色。(注)沉湎,溺于酒也。〗,虽隶诸生籍〖犹言虽为生员也。〗,久不与省试。
  【译文】仁庠县有位周云岫,当了常州余氏家的上门女婿,就在常州安了家。他嗜酒如命,经常烂醉,虽然身为生员却久不参加省试会考。

  【正文】岁己酉,其子亦举茂才〖(汉书)武帝有(求茂才异等诏)。(按)世称秀才为茂才,本此。〗,云岫因携之回杭,父子同入棘闱〖(通典)礼部阅试之日,严设兵卫,榛棘围之,以防假滥。(按)世称贡院为棘围,本此。〗。云岫甫入号,即觉神情恍惚,口喃喃不知作何语。邻号生揭帘视之,即拍案大骂。邻号生初未知其中邪,与之争辨。号军及同号者闻声集视。云岫瞠目四顾〖瞠,音撑。〗,骂不绝口。忽趋出,举号板逢人即打,众皆趋避。云岫复舍号板,取号军劈柴刀乱砍,状类疯颠。同号者急请官至,云岫忽见蟒衣补服者,欢跃曰:“好!好!监临来提尔等,尚敢打骂耶?”复四面指曰:“非我要动粗,若辈骂我,我不得不回口。打我,我不得不回手。”忽又向空中挥拳曰:“若等尚要打耶?”号官无如之何,往回提调。提调至,疯如故。不得已,令有力者抱持之,请于监临,絷其手足。派人于至公堂看守。犹谩骂如故,语皆不可辨。
  【译文】到了己酉年,他儿子也考上了茂才(秀才)。云岫就带着儿子回到杭州,父子两人一同参加礼部主办的考试。云岫刚入考场在自己的号位坐定,就觉神情恍惚,口中喃喃地说些听不清楚的话。邻号考生揭开帘子来看,云岫就拍案大骂。那位考生起先不知他已中了邪,就和他争辨起来。守场的军勇和同场的考生都集拢来看。云岫瞪着眼睛,向四面望着,骂不绝口,忽然起身走出号房,抓起号板,见人就打,围观者都跑开了。云岫丢了号板,拿起号军的劈柴刀乱砍,像是发疯了。同考生急忙把孝场监官请来。云岫一下子看到穿蟒袍官衣的人,欢喜跳蹦说:“好!好!监临官来提你们了,看你们还敢打骂我!”又向四面指指划划说:“不是我要动粗。他们骂我,我不得不回口;他们打我,我不得不还手!”突然又向空中挥拳说:“你们还要打!”号官拿他没办法,就回去向提调官报告。提调官来到考场,云岫依然发着疯。不得已,提调官下命令几个劲大的兵勇抱住他,前去向监临官禀告,就把他手脚绑起来,关在公堂里,派人看守。他还是骂个不停,但听不清骂的什么。

  【正文】初十日门启,令人扶出。适其子缴卷出场遇之,与接考者扶持归寓。其族弟云吉慕陶两孝廉,闻而趋视。云岫忽跃起,执两人手曰:“汝二人已被监临缚去,案未审明,从何处逃回?”两人愕然,而云岫颠益甚。其子二场因亦不能往,急买棹回常州。甫下船,神气顿清,以场中事诘之,茫然不知。云但见男妇多人,环之打骂,因亦与之相詈对敌而已。回常后竟无恙。此不知是何因果。云岫谨厚安分,惟知嗜酒〖嗜,音寺,好也。〗,不应有隐慝〖慝,音忒,恶也。〗。或云其父曾为州牧〖州牧,即知州〗,清而刻,疑有误入人罪事,故致罚于子孙,使不能终试以取科第欤。
  【译文】到了初十,才打开门,让人把他扶出来,正好他儿子已考完交了卷子,出场路过,遇到了,就和前来接考生的人扶着他回到寓所。他的堂弟云吉和慕陶两位孝廉,听说以后也来探视病情。云岫突然站起来,握住两人的手说:“你们两人已被监临官绑去,案子还未审明,是从哪里逃回来的?”两人听得莫明其妙,愕然不知说什么。云岫从此更疯颠了。他儿子因此也不能去参加二场考试,急急忙忙雇了船,护送他返回常州。刚下船,他的神志立即清醒了,问他在考场中发生的事,他茫然不知,只说看到有男女多人围着他,又打又骂,所以他也和他们对骂对打。回到常州以后,竟然不疯不颠一切如常。这件事不知是什么因果。云岫一向谨慎厚道,安分守己,只是贪杯好饮,按理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人说,或许是他父亲曾当过州牧(知州),为人清廉但却苛刻,怀疑他曾误冤人不应之罪,所以致使罚报于子孙,使他们不能考完所有的科目以取功名。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6 10:02     标题: 续 6




        二十、王中丞


    奇哉刀笔作中丞  善恶分明若响应
  听到事关名教重  闻风顽懦一齐兴

  【正文】广陵王中丞〖广陵即扬州。〗,逸其名〖逸,犹遗失也。〗。少孤贫,为刀笔以养母。年二十补弟子员〖注详皂隶篇。〗,秋试连荐不售。某年除夕,梦二青衣唤之去,至一官署,极巍焕〖巍,高大貌;焕,光明貌。〗。上坐者,冠服如王者。傍二朱衣吏,执长榜以待。王者标判已,吏传呼王某上。王匍匐堂下〖匍匐,音蒲伏。(说文)匍匐,伏地也。〗,窃窥王者色甚厉。掷一册令阅。见上载己名下,当由某科联捷入词林,官至总督,以刀笔孽削除殆尽。阅甫竟,王者拍案曰:“知未?”王叩首乞哀。王者曰:“姑念汝事母颇孝,宜速改行,尚可还汝科名。若始终怙恶〖怙,音户,怙恶,不改之谓。〗,当追汝命。”复命青衣引之出。王私问王者为何神,曰:“文帝也。所签即来年秋榜,汝能改行为善,尚可入此榜中。勿负帝君谆谆见训苦心〖(诗经)诲尔谆谆。(朱传)谆谆,详熟也。〗。”言已,以手推之。瞿然而醒,则一灯荧然〖荧,音萤。(说文)荧屋下灯烛之光。〗,邻鸡尚未鸣。
  【译文】扬州(广陵)的王中丞,名字已忘,少年时死了父亲,家境贫寒,靠给人写诉状赚钱以养母。二十岁时经考试得补弟子员,秋试几场考下来,都不中。这年除夕,他梦见两个穿青衣的人把他叫去,带到一座官署,极其宏大壮丽。正堂上端坐一位冠服像王者一样的人,旁边有两位着红色衣服的吏使,手拿长榜,王者用笔标判。标判完了,吏使传呼王生进见。王生上殿,匍匐在地上,看到王者脸色十分严厉,扔下一本册子,让他看,见到册子上有自己的名字,下面标明他应当由某次科考得中,并联捷而入翰林,官至总督,但以昧心替人写诬状之孽,已被削除殆尽。他刚看完,王者拍着长案问道:“看清了吗?”王生叩头乞哀,王者说:“姑且念你侍奉母亲孝顺,应当立即改过,还可以还你功名。如果始终不改自己的恶行,就要追索你的性命!”又命青衣将王生带出去。王生悄悄问青衣人,这王者是什么神,答说:“文昌帝君!他刚才标判的是来年的秋榜。你如能改行为善,还可以在这一榜上登名。不要忘了帝君谆谆训诫的苦心!”说完伸手推了王生一掌,一下子被吓醒了,床头的油灯仍在飘乎发着黄光,隔壁的公鸡还没有打鸣。

  【正文】追忆所梦,历历如见。思欲改图,默念贫家无力为善,即不为刀笔,何以盖宿愆〖宿愆,犹言旧恶也。〗?沉思竟夕,恍然曰:“刀笔可杀人,独不可救人乎?”若即是道反行之,宜可得神佑。意既定,遂披衣起,坐以待旦。质明,即至文昌宫焚香默祷。自是凡遇讼者至,必委曲为之排解。理曲而欲讼者,必力斥之。惟理真而不能自白者,始为之具词。无力者更倾身以助之。行之期年〖期,音稽,周也。〗,学使者以冠军饩于庠〖冠,音贯;饩,音戏。(史记灌夫传)夫名冠三军。(按)冠军,借作考第一解。饩于庠,注详广平生篇。〗,以是益力为善。
  【译文】王生回想所梦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想到改过,觉得自己家境贫寒,没有力量去作善事,如果放弃刀笔写状生涯,又用什么办法弥补前罪。翻来复去,沉思通宵,恍然有悟:刀笔可以杀人,难道就不能用来救人吗?就用此道反而行之,一定可以得到神明庇佑。主意拿定之后,也睡不着了,就披衣下床,坐等天亮。东方微明,他就来到文昌宫焚香默祷。自此以后,凡遇诤讼之人前来,他都想尽办法劝说调解。那些没有道理而要诤讼的,他加以申斥说理。对于那些有理而不能自己申说清楚的人,他才运用自己的文才为他们写状子,而且全力给以帮助。这样做了近一年,他考中补廪生第一名,能每月受到官府的定额资助,因此更加努力为善。

  【正文】邻有少寡而得遗腹子者,家小康〖康,犹富也。〗。族众诬以不洁,讼之官,谓其孕非真骨血,恐异姓乱宗,乞官断令大归〖大归,注详余生篇。〗。妇之母家,柔懦不敢出一言。妇冤莫白,惟朝夕哭以死自誓。有邻媪知之,以语王。王察知妇实贞洁,乃访至其母家,为之具词,令其母至官申诉。妇兄弟有难色,王以义愤激之,始感动。诉词既投,王复聚同学与里之耆老,将于月朔令尹谒庙〖令尹,知县之称。〗,宣讲圣谕时,公言之。或惕以事不干己〖惕,音剔,警也。〗,王曰:“保节全孤,事关名教,皆读书人所应为,非包漕揽讼,有干例禁者比。果得罪,某请以一身任之。”众嘉其义,咸踊跃,遂于朔日聚学舍。俟令尹至,宣讲既毕,即出公禀求阅。令亦明决,阅其词,曰:“事关名节,即为诸君确讯之,若果族众诬蔑〖蔑,音灭,犹污也。〗,当按例严惩。然诸君体访宜实,毋自贻伊戚〖四字出(诗经)。(按)犹言毋自取其罪也。〗。”生直前力陈其诬告状,言论侃侃〖(论语注)侃侃,刚直也。〗,令见其词直,慰遣之。不数日即集讯,族众理诎〖诎,音屈,枉曲也。〗,俱自服诬告。妇冤遂白。案既结,妇嘱其母家出百金谢王,王不受,固予之,王怒曰:“我岂觊觎谢仪〖觊觎,音计俞,(正韵)欲得也。〗,故为是耶?”严拒之,声色俱厉〖言甚怒也。〗,其人惭而去。
  【译文】邻里中有一少寡之妇人,家属小康,怀有身孕,是遗腹子。族中之人诬陷她不贞洁,告官说她腹中之子不是真骨血,怕乱了宗族血脉,求官府判她大归(把她休回娘家,不准继承产业)。她的娘家软弱怕事,不敢说一句话。她受了大冤,无法辩白,整天哭泣,发誓要寻死。有位邻居老婆婆知道了,来告诉了王生。王生作了调查,知道少妇实是贞洁之人,就访问来到她娘家,写了上诉状,让她母亲去告官府。这妇人的兄弟显出很为难的样子,王生就用道义激励,他们很受感动,于是把状子递了上去。同时王生又招集同学和本地有德望的老者,告诉他们知县将于初一要到文庙宣讲圣谕,到那时把这桩案子公开提出来,有人认为,此事与己无关,不愿出面,王生说:“保护贞节,维护遗孤,这是有关道德仁义的大事,都是读书明理之人应该做的,并不是为一己之私利包揽诉讼,不能把这件事等同于违法犯禁来看。如果怪罪下来,我王某一人承担!”大家都很赞赏他的大义之心,都愿意支持他。到了初一,都来到文庙学舍,等候知县来到,知县宣讲完毕,大家呈上禀文请他阅览。知县也很明理,看完以后说:“这是件牵涉名节的事,请在座诸君认真了解落实,如果确属于族人诬谄,一定按律例严惩。但各位查访一定要确实,不要自取其罪。”王生向前,尽力申叙族人诬告的详情,言辞刚直,条理分明。知县见他词理正直,慰勉了几句,让他下去了。没有几天,即开庭讯问,族人都被问得理屈词穷,承认自己诬告。少妇之冤才大白,结了此案。少妇嘱咐娘家拿出一百金答谢王生,王生不受。他们坚持要给,王生生气说:“我难道是想要你们的酬金才这样做的吗!”声色俱厉,严加拒绝,妇家人惭愧而去。

  【正文】是年除夕,复梦前二青衣来,召之行,仍至前处。见帝君霁颜谕之曰:“余嘉汝改行之速,已还汝科名,然汝尚应于下科中式。因有保节全孤一事,善行动天,本年即捷矣。汝其益励厥德毋怠,前程远大未可量也。”王叩首谢。复命吏引之出,途遇二老者一少年拜于侧。王不知谁何,见其拜亦拜。二老及少年以首顿地,而告曰:“蒙恩全我似续〖(诗经以似以续注)似,嗣也;续,谓续先祖以奉祭祀。〗,保我田产,愚父子祖孙愧无以报大德,适闻帝君宠召,故谨候于此。”王心知即某氏之舅若夫也,因曳之起〖曳,音业,犹扶也。〗。老者复指少年谓王曰:“豚犬受君大恩〖(三国志)曹操见孙权,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按)世谦称其子曰豚犬,本此。〗,知君尚无子,当乞冥司,即令其为君子以报。”王逊谢而别,急觅青衣人,亦不见。徘徊歧路〖徘徊,音排怀。(集韵)徘徊观望,不进貌。歧路,三叉路。〗意殊惘惘〖惘,音罔,注详阳羡生篇。〗,忽遇一皂衣人谓之曰〖皂,黑色也。〗:“汝尚未归耶?幸遇我,不然殆矣〖殆,危也。〗。”遂携之行,甚迅,瞬倏已见家门〖瞬倏,音舜叔,极速之谓。〗。王叩皂衣者名氏,笑曰:“同居有年,胡弗相识?”固询之,则灶神也。相偕入己室,见其母妻相对作喜团。一男子侧卧床上,惊异间,皂衣人从后推之,顿觉己身与床上者合为一,大呼而醒。其母妻果皆在房。王乃备述梦中所历,亟起焚香叩谢灶神。自是益勉力为善。次年遂领解联捷入词馆,至大中丞。领解之年得一子,恍睹梦中少年入室而生,亦以科甲至大官。
  【译文】当年的除夕,王生又梦见以前的那两位青衣使者,前来召他,走到以前的地方,见文昌帝君和颜悦色对他说:“我很赞赏你改行之快,已经还你科名。原应在下一科中试,因你保节全孤一事,善行感动上天,本年就能考取。你应当更加多修善德,不要懈怠,前程远大不可限量!”王生叩谢。帝君命吏使领他出去。在大门外遇到二老一少,在道旁向他跪拜,王生不知他们是谁,见他们向自己拜,他也对之回拜。他们跪在地上叩头说:“承蒙君恩,使我后人得以保全,继承香火,又保住了我们的田产。我们愚父子孙惭愧无以回报。刚才听帝君宠召王君,所以我们在这里等候!”王生明白了,他们是那位寡妇的父翁和丈夫,就搀扶他们起来。老者指着少年,说:“我这儿子受君大恩。我知道你还没有儿子,我要去请求冥司让他投生作你的儿子,来报答你。”王生谦让,致了谢意,就分手了。急急四顾找带路的青衣人,已经不见了。正在心慌不知去路之时,忽然见到一位黑衣人,对他说:“你还没有回去呀!幸好遇到我,否则就糟糕了!”就带着他急急走去,走得很快,眨眼之间,见到了家门,王生请问他的姓氏,他笑着说:“我们住在一起多年了,怎么不认识我哩!”王生一再请问,他才说是灶神。两人进了家门,见他母亲和妻子正在一起搓团子(元宵),一个男子侧身躺在床上。王生感到惊异,黑衣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掌,马上感到自己和床上的人合而为一,大叫一声就醒了。见他母亲和妻子真的都在房里。王生就把他所经历的事告诉了她们,立即向灶神焚香叩谢。从此,他竭尽全力行善。第二年就中了解元,联捷入了翰林,官至大中丞(巡抚)。考中解元那年,生了一个儿子,恍惚中像似看到梦中的少年进门来。儿子后来也以科考中第一名而作了大官。

  【正文】坐花主人曰:“刀笔救人,虽王生之创见,顾人独不能以是救人耳。果其能之,则天下事之可济人利人者,又孰刀笔若哉?王生之厚蒙多福也宜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刀笔救人,虽然是王生的创见,只是人们就是不愿以此行当救人罢了!果真刀笔能救人,那么天下能用来济人利人的行当,哪里只限于笔写状这一种职业呢?!王生之蒙恩多福,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二一、李晓林
    何须迎合炫才思  宽猛由来贵并施
  试看青阳严令尹  连呼我错已嫌迟

  【正文】李明府晓林〖明府,知县之称。〗,以名解元作令皖江〖皖江,即安徽。〗,文采风流〖(杜甫丹青引)文采风流今尚存。〗,倾其侪偶〖侪,音才。侪偶,谓同辈。倾,佩服之意。〗。而性颇严刻,需次省垣,日谳狱于省府署〖谳狱,审案之谓。〗。时制府中丞政皆尚猛,晓林有意迎合〖迎合,谓迎合督抚之意。〗,遇事务从刻深。口才既敏,判决如流。案经其谳定,虽老吏无以难〖谳定,犹言问定也。〗。缘是大得督抚意,而凡事皆从重。比伏法者,未必尽当其罪也。及后历任剧县〖剧,音句。剧县,犹言难治之县也。〗,皆以严为治。
  【译文】李晓林,是很知名的一位解元,在安徽作知府。文章写得极其华采风流,倾倒了同辈学者,但他个性却相当严刻。后递补到省,每天在省府署衙中审案。当时制府督抚主张执政严猛,李晓林有意迎合上峰心意,遇到案件都一概从严从重。他的口才敏利,判决又快又词意流畅,案件凡经他下定判词,即使是多年从事审判工作的有经验的老吏,都挑不出什么纰漏,因此极得督抚大人的首肯。但是,凡事从重处置,那些被杀者,未必都是罪该应得。他以后历任一些难以治理的县份,都是贯彻从严路线。

  【正文】旋由宣城移知青阳〖犹言由宣城县调任青阳县。〗。一日赴乡相验,肩舆行至中途〖肩舆,轿也。〗,舆夫忽闻官厉声呵叱,初以为嗔己也〖嗔,音瞠,怒也。〗,继复喃喃,似与人辩者。语多不可晓,但闻疾呼曰:“我错!我错!我不应妄入汝等罪,致汝等骈首就戮〖骈,音便,平声,并也。〗。”言已,寂然。及至尖宿处停舆,而官不出,揭帘视之,僵矣!两手自其颈而死。
  【译文】不久由宣城县调任青阳县。一天,他下乡对某案件进行勘验,官轿行至中途,正行间,轿夫听到轿内老爷厉声呵叱,开始轿夫以为老爷在生自己的气。接着又听到里面喃喃而语,像似在与人辩论,大部份话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后来听到老爷大声疾呼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妄定你们死罪,致使你们一起被杀。”说完,就寂然无声了。等到轿子来到打尖过夜的小镇上,停了下来,不见老爷出轿。轿夫就撩开帘子一看,已经僵硬了,两只手掐在自己的脖颈上死了。

  【正文】坐花主人曰:“为政尚严,已失哀矜之意〖哀矜,注详获盗篇。〗,况复出于揣摩迎合之私心〖揣,和委切;摩,上声。揣摩,犹测度。〗,民将何所措手足乎?天道神明,人不可以独杀〖二句,注详广平生篇。〗,吾愿为民上者,弗至舆中遇鬼时,而始呼曰:‘我错!我错也!’则善矣!”
  【译文】坐花主人说:“执正而崇尚严判,已经丧失了哀矜之怜悯心,何况这种严判又出于揣摩迎合某人私心。那么老百姓就更不知该怎么办了。天道神明鉴照,绝不能以个人之意而随意杀人。我诚愿那些主宰百姓之人,不要弄到在轿中遇鬼才大喊:“我错!我错!”的地步才好。”


        二二、伪书保节
    听到哭声萌善念  轻财仗义曲传神
  想来定是文公后  愿买黄金铸此人

  【正文】嘉兴朱生,先世本徽人。幼聪慧善读,稍长失怙恃,遂废书。
  【译文】嘉兴有一位读书人,姓朱,原籍徽州。幼年时聪明擅于读书,十二三岁时死了父母,就只好放弃读书。

  【正文】其乡人某,远出设巨肆于嘉兴〖巨,大也;肆,店也。〗,携生往学贾〖贾,音古。〗。凡学贾者,即以肆主为师。
  【译文】他的同乡某远出到嘉兴,开了一座大商店,也就把朱生带去学做买卖。凡学做生意的人,都以店主为老师。

  【正文】生勤敏诚笃,师极爱怜之。业既成,以勤俭积百金。生故聘有妻,将谋归娶。师许之而念其资薄,复助百金,为择期而送之。
  【译文】朱生勤快,办事机敏,为人诚笃,很受师父爱怜。事业有了成就,因为勤俭,积蓄了百两银子,他从小就订有一门亲事,准备回家乡去完婚。师父答应了,想到他的百两银子还不大够,又资助他一百两,选好日子送他动身。

  【正文】行未十日即归,讶其速。生辞以中道被盗,尽丧其赀。念徒手回乡无益〖徒手,空手也。〗,姑俟一二年后,稍积余赀,再作归计矣。师闻其言,为之咨嗟久之〖咨嗟,叹声。〗,而不知生之非被盗也。生之南归也,至某处,舍舟遵陆。夜宿逆旅,闻邻有哭声甚哀,谛听之〖谛,音帝。谛听,细听也。〗,似妇女二人,彻旦不已〖彻旦,犹言通夜也。〗。天明,以询逆旅主人。主人曰:“言之可伤。昨哭者为姑媳二人。其姑少寡,抚一子成立,为娶妇。妇美而孝。其子完娶后,甫一年,以饥驱幕游川中〖(陶潜乞食诗)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岁得薄修,寄归以膳母〖膳母,犹言养母。〗。不足,则妇以针黹佐之〖黹,音致。针黹,刺绣也。佐,补助也。〗。近因川楚被兵,道路梗塞,已三载不通音问。适际俭岁〖际,逢也。俭岁,荒年也。〗,薪桂米珠〖(苏轼诗)尺薪如桂米如珠。(按)极言米价柴价之贵。〗,万难存活。其姑不得已,将鬻其媳〖鬻,音育,卖也。〗。昨媒者来言,有富家子艳妇之色,以三百金纳为妾,有成约矣。妇恋其姑〖恋,音练,不忍离之谓。〗,姑亦念妇贤孝不忍别,故彻夜哀号。”生闻之恻然,因细询其家氏族,及子之名号年齿相貌,主人一一言之。生因曰:“余适有事,须暂停半日再行。”主人诺而去。生归房,尽出囊中金,又伪为其子书携之往。叩其家门,一妪启门出视〖妪,威遇切,老妇之称。启,开也。〗,泪荧然〖,音刺,眼角也。荧然,有光貌。(韩愈诗)泪还双荧。〗,见生讶问曰:“客从何来?”生曰:“此是某姓否?”妪曰:“是。”“有人在川中游幕否?”曰:“有之。”询其名号,妪备述如逆旅言。生请见太夫人。妪曰:“老身即是。”因导之登堂,询其所自。生举二百金,及伪书告曰:“某贩货川中,与令郎为莫逆交〖(北史黎景熙传)与范阳卢道源为莫逆交。(按)莫逆,即至好之谓。〗。今载货南归,令郎嘱带银信,乞收存。”妪大喜,欲留生坐,详问其子行踪。生曰:“令郎旅况大好,发财巨万,不日即可旋里,书中谅备言之。某尚须赶路,不及细言。”遂作别而去。绕道归寓,即函致家中,托言被盗,请缓婚期,而身自归店。其师以其诚谨,颇倚任。
  【译文】走了不到十天他又回来了,师父见他这么快就回来,感到惊讶。朱生说半途遭盗,银子全被偷走,空手回去,不能办事,暂且等一二年后,稍积点钱,再回乡。师父听他这么一说,很替他惋惜。叹息了一番,并不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朱生南归返乡时,到了一个地方,船停码头,他上了岸,晚上住在一家旅店里,听到隔壁传来哭泣声,十分悲哀。仔细一听,像是两位妇女,一直哭到天亮。他就向店主打听,店主说:“说起来也够令人伤心了。昨天哭泣的是婆媳二人。婆婆从少守寡,抚养一子成人,并给他娶了媳妇,媳妇很美而且孝顺。结婚后才一年,遭遇荒年,为饥荒所逼,儿子只好去四川充当幕僚,一年中挣了点钱,寄回家来赡养母亲,不足之数,由他媳妇做刺绣手工贴补。最近因川军和楚军打仗,道路不通,至今已三年未通音讯,又遇荒年,柴米贵如桂珠,难以存活下去。婆婆不得已,准备把媳妇卖了。昨天媒人来说,有一富家子看上了媳妇的美色,出三百两银子纳她为妾,已经成交了。儿媳舍不下婆婆,婆婆也舍不得儿媳,想她既贤淑又孝顺,怎么丢得开,所以哭了个通宵。”朱生听了也感到悲恻,就仔细询问了婆媳两人的家世和儿子的姓名,年龄,相貌,店主都一一说了。朱生就说:“我正好有事,还须在店中多留半天再走。”主人答应了。朱生回到房里,把钱全部拿出来,又以儿子的名义写了一封假信,带了去到婆媳的家门前。敲了敲门,一位老婆婆出来开了门,泪眼红肿。见了朱生问:“客人从哪里来?”答:“这是某家吗?”婆婆说:“是。”又问:“你家有人在四川工作吗?”答:“有。”问他的姓名,婆婆都答得和客栈中所了解到的一样。朱生说要见太夫人,婆婆说:“我老婆子就是。”就把朱生领进堂屋,问他从哪里来,朱生拿出二百两银子和那封假信,对婆婆说:“我去川中贩货,与你的儿子是莫逆之交。今天运货南归,你儿子嘱咐我把银子和信带来,请你收下。”婆婆高兴得不得了,想留朱生坐一下,详细了解一下儿子的行踪。朱生说:“你儿子情况非常好,发财上万。不久就要回家来了。想来信中都详细说到了。我还得赶路,没时间细说了!”就告辞而去,绕道回到客栈,给自己家里写了封信,借口说路上被盗,婚期要推迟等等,自己就返回到嘉兴店里。他师父因为他一向诚实谨慎,也就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正文】年余复积赀归,仍宿于前逆旅。询主人以某家姑媳究竟何如。主人曰:“大是奇事!前我告客后,即于是日有远方人,携其子家书,及二百金至其家,委之而去。其姑得金后,即告媒者绝富家婚。未及数日,其子忽回,拥赀十余万,今成富室矣。顾在川中无托人带银信事,不知书自何来。疑神明悯其姑之苦节,妇之贤孝,而默佑之也。”生颔之,次日遂行。
  【译文】一年多以后,朱生又积蓄了钱动身回乡,仍旧住在那家客店。他向店主询问那家婆媳的情况究竟如何了。店主说:“真是大奇事。前次我把她家情况告诉你以后,当天就来了一位远方客人,带着她儿子家信和二百两银子去到她家,放下以后就走了。婆婆得了钱,立即告诉媒人,取消了富家的婚约。没过几天,她儿子忽然回来了,发了大财,有十余万银子,现在已成富户了。回想他在川中并没有托人带信和钱的事,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写来的,疑心是神明怜悯他母亲苦守贞节,媳妇贤淑孝顺,而暗中保佑她们。”朱生只是点头,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动身回家了。

  【正文】毕姻年余,仍赴肆。又宿于前逆旅,阻雨不得行。偶步门外,适遇邻妪肩舆过门〖肩舆,轿也。〗,生急避入。俄顷,邻生衣冠而至,邀生过其家。生不可,曰:“素昧平生,何忽蒙宠召?”笑曰:“无他事。适闻逆旅主人言,知君善书。顷将发一远信,某苦不能执笔,而记室复他出〖(汉书傅毅传)车骑将军宾宪请毅主记室。(按)专司书启者,谓之记室。〗,故以丐君〖丐,求也,乞也。〗。”生固辞,强而后可。邻生入取信稿出曰:“请依此一挥。”遂书以付之。俄顷,即有二仆出,设一椅于堂中,地下铺红氍毹〖氍毹,音衢俞。(风俗通)织毛褥曰氍毹。(按)红氍毹,即长毡毯也。〗,如将有卑幼见尊长者。生踱索堂中〖踱,音夺。踱索,闲步也。〗,不知何事。忽前媪及其子妇,皆装束整严自内出。生遑遽欲遁,二仆挟持之不得行。邻生复令媪婢数人扶生上坐,左右执其手,使不能动。于是母拜于前,子妇从于后,叩首以谢曰:“某母子夫妻,若非大恩人,何以有今日?”生坚不承曰:“萍水之人〖(滕王阁序)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注)萍生水上,随风漂流,故人称邂逅相遇曰萍水。〗,不知何事,君乃作此恶剧〖剧,音句,戏也。〗,使我置身何地?”众罗拜毕,其母乃曰:“恩人亲持银信,面交老身。三年以来,梦寐不忘大德。虽大君子施恩不望报,然愚母子何以自安?今幸天遣相遇,不致抱恨终身。”因令其子出前后手书以为证,复往召逆旅主人示之。主人沉思久之,曰:“此无疑。”因备述生闻哭后,絮絮询其邦族,及中途折回之由。生至此始不得已,自承曰:“此不过一时恻隐之心,亦天悯母之苦节,嫂之贤孝,故假手于某尔,何敢贪天之功?”邻生因留生于其家,曰:“无以报大德,但乞小住数日,稍尽敬礼之心。”生见其意诚,为之暂留,馆于其斋中。邻生询其年长己一岁,遂请以兄礼事之,生亦乐从,彼此友爱,虽同胞弗及也。
  【译文】完婚以后,在家住了一年多,启程去嘉兴商店干活,中途又歇息在那家客店。因为下雨不能动身,就偶然到外面随便走一走,恰好遇到隔壁的老婆婆乘轿过来,朱生一见,赶紧躲进店里。不一会儿,隔壁的先生就衣冠整洁地来到客栈,邀请朱生到他家去。朱生不去,说:“咱们素不相识,为什么忽然要请我去你府上呢!”那位先生笑着说:“没有别的事。刚才听客栈主人说你擅于书法。我要给远地发一封信,我自己又不会写,我的记室(秘书)有事外出了,所以来乞求先生!”朱生坚持不去,他强迫着把他拉去了。他拿来信稿,请朱生照抄一遍,朱生抄写好,交还给他。隔了一会,出来两位仆人,在堂屋正中摆了一张椅子,地上铺了红地毯,那样子好像是晚辈要拜见尊长一样。朱生在堂屋里踱来踱去,不知是什么事。一会儿,以前的那位婆婆领着儿子和媳妇,装束整严,从里面出来,朱生仓惶之间想走,两名仆人就把他挟持在中间不能动。那位先生又叫几个仆妇和婢女,搀扶着朱生坐在上座,把他的左右手捉住,不让他动,然后婆婆在前,儿子和媳妇在后,跪倒在地叩头致谢,说:“我一家母子夫妻,如果不是大恩人,怎么会有今天!”朱生坚决不承认,说:“我们萍水相逢,不知因何事,先生开这样的大玩笑,让我置身何地!”罗拜完毕,他母亲说:“恩人亲自把信和银子交给我老婆子。三年来,梦寐不忘大德。虽然大君子施恩不望报,然而我们母子又怎能心安。今天幸喜上天安排我们相聚,才使我们不致抱憾终身!”就让儿子拿出前后两封信为证,又把客店主人请来,让他鉴定。老板想了好一会儿,说:“绝无问题!”就详细把朱生听到哭声,仔细询问她家情况以及中途返回等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到此,朱生才不得已承认了,说:“这只不过是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也是上天悲悯你母苦节,嫂夫人贤孝,假借我的手办了这件事,我如何敢贪天之功!”邻生就此挽留朱生住在家里,说:“无以报大德,但求你小住几日,让我们尽点礼敬之心吧!”朱生见他真心诚意,也就暂时留住下来,安顿在书斋之中。邻生询知朱生比自己大一岁,就请以兄长之礼对待,朱生也欢喜地接受了。两人彼此十分友爱,连同胞兄弟都难以与他俩相比。

  【正文】既知生父母未葬,因曰:“弟有典肆,距兄家不远。今年于肆傍三四里间得一地,地师言葬后,科第不绝。寒家相去既遥,且又无福以承之,吾兄善畏人知,福根深固,敢以奉献。伯父母窀穸之费〖窀穸,音屯夕。(韵会)窀穸,下棺也。〗,请以一身肩之,稍酬大德于万一。”生逊谢再三始受之。遂择日复与邻生归,相地卜葬,适年向皆吉。邻生大出己赀,为之经理,终事不费生一钱。
  【译文】后来得知朱生的父母都还未下葬,就说:“弟有一间铺面,离兄家不远。今年在店旁三四里处得到一处地皮,风水先生说葬后,子孙科考将连中不绝。弟家离那里又远,且没有这福份承受。哥哥你为善不愿人知,福根深固,就送给哥哥吧。下葬费用,请哥哥允许我一人承担,以稍报你的大德于万一。”朱生谦谢再三才同意了。于是择日与他义弟回到家里,相了地势,卜日下葬,恰好年月日和坟墓朝向都吉利。义弟大出钱财,为他经办,直到料理完结,没有让朱生化一分钱。

  【正文】既葬,邻生欲留生主典肆事,且曰:“幸有微业可给饔飧〖饔飧,音雍孙。(孟子注)饔飧。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兄何事再赴嘉兴,远离乡井为?”生不可,曰:“肆东待我厚,我中道而舍之,背惠不祥。”遂辞邻生而行。及归肆,会其乡人有先至者,以生前后事,备告肆主。肆主惊喜曰:“我始以朱生为诚笃人耳,不但能见义勇为,而又能不矜不伐若此〖矜伐,皆夸也。(书经)尔维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尔维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是将有厚福。”因益倚任之。

  【译文】葬事已毕,义弟想留朱生主管那间店铺,说:“幸好有这点小产业,足以供温饱,哥哥何须再去嘉兴,远离乡井呢?”朱生不同意,说:“店东待我宽厚,中途离开他,就是背弃他的恩惠,是不会吉祥的。”于是辞别了义弟动身前往嘉兴。回到店上以后,正巧他的一位同乡先他而到,已把朱生前后的事详细告诉了店东。店东惊喜说:“我起先以为朱生是个诚恳老实人,没有想到他竟会见义勇为,而又能不傲不夸,将来必定有厚福!”因此更加信任依赖他。

  【正文】及肆主将殁,止一子尚幼,因举肆授之生,令以十年为期,归本银于其子。生接手后,利市十倍。及期,生总其本利核之,得银数十万。念肆主恩不忍负,举其资中分之,与肆主之子各取其半,两家皆成巨富。

  【译文】到得东家年老去世时,只有一个儿子,还很幼小,店东就把整个店铺托咐给朱生,以十年为期,让他到时把本钱交还给儿子。朱生接手经营,获利十倍。到了期限,朱生把本利结算出来,得银数十万,心中想到不能辜负店主之大恩,就把全部钱财,分给了东家的儿子一半,两家都成了巨富。

  【正文】生后生二子,长嘉吉,甲戌会试亚元;次逵吉,丁丑亚元。并入词林,叠官清要,今富贵尚未艾也。
  【译文】后来,朱生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嘉吉,甲戌年会考,中了亚元(第二名);二子名逵吉,中丁丑年亚元,两人都入了翰林,都先后多次担任显要之官职。现在他家的富贵正是兴旺之时。



         二三、阴骘两榜
    夫仁妇义保冰清  母子团圆仗大恩
  如此阴功天报厚  与君乡会两科名

  【正文】山阴徐上舍〖上舍,监生之称。〗,司典总于苏州,三年一归省母。某年回家,以年四十无子,谋欲纳妾。
  【译文】山阴县徐上舍(道台府中之高级官员之称谓),在苏州任典总,每三年回家省母一次。有一年回家看望母亲,因本人年已四十,还没有儿子,打算娶妾。

  【正文】会里有诸生某早卒,其妻生子女各一,仅数龄,家小阜〖阜犹富也。〗。而弟乙无赖,以博罄其赀,与妻谋思逐嫂而踞兄之产,遂乘隙先诱其子女出卖之。嫂心知乙所为,终日号哭求死。会乙妻闻邻媪言上舍欲纳妾,即以嘱媪,媪绳之于上舍〖绳,注详一洋篇。〗。上舍夫妇皆喜。适嫂以清明日出扫生墓,乙命媒期上舍往相之,上舍意得甚,遂以百金为聘,择日迎娶,而嫂未知也。
  【译文】恰好邻里有位读书人早死,留下妻子和一子一女,才几岁,家境比较富有。读书人的弟弟某乙是个无赖,因赌博输光了家产,和老婆商量,要把嫂子赶走,霸占哥哥的家产。就先找机会把嫂子的一儿一女诱骗出去,卖掉了。嫂子心里明白,这是某乙所干,又拿他没办法,只有终日号哭,求早死以了此苦。某乙的妻子听邻居老婆婆说徐上舍要娶妾,她就托咐老婆婆把嫂子说给徐。上舍夫妇听了之后很高兴,同意了。正值清明,嫂子要去给亡夫扫墓。乙就要媒人去和上舍约定当日前去相亲。上舍看了人很满意,就拿出百两银子作为聘礼,择定了吉日准备迎娶过门。此时嫂子完全蒙在鼓里。

  【正文】届期,乙夫妇令媒伪为觅得其所失子者,需嫂亲往领归,赚之出〖赚,音撰,犹骗也。〗。肩舆径至上舍家,入门升堂鼓吹〖此吹字音翠。〗。上舍妻张氏,亲揭帘引之出,见其衣青衣〖上衣字,去声音意。著衣曰衣〗,嗔媒者曰〖嗔,音瞠,怒也。〗:“何不为新姨易吉服?”嫂方欲与主人叙礼,闻其言大讶,谓媒者曰:“我儿何在?此位何人?”媒者密告之曰:“汝至此尚未知耶?汝家小郎已将汝聘与此间为侧室。主人徐姓,适即大娘,请速易吉服拜天地。主人夫妇皆忠厚善人,较在汝家为小郎朝夕凌贱,不啻天壤矣!”嫂闻之,木立若呆,不能置一词。继而双泪承睫〖睫,音捷。(说文)目旁毛也。(桓谭新论)孟尝君喟然叹息,双泪承睫而未下。〗,哽咽良久〖哽音梗。哽咽,悲极气塞貌。〗,忽向阶墀奋身欲掷〖墀,音池,阶下地也。〗,张氏急令婢媪扶持之,叱媒者曰:“此何等事?可强做不令本人知耶?”上舍时偶入内,闻鼓乐声,亟出见。而知其为节妇也,急谓其妻曰:“速撤香烛,请入内室,别图善策。徐某宁无子,强逼孤孀作妾,断勿忍为。”嫂闻言稍慰。
  【译文】到了迎娶日,乙夫妇让媒婆假装说他丢失的儿子找到了,但必须嫂子亲自前去认领。就把她诳骗出门,上了轿。径直抬到了上舍家,进了门,入了正厅,一时鼓乐齐响。上舍妻子张氏,亲自上前揭开轿帘,扶嫂子出来,见她身穿青衣,生气地对媒婆说:“为什么不给新姨娘换吉服?”嫂子这时正想与主人行礼,听她这么说,十分惊讶,问媒婆:“我儿在哪里?这位夫人是谁?”媒婆悄声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啊,你家小郎已把你聘给这家作小房了!主人姓徐,刚才是大娘子。请你快点换上吉服拜天地吧!这家主人夫妇都是忠厚善良之人,比在你家朝夕受小郎的欺侮凌辱,不是好到天上去了么!”嫂子听说之后,一时呆若木鸡,说不去一句话来,只是双泪长流,呜咽悲泣了好久,突然奋身向阶墀撞去。张氏急叫婢媪把她扶抱住,叱责媒婆说:“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强迫人家,不让她本人预先知道呢!”徐上舍听到鼓乐之声出来相见,看到此景此情,知道她是位贞节之妇,急忙对妻子说:“快把香烛撤去,请她到里屋,另想办法吧!我徐某宁可无子!强逼寡妇作妾,绝对不能这样做!”嫂子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稍稍安定了点!

  【正文】张氏延之入己室,细询家世,有无子女。嫂历陈颠末,张亦为之嗟叹良久。曰:“既至此,将奈何?”泣而对曰:“此皆兽叔昧良。事已知此,荣辱死生,惟夫人命。若得苟全名节,以见先夫于九泉〖九泉,犹言地下也。〗,愿为侍婢以报大德。”张恻然悯之〖恻,音测;悯,音闵,怜也。恻然,心悲貌。〗,出以告上舍,上舍亦悯之。既而询其夫之名氏,骇然曰:“是宦裔也!”谋送之归,张氏不可,曰:“如此兽叔,若复与之同居,是仍置之死地也。”上舍沉思无计,白之母〖白,犹告也。〗。母曰:“儿能为此盛德事,何患无子?新人既不能复归,不如我认为义女,与我同宿。既全节操,又别嫌疑。汝出门日多,更可伴我姑媳寂寥〖寂寥,音及聊,静也。〗,一举三得,儿以为何如?”上舍曰:“娘言甚善。”促张往告之,喜诺。即日撤花烛筵为汤饼会〖(唐书)明皇后爱弛不自安,诉上曰:陛下独不念阿忠,脱紫半臂挟斗面,为生日汤饼耶?上戚然悯之。(按)凡生子及寄子,设筵会亲友,世谓汤饼会,义本此。〗,既拜母,复以兄嫂礼见上舍夫妇,上舍亦以妹畜之。妹婉顺能得母心,亦代嫂操作。惟时时以子女为念,母嘱上舍为留意。
  【译文】张氏把她请进自己的房里,详细询问了她的家世,有无子女等。她一一都说了,张氏也为她慨叹了一番,说:“现在弄到这步田地,该怎么办才好啊?”嫂子哭着说:“这都是禽兽不如的小叔子黑着良心干的。既然弄成这样,生死好坏,就听夫人定夺了!如能保全名节去见九泉之下的丈夫,我愿意作婢奴来报答你们的大德!”张氏也十分同情她,出来告诉了徐上舍。徐也很怜悯,就问她丈夫的姓氏,一听之后惊讶说:“是作官的后人呀!”便想送她回家,张氏说:“不行。这种犹如禽兽的小叔,再和他住在一起,还会把她置之于死路!”上舍想了很久,找不出妥善办法,就去向母亲禀告。母亲说:“我儿能做这样盛德之事,还怕将来会没有儿子吗!她既然不能回去,不如我把他认作义女,和我同住,这样既保全了她的名节操守,又能避了嫌疑。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她在我身边还能陪伴我们婆媳俩解闷,一举三得。你看如何?”徐公说:“娘说的很对!”告诉张氏去把这意思转告嫂子,她高兴地同意了。当下就撤去花烛婚宴,改为汤饼会(儿子满月或收养义子举办的宴会)。嫂子拜认了干娘,又以兄嫂之礼拜见徐上舍夫妇。夫妇也认她作义妹。她本性婉谦柔顺,很得母亲心喜,又代嫂操持劳作,只是时时想念自己的亲骨肉。太夫人嘱咐上舍留意查访其子女的下落。

  【正文】上舍偶出城,过道旁土地祠。有老僧素识上舍,延之坐。有小沙弥可七八龄,持茶上。上舍睨之,貌秀雅,颇类妹,疑之。询僧曰:“何处得此高徒?”僧喟然曰:“言之长矣!是祖若父,僧皆识之。祖殁,父即世〖(左传注)即世,卒也。〗,叔沉酣于赌〖沉酣,无厌倦之谓。〗,诱之出,将卖为优〖(史记滑稽传)有优孟优旃,善为优戏,而以优著名。(按)世称演戏之人为优,本此。〗。僧见而恻然,以十金得之。闻其母在,拟送之归。恐仍为其叔卖也,故因循以待他日〖因循,迟延之谓。〗。”上舍讶曰:“然则固予甥也!其母失子后,不半月又失其女,感伤成疾,惟日觅死。老师能发慈悲,以子还,我请倍价以偿。”僧曰:“此僧之本愿也,是子颖悟非常〖颖,音引。颖悟,聪明之谓。〗,必成大器,望施主善训之。然切勿令其叔知,负老僧一点婆心〖婆心,出处未详。(按)犹言慈悲心也。〗。”遂令与上舍偕归。
  【译文】有一天,徐公偶然出城,路过土地祠。祠中一老僧素来就与徐上舍人熟悉,请他进庙坐一坐。有一个小沙弥(出家的小孩),大约七八岁,端茶上来。徐公细看这孩子,见他长得秀雅,有些像他的干妹,心中一动,问老僧:“你从哪里得到这位高徒?”老僧感慨地说:“说来话长。他的祖父和父亲,老僧都认识。他祖父去世,父亲也接着离世了。他叔叔沉湎于赌博,把他骗出来,准备卖给戏班子。老僧见了,心中恻然,就化了十两银子买了回来。听说他母亲还在,打算送回去,又怕再被他叔叔卖了,所以就拖延着,等以后看情况再说。”徐公惊讶地说:“这么说来,是我外甥了。他娘自从失去他不到半月,又失掉了女儿,伤心难过得了病,成天想寻死。老师父能发慈悲,把儿子还我,我以双倍价偿还。”僧说:“这正是老僧的本愿!这孩子非常聪明,将来必成大器。希望施主好好训教。但是千万不要让他叔叔知道,不然就辜负了老僧这一点婆心了!”他就让小沙弥随上舍徐公一起回去。

  【正文】上舍携甥至家,迳入母室〖迳,音径,犹言直也。〗,呼妹至曰:“请视此沙弥,为谁氏子?”妹睇之而泣曰〖睇,音替,视也。〗:“非吾子乎?兄何处得来?”甥熟视其母,遽投于怀而哭,妹亦哭。上舍母在张氏室,姑媳闻之俱至。妹携其子遍拜之曰:“非外祖母及舅父母,我母子尚冀重逢乎?儿长毋忘大德。”上舍笑曰:“此土地祠老僧之德也,不然甥将为伶〖伶,音林。乐工也。〗。”因历述僧言,咸切齿于其叔〖咸,皆也;切齿,恨也。〗。
  【译文】徐公领着外甥回到家,直接来到母亲的屋里,喊义妹过来,让她看这小沙弥是谁。义妹一见就哭着说:“这不是我儿子吗!兄长从哪里找到的?”小沙弥对着母亲端详了一阵,一下子扑到母亲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母子相抱哭作一团。徐公母亲正在张氏房里,婆媳俩听到哭声,一起过来。义妹领着儿子向他们一一叩头,说:“如果没有外祖母和舅父舅母,我母子哪得重逢啊!我儿长大以后,不要忘了他们的大恩大德啊!”徐公笑着说:“这是城外土地庙老僧的恩德,不然外甥就被卖到戏班子里去了!”接着就把老僧的话叙说一遍,大家都无不切齿痛恨那个不仁不义的叔叔。

  【正文】次日,上舍持二十金往谢老僧,僧不知何往。香工手一缄予上舍曰〖手,犹言持也;缄,信函也。〗,师濒行时〖濒,音频,犹临也。〗,命留此以奉施主。拆视之,儿卖契也。契后大书六语曰:“震男兑女〖(易经)震为男,兑为女。〗,一气相生。厥有弱息〖弱息,幼女之称。〗,在彼中林。山湄水〖湄,音眉;,音俟。(尔雅释水)水草交为湄。(说文),水边也。〗,松柏森森〖森森,茂盛貌。〗。”读而异之。香工曰:“师命语施主,此去东南二里许,速往访之,可得女耗。袖中二十金,以为赎女资,庙中不需此也。”上舍如其言往。约二里,果见一土山当路。循山而南〖循,依也。〗,溪流浩瀚〖浩瀚水势大貌。〗,松柏成行。中有瓦屋数间,门半掩。见一女子,约六七岁。上舍熟视之,貌酷肖义妹,然无由得其实。忽一老翁扶杖出,上舍拱而询曰:“翁尊姓?”曰:“姓林,客何为者?”上舍曰:“适睹一异事,故冒昧求教。”翁曰:“何事?”上舍指弱女曰:“此女某甥也,何以至此?”翁错愕良久,曰:“既是君甥,何以卖与人作婢?”上舍告以为人略卖之故〖略,夺也,与掠同。〗,请倍价赎之。翁不可,曰:“此女并不识汝为舅,汝岂能冒认?”徐无以夺其说,欲归告妹,虑事中变,筹思无策。忽有少年自内出,则苏城旧友也。见上舍,复曰:“君几时回府?比从何来?”上舍语之以故。少年指翁曰:“此即家君也。”复告翁曰:“此君即儿所言乐人急之徐上舍也。”翁惊喜,舍杖为礼。延上舍入,款洽甚至〖款洽,相待殷勤之谓。〗。上舍复以赎女请,父子皆诺。少年遽入,携女持券出予上舍。券署其叔名,与僧券同。上舍出袖中金曰:“以半赎甥,以半为翁寿〖为寿,注详广平生篇。〗。”父子皆固辞。上舍不可,曰:“许之赎,已荷高谊。若不受值,某心何安?”委金于案〖委,置也。〗,遽携女归以还妹,大喜过望。上舍复为甥延师训读,慧甚,读书日数十行。
  【译文】第二天,徐公带了二十两银子去土地庙向老僧致谢,已不知他的去向。庙里的制香工人,递给徐公一封信,说:“师父临走时,留下让我交给施主的。”徐公拆开一看,是外甥的卖身契,在契约背后写有六句话:“震男兑女,一气相生。厥有弱息,在彼林中。山湄水溪,松柏森森。”徐公读后感到诧异,香工说:“师父让我转告施主,从这里往东南二里多地,快去查,可以找到小女儿的下落。带来的二十两银子,就作她的赎身费,庙里不需要这东西!”徐公沿着所说的方向找去,走了约二里左右,果然有一座土山当路。沿着山脚往南走了一会儿,见有一条大溪岸边松柏成行,林中有几间瓦房,门半掩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站在那里。徐公仔细瞧了瞧,相貌极像义妹,但又无法完全肯定。忽然一位老翁柱着拐仗走出房来。徐公上前打了一躬问:“老先生尊姓?”回答说:“姓林,客人前来有何贵干?”徐公说;“刚才见到一桩异事,所以冒昧向你请教。”老翁说:“什么事?”徐公指着幼女说:“这小女儿是我外甥女,怎么到了这里呢?”老翁有些惊诧,愕然良久才说:“既然是先生的外甥女,为什么要卖给人家作婢女呢?”徐公告诉他是被人骗卖的,请准许用双倍价赎回去。老翁不答应,说:“这女儿并不认你是她舅,你怎么能冒认呢!”徐公无法驳倒老翁的说法,想先回去告诉义妹再来,又怕中途生出变故,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正在无奈之际,忽然一位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正是徐公在苏州的老相识,见了徐公就说:“先生几时回府的?是从哪儿来的?”徐公把原因告诉他。青年人指着老翁说:“他就是我父亲。”又对老翁说:“这位先生就是儿所提到的那位乐于助人之急的徐上舍啊!”老翁惊喜,放下拐杖向徐公行礼,请上舍进屋,殷勤招待。徐公又提起赎女的事,父子两人一口答应。青年走进里屋,拉着小女和卖身契出来,交给徐公。徐公见契约上署着她叔的姓名,和老僧那份契约一样。徐公就拿出银子说:“一半用来赎外甥女,一半用来为老先生祝寿!”父子两人坚持不收,徐公不同意,说:“你们允许我赎回外甥女,已深感你们厚重的情谊了,若不收下赎金,我心怎么能安呢!”把银子放在桌上,就领着小女回到了家里。一家人高兴得难以言说。徐公又为外甥聘请老师训读。孩子十分聪明,每天能读会几十行。

  【正文】当是时,上舍母意外得一女伴朝夕,又见其子若女,皆聪慧秀丽,能得老人欢;而张氏贤淑柔顺,无丝毫德色〖德色,谓自矜施德于人,而现于色也。见(汉书贾谊传)。〗,上舍意慰甚,遂择日复如苏。渡江至杭州,取道嘉兴。舟泊西水驿,忽梦老少二生,至舟向之拜谢,且曰:“蒙君全我妇节,完我子女。我父子诉诸上帝,予君高科贵子,君宜急回杭州应乡试。天榜已定,应中高魁,毋至苏也。”上舍笑曰:“中举须作时文,我生平不知时文为何物,安得中举?”老者曰:“不难。明午,君泊舟于此,有卖旧书者,君尽买之。中有窗稿二本,皆某平生旧作,今科诗文题皆备。无虑曳白也〖曳,音异。(唐书黄晋卿传)晋卿以张爽为第一。爽本无学,议者嚣然。帝御花萼楼覆实,爽持纸终日笔不下,人谓之曳白。〗。”醒而异之。
  【译文】徐母意外得到一个女伴,朝夕嘘问寒暖,又见这对小孙孙聪慧秀丽讨人喜欢,十分高兴;而张氏既贤淑又柔顺,没有丝毫作脸作色的嫉妒心情。见此情景,徐公甚觉宽慰,就决定动身去苏州。渡过钱塘江来到杭州,准备取道嘉兴,船行至西水驿靠岸过夜。睡梦中见一老一少两位读书人,登船前来拜见,感谢说:“承蒙先生保全我内人的贞节,让她母子女团圆。我父子已向天帝上疏陈请,给先生以高科和贵子。先生宜急速返回杭州参加乡试,天榜已定,先生将中高魁,不要再去苏州了。”徐上舍笑着说;“要想中举,必须学作时文,我生平根本不知时文是什么东西,怎能考中!”老者说:“这事不难。明天中午,请先生停船等在这里,会有一个卖旧书的人经过,先生就把这些旧书买下。其中有二册手写稿本,都是我平生所作,今年科考的诗文题目都在里面了,不必担心会交白卷。”徐公醒来,感到诧异。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7 13:32     标题: 续 7




           【正文】及明将解缆〖缆,音览,系舟索也。〗,大风忽起,舟不得进。沉闷无聊,于船头闲望。日晡〖晡,音哺,平声,申时也。〗,果有人携旧书十余本索卖。因忆昨梦,以钱百文买得,果有抄本书二。阅之,似所谓时文者。书末一卷,皆五言律诗。默念:“梦果应,宜先录遗,不如反棹归杭。”忽又自哂曰:“世间安有不读书人而能中举者?勿受揶揄〖揶揄,音耶俞。(后汉王霸传)市人皆大笑,举手揶揄之。(按)揶揄,犹言戏弄也。〗,且乡试二三场须经文策论,此二本中未必皆有,安能终场?”遂决意俟风息前行。念甫定,忽觉体倦,坐而假寐〖(诗经)假寐永叹。(注)不脱衣冠而寐,曰假寐。〗,梦两书生复至,曰:“君何多疑?若患不能作经文策论,驿西旧货店有书两束。东首第一本即经文,西首第三四本即策。今年题皆备,即录遗策亦具,速往购归,无自误也!”少者以手拍其肩曰:“君勿自误。明年会试题,皆在此中矣!”及醒,益异之。因如其言至驿西,果得所谓经策者。买之归,心益狐疑不决。时七月初旬,暑气方盛,不能成寐。阅所买书,得棘闱果报录一卷〖棘闱,注详前周云岫篇。〗,中有言交白卷而中举者,心颇动,曰:“我果如梦中言,得毋类是。”然卒不敢信。倦极始睡,睡则两书生又至,且怵之曰〖怵,音尺;又音黜,犹恐也。〗:“君若不见信,当请君父至。”语未竟,果见其父至。上舍迎谒,父怒之以目曰:“冥间极重科名,我方恨生前不教尔读书;今仗伊乔梓力〖(说苑)乔木高而仰,梓木卑而俯。商子曰:乔者父道,梓者子道也。(按)世称父子为乔梓,本此。〗,蒙帝畀尔科名。现成举人进士不作,不肖子欲何为耶?”生惧而应曰:“儿即刻回杭州,不敢再作他想。”父曰:“如此方是。”因指老者曰:“此若妹之翁,少者,则其夫也。”上舍始悟,复欲有言,父复曰:“好为之,使而父得封诰,为泉壤光〖泉壤,犹言地下也。〗。”以手推之而醒。


  【译文】天亮,船工准备解缆启航,忽然起了大风,只好等待。徐公无聊,站在船头眺望,到了日当中天时,果然有一人拿了十几本旧书,叫嚷着出售。徐公想起梦中之事,就花了百文钱买了下来,果有抄本二册,读了一下,似乎就是所谓的时文体,书末都是五言律诗。心中暗想,梦竟然应验了,应该先把这些文章记熟,不如掉转船头回杭州去。忽然又自我嘲笑说:“世上哪有不读书而能考中举人的事,别招人戏弄了!何况乡试二场三场须写经文笔论,这两册之中未必都有,怎么能坚持到终场呢?”于是决定待风停息后,仍去苏州。主意刚一拿定,忽然觉得浑身困倦,就坐在椅子里打起盹来。恍惚中见两位书生又来了,说:“先生为什么多疑?!如果担心写不出经文策论,在水驿西边有一旧书店,那里有两本书,东边第一本就是经文,两头第三,四本就是策论,今年的题目就完备了,连录遗策也都有了。请快去买回来,不要自误了!”那少年书生拍了拍徐公的肩膀说:“请先生不要自误!明年的会试题,也都在里面了!”徐公醒后,更加觉得奇异,就照梦中所言向水驿的西边走去,果然找到了所谓经策的书,买了回来,一路走一路想,心中更加拿不定主意,没法下决心。当时已是七月份,正是暑热酷盛,终日汗水涔涔,无法入睡,就随手翻阅买来的旧书,看到一本描写考场果报的故事集。其中有说到科考交白卷而中举的事,心有所动,想:“我真能像梦中所说的那样,类似这则故事吗?”但又不敢断然相信,思前想后,困倦已极,就睡着了。刚一入梦,那两位书生又来了,吓唬他说:“先生如果还不相信我们,那就只有请先生的父亲来了!”话音刚落,就见他父亲,徐公起身迎接。他父亲生气的用眼睛瞪着他,说:“冥间极其重视科名!我恨生前没有教你读书。今天仰仗他们父子两人的诚心之力,又幸蒙天帝赐你科名。现成的举人、进士你不要,你这不肖子想要作什么?!”徐公害怕了,说:“儿马上回杭州,不敢再胡思乱想了!”父亲说:“这样才对!”就指着老者说:“他是你义妹的公公,这位青年是她丈夫!”徐上舍才明白过来,还想说什么,父亲打断他的话,说:“你好自为之,让你父亲也得个封诰,在九泉之下也光彩荣耀一番!”伸手一推,徐公醒了。

  【正文】天明,乃命舟子改道归杭,觅寓湖上。托门斗为之起文。不数日录遗,携所得文字入,题果皆在。缮写而出,竟获高取。及试三场,题皆备。场事既毕,仍留寓以俟榜发。果捷,领宴而归。及至家,其妻方与报子〖,胡贡切,音烘,去声,犹闹也。〗,谓:“我家男子在苏司典总,安得到杭乡试?何来拐子,欲诱人财物?“报者大哗曰:“亲见汝家新贵,在至公堂簪花领宴。今作此语,欲赖报钱耶?”正喧攘间,上舍忽入。报者见之,曰:“此非新贵人耶?”张氏见之,曰:“君何忽回来?”徐笑曰:“且开发报子去,再以语汝。”遂出金重犒报人。入拜母,一家团聚。
  【译文】等到天亮,就命船家掉头返回杭州。到了杭州,在西湖边找一家客店,住了下来。又请门房管帐先生把有关文章抄写出来。没过几天,抄好送来了。他就带着这些文章进了考场,所出考题果然都在里面,于是照着抄写一遍交了卷,竟然获得前几名。到了第三场,题目都对。全部考试完了,他仍留在客店等待发榜,结果真中了举人。他参加了上赐的鹿鸣宴后,动身回家。到了家门口,听到妻子正在和报子(送考中喜报的差役)争吵,她说:“我家男人在苏州当典总,怎么会去杭州参加乡试哩!哪里来你们这些骗子,想来诱骗人家钱财!”报子一听哗然,七嘴八舌说:“我们亲眼见到你家新贵人,在至公堂簪金花领受上赐宴会。你咋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想赖掉我们的报喜钱不成!”正在吵吵嚷嚷不可开交之时,徐上舍忽然来到,报子一见就说:“这不是那位新贵人嘛!”张氏见了问:“怎么突然回来啦?”徐公笑着说:“先把报子打发了,再告诉你!”,于是拿出银子重赏了报子,转身来到母亲房里拜见母亲,一家团圆。

  【正文】生历述所以应试中举之故。复向妹备言老少二生面貌,妹泣曰:“果翁若夫也。”张氏复告曰:“君知天道之近否?”徐问何事,妹曰:“兽叔瞰兄行后〖瞰,苦滥切,音堪,去声,视也。〗,即以宗祀为词,登门索子女,屡次闹。一日夫妇偕来,尚未入门,忽雷电交作,提至市心,相对跪于地,身如黑炭而死。”徐亦叹异,曰:“然则房屋如何?”皆对曰:“不知。”次日往谒县令,备述妹之节烈,及为其叔略卖事,而求为之清理家产。令许之。时尚遗田数十亩及住屋,为族人所踞,皆理归之。次年复入都会试,竟联捷,出为知县。而张连举丈夫子五人〖(家语)商瞿年四十无子,孔子曰:勿忧,后当生五丈夫子。〗,皆登科第。其甥后亦弱冠,联捷成进士。两家结姻不绝,至今为山阴望族。
  【译文】徐公向全家老少,一一叙述了如何去应试及怎样中举的详细经过之后,对义妹又仔细地描述了梦中所见一老一少两生的外貌,义妹流着泪说:“确是我公公和丈夫!”张氏搭话说:“夫君可知道天道是近还是远?”徐公问:“什么事?”义妹说:“那个不是东西的小叔,知道兄去苏州后,就借宗祀之事,上门来要我这一儿一女,胡扰蛮缠了多次。一天他夫妇俩又一起来,还未进门,忽然雷电交作,两人被追到市中心,面对面跪在地上,浑身烧成黑炭一样,死了!”徐公也感慨叹息,称奇不已,问:“那么房屋财产怎么样了?”都说不知道。第二天,徐公前去拜见县令,详细述说了义妹之节烈和她母子女被小叔拐骗欺侮的经过,并请求县令为她清理家财,县令答应了。当时还有田产几十亩和住房被族里人占据着,经清理之后,归还了义妹。第二年,徐公又去省城参加会试,竟然联捷,被任命为知县。他妻子张氏也接连生了五个儿子,个个都很有出息,长大后全部登科。徐的外甥在廿岁时也联捷考中进士。两家联姻不绝,至今仍是山阴县的望族。

  【正文】坐花主人曰:“以不知文艺之人,而欲角试棘闱,题名蕊榜,是诚理所必无矣。而竟为事所或有,岂非能度外为善者,乃能意外获报哉?若夫贤妻不妒,终获麟儿〖(杜甫诗)天上麒麟儿。〗,节母全贞,亦叨凤诰。禽心兽行之夫妇,卒至同遭雷殛,对死通衢〖通衢,大道也。〗,彰善瘅恶〖瘅,音旦,句出(书经毕命篇)。(按)彰瘅,犹赏罚之谓。〗,理固宜之。然而完嗣却金之老僧,迥乎尚矣〖迥,远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若说不懂科考写文制艺的人想在考场竞争中获胜,按理实是绝无可能的。但是这样的事却竟然发生了,这难道不是胸襟宏大做出了超出常情的善事的人,才能意外获得的善报吗!若能做到夫贤妻不妒,终毕获得大有出息的儿子光耀门庭。苦守贞节之母,亦有幸获得皇上颁赐的凤诰。那禽心兽行的一对夫妇,突然遭到雷殛,相对而跪,死在大街之上,这个中的惩恶扬善,就道理而言,的确应该!然而,那位成全别人的子嗣而又拒不受酬金的老僧,其高尚的品德,又超出得太远了!”


    二四、陶顺
    为仆理应顾主人  岂能淫窃两伤名
  自为不悔犹诬丐  冥府何容尔狡情

  【正文】陶顺者,余外叔祖姚文僖公仆也。文僖公宦京师日〖天子所居曰京师。〗,外曾祖家居,令陶顺司阍〖阍,音昏。司阍,守门也。〗,顺与一婢私,每盗主物易钱以与婢。四舅氏所居书室中,失单被一床,顺所盗也。室固近常时出入之侧门。适有丐者至门外求乞,顺因诬以盗。丐不服,顺遽率群仆攒殴〖攒,聚也。〗,见伤重始释之。丐出不数日即毙。
  【译文】陶顺,是我外叔祖父姚文僖老先生的仆人。叔祖父僖公在京作官时,我外曾祖住在家里,叔祖让陶顺留在家里作看门人。陶顺与家中一婢私通,经常偷取主人家的东西去卖,得了钱送给那位婢女。我四舅妈的房中丢了一床单被,是陶顺所盗,这间房子就在家人经常出入的侧门旁不远处。恰好有一位叫花子来在门外要饭。陶顺就嫁祸在叫花子身上,诬陷是他偷的。这个叫花子不服,陶顺就纠集家中仆役,把他抓住痛打,见叫花子已被打成重伤,才放了。叫花子出去不几天,就死了。

  【正文】未几,文僖公提学粤东,迎翁就养,顺随往。居数月,因患疹子忽发狂。值严冬,裸身而舞于庭;有力者抱之置床上。甫脱手,遽跃起,跪而自言:“程安两县城隍,因我不应偷盗主人物,反以诬丐者,又殴毙之,今提我会审。”随自喝打嘴,即以手自批其颊,数十;复喝打腿,即伏于床,自敲无算。两臀青紫〖臀,音屯,平声。〗,若被杖状。如是数日,号叫而死。其将死时,向守视者索银,取枕畔银包与之,摇手曰不是。复往市冥资示之,作喜色。即焚之床前,顺向空麾手曰:“若辈可取去,勿嫌薄。”此足徵冥资之说,不尽无稽。
  【译文】不久,文僖公调任广东提学,把外曾祖接去共住奉养,陶顺也随之去了广东。住定后过了几个月,陶顺身上长了疹子,忽然发了疯。当时正是隆冬,他光着身子在院子里跳个不停。于是叫劲大的人,把他抱住,放在床上,刚松开手,他一蹦而起,跪在地上,自言自语说:“程安两县城隍,由于我不该偷盗主人之物,反而诬陷叫花子,又把他打死,今天提我去会审。”接着就自己一边吆喝一边打嘴巴,用手自己批打脸颊数十下,后又吆喝打腿,他就爬在床上,自己擂打臀部无数,全部成了青紫色,就像遭庭杖打的一样。这样一连闹了几天,最后在号叫声中死去。临死前,他向侍候他病情的人要银子,那人把枕头边放的银包递给他,他摇手说:“不是!”那人就到街上去买了冥钱回来,给他看,他才面露喜色。当即就在他床前焚烧。陶顺向空中挥手说:“你们可以拿去,不要嫌少!”这件事也可以证明,焚烧冥钱的说法,不全是无稽之谈。


    二五、雷劈盗弁
    肆意江中起盗心  伤心巨柁压船沉
  隔宵同伙皆天殛  莫道无神却有神

  【正文】粤匪跨江而踞瓜镇〖瓜,瓜州;镇,镇江。〗,大帅集舟师于焦山,以堵其由江入海之路〖堵,音赌,犹截也。〗。有李某者,本艇船舵工,积劳得把总,行恣肆〖恣,音资,去声。恣肆,放纵也。〗,恒有南塘夜出事〖恒,常也。(晋书祖逖传)宾客义从,皆暴桀勇士,多为盗窃;逖遇之如子弟,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夜出否?(按)南塘夜出,谓抢劫也。〗。丙辰之冬,有翁媪自扬州携家南渡,驾一渔船,扬下驶〖驶,音史,疾行也。〗。经李舟傍,李钩致其舟,托盘查为由,率其徒入舱搜缉。倾筐倒箧〖筐,音匡,篮类;箧,音切,箱类。〗,得银二百余两,金银首饰盈匣尽没入之。翁媪不伏,争索再三。李惕以威〖惕,犹惧也。〗,翁惧,请舍首饰而还银,不可。请尽舍之,而薄给行李资,又不可。翁勃然曰〖勃然,变色貌。〗:“世界反覆,岂遂无天日乎?”反舟解缆竟发〖缆,音览,系舟索也。起行曰发。〗。李虑其控己也〖控,音空,去声;告状曰控。〗,因为好语以绐之曰〖绐音殆,欺也,骗也。〗:“吾特与翁戏耳!然日暮携取不便,请俟明晨,尽归原璧。”遂维翁舟于舵楼之下〖维,系也。〗。至晚,举巨舵以压之,舟沉,翁全家及两子,溺毙者十一人。李扬然甚自得也。当是时,李同船二十余人,其不预谋者五人而已,余皆从而染指焉〖(左传)染指于鼎,尝之而出。(按)世谓分润曰染指,本此。〗。
  【译文】广东的盗匪,渡过长江,占据了瓜州和镇江两地。朝庭派大军,集中水军兵船在焦山,堵住他们顺江入海之通路。水军中有一名姓李的,原来是军船上的舵工,因劳积资深当上了把总。他行为放肆,经常夜间出去抢劫。丙辰年的冬天,有一对老年夫妇携带全家人,从扬州乘船南渡。驾了一只渔船顺风下驶,从李把总的船旁驶过。李就用钩索把渔船抓住,借口要对之进行盘查,带领他一伙人登上渔船,入舱搜索,翻筐倒箱,得银二百余两和满满一匣金银首饰,全部没收。老人夫妇不服,和他再三争要,李就威胁吓唬,老人怕了,愿意把首饰给他,而求把银子还给他们,李不答应。老人又求他全部拿去,稍给留点行李路费,李又不同意。老翁一怒之下说:“世道反复多变,难道就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竟然拔转船头,解了缆绳要走。李把总担心他会控告自己,就换了付面孔骗他说:“我特地给老先生开个玩笑!现在已天黑,搬动东西不方便。请等到明天早晨,全部原璧归还!”并把老翁的渔船用索系在军船舵楼下方。到了深夜,李用船上的巨舵把渔船压沉,老翁夫妇及两个儿子等共十一人,全部淹死。李把总却扬扬自得。当时,与李同船有二十多人,其中只有五人没有参予这场谋杀,其他的人都插了手。

  【正文】有水勇某甲,素奉三官道教,非遇战阵,即日夜跪头舱底,讽三官经不辍〖讽,音风,去声,诵也,不辍,不停也。〗。闻是事以为大戚〖戚,忧也。〗,曰:“此必有显报,顾吾侪同舟〖侪,音才,即辈之谓也。〗,可奈何?”李党皆诽笑之〖诽,音非,犹讥也。〗。
  【译文】其中有一水兵某甲,一直信奉三官道教,只要不是出兵打仗,总是跪在头舱地板上,诵读《三官经》不停。他听到这件谋财害命之事,感到十分忧虑,说:“这件事必然会招显著的报应!咱们共事在一条船上,有什么办法呢?”李把总一伙人,都讥笑他迷信。

  【正文】翌日〖翌,音亦。翌日,明日也。〗,李访友于他舟。骤患头痛,急唤渡归。至江心,忽停桡不前〖桡,音饶,即船上橹也。〗,李询之,舟子指李船曰:“君不见船头有雷神怒目而立乎?”李大怒,叱为妖言,举刀背以殴之。舟子不得已鼓楫而至〖楫,音及,橹也。鼓,犹摇也。〗,李甫跃登己舟,霹雳一震而毙。同舟之人,见雷发船头,皆趋避于后艄。雷复大震,劈其舟为两截。其后截及人,皆随声而溺。前截仍浮水面。时某甲尚诵经于头舱底,闻雷声屡震,出视,见李毙而船仅存其半,同舟无一人在者,大骇,携其行囊,号呼求救。或以小舟渡之,棹发未盈丈,雷声复作,前截顿沉。其不预谋者五人,皆为雷提之对岸沙滩,移时始醒。询之,曰:“当雷震李某时,亦随众避匿。恍见金甲神挟之以行,如梦如醉,初不知其何以至此也。”
  【译文】第二天,李把总到另一条船上去拜访朋友,骤然间头痛起来,急忙唤随从用船载他回去。船到江心,划手突然停手不划了。李把总问为什么停下来,划手指着李把总的船说:“你没看见那船头上站着雷神,怒目瞪着我们哩!”李听后大怒,骂他是妖言惑众,用刀背狠击他,船手不得已,只好摇动船桨靠了上去。李把总刚登上自己的船,一声霹雳把他殛毙。船上的人见船头打雷,都向后艄跑,雷又轰鸣起来,把船拦腰劈为两截,后半截随着雷声连人带船全部沉没。前半截此时还浮在水面,某甲仍在头舱底诵经,听到雷声几次发作,就走上甲板来看,只见李把总已然殛毙,一只完整的船只剩一半,同船之人不见一个。十分恐慌,伸手抓起行囊,大声号叫呼救,有人划着小船来救他。未及划出丈把远,又听一声炸雷,前半截也当即沉入水中。没有参予谋杀的五人,都被雷电挟将提到对岸沙滩,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有人问他们当时的情形,都说:“在李把总被殛毙时,他们也随着大伙向船尾躲避,恍惚中见有金甲神挟着自己,如梦如醉,根本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二六、掘坟卒
    士卒本应身守法  岂堪盗墓掘坟茔
  破棺露骨无人见  雷殛当途罪自明

  【正文】丙辰之夏,丹阳北门外,有卒五人,同行赤日之中。震雷骤起,毙其三人,其二人皆无恙。或询三人平日所为,二人惕然曰:“今日始知雷之可畏也。此三人者,平日从军所至,专以发掘坟墓为事,不虑其上干天怒也!”
  【译文】丙辰年夏,丹阳县北门外,在赤日炎炎的路上,走着五名兵卒。突然晴空炸雷响起,殛毙了其中三人,另外两名都安然无恙。有人向这二人问起那三人平日的所作所为,他们有所感悟说:“今天才知道天雷之威!真可怕!他们三人平常随着军队,开到什么地方,总要去挖掘人家的坟墓,专门干这种事!根本不曾顾虑到这样干,会招惹天怒!”

  【正文】坐花主人曰:“嗟乎!自粤匪扰乱以来,红巾遍地,白刃摩天。攘货物如探囊〖攘,音壤,平声,夺也。探囊,以手入囊取物也。(五代史)李谷曰:中国用吾为相,取中原如探囊中物耳。〗,等人命于刈草〖刈,音义,割也。〗,如某弁者岂少哉〖弁,音辨,营中千总把总之称。〗?夫其恃伏波横海之威〖(后汉书马援传)玺书拜援伏波将军,南击交趾。(史记卫将军传)将军韩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按)伏波横海,今引作将军二字解说也。〗,值斗转参横之际〖值,当也。(钱起诗)斗转月未落。(秦少游诗)月落参横画角哀。(按)斗转参横,谓半夜时也。〗,弱之肉而强之食〖句出(韩愈送浮屠文畅师序)。〗,夫谁得而诛之?而况一舟之中,若者善,若者恶,又孰从而辨之?而彰瘅之异矣乎?雷霆一震,泾渭立分〖泾渭音经谓,二水名。泾水清,渭水浊。(按)径渭,今借作善恶解。〗,同恶毕诛,无辜罔及〖辜,音姑。无辜,犹言无罪。罔及,犹言不及。〗,谓天梦梦〖梦,音蒙。(诗经)视天梦梦。(注)梦梦,不明也。〗,天究何尝梦梦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惨啊!自从广东盗匪开始骚乱以来,红巾遍处可见,寒光森森的大刀随处闪动。抢劫货物犹如探囊取物,随意杀人好像割草,像把总这种人,为数还少吗!他仗恃自己在海上之淫威,借着月黑风高之暗夜,弱肉强食,又有谁能奈何他们呢!何况一船之上,谁善谁恶,又依据什么去辨别,去扬善惩恶!而雷霆一震,黑白立分,同恶者定杀,无辜者必免。都说苍天昏蒙无知,从此事看来,苍天何尝是昏蒙无知呢!”


    二七、雷警不孝
    耄鳏已属可怜身  慢骂相加太蔑伦
  但警不诛原有故  为他赶鸭是粗人

  【正文】江右某甲,以赶鸭为生。其父耄而鳏〖耄,音帽;鳏,音关。耄,注详杨协戎篇。(孟子)老而无妻曰鳏。〗,甲以其坐食也,恒诟辱之〖诟,音构,骂也。〗。一日方肆慢骂,忽震雷一声,提甲跪于院中。乡里趋视,见其须眉衣裤,尽为雷火所焚,神魂皆痴,不言不动。里有能辨雷书者,谓急翻釜底视之,当有异。如其言,果有朱书篆文,辨为雷警不孝四字。众为醵赀建醮〖醵,音及;醮,子肖切,音焦,去声。醵赀,犹言合钱。(正字通)凡僧道设坛,祈祷曰醮。〗,并携某甲跪于父前。三日醮毕始能言。自是改行,乡党称为孝子。
  【译文】江西有一人,赶鸭为生,他父亲年纪已很大了,且老妻已丧,孤身一人。这个赶鸭人因为他不干活,坐着等饭吃,经常辱骂他。一天,他正在放肆地谩骂他的老父,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把他提到院子里跪着。邻居跑来观看,只见他的头发胡须,衣服裤子全被雷电烧尽,神识痴呆,一动不动。其中有能够识别雷书的人说:“快去把铁锅翻过来看,一定有奇异花纹!”于是持锅翻转,果然有红色篆文,经他识别,是:“雷警不孝”四字。大家凑钱为他请僧设道坛回向,并把他抬来跪在老父面前,三天后醮忏结束,他才能开口说话。从此他改过更行,邻里的人都称他为孝子。


   二八、埋尸获报
    尸裹氍毹路畔埋  青天司马若安排
  方知科第凭阴骘  殿榜文章并不佳

  【正文】萧春司马之尊人品三封翁,官湖北宜昌府司狱。值白莲教蹂躏楚省〖蹂躏,音柔吝,犹糟蹋之谓。〗,宜昌告警。封翁誓以身殉,令一老仆侍司马入都,依其兄之为部掾者〖掾,音砚,书吏之称。〗。时干戈蔽天,骸骨盈野。尝于当道遇一死尸,裸体横陈。司马恻然〖恻,音测。恻然,悲伤貌。〗,命仆夫埋诸道旁,并撤己所坐红氍毹以裹之〖氍毹音衢俞,注详伪书篇。〗。
  【译文】司马萧春的父亲,萧品三老先生,在湖北曾担任宜昌府的司狱(典狱长)。当时正是白莲教猖獗,湖北省受到该教蹂躏糟蹋,不久宜昌府被围告急,萧老先生发誓以身殉职,派了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人侍候萧春进京去找哥哥,他在京城某部中当书吏(文书)。当时到处都在打仗,真是干戈蔽天,骸骨盈野。主仆二人一路走来,胆战心惊。正行之间,见当路横陈一具死尸,全身被剥的一丝不挂。萧春见了心中感到凄恻,就叫老仆把尸体在路旁找个地方埋了,并把自己所乘马鞍上所铺的坐红毡用来裹尸。

  【正文】辛酉闱中,本房某太史得司马卷,将弃之。忽睹案前有物植立,遍体皆红,而不辨面目手足。大骇,疑所弃卷有他故,复取阅。以为不佳,决弃之,则是物复植于前。三弃三现,遂荐诸主司,大遭申饬。太史默不辨。是晚,主司亦屡有红色者往来案侧。次日告人。有知某太史弃卷事者,举以白主司,主司颔之。至夕,复睹红色者植立于前。姑取卷复阅之,即不见。置诸落卷中,则植立如故。不得已,取中榜尾。揭晓后〖出榜曰揭晓。〗,太史以询司马,司马茫然无以对。归语其仆,其仆曰:“是殆当日道旁所埋死尸乎?”司马曰:“何以竟体皆红?”对曰:“主人撤所坐红氍毹以裹之,岂遂忘之耶?”司马为之恍然。
  【译文】辛酉年京中大考。萧春所在考场阅卷官太史某,阅到萧的卷子,认为不好,准备不取,放在落选卷中,忽然见到案桌前站立着一个东西,遍体通红,但分不清眉眼手脚。太史大惊,心里对这张弃置的卷子产生了怀疑,觉得必有什么原因,就又取过来再看一遍,认为不佳,决心不取,这红色的人形又出现在案前,三次丢置三次出现。他不得已就把这份卷子推荐上去给了主司官。主司一看卷子,对他大加申斥责备,太史任他责骂不加申辨。当天晚上,主司也屡次见到红色人形在他书案旁来往。第二天,他对人谈起这件奇事,其中有知道太史阅卷时发生相同事件的人,就对主司说了,主司记在心里,没有说什么。到了晚上,又见那红色人形站在面前,主司姑且把那份卷子拿来再批阅时,那人形就不见了。当他又要丢弃,人形又站在那里了。不得已,就把此卷取为最后一名。放榜以后,太史拿这件怪事问萧春司马,萧觉茫然,无话可答。回来后就告诉了老仆。老仆说:“该不是那天在路边掩埋的那具尸首吧!”萧说:“那为什么全身红呢?”答说:“主人不是用鞍座红毡包裹的吗,怎么忘了喃!”萧司马才明白过来。

  【正文】后司马以大挑得知县,官江苏,有萧青天之称。官至苏州府同知。
  【译文】后来萧司马被破格提为知县,去江苏作官,有“萧青天”的美誉。最后官到苏州府同知。

  【正文】坐花主人曰:“春司马尝宰南汇,有惠政。殁后,其眷属侨寓兹邑。甲寅之秋,邑遭匪扰,城陷,匪党多乡民,相戒弗犯萧青天家。翌日,具舟楫〖备船之谓。〗,尽举其家众财贿,护之出境,罗拜而去。虽盗亦有道〖(庄子)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亦足见廉吏之可为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萧春司马曾一度在南汇县作官,给当地百姓作了好事,去世以后,他的家眷留居在该县,没有回老家。甲寅年秋,该县遭土匪骚扰,县城被占。土匪之中有许多是当地乡民,他们之中彼此告诫提醒,不得侵犯骚扰萧青天的家。土匪占领县城的第二天,他们准备好船,把萧青天的家属和财产全部装船,并护送他们出境。抵达县境时,都一齐跪地向萧家叩头拜别而去。虽然为盗,亦有其道。从这件事也足以看出,作一名清廉之官吏,是值得的!”


   二九、陕右生
    夫供闸草是耶非  心惴犹夸搏鬼威
  游戏终成无益事  冤魂索命竟乘机

  【正文】陕右某生〖陕右,即陕西。〗,学申韩术〖注详某刑名篇。〗。少时因引例不当,误入一人死罪。恒惴惴〖惴,音醉。(诗经)惴惴其。(注)惴惴,惧貌。〗,每举以语人,惧阴报之不免也。
  【译文】陕西有一位书生,学的是起草诉讼,篡写公文等事项的刑名文书之业。年轻时,因引用刑律条例不当,误把一人定成死罪。他后来察觉,一直心中惴惴不安,常在与人谈话中举出这件事向别人说道,害怕逃避不了阴报。

  【正文】后就某县聘,同人多好说鬼者。生以胆自诩〖诩,音许,夸也。〗,谓果有恶鬼,当手搏之。同人思有以试其胆。会将有公燕〖燕,燕会也。〗,先期同人偕诣城外驿中〖诣,赴也,至也。〗,不见一人。惟于马厩〖厩,音救,马房也。〗,遇一闸草夫,面目枯瘠〖瘠,音积,瘦也。〗,黑而长,饶有鬼气。众密议曰:“是可以试某生矣。”因以语其人,且曰:“明日当令人引尔入伏榻下,俟某睡后,潜出揭帐以惊之,尔能乎?”曰:“能。”“能则当厚尔〖,音赖,赐也。〗。”其人色然若甚喜者〖(公羊传)诸大夫见之,皆色然而骇。〗。
  【译文】后来应聘去某县工作,同事之中闲聊,喜欢说说鬼故事。他就自我夸口胆量大,说如果真有恶鬼,一定要亲自用手把鬼抓住。同事就想找机会试一试他的胆子。正好县府役吏要举办一次公宴,同事们都提前先到城外的一个驿馆去作准备工作。进了驿馆,不见一个人。找到马厩,才遇到一个铡草夫。此人面目枯瘦黑长,颇带几分鬼气。大家都商量说,请此人来试探一下那小子倒很合适。就去找到铡草夫,把打算告诉他,说:“明天我们叫人把你领到他房里,潜藏在他的床下,等他睡下后,你就悄悄出来,揭开帐子吓唬他。你能行吗?”他回说:“能!”他们说:“要能行,一定给你重赏。”这人脸上显出高兴的样子。

  【正文】次日燕罢,已二鼓,生归房即卧。众伏窗下潜伺之。须臾〖臾,音俞,须臾,不多时也。〗,其人自榻下出,不即揭帐,拊胸搏膺〖膺,音应,亦胸也。拊搏,皆击也。(北齐书)以手拊胸而退。(左传)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鬼气森然。众咸疑之。忽见其人踞某书案坐,探怀出文书一角,朱墨烂然〖烂然,鲜明貌。〗,睨帐中人而笑〖睨,音逆,斜视。〗,众益疑之。其人骤起,直扑卧榻,揭帐而呼。遥见生亦揭帐出,相对良久。其人攘臂而前,生狂呼扑地。众大惊,破门入救,生气已绝。四觅其人,不知去向。询诸驿中,并无其人。众始悟为冤鬼,乘机索命云。
  【译文】第二天,大家吃喝完毕,玩了一阵,已到二鼓天,某生就进到房里上床睡了。同事们悄没声息地躲在窗外向里偷看。不一会儿,这个人就从床下出来,没有立即去撩开帐子,只是双手拍打胸脯,散发出一股阴森森的鬼气,令人毛骨悚然。大家都心生疑团。忽然见他坐上了书桌,从怀中摸出一纸文书,黑墨写的字,朱笔点的红,鲜明夺目,他用眼角瞟着帐中睡着的人,笑了。大家更加生疑了。只见这人猛然起身,直扑卧榻,撩开帐子大叫。远远瞧见某生也揭开帐子出来,两人相对了好一阵,这人伸出双臂向前,某生狂呼一声扑在了地上。众人大惊,撞开门进去救援,某生已经气绝,大家四处找那人,已不知去向,又向驿站上的人打听,都说这里没有这样长相的人。大家才意识到,这是冤鬼乘机来索命债的。

  【正文】坐花主人记是而慨然曰:“世之以申韩学佐人者,可弗慎哉?虽然,如某生者,徒以少年学术未精,比例偶误耳,然阅年既久,惨报犹罹。彼身膺生杀之权,而惟贿是视。金钱才入,黑白遽淆〖淆,音摇;乱也,混也。〗,故出则死者含冤〖出,谓出人罪也。〗,入则无辜被戮〖入,谓入人罪,无辜,犹言无罪也。〗。为官为幕,若而人者,其受报又将何如哉?”
  【译文】坐花主人在记叙这件事时,感慨万分说:“凡世上为人写诉讼状和做官府秘书的人,能不谨慎行事吗!象某生这样的人,只因为年少时学术还不精通,引用律条偶然失误,尽管经历多年,惨报仍然不免!他手握生杀之权,却只看到金钱贿赂之利。只要一沾贿赂,黑白立即混淆,开脱了一个,另一个死者就含冤地下。笔上加罪,无辜者就会遭杀。所以当官作幕僚者,将来所受报应,会是什么样的,真不敢想啊!”


    三十、柯桥某
    负兄所托效新台  啮腿惊看黑犬来
  廉耻俱无身可杀  鬼呼快活正堪哀

  【正文】会稽柯桥镇,某甲病将死,以幼子养媳,嘱其弟某乙曰:“我死弟又未娶,宗祀惟此子是赖。幸弟善抚之,得成立以延似续〖注详王中丞篇。〗,虽死不朽。”言讫,执弟手而逝。
  【译文】会稽柯桥镇的某甲,生了重病,临死时,把幼小的儿子和童养媳,托咐给弟弟某乙,说:“我死了,弟弟又没成家,咱家的香火就靠这个孩子继承了。希望弟弟好好抚养他们,能够使他们长大成人,顶门立户,延续宗祀,我死也就放心了!”说毕,握着弟弟的手瞑目而逝。

  【正文】乙因其侄为子,其初抚之甚笃,乡里称之。时子仅弱龄,而媳已及笄〖笄,音鸡,簪也。(杂记)女虽未许嫁,年二十而笄。(按)及笄女子,年二十之谓。〗,贫家无多屋,朝夕共居。未几,乙竟忘易箦之言〖箦,音责。易箦,注详正直篇。〗,顿蹈新台之耻〖顿,犹骤也。蹈,犹犯也。(诗经新台章朱注)卫宣公为其子娶于齐,而闻其美,欲自娶之,乃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此诗以刺之句。〗,丑声四播,乡里之称之者,皆反而诽诮之〖诽诮,音非肖,犹讥笑也。〗。越数年〖越,过也。〗,子已弱冠,乙犹日使媳侍寝,而卧子于床下。子恒终夕饮泣,不敢言。
  【译文】某乙就把侄儿认作儿子,起初抚养照料尽力尽心,受到邻居乡里的称赞。当时儿子才十几岁,而养媳已近二十。由于家境贫穷,没有多余房间,三人朝夕相处住在一间屋里。没有过多久,某乙竟然忘了自己对哥哥所作的诺言,把儿媳给奸污了。于是丑声传了出去,乡里原来称赞他的人,都反过来指责讥笑他。过了几年,儿子已经二十,某乙仍然让儿媳陪他睡觉,而让儿子睡在床下。儿子常夜里哭泣,不敢说什么。

  【正文】会冬至,乙念兄浮厝田间〖厝,音措。〗,覆草朽坏,无以蔽风雨,因编茅为席以易之。甫至厝所,忽有黑犬自棺后突出,啮其腿〖啮,同咬。〗,狂呼倒地,同行者扶之归。至家,即作甲语,责其负兄奸媳。自批两颊,颊尽肿,复自裂其肾囊,囊碎,肉片片堕。口称我为祖宗杀此无廉耻人,遂连呼快活而死。
  【译文】有一年冬至,某乙想到哥哥的棺木还露天封藏在田野里,上面覆盖的稻草已经朽坏,不能遮挡风雨了,就动手编了一张新草席去更换。刚来到放置棺木处,突然从棺木后面蹿出一只黑狗,咬住他的小腿肚,他痛得狂呼大叫,倒在地上。在田里耕作的人见了,扶着他回到家里。一进家门,他就以他哥哥的口气责骂他辜负誓言奸污儿媳,自举双手自打嘴巴,打得脸颊都红肿了,接着又自己撕裂阴囊肉,片片坠下,嘴里说:“我替祖宗打死这个无廉耻的人!”接着连连说:“痛快!痛快!”一会儿就死了。



   三一、安港东岳庙三则
    泰山岱岳属齐青  乡镇之神乃亦灵
  听说丹徒安港事  几人春梦陡忪惺

  【正文】丹徒县安港镇,有东岳行宫,灵威显赫,感应如响。邻村有不孝子,其母讼之巡司,巡司拘系之,案未决。其妇日号泣于母侧,为子乞哀。母转怜之,因以番银二十元,授安港镇赵某,请为之馈巡司,而释其子。赵匿其大半,仅以五元献巡司。巡司怒却之,且宣言将解县。赵出,则绐讼者〖绐,音殆,欺也,骗也。〗,以巡司所望奢,非速馈四十元,即解县照忤逆例严办。母惧而归,将鬻产以献〖鬻,音育,卖也。〗。会有传言其妇将自缢者,巡司虑干人命,即解其子于县。妇闻之,果自缢死。
  【译文】丹徒县安港镇,有一座东岳大帝的行宫,有求必应,灵感异常,盛名远扬。邻村有一个不孝子,他母亲告到镇巡司所,巡司就把不孝子抓了。案子还未判决,儿媳妇成天在母亲身边哭诉,替儿子哀求饶恕。母亲也很怜悯她,转了念头,就拿出二十块银元,交给安港镇一个姓赵的,让他送给巡司,放了她儿子。赵某私自扣下大半,只拿五元献给巡司。巡司生气地拒绝了,并宣告说马上要把儿子押解去县上处置。赵某回来,欺骗这位母亲,说巡司要价高,如果不马上送去四十元,就立即解送县府,按忤逆罪严办。母亲一听害怕了,回到家里准备卖掉房产凑足送去。恰好又有传闻说儿媳妇要上吊自尽,巡司担心要出人命,马上将儿子解送县府。媳妇听到这消息,果然自缢身死。

  【正文】死数日,赵方昼寝忽跃起,狂奔入东岳庙,沿途大呼:“某不合匿某姓十五金,致讼案不结,妇遭惨亡。今为妇所控,岳帝勾我质讯,我殆将死矣!”入庙即伏案下,号呼甚惨,如遭扑责状,继而寂然。视之,两股杖痕重叠,气息仅属〖属,接也。〗。扶掖而归,越日竟死。
  【译文】不几天,赵某正睡午觉,忽然一跃而起,失魂落魄向东岳庙狂奔,一路跑一路大声呼叫:“我不该私吞他家十五元钱,致使讼案不能了结,妇遭惨死。今天被她告了,东岳大帝勾我去对质,我活不成了!”他一进庙,就爬伏在神案前,号呼不停,甚为凄惨,像似遭到鞭挞,一会儿不听有声响。大家进去一看,只见他双腿满是木棍所打的痕迹,气息奄奄,把他扶回家中,隔了一天就死了。

  【正文】有某姓少年病瘵〖瘵,音债,肺痨病也。〗。或言猫胞衣合药可治,其家如言购得之,和药以食病者〖食,音寺。〗,病果愈。
  【译文】某家有一少年,得了肺痨病,久治不愈。听说用猫的胎胞合药服下,就能好。家里人就用钱买了,合药给他吃,病果然痊愈了。

  【正文】越数月,病者忽见二青衣持票来勾,言为猫所讼,遂以一人守其尸,一人导之行。至一公廨〖廨,音解,官署也。〗,宫殿极宏敞〖敞,齿两切,音昌,上声。宏敞,高大貌。〗,岳帝衣冠南面坐,仪卫森列。一猫伏案下,作人言,诉因被取胞衣,致遭枉死状。病者辨系家人所为,己不预知。帝即命掌颊二十,以示薄惩。复谕之曰:“今释汝去,速延某观道士度彼,使归人道,毋结来生债。”某伏地顿首谢,青衣人仍掖之归。醒则两颊尽肿,急语家人,往延某道士设醮。道士索价昂〖昂,高也。〗,家贫无以应,姑置之,而心恒惴惴。
  【译文】过了几个月,这位少年忽然见到两个穿青衣的人,拿了拘捕票来勾他,说他已被猫告了。随即留一人看守他的尸体,另一人带他去。来到一座官府衙门,宫殿极其宽敞宏大,岳帝身穿天衣天冠,向南而坐,两旁仪仗卫队排列森严。一只猫伏在神案下,口吐人言,诉说因被取胎胞而遭枉死。少年辩解说是家里人所作,自己预先并不知道。岳帝就命衙役掌颊二十下,以示薄惩,又对他说:“今天放你回去,马上去请某道观中道士超度它,让它投归人道,不要再结来生的怨债!”少年跪地叩谢。那位青衣人又把他扶了回来,醒来之后,两颊全部红肿。他急忙把此事告诉了家里人。家人马上去道观延请道士设醮超度。但道士要价很高。少年家中贫困,无法支付,也就拖延下来,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正文】一日方与家人笑语,忽嗔目狂呼曰:“青衣人又至矣!”遂复昏瞀〖瞀,音茂,目不明貌。〗多时,口作青衣人语曰:“我奉帝命,奔驰远道,今留此为汝家人看守房舍,岂一盏清茶尚吝之耶?我若去,房舍一坏,安能复履人世?”言已,作切齿状〖切齿,恨貌。〗。家人急与之茶,尽十余盏。其邻众闻之,竞来询冥中家属,随所问以对,无弗验。约一昼夜,复作青衣人语曰:“汝家人回矣!”语讫而仆,俄顷复醒,神清如常。询其故,则仍至前处,岳帝责以负约。虽呵斥甚厉,未遭扑责,惟命速回超度而已。其家乃竭力如命措办,后遂寂然。
  【译文】一天,少年正和家里人谈笑,忽然瞪大眼睛狂呼:“青衣人又来了!”当下就昏晕过去,隔了很长时间,嘴里说着青衣人的话:“我奉岳帝之命,远道奔波。现在留在这里为你家人看守房舍,难道连一盏清茶都舍不得吗?我要是走了,房舍一坏,他怎么能再回人间来呢?”说完,作出愤恨切齿之状。家里人赶忙给他泡茶,一连喝了十几杯。左邻右舍听说此事,都竞相前来打听自家已故亲属在阴间的情况,随问所答,一一都准确无误。大约过了一昼夜,少年又以青衣人口气说:“你们家的人回来了!”说完就昏过去,不一会儿,又苏醒过来,神情如常。家人问他经过情形,他说仍然去了以前的那个地方。岳帝责备他没有履行诺言。虽然呵责得很厉害,但没有再打他,只是要他回来快点超度。家里人便竭尽全力筹措操办超度之事。从此以后,便一切平安。

  【正文】安港江面有老鼋,率其族以居,生息蕃衍〖蕃衍,众多也。〗。沿江渔者,尝捕得鼋大如盆,以献素封赵某〖素封,注详偷儿篇。〗。赵食而甘之,厚予之值〖值,价也。〗。渔者大喜,益百计捕鼋,得即献赵,恒获重利以归。如是以为常。
  【译文】安港水域里有一只大鼋(甲鱼),全族都生活在这里,生息蕃衍。江边打渔人曾捕捉到一只大如脸盆的甲鱼,献给了当地的一家名门大户赵家。赵老翁吃了以后,觉得味道十分鲜美,就给了渔夫很多钱。这个渔夫十分高兴得意,越发想尽办法去捕甲鱼,只要捉到,就拿去献给赵家,经常能获得大利。这样也就成了常例。

  【正文】越岁余,赵忽梦至东岳庙,与一人对簿〖对薄,注详牛头人篇。〗,锐头而肥躯〖躯,音区,体也;锐,尖也。〗,自称江中老鼋。诉赵以口腹之欲,杀其子孙。岳帝问赵,赵具服渔者献鼋状。帝因责赵曰:“老鼋窟宅于此有年〖窟,音枯,穴也。〗,素不为行旅害,彼渔者何知?尔素封之家,不知放生惜福,而反纵其饕餮〖饕餮,音涛帖。(韵会)嗜饮食曰饕。(玉篇)餮,贪食也。(左传)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多杀生灵,阴律不能为贷尔。”赵哀求改过,且发愿:“如蒙释回,当戒杀放生。凡牛犬及不常见之物,永禁不食,以赎前愆。”陈乞再三,乃命薄予杖责,以泄老鼋之怒。杖讫,复谕之曰:“一念之善,鬼神福之。尔果能戒杀放生,永禁牛犬,自有善报。若仍恣肆如前〖恣肆,即放纵之谓。〗,不复尔宥也。”因命鬼役导之出。
  【译文】过了一年多,赵翁忽然梦见自己来到了东岳庙,与一个人对质。此人尖头长颈,身躯肥硕,自称是江中老鼋,申诉说赵某因为贪恋口腹,杀了它的子孙。岳帝责问赵,赵就据实详叙了渔人献鼋的前后经过。岳帝责备赵说:“老鼋在此地穴居安家已经多年,从来没有扰害过来往行旅。那个打渔的人有什么知识。你却是名门之家,不知放生惜福,反而贪纵口腹,厉吃大嚼,多杀生灵,阴间律法是不能饶恕的!”赵一再哀求准予改过,并且发愿说如果能获宽恕放回,一定戒杀放生,凡是牛肉、狗肉等不常见的东西,永远守禁不食,以赎前罪,求之再三,岳帝始命给予杖责,替老鼋消除怒气。杖责完毕,岳帝又告诫赵说:“一念之善,鬼神会加福。你如真能戒杀放生,永远禁食牛犬之肉,自有善报。如果仍像以前那样恣纵放肆,就不再宽恕你了!”接着命令鬼役领赵出去。

  【正文】及醒,两股青紫,肿痛数日,杖而能起。不自掩讳,述以戒人。遂举鼋鼍龟鳖及牛马驴犬之类,合家戒食。又不惜金钱,买物放生。数岁之后,家资日富,财雄一乡。
  【译文】赵翁醒来之后,发现两腿青紫红肿,疼痛了几天,拄着拐杖能起床行走了。他便不加掩饰隐讳,向人讲述前后经过,以劝戒别人。并且要求家人,彻底禁食龟鳖等野生水产及牛马驴犬等生物之肉,又不惜金钱,买物放生。几年过后,家资日富,财雄一乡。


    三二、蔡方伯
   一纸批回手自填  代他弥补项三千
  而今始信轮回说  朝服来联隔世缘

  【正文】蔡小霞先生,屏藩陕右时〖(诗经)价人维藩,大邦维屏。(按)屏藩陕右,犹言作陕西藩司。〗,属〖属,属下。〗令某,以老疾乞休,有挪亏库项三千金〖挪,犹移也。〗,为后任所揭。时功令甚严,挪数百金以上,即籍没监追〖抄家曰籍没,下狱追缴曰监追。〗。限满无偿,罪至死。令居官廉,乞休后几不多一银。又耿介寡交游〖耿,音梗。(后汉书王符传)耿介不同于俗。〗,同寅中无可通缓急者。惟静听严参,束手待毙而已。
  【译文】蔡小霞先生,在陕西任藩台时,其下属某县令,因年老多病呈请退休,他在任中曾挪用亏空了国库三千金。这件事被他后任县令揭发出来。当时吏律十分严厉,凡挪用数百金以上者,就没收家产,收监追缴,到了期限还不能补偿足数的,就是死罪。这位县令作官廉洁,呈请退休后,几乎没有剩下一两银子,性情又很梗直清高,很少结交朋友。因此,在此急难之时同事中找不出哪一个愿意借钱或出力相助,只好静等严参,束手待毙了!

  【正文】蔡公闻而怜之。翌日,召令入,屏人而谓之曰〖屏,音丙,退也。〗:“君所亏三千金,吾知君无力缴完。可具一解批来,当为君掣批完案。”令愕然曰:“不敢。”公笑曰:“非戏君也。我怜君廉介,且因公被累,欲以应得养廉为君弥补。然事非一日所能了,故欲先掣批回,免君羁旅之累耳。”令出不意,感极不能言,顿首趋出。次日即具批呈送,公手自填注收讫月日,钤印而归之〖钤,音乾犹盖也。〗。令具朝服入谢,叩首大言曰:“某荷公再造恩,今生老矣,图报无从,死后当乞生公家以报大德。”遂归。
  【译文】蔡公知道以后,很同情他。第二天传召这位县令进府,把周围的人打发开,单独对他说:“你所亏空的三千金,我知道你无力缴完。你可以写一份请求报销的呈文交上来,我为你批准完案。”这位县令一时愕然惊疑,说:“不敢!”蔡公笑着说:“不是开你玩笑!我是怜惜你廉洁清操。同时你因受公事拖累,想为你争取一笔应得的养廉费(即退休金),作些补偿。但此事并不是一两天所能办妥的,所以想先把报销呈文批了,免得你被此案纠缠不能回家!”这突发的意外,县令感激万分,说不出一句话来,叩头之后退了出来。第二天便写好呈文送上,蔡公亲自给填注收文日期,盖了官印,交还给县令,县令穿戴好官服前来谢退,跪地叩头,郑重地说:“我承蒙公再造之恩,今生已老,图报无从。死后要乞求投生恩公之家,以报大德!”拜谢之后,就回了老家。

  【正文】后十余年,蔡公亦致政归里。书坐厅事,朦胧间〖朦胧,音蒙龙,不分明貌。〗,忽见某令朝服入谢,无异曩昔〖曩,乃朗切,音囊,上声。曩昔,犹言旧时也。〗。公念是地非陕藩署,且令归久矣,何以得来?正惶惑间,某令迳趋入内〖迳,犹直也。〗。公惊唤而寤〖寤,音误,觉也。〗,则内室报生公子矣。公曰:“是再来人也!当振吾家。”因名之曰振武,字麟州。未冠,即冠童子军〖冠军,犹言试第一也。〗,以丙申进士入词馆,观察粤东有政声,屏藩开府〖(北史魏太武帝纪)诏诸征镇将军王公,杖节边远者,听开府辟召。(按)屏藩,即布政司之谓。开府,即总督巡抚之谓也。〗,指顾间事也〖(东都赋)指顾倏忽,(按)指顾间,犹言容易也。〗!
  【译文】以后又过了十多年,蔡公也已告老还乡。一天蔡公正在书房静坐看书,微觉困倦。朦胧之间,忽然看见县令身穿官服进来告谢,和以前一模一样。蔡公想:“这里又不是陕西的藩台署衙,而且这位县令早就退休回乡了,他是怎么来的呢?”正在惶惑思考之间,这位县令径直走进内院去了。蔡公大声叫他,就醒了过来。这时,内院仆役来报,夫人生了个公子。蔡公说:“这是再来人啊,一定会振兴我家的!”就取名振武,字麟州。这孩子不到二十岁,就成了童子生中的冠军,丙申年考中进士,入了翰林,在粤东作观察使,很有政绩,后来作到布政司,又任总督巡抚。这前前后后的一切,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三三、杀婢索命
   杖刑炮烙太心凶  姑劝殷勤竟不从
  两婢约齐来索命  人相容处鬼难容

  【正文】吾杭富家某之妻极骄悍〖悍,音翰,凶也。〗,待侍婢甚酷虐,小不如意,即榜掠无完肤〖掠,音略。榜掠,打也。〗。尝毙一婢于杖下,其姑闻而严训之,弗悛也〖悛,音迁,改也。〗。后更为炮烙之刑〖(史记)纣作炮烙之刑。〗!
  【正文】吾杭县有一富家某,其妻十分骄横凶悍,对待婢女非常酷虐,稍有不如意的事,就打得人家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曾经狠毒地当场打死一个婢女。这个悍妇的婆母知道后,曾对她严加训诫,但她听而不闻,依然如故,后来竟然想出了炮烙之刑来虐待婢女。

  【正文】一日,有一婢忤意,怒甚,以烙铁置炽炭中烧红〖炽,音斥,旺也。〗,脱婢衣而遍烙之,竟体焦灼,叫嚎而死〖嚎,音豪,同号。〗。不数日,妇遂病狂。先后二婢同附其体,称欲索命。或自拔其发,或自批其颊。针刺刀截,一如当日待婢之法。其姑往问之,则跪地称老太太,且曰:“蒙老太太恩,虽死不敢忘。”其姑因劝令弗索命,当为延高僧追荐。二婢皆不可,曰:“当时少奶奶若肯听老太太话,婢等何至死于非命?老太太前,婢等断不敢无礼。然欲缓其死,弗能也。”自是每遇姑至,则神气稍清。姑去,则闹如故,竟索其命以去。
  【译文】一天,有个婢女违逆了她的意思,她大怒,拿了一把烙铁放在炭火中烧红,剥了婢女的衣服,在她赤裸的身上到处烫,直烙得她浑身焦黑,痛得惨嚎不止而死。没过几天,这泼悍之妇就发了疯病,两个死婢都附在她身上,说是要向她索命,一会儿自扯头发,一会儿自打耳光,一会儿针刺,一会儿刀戳,就像先前虐待婢女那样。她婆母前来看她,她就跪在地上,口称老太太,说:“承蒙老太太的恩待,虽死不敢忘!”婆母劝她们不要索她儿媳的命,为她们敬请高僧作佛事超度,她俩不同意,说:“当时少奶奶如果肯听老太太的话,我们何至于遭此惨死!在老太太面前,我们绝不敢无礼。但想饶她不死,不行!”从此每当婆母过来看望,她神智就稍稍清醒,婆母一走,疯闹如故,竟最终疯死了!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8 10:35     标题: 续 7




      三四、无头人


    罪关大辟要精详  虽届瓜期心莫慌
  里正原难比司马  可怜贱命贵人偿

  【正文】丙辰之秋,大军云聚丹阳,大帅向忠武公薨于军。怡悦亭制府,自常州赴军护帅事。
  【译文】丙辰年秋季,官军集结在丹阳县,主帅向忠武公在此时逝世。怡悦停的制府大人,受命从常州前来丹阳军中料理和护送大帅遗体返乡安葬事宜。

  【正文】有广西标弁六人,奉翼长令〖(按)军中有左翼右翼之名。翼长一翼之长,即带兵官也。〗,迎谒而归。道出吕城,所坐船与民船竞〖竞,音近,争也。〗,六弁倚势持刀,跃入民船,以刀背殴一人下水,并搜括其舟中银物。民船人号呼求救。时吕城团练民兵,方麇集两岸〖麇,音君,注详某烈妇篇。〗,接大帅未散,闻水面号呼声,遽奔救。六弁持刃死斗,众疑为盗,并力御之,格杀三人,其三人已就缚。时万众腾沓,刃棍齐下,不复可以理喻〖喻,音预,晓也。〗,遂并毙之。惟长夫二人,得乘隙逸归,奔诉于翼长。翼长大怒,严饬丹阳县缉犯拟抵。
  【译文】军中的翼长(类比团长之职)下令广西军的排长和士兵共六人,前去护送。经过吕城,所乘的船和民船抢道,这六人就依仗军势,手提大刀,跳上民船,用刀背把一船民打落入水,并且搜刮抢掠民船上的财物,民船上的人就呼号求救。当时吕城的团练民兵也来迎送大帅灵船,还没有散去,集中在岸边。听到河上呼救声,都赶来救援,那六人就持刀抵死拼斗。大家以为他们是强盗,就合力进攻,杀死三人,另三人也被捆绑起来。这时,大家都杀红了眼,杀作一团,已经不听招呼,不可理喻了,把那三人也杀了,六人船上只有船长和一船夫找机会逃了出来。他俩急忙逃回向翼长禀告。翼长大怒,下令丹阳缉拿杀人犯以命抵命。

  【正文】时令丹阳者为某司马〖司马,同知之称。】,摄事一年【摄,音社,代也。摄事,犹言署事。〗,瓜代已有人矣〖(左传)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邱,瓜时而往,曰及瓜而代。〗。忽遇此巨案,且责令获犯结案,方准交卸。司马惧甚,悬重赏以购犯。不二旬,获犯五,惟金阿德一犯未获。时翼长必欲一命一抵,缺一不可。而阿德之兄,本充吕城里正〖里正,地保也。〗,以解犯在城,遂并下之狱,与五人者同正法于市。
  【译文】当时丹阳的县令是某司马,代管县政事务一年准备卸任,正式县令已经委任。遇到这样一件大案,而且翼长的命令中责成他捕获罪犯结案后,才能准他交卸。这个司马恐惧万分,悬重赏缉拿。不到二十天提到五人,只有金阿德一名未能捕获。翼长坚持一命抵一命,缺一不可。正巧阿德的哥哥是吕县城关的里正(地保),此时正负责押解犯人在城里,于是就把他也一同下狱,连同其它五人一起在市区正法,结了此案。

  【正文】案结,司马交印,旋省。甫至省寓,即病,寓中大小皆见一无头鬼,随一长发人往来厅际。易箦之日,有仆妇某自司马卧房出,见长须者携无头鬼,直入卧内,仆妇大呼扑地。守视者闻声惊救,仆妇醒而司马长逝矣!
  【译文】司马才得以交了官印,来到省城回命。刚到省城住下,就病了。客店中的人都看见一个无头鬼跟随一个长胡子的人在厅房里进出。在接交县务完毕那一天,有一个待候司马的仆妇从司马卧房出来,见长胡子带着无头鬼径直走进司马卧室,仆妇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侍者听到喊声慌忙前来抢救,仆妇醒了,但司马却死了。

  【正文】坐花主人曰:“凡事起仓卒,小民生死所系,司牧者能据理以争〖(左传)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按)司牧者凡道府州县是也。〗,为民请命,上也。即不然,调护上下,化重为轻,使生者无冤,死者折服,犹其次也。若置民生于不顾,惟权势之是徇,哀此小民,控告无所,驯至骈首就戮。身虽死而心未死,其为厉也宜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凡仓促行事,有关于老百姓的生死大事,地方官能据理以争,为民请命,这是上等作法。即使办不到,就应上下调和维护,化重为轻,做到生者无冤,死者心服,这仍算是次一等作法。如果把小民的生命不当一回事,只顾顺随权势,那么这可怜的无辜,控告无门,只得听命被杀,身虽死心却不死,变成厉鬼讨债,也就是应该的了!”


   三五、朱书闱卷
    平生所作须留神  身入乡闱报自明
  梦觉连呼三错后  朱书闱卷十科停

  【正文】咸丰辛亥,浙闱头场,有鄞县某生,三艺已毕,真草俱脱稿。天尚未曙〖曙,音署,晓也。〗,坐而假寐〖假寐,注详阴骘篇。〗。朦胧间〖朦胧,睡将熟不分明之貌也。〗,忽大声曰:“吾过矣!吾知罪矣!”即于卷面大书曰:“绝人宗嗣,罚停乡试十科,仍注入孤独册中。”傍书“伏魔大帝”四字。天明后,踉跄出号交卷〖踉跄,急遽貌。〗。受卷官见卷面朱字淋漓〖淋漓,未乾貌。〗,搜其考篮,并无朱笔。视其人,则昏迷若痴,知尚为鬼附。扶之出,而登其名于蓝榜。此姚君又青于闱中亲见之者。
  【译文】咸丰辛亥年间,浙江考场的第一场考试中,有一位鄞县来的考生,卷题三艺已全部答完。看看天色还没有亮,就坐在自己的号房里闭眼休息。朦胧之中,忽然大声说:“我错了,我知罪!”就在卷面上提笔写道:“绝人宗嗣,罚停乡试十科。仍注入孤独册中。”旁边落款是“伏魔大帝”四字。天亮以后,他跌跌撞撞走出号房,把卷子交了。收卷官见卷面上有朱笔写的字,还没有干,搜检了该生的提篮,没有发现朱笔,再看这人,神情昏迷痴呆,知道是冤鬼附在他身上,就把他搀扶出去,把他的名字登上了蓝榜。这件事是姚又青君在考场中亲眼所见。


   三六、梦中鹤舞
   隔宵梦鹤却何因  广座场中若有情
  不意鹤飞徒盼望  有情之处变伤心

  【正文】吾杭先达某公,家贫,美恣容,有玉人之称〖(世说)裴令公有容仪,时人谓之玉人。〗。乡捷后,馆于吴门巨室。会巨室有嘉礼〖(宋史礼志)旧史以饮食、昏冠、宾射、飨宴、庆贺之礼为嘉礼。〗,张筵受贺,妓乐毕陈。
  【译文】吾杭县有位老前辈某,家境贫穷,但长得十分俊美,外号玉人。乡试中榜之后,在苏州一大富之家设馆教书。恰好这家有喜事设宴请客,规模宏大,并延请了乐队和歌舞妓乐表演助兴。

  【正文】名妓某,色艺冠时〖冠时,犹言为一时之首推。〗。先夕,梦于广座间,见一鹤屈一足,对之而舞。羽衣蹁跹〖蹁跹,音偏先,舞貌。〗,修洁可爱。傍立者谓妓曰:“此即汝终身所托也。”妓为之梳其翎,振翮飞去〖翮,音格。振翮,张翅貌。〗,妓亦惊寤。翌日,至巨室侑觞〖侑,音又,助也,奏乐助饮酒之兴,谓之侑觞。〗,见华堂灯彩,一如宿昔所见。维时吴郡名贤,半皆在座,顾不知谁为应梦之人。中酒〖酒数巡之后,曰中酒。〗,客皆起,散座更衣。先达去衣冠,服白袷〖袷,音夹,(韵会)袷,夹衣也。〗,以一足加椅上,适向妓而立,仪观俊伟〖仪观,容貌也;俊伟,不凡也。〗,眉目如画〖(后汉书马援传)马援为人明须发,眉目如画。〗。有素识妓者,戏调妓曰:“此某郎也,足相配否?”妓虽微哂,而念梦与境合,且见先达风度端凝,知其必贵,遂乘间密通款曲〖间,去声,隙也。款曲,犹言情意也。〗。招先达至其家,愿以身托。先达既艳其色〖艳,羡慕也。〗,且见其情意绸缪〖绸缪,殷勤貌。〗,不忍峻拒〖峻,犹严也。〗。时方断弦〖谓丧妻也。〗,遂有白头之约〖卓文君作白头吟,见(汉书司马相如传)。(按)此句相约为夫妇以偕老也。〗。
  【译文】有位名妓,色艺双绝,名冠一时。宴会前一日夜里,她梦见在众多的宾客中,有一只白鹤,立起一足,对着她蹁跹而起,洁羽飘飘,优雅可爱,站在旁边观看的人,对这位名妓说:“它就是你托付终身的人!”这歌妓就伸手抚摸白鹤,为它梳理羽毛。不一会,白鹤展开双翅,飞走了,她也一惊而醒。第二天,她来到这家为宾客劝酒表演助兴,见厅堂华丽,彩灯高悬,就像她头天夜里梦中所见一样。当时苏州郡的所有名士贤达来了大半。她看来看去,不知道其中谁该是应这梦中之人。酒过数巡,宾客起身更衣,走了出去。这位书生脱去衣冠,身穿一件白色绸袍,一只脚踏在椅座上,恰好面对这位歌妓。她一看,他仪表俊美伟岸,眉目清秀如画。妓女的一位好友,开玩笑地对她说:“这就是那位俊小伙。配得上你不?”妓女虽然稍感羞涩,却想起和梦境完全投合,又见他风度端庄凝重,知道将来必然显贵,就找机会悄悄向他透露了自己的爱慕之意。约他去她家里相会。幽会中,她表示愿以终身相托。这位前辈既爱慕她的美色,又见她情意绵绵,不忍当下拒绝,何况他又新丧妻室,于是就和她发誓相约白头偕老。

  【正文】妓固拥厚资,既以身许先达,自喜得所归,即杜门谢客〖杜门,犹言闭门。〗。凡先达意之所欲,无不竭力代致之。次年公车北上〖公车,注详万彦斋篇。〗,妓厚予之金,得广交游,遂捷南宫,入词馆。假归道吴门〖犹言乞假归里,便道过苏州。〗,缱绻有加〖缱绻,音遣犬,殷勤貌。〗。约俟到杭禀知父母,即备礼奉迎。
  【译文】这位名妓本来就积攒了很多钱,现在既然已找到终身的依托,心中十分高兴,自己终有所归了,随即放弃了歌舞卖笑生涯,不再接客。凡是这位前辈所想要的东西,她都无不尽力满足。第二年,他和诸生北上进京赶考,这位名妓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才得以广泛结交,人事亨通,一考而中,入了翰林词馆。请假返乡路过苏州,情人相见,恩爱有加,这位前辈答应名妓,等他回到杭州禀明二老后就备礼前来迎娶。

  【正文】及旋里,则封翁已为联姻某氏矣!封翁家训严,先达不敢措一词,后竟爽约〖爽,犹失也。〗,妓候久不至,托人访诸其家,知已就婚。妓遗书责之,且陈愿为妾媵意〖媵,音孕犹妾也。〗,亦不答。假满入都,过苏州亦不敢经其门。妓谢客久,韶华歇寂〖犹言色衰也。〗,资用又罄,有劝其复抱琵琶者〖犹言劝其复接客也。〗,辄长叹不答,竟抑郁以终。先达闻其死,每与人言及,恒呼负负〖(后汉书张步传)步曰,负负无可言者。(注)负,愧也;再言之者,愧之甚也。〗。
  【译文】及至他回到杭州,才知他父亲已经为他订下了亲事,而且这位老太翁家教极严,这位前辈竟然不敢说一句不同意的话,于是也就背弃了自己以前的誓约。名妓在家翘首等待,久久不见音讯,便在焦急无奈之下托人去他家打听,才知他已成婚。她写信去指责,并述说愿意作小妾,但也不见回信。这位前辈假满之后在返京时,路过苏州也不敢从名妓门前经过。昔日的名妓因谢客已久,色技皆衰,所蓄资财也已荡尽,有人劝她重操旧业,她只是长叹,不置可否,就这样抑郁忧苦,悲哀而死。先达每次与人谈到她时,常常大叫:“愧疚啊,太愧疚了!”

  【正文】后晚年得一子,见妓入室而生。稍长,即好游荡,竟倾其家。
  【译文】后来到了晚年,妻子生下一个儿子,当时看见那名妓入了门来。十几岁就好游荡,最后把家败得精光。

  【正文】坐花主人曰:“先达以不敢违亲之故,致甘蹈薄幸之愆。原情定罪,似尚可从末减。虽然,既艳其色,复罄其赀,彼其绸缪好合之时,岂不知家有严亲,而顾轻于一诺欤?不得已,甘就小星之列〖甘,愿也。小星,谓妾也。义本(诗经召南小星章)。〗,亦可为降心相从矣,而卒不一答也。呜呼!忍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这位前辈由于不敢违逆父亲意志,使自己甘愿犯了薄情之错。从情理上论定其罪过,似乎可以从轻。理虽如此,但既爱慕她的姿色,又用完了她的积蓄,不顾一切地和她缠绵绸缪之时,难道心里就不知道家中严亲不会允许吗?竟然轻浮地发誓许诺,而她在不得已时,甘心当个小妾,也可说是降心相从了!而竟然不给一个回音。唉,也真忍心得下!”



   三七、雷震后妻
   临终就识后妻心  嘱托殷殷泪亦淋
  何忍伤心下毒药  天雷断臂戒之深

  【正文】某甲中年丧妻,遗一子,仅数龄。甲不耐鳏居〖鳏,音关,无妻之谓。〗,闻同巷某氏女有美色,纳为继妻,生二子。氏阴险,仇视前妻之子,幸某甲阳纲尚振,氏未敢遽逞〖逞,放纵也。〗。虽心有偏向,而于某甲前保抱抚育,反若逾于所生。
  【译文】有一个甲某,中年丧妻,留下一年仅几岁的儿子。他忍受不住鳏夫的独居寂寞,见到同巷一家的女子有姿色,就托人说合,娶为继室,生了两个儿子。这位后妻生性阴险,对前妻之子心怀仇恨。幸好某甲还有男子之威,后妻不敢放肆。内心虽有偏爱,但当着丈夫的面,对前妻之子却怀抱亲抚,看上去比对自己的亲儿还亲。

  【正文】不数年,某甲亦卒。濒死〖濒,犹临也。〗,执前妻子手谓氏曰:“我薄产三分分之,尚敷温饱。是子幼即丧其母,微卿抚育〖微,无也。〗,安能长成?今我死矣,幸卿终善视之,弗令失所。”恋恋而卒〖恋,音练。恋恋,不忍于貌。〗。卒后,氏顿萌恶念,奴视前妻子〖犹言视前妻子如奴之谓。〗。衣服饮食,皆弗令与己子并。芦花黑心〖芦花,用闵子骞事。(清异录)莱州于义方著(黑心符)一卷,以传后,(注)所言皆防继妻之虐待前妻子也。〗,无是恶也。尝梦其夫严训之,犹弗悛〖悛,改也。〗。顾其子颇孝,每事思得后母欢。及年稍长,学业于钱肆,有所得,辄以奉母,而氏忌之益甚。
  【译文】没过几年,某甲去世。临死时拉着前妻之子的手,对后妻说:“我的产业虽薄,分作三份,每子一份,还可温饱糊口。这孩子从小死了母亲,要不是你的抚养,怎么能长大成人!现在我要死了,希望你要善待他,不要使他没有个依怙而流离失所!”恋恋不舍而亡。他死之后,后妻顿萌恶念,无所顾忌,把前妻子作奴仆对待,衣着饮食全与亲生子分别对待,极尽其虐待之能事。她也曾梦见丈夫严厉责备,但依然不改。而前妻之子却很孝顺,每做事都想着让后母高兴。到了十四五岁,去钱庄上找了份工作,领了工钱,总是拿回来交给母亲。而后母看到他能挣钱了,心中不但不欢喜,反而更加忌恨。

  【正文】一日手蒸年糕,唤长子归,将以食之。忽霹雳一声,提氏跪于院中,手执是糕,自言中有毒药,将药死前妻之子,俾己子得尽据遗产,被夫及前妻奔诉于神,致遭雷殛。其长子闻之,急归,亲率二弟号呼,祷天求赦其母。历一周时,雷复大震,折氏一臂,始能起立。自是洗心改行,视三子如一焉。
  【译文】有一年将近岁底,后母蒸好年糕,打发幼子去店中叫长子回来吃。谁知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把后母提到院中,手捧年糕跪在地上,说年糕里下了毒,要药死前妻之子,以便让亲生子独得家产,被丈夫和前妻告到了神那里,所以遭到了雷殛。长子听说以后,急忙赶回家来,亲自带领两个弟弟跪在地上向天祈祷号哭,乞求上天饶赦母亲。过了一个对时,又响起一声炸雷,打断了后母的一只手,她才能站起身来。从此以后,她洗心改行,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了。


    三八、顾云樵
    伤心玉树折三枝  背本亡亲报若斯
  鬼馁难期人寿永  为他不可斩他枝

  【正文】顾云樵,其父本浏河程氏子,嗣于顾。至云樵而本宗程氏无后。两姓亲族咸谓云樵有兄,嫡出也,应后顾〖犹言为顾氏后。〗,而云樵还程氏本宗,于礼于律为宜。云樵以不便其私,执不可。程氏之祀竟绝。
  【译文】顾云樵的父亲,原本是浏河县一家姓程人家的儿子,过继给了顾家作儿子。到了顾云樵这一代,程家本宗没有了后嗣之人。顾程两姓的族人都认为,顾云樵有个哥哥,是顾家的嫡派子孙,应当承继顾家香火,顾云樵应当还归程氏本宗,这样于礼于律才相宜。但云樵出于私利考虑,坚持不同意,致使程氏家族绝了香火。

  【正文】时云樵有三子,颇聪俊,可冀成立。其长子年逾弱冠将授室矣,忽病。病中见有男妇数人,向之索祀,遂成癫疾。每呼云樵,责以背本亡亲。见者皆知程氏之鬼为厉,咸劝云樵为长子娶妇而归诸程,云樵犹不可,长子竟不起。云樵旋为其叔季二子娶妇。逾年,二子又相继殁。云樵复为两孀媳各继一孙,旋又殇其一。云樵亦相随下世。今仅存一孙尚幼,然已有吐血症。一线之延,鬼神不知能阴相之否也〖相,助也。〗。
  【译文】云樵有三个儿子,都长得聪明俊秀,很有希望。长子到了二十岁,准备完婚,忽然得了病,昏朦中见有几个男人和女人,要求他给他们设祭延祀。不久转成癫狂,常常叫云樵来,当面训责他背本亡亲。见到这种情况的人,都知道这是程家之鬼在作怪,都劝云樵给长子娶了媳妇,然后让他回归程家。云樵还是不同意,长子竟然一病不起。云樵接着又给老二和老三娶了媳妇。过了一年,两个儿子前后都死了。云樵就给两个守寡的儿媳妇各人过继了一个孙子,不久就死了一个。云樵也相随去世了。现今只剩一个孙子,年龄还小,但已染上了吐血病,这脆弱的一线血脉,还不知道鬼神冥冥之中是否能给以佑助,很难说。

  【正文】坐花主人曰:“余与顾云樵有一面之识。闻其人颇醇谨,乃以一念之差,竟罹九泉之恫〖罹,音离,又音罗,遭也。恫,音通,痛也。九泉,地下也。(按)此句绝嗣之谓。〗!为人子孙,其可见利忘义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我和顾云樵有过一面之交,听说他为人很醇厚谨慎,就是因为这一念之差,遭到绝后之痛。作子孙的,岂能见利忘义啊!”


    三九、口报
   两番不可互相持  隔未多年报亦奇
  听信内言家必索  牝鸡安得把晨司

  【正文】有巨族某君,赴都谒选。自江右挈妻子,奉太夫人以往至扬州。适族兄某司马为南监掣同知,寄其孥于署〖孥,音奴,妻子也。〗,而身自入都。未及选,卒于京邸〖邸,音底,注详汤封翁篇。(按)邸,犹寓也。〗。时太夫人年已高,其妻将临蓐〖蓐,音辱。临蓐,妇人临产之谓。〗,多病。凶问至,司马谋暂秘之,俟某妻娩身弥月后〖娩,音免;妇人生产曰娩身。弥,满也。〗,再行以闻。
  【译文】有一人,出身大家族,进京去候选官职。带着怀孕的妻子和年高的母亲,从江西出发,到了扬州,遇到同族兄某司马在此任南监同知(代理太守),于是就将妻子和母亲暂时留在族兄家,自己只身进京。没有等到开选,就死在京城寓所了。恶耗传到扬州,司马想暂时保密,因为死者的妻子身体病弱又将临产,老母年事已高,等她产后满月,再让她知道。

  【正文】司马之妾某氏,自司马正室没后,以房老专内政〖(拾遗记)石崇妾朔风,年三十,妙年者争嫉之云:胡女不可为群。石崇受谮之言,即退朔风为房老,使主群少。〗。闻是议,独持不可,曰:“各分门户,安可以凶丧久住人家?”遽往以实告,且促令赁屋另居〖赁,音吝,租也。〗,以便设座成服。司马虽咎之,然业已言之,亦无如何矣!
  【译文】但司马之妾,自从正室(正妻)死后,就以资格渐老把持家政。听说后,坚持反对说:“虽是同族,已各立门户,怎么能身服凶丧,长久住在别人家里!”就自作主张,前去把实情告诉了那位即将临产的弟妇和老母,并且要她们赶快另找房子搬出去,也好安设灵堂举哀。司马虽然怪罪她不应这样做,但已经挑明了,也没有办法,只好任之。

  【正文】越数年,司马以荐擢大郡,只身赴任,留眷属于金阊,俟进止。当是时,太守年才强仕〖(礼记)四十曰强而仕。〗,循良之考〖循良,政治之美称。考,即(书经)三载考绩之考。〗,冠于三吴〖(指掌图)以苏常湖为三吴。(按)此句,犹言为江苏第一。〗。特达之知〖特达二字,本(礼记聘义)。〗,受之九陛〖陛,音备,阶也。九陛,朝廷之制。(按)此二句,谓受知于天子也。〗;开藩陈臬〖开藩,谓藩司。义本(诗经)价人维藩句。陈臬谓作臬司,义本(书经)汝陈时臬事之句。〗,指顾可期〖犹言容易也。〗。而某氏既摄内政〖摄,音社,总也。〗,俨同敌体〖(春秋纪伯姬卒注)内女唯诸侯夫人卒葬皆书,思成于敌体。(按)敌体,正配之谓。〗。是岁为某氏三十生辰,至期,方张灯设乐,遍受亲戚贺仪,以自鸣得意。而不知太守未及履任,行抵袁浦,遇疾暴卒。先某氏生辰仅一日,而凶问至矣。子侄辈咸谓宜俟过某生辰,再行告众举哀。而选君之子适在苏,独持不可,曰:“此何等大事,安有吊者在门,而犹张乐受贺者乎〖张,犹作也。(战国策)张乐设饮。〗?”竟入内以凶信白某氏,而身自率众,尽除灯彩,易服举哀。
  【译文】过了几年,司马被举荐调去一大郡任正职太守。他一人先去上任,把眷属留在金昌,等一切安顿就序,再来按迎。当时太守才四十,年富力强,三年一度的政绩考核,成绩又是江苏第一。特许通知他本人知晓,并要上奏朝庭,以后或任藩台或任臬台,荣耀显赫,指日可待。他的妾既已统理全部内政家务,俨然就是正位夫人了。这一年恰是她三十生辰,大肆张灯结彩,设乐摆宴,接受亲戚贺仪,得意非凡。却不知太守还未到任,刚走到袁浦,突生大病而死。就在某氏生日前一天恶耗传到。子侄辈人都主张,等生日过后再公布举哀,而新任太守之子恰好在苏州,坚持主张不能如此,说:“这是何等大事!难道能让前来吊唁者等在门外,而里面仍鼓乐酒宴,受人朝贺吗?!”便直进内院,把凶信告诉了某氏,并亲自带领家人把灯彩全部摘除,更换孝服,设灵堂举哀。

  【正文】坐花主人曰:“是事口语相寻,不过三数年间事耳,至今犹传为口实〖口实二字,本(书仲虺之诰)。〗。嗟乎!女子小人,不明大义,往往好假正论,以自便其私。彼受之者,一时虽无可置辞,而衔心刺骨〖犹言怀恨也。〗,亦已久矣!投种于地,待时而发〖二句成语,出处未详。〗,语云:‘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悖,音倍。(大学注)悖,逆也。〗’信夫!”
  【译文】坐花主人说:“这件事的发生前后不过三四年。至今大家都还在说道。唉!女子小人不明大义,往往喜好借口大道理来实现自己的私心。受此伤害的人,一时虽无话可说,但心中的伤痛刻骨铭心,久久不能忘怀。投种于地,待时而发。常言说:‘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大学》)真是说得对啊!”


   四十、石大郎
    牧牛人去谒龙王  争羡崇明石大郎
  论到浏河无海患  理该两地祀馨香

  【正文】石大郎,崇明人。性伉爽,有勇力,尤好放生。少时为人牧牛海上,凡虾螺蚌蛤之属,辄拾而放之,一物不妄杀。尝有一大蚌,随潮而至,止于沙滩。每一翕张〖翕,音吸,合也。〗,光采耀目,入夜尤甚。观者皆谓中有夜光珠,获之致富不赀〖不赀,注详梅树篇。〗。争欲劈而取之,大郎不可,曰:“神物也,不宜加害。”因辟众举蚌投诸海,随潮而去。
  【译文】石大郎,崇明州人,生性梗直爽快,身体强壮,力气很大,特别喜好放生。少年时给人家在海边放牛,凡遇到虾蟹螺蚌之类,总是拾起来,丢到水里,不妄杀一物。有一次,一只蚌被潮水冲卷到沙滩,搁浅了。蚌一张一合,放出耀眼的光采,到了夜里,更是灿烂。看到的人都说,其中一定有夜明珠,如果得到将发大财,争相抢夺要割开取珠。石大郎不同意,说:“这是神物,不应加害!”于是拨开人群,将蚌掷入海中,蚌便随潮漂走了。

  【正文】其后数年,边海稻田,常为物所践〖践,音贱,踏也。〗。或伺之,见一牛。驱之,向海滩而遁。遂指为大郎所牧牛,告其主责之。大郎默不辨,顾自念所牧牛未尝纵逸〖纵逸,犹言放也。〗,安得蹊人之田〖蹊,音奚。(左传宣公)牵牛以蹊人之田。(按)蹊,犹踏也。〗?会复有以牛食田禾告者,大郎忿极,暮夜往其处,隐身以俟之。翌日黎明,果见一巨牛,毛角甚俊,颇似己牛。自海岸而来,游戏田塍〖塍,音乘。〗,大遭蹂躏〖蹂躏,音柔吝,踏也。〗。大郎暴起擒之,牛惊觉,反身遁。追之,逡巡入海〖逡,音津,(按)此逡巡,非却退貌,当作渐渐解。〗。大郎怒,随之入海。水中分,洪波壁立。忽睹一府第,门墙峻峙〖峻峙,音俊侍,高貌。〗,金碧辉煌。牛腾跃入门去,大郎忿,复随之入门。卫者诃之止〖诃,同呵。卫者,守门之人也。〗,大郎不服,挺身争斗。
  【译文】以后好几年,海边稻田,经常被什么东西践蹈得不成样子。有人就守候在那里观察,见到是一只牛在糟踏庄稼,前去驱赶,这牛转头向海滩逃去。这人就指责是石大郎所放的牛干的,告到主人那里。主人把大郎责备一通,大郎也不辨,心中默想自己没有让牛乱跑过,怎么会跑去糟踏人家稻田呢?!后来又有人来告说,牛把禾苗吃了。大郎一听气得直喘粗气。天色将暮,大郎就一人来到田边,隐蔽起来,等在那里。一直等到天快亮时,果然见到一头大牛,毛色头角生得非常俊美,相当像自己的那头,慢慢从海边走来,在稻田上蹦跳嬉戏,庄稼被踏得一塌糊涂。大郎突然一跃而走,前去抓牛。牛一惊,扭头而去,大郎紧追,牛不慌不忙地向海里走去。大郎一怒之下,不顾安危也随之入海。浩浩海波向两边分开像墙壁一样陡立,中间露出一条路。大郎顺路追赶。忽然望见一座府第,门墙高耸,金碧辉煌,那头牛蹦跳着进了大门。大郎心中忿愤,跟着闯进门去。门卫大声把他叫住,大郎不服气,便争吵起来。

  【正文】见一少年郎被服丽都〖(国策)妻子衣服丽都。(注)丽都,皆美称。〗,自内出,喝众曰:“何来此撞门贼?速擒之毋使逸去〖逸,逃也。〗!”众皆尽力来擒。大郎正惶急间,少年睨之再三,忽惊询曰:“尔非海〖,音软平声。(正韵)岸边地也。〗牧牛之大郎乎?”曰:“然。”“然则我恩公也,何自来此〖自,由也。〗?”叱退门者〖叱,呵也。门者,即守门人也。〗,延之升堂,坐而告曰:“是为龙宫,余龙王之少子也。昨偶化蚌出游,非恩公垂援,几厄于儿童之手。厚意久未报,幸邀觏止〖觏,音构。(诗经)亦既觏止。(按)觏止,犹言遇见也。〗,实惬素心〖惬,音箧(切),快也。〗。顾此地已深入海底,君何以能来?”大郎以实告。王子讶曰:“然则君能来,不能往矣!奈何?”石请其故,王子曰:“君适所逐者,龙宫之犀牛也。其角善分水,故君得随之以来。今休矣!出此门,即一步不可行,尚冀复履人世乎?”大郎窘,长揖乞救。王子曰:“当为君请命家君〖(易经)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按)世称父为家君,本此。〗,以报大德。”遂去。俄顷持一珠以赠曰:“此辟水珠,水府之至宝也。君持此出海,当如履平地。顾宜慎重,弗为他人所得。”遂殷勤送之。甫出府门,万顷烟波,无可投足。试举手中珠,对水挥之,陡觉奔腾浩瀚中〖奔腾浩瀚,波浪大貌。〗,见一坦道〖见,音现。坦,平也。〗。循之而行,瞬息登岸,衣履不濡〖濡,音儒,湿也。〗。众咸异之。
  【译文】这时走出一位身着华丽服装的少年,对众人喝道:“哪里来的这个撞门贼,快抓住,别让他跑了!”大家一拥而上,来抓大郎。大郎一时心慌,正着急间,那少年再三看他。突然惊诧地问:“你不是海边放牛的大郎吗?”大郎说:“是啊!”少年说;“啊呀,是我恩公啊!怎么会来到这儿呢?”就叫门卫们退下,邀请大郎来到正厅,坐下以后说:“这是龙宫,我是龙王的小儿子。前几日变化成蛤蚌出去游玩,如果不是恩公慈心相救,险些丧生在儿童手中。久久未能报答你的厚意,幸好今天遇见,真使我念念之心大快!这里已是很深的海底,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石大郎说了前后经过,王子惊讶说:“唉,你能来,却不能回去了!这可怎么办?”大郎问为什么,王子说:“你刚才所追赶的,是龙宫的犀牛,它的角能把海水分开,所以你才能跟在后面来到这里。现在就没办法了!出了这道门,连一步都无法前进,还想再回人间,完全没有希望了!”石大郎一听,感到十分窘迫,向王子作了大揖,恳求他搭救。王子说:“我替你去求家父,以报你的大德!”说毕转身走了进去。不一会儿,手里托着一颗珠子送给大郎说:“这是辟水珠,水府中最珍贵的宝物。你拿上它出海,就像走平地一样。但必须谨慎,不要让别人拿去!”就亲自热情地陪送他出去。一跨出门,眼前全是兰幽的海水,无法下脚。他试着举起手中的宝珠,向前一挥,突然觉得碧蓝浩瀚的海水中显出一条平坦大道,顺着它,不久就走上了海岸,浑身上下没有沾上一滴水。岸边劳作的人,见大郎从大海里走出来,都觉奇特。

  【正文】大郎不能自慎,恒向人炫其技〖恒,常也。炫,胡亩切,音玄,上声;犹言夸也。〗,握珠出入于洪波巨浪间。众谋设计夺之。一日,有牧牛郎六七辈,窥大郎假寐未醒〖假寐,注详阴骘篇。〗,群起搜夺。大郎惧有失,无以对龙王父子,因含珠口中,而奋身与众斗,咸辟易而散〖(史记项羽纪)人马俱惊,辟易数里。(注)辟易,言人马开张易旧处也。(按)辟易败貌;咸,皆也。〗,珠亦堕入喉间,吐之不出,吞之不下,竟以是死。死后或棺而置诸海滨。一夕风雨震撼〖撼,音憾摇也。〗,旦起视之,置棺处已成一巨坟。明年海水泛滥,大郎坟前复拥起一沙岗。凡海水所经地多坍卸,惟大郎坟,巍然独存〖巍然,高大貌。〗。
  【译文】大郎管不住自己,经常向人炫耀自己的本事,拿着珠子在巨浪喧嚣的海中出出进进,因此惹得一些人眼馋,想法子夺他的宝贝。一天,有六七个牧牛郎,见大郎躺在树下睡觉,便一涌而上,按的按,搜的搜。大郎怕丢失了珠子,对不起龙王父子,就把珠子含在嘴里,一个鲤鱼打挺,奋身与他们争斗。他身壮力大,他们不是对手,就都四散逃走了。但珠子已卡在喉头,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大郎竟被憋死了。人们就把他装进棺材,放置在海边。有天夜里刮起了暴风雨,狂风呼啸,大雨滂沱。早晨雨止风停,人们见置棺的地方已成一个大坟丘。第二年海水大涨,大郎坟前被海浪推耸出一条长长的沙岗,拱卫着坟丘,其它凡潮水所到之处,被冲刷坍塌陷落,只有大郎坟巍然独存。

  【正文】海滨人以为神,遂庙而祀之。大郎亦屡著灵异。先是浏河多海患,致商贾裹足〖贾,音古。〗。大郎没后,浏河居民,尝梦一神人,仪卫显赫〖仪卫,注详首篇。显赫,威严貌。〗,呼而告之曰:“余崇明之石大郎也!闻浏河将没于海,余深悯焉。可速往迁余棺,当海口葬之,可免而厄。”同日而梦者数百人,咸惊异,急往询崇明人,果有石大郎坟。欲迁其棺,崇明人不可,为吁于大郎庙,请其行像以归而埋之。马鬣〖鬣,音猎。(礼记檀弓)从若斧者焉,马鬣封之谓也。(注)封,筑土为坟也。若斧者,上狭如刃,俭而易就,故俗谓之马鬣封。(按)马鬣,筑坟封土之形。崇,高也。〗崇封,即坟为庙。工甫竣,海水骤涨,竟及墓而止。自是浏河无复海厄。近年生聚日蕃,将复旧观矣!而石大郎之庙在浏河者,灵爽亦与崇明埒〖埒,音乐,等也〗。每岁春秋赛会,仪从甚盛云。
  【译文】滨海之人以为神,建庙祭祀。大郎也每每显示灵异,以前浏河一带常常发生海难事故,以致商船都不敢经过。大郎死后,浏河居民曾梦见一个神人,仪仗卫队,威风显赫,对他们说:“我是崇明岛石大郎。听说浏河将沉入海中,我深感悲悯。你们速去崇明岛把我的棺木迁来此地,对着海口埋葬,可免此难!”当天作同一个梦的人,有数百之多,都感到很惊异。于是急忙来到崇明岛,询问当地人,果然有石大郎坟。他们想搬迁棺木,崇明人不答应,双方来到大郎庙,向大郎祈请。最后把大郎塑像请了回去,埋在当海口,筑起一座高大的坟墓,墓前建了一座庙。刚刚完工,海水大涨,冲到坟前竟然停住了,从此浏河再没有发生过海患。近年来,浏河又渐变得热闹起来,很快就可恢复原来繁茂的样子了。浏河的石大郎庙与崇明的庙,都同样很灵验,每年都要在这两处举行盛大的祀会。

  【正文】坐花主人曰:“石大郎一农家子耳。一念好生,生免波涛之厄,死获享祀之隆。然则何嫌何疑,而不亟亟于为善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石大郎只是一个农家子,由于一念好生的慈悯心,活着时能免波涛溺毙之厄,死后受到人们隆重的享祭。而世上的人们为什么总是怀疑而不积极为善呢?”


   四一、风卷麻裙
    为雪沉冤越俎谋  竟从盗窟获根由
  而今尽学山阳令  谁肖梁公硬出头

  【正文】观察梁公,令阜甯日,尝有事诣郡。起早行,已入山阳境。遥见舆傍一少妇,缟衣麻裙〖缟,音稿,白色也。〗,持纸锭踽踽独行〖踽,音举,注详张观察篇。〗,疑为新丧者。忽旋风卷其裙,中露红裤,大异之。约仪从缓行,随之。或远或近,望麻裙中,裤白如故。稍远,必有旋风吹之,则变而为红,浓淡不一色。行约里许,至一新坟,妇扫地化锭,哭而不哀。忽旋风吹其纸钱四散,堕公舆前。遥望妇颜色沮丧,跪地叩祝无算。
  【译文】有一位观察使梁公,在阜宁作县令时,曾因公事要去郡府拜谒。一大早就动身,一行赶路已进了山阳县境,远远望见轿旁有一少妇,身穿白色孝衣麻裙,手提几串纸锭,一人心事重重地走着。梁公心想,这一定是新丧。忽然刮起一旋风,卷起了她的麻裙,露出下面的红裤,梁公颇觉蹊跷,就令随从慢慢走,或远或近地尾随着,再看麻裙下面却是白裤。等她稍稍走远一点。必有旋风刮起,则显出红色,浓淡不一。走了约一里多路,来到一座新坟处,这位少妇扫了墓地,开始火化纸锭,但哭而不哀。忽然旋风把纸钱吹得四散,有的飘落到梁公的轿前。远远望去,这位妇人神情沮丧,跪在地上不断叩头。

  【正文】公知其有故,唤从役随妇行。密访其姓名村落,及死者为妇何人,死何日,没何病。役归,知死者为妇之夫,无病暴卒。卒后遽殓,殓竟即葬,诸甚草率。而妇颇有丑声,家亦不甚贫乏。
  【译文】梁公心知其中必有缘故,就吩咐随从夫役尾随着妇人,秘密了解她的姓名和村落,死者是谁,哪一天死的,得的什么病。夫役回来禀告说,死者是少妇的丈夫,突然死亡,没有生病,死后很快就入殓,殓后就安葬,诸丧事都很草率。这位少妇名声很不好,家境也不太贫穷。

  【正文】公既得其实,至郡谒太守后,具以所见语山阳令。山阳令笑其迂,置不理。公愤以告太守,太守笑曰:“君休矣!此山阳事也,何劳君越俎以谋〖俎,音祖,祭器。(庄子)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按)世谓干预他人之事为越俎,本此。〗?”公愈愤,因往谒孙季圃节相于袁浦〖宰相出为总督,称之曰节相。〗,历陈所见,且曰:“叨朝廷爵禄,目睹冤抑而不能为之申雪,惭负幽明,何用此官为?”节相闻而器之〖器,犹重也。〗,因询之曰:“汝既欲办此案,将作何措手?”公曰:“请檄山阳县会卑职开检,如不得伤,请撤任。予一月限,可必得其致死之故。限满不得,愿如律反坐。”节相许之。
  【译文】梁公了解到实情后,来到郡府拜谒了太守,就把所了解到的情况转告了山阳县令。山阳令听后,笑梁公太迂痴。置之不理。梁公很生气,又去告太守。太守笑道说:“你就算了吧!这是山阳县的事,哪里用得着劳烦你去越俎代庖呢!”梁公听了更加生气,就到袁浦去拜见节相孙季圃(节相--宰相出任地方总督,称节相)。把情况仔细陈述了一遍,说:“恩蒙朝庭爵禄,眼见冤案而不能申雪,辜负了阴阳两界,实觉惭愧。要是这样要这种官有什么用?”节相听后,很为器重。就问他:“你既然想办此案,有什么具体措施?”梁公说:“请节相下令山阳县会同卑职开棺检验。如果查不出致死之伤,我请求撤我职!给我一月期限,一定能查到致死原因。限期已到,如查不出,卑职愿按律反坐!”节相答应了。

  【正文】及开棺,尸尚未腐,竟体无毫发伤。上下哗然,咸以梁公为喜生事诬良善。山阳令且激少妇,令阻公舆不得归。公厉声叱之曰:“朝廷法吏,既有所见,自合查办。查办不周,致生者衔冤,死者暴露,自有国法在,岂若辈所得凌辱?”正色升舆去,无敢阻之者。
  【译文】等到开棺,尸体还未腐坏,全身上下查不出一丝伤痕。上官下民一片哗然,都说梁公无事找事,诬陷良善。山阳县令也激励少妇去阻拦梁公的官轿,不让他走。梁公严厉地高声喝叱说:“我是朝庭执法之吏,既然有所见,自然应当查办。查办不周到,致使活人受冤,死者暴尸,自有国法在,哪里容得你们这种人来凌辱刁难!”说毕威严庄重地登轿而去,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正文】公归,即带印亲至袁浦,缴印听参。节相固素重公,至是谓之曰:“语汝弗妄动,今果无伤,可奈何?”公对曰:“愿甘参处。如荷见怜,请如前请,予一月,限廉访必可得实〖廉,察也。〗。顾虑仓卒间,须擒犯讯供〖讯,音信,问也。〗,而地方文武强分畛域〖畛域,音枕玉;畛域,疆界也。〗,或致凶犯远扬〖远扬,犹言远逃也。〗,为可惧耳。”节相曰:“审尔,可持予令箭往。一月不得当,予不尔庇矣。”公顿首,持令箭出。易服更装,四出查访。已越两旬,迄无所得。
  【译文】梁公回府后,便带上官印亲自来到袁浦,缴了官印听候申斥处理。节相一向重视梁公,到了这个时候,对他说:“我告诉过你不要妄动乱来,现在果然查不出伤,可有什么办法!”梁公回答说:“甘愿接受参处!如果能得到节相宽怜,请准许按照我以前的请求,以一月为期,限我微服查访,必可得到实情。因为查案紧迫,必须捉拿案犯审讯,而地方文武官员又都分疆划域,各据一方,就会使凶犯钻空子逃跑。我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节相说:“我仔细考虑过了,你可以拿我的令箭去。如果一个月还办不妥,我就不能再庇护你了!”梁公带上令箭,叩首谢恩而出。回来后,便换了装束,四出密访。两旬过去了,仍一无所获。

  【正文】一日,公伪为布客,行于山阜之交〖山阳,阜宁交界也。〗。日暮无所之〖之,往也。〗,欲觅地寄宿。迤逦里余〖迤逦,音以里,注详十金篇。〗,至一村落,不及十家,均已掩门。惟去村数武,有茅屋数间,犹露灯光,急趋而往。柴扉半掩,推扉迳入。有一老妪,倚灯缝纫〖纫,音认,以线贯针也。〗,见公而惊曰:“客何为者?”公陈借宿意,且曰:“日暮途穷,计无复之,请假数尺地,以蔽风露,房金多寡不敢吝。”老妪曰:“借宿亦无不可,顾我家儿子某,性恶,恐归时得罪耳。”遂引之置某屋中,曰:“客暂卧此,如闻某归,幸弗声张,以免饶舌〖(吴越备史)忠懿王以诞日斋僧,僧行修遍体疥癞,径据上坐。王见大不敬,遣之去。斋罢,僧延寿告王曰:长耳和尚,定光佛化身也。王趋驾参礼,行修默然,但云:延寿饶舌。(按)饶舌,谓多言也。〗。”公颔之。坐草度假寐〖假寐,注详阴骘篇。〗,以待天明。
  【译文】一天梁公化装成布商,走在山阳和阜宁交界地区,天色已晚,不能再走,想找个地方寄宿。向前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一个村庄,住户不到十家,都已关门。只见离村不远处有几间茅屋,还亮着灯光,梁公紧赶几步,走上前去。柴门半掩,就推开门径直进去,只见一个老婆婆在灯下缝补东西。见有人进来,她吃惊说:“你来要干什么?”梁公述说想借宿之意,并说:“天黑已晚,不能再走,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前来请婆婆借我几尺宽的一块地方,好蔽夜晚的风露。至于房金多少,全由婆婆,我绝不吝啬。”老婆婆说:“借住一晚倒没有关系。只是我儿子性情凶恶,怕回来后得罪先生!”就起身领梁公来到一间屋里,说:“客人暂时在这里休息,如果听到儿子回来,千万不要声张,免得多事!”梁公答应了,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以待天明。

  【正文】至四鼓,有叩门声,知某归。闻老妪叱之曰:“年丰幸可得度,汝尚为此,终累老娘矣!”某默不作声。旋闻取火赴灶下觅食,母告之曰:“柴屋中有客借宿,汝宜善视之。”某携火入,熟视公,微哂曰:“母殊不经事〖不经事,犹言不晓事也。〗,幸是善人,不然殆矣〖殆,危也。〗,遂呼公起。公见其意不恶,起坐为礼。互询姓名〖互询,彼此相问也。〗,又问所自来。知公尚未饭〖饭,音反,吃饭也。〗,急延至客坐,取火酒肉食与公对饮,语颇豪迈。公询其作何生计,笑而不答。公复询曰:“此间梁公作官何如?”曰:“清正而爱民者也,今殆矣!”公故问曰:“何也?”笑曰:“因山阳某氏谋死亲夫之案也。梁公诚明察,能知此案冤。然非询诸我,亦终不能得其实也。”公闻其语有因,复故激之曰:“道路藉藉〖(前汉书江都易王传)国中口语藉藉。(注)藉藉,语声也。〗,俱谓此案,梁公喜生事诬良善。今子言若此,然则真有冤耶?”某笑不答,公亦置不问。但饮酒剧谈,颇相得。公请结金兰之好〖(宣武盛事)戴洪正每得密友一人,则书于编简,焚香告祖考,号金兰簿。(按)此句犹言请结为弟兄也。〗,亦不辞。遂焚香交拜,并拜其母。
  【译文】到了四更时分,听到敲门声,知道是她儿子回来了。听得婆婆生气说:“遇上这好年成,日子满过得去,你还干这些事,终究要把老娘拖累死!”儿子默不作声,接着听见他点了火去灶房找吃的。母亲对他说:“柴房里有一位客人借宿。你应该好好待人家。”儿子拿了火进到梁公的房里,对他看了好久,笑嘻嘻地说:“妈,你真不懂事!幸亏是个好人。不然的话,就糟了!”他随即把梁公叫起来。梁公见没有恶意,就起身打了招呼,相互通了姓名,他又问梁公从哪里来,知道客人还没有吃饭,就急忙请客人就座,拿来火酒肉食和梁公对饮,言语很豪爽。梁公问他作什么活计,他笑而不答。梁公又问:“这里的梁县令作官怎么样?”他说:“那是清正爱民的好官啊!今天可糟了!”梁公故意问:“为什么?“他笑着说:“就是那桩山阳妇谋杀亲夫一案么!说真的,梁公确实明察秋毫,知道此案是冤。但要是不来问我,终究得不到实情。”梁公听他话中有因,故意拿话激他:“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件案子是梁公好生事,诬良善。现在你又是别一番说法。这其中真有冤情吗?”他笑而不答,梁公也就不再提及,两人只顾喝酒闲聊,非常投机。梁公提出要和他结金兰之好,他也不拒绝,于是就焚香交拜成礼,并叩拜了他母亲。

作者: 弥迦使者    时间: 2009-9-29 10:56     标题: 续 8





          【正文】次日公欲行,某固留之。至晚,公复询以是案,某犹不答。公怒曰:“我辈既结弟昆,当以肺腑相示,岂容复有隐藏?然则弟尚以兄为外人,请从此辞。”愤起欲出,某笑曰:“非敢隐也,所关者巨,故不敢妄言耳!今当为兄一剖之,然不可为外人道也。”遂起杜门〖杜,犹闭也。〗,复延公入,笑而言曰:“兄请视弟何如人?”公亦笑曰:“江湖之豪士也。”曰:“然。城乡有不义者,必暮夜往取之。既以自赡,亦施贫乏。行之有年,幸未败露。前月闻山阳某村某家,匿客赀千金,将往取之。误入死者之家,栖于庭树,见有男妇对饮,意态亵狎。饮已微酣,忽闻叩门声,妇人即收饮具,藏男子于房外夹弄中,始开门。复有一男子入,步履踉跄,入房即倒卧床上。妇唤之不应,撼之不动〖撼,音憾,摇也。〗,扶之起,复倒。因出唤前共饮之男子入,出铁钉一,自发中钉入,滚地移时即不复动。其男子起,开门出。妇遂号呼四邻入视,均以为中毒暴卒,无验及发际者。昨开检视,某亦在场,见共饮之男子以银一巨包,遗山阳仵作。虽验及发际,亦报无伤痕。某是晚归,虽吾母前未尝漏言。顾念此事终当败露,某之误入其家,殆天意令某为佐证也。”公曰:“然。”复笑曰:“弟视我何如人也?”曰:“抱布贸丝者也〖抱布贸丝,布客之谓。四字出(诗经卫风)。〗。”曰:“非也,即阜甯之梁某也。”某闻言,面色灰败,跪而叩首请死。公笑止之曰:“弟无然,兰谱已定〖兰谱,见本篇金兰注。〗,岂可复更?况是案非吾弟,余当有万里之行。吾弟恩人也,必有以报大德。顾讯案时,不得不奉屈作证耳。”是晚,公仍宿其家,谈笑如故。


  【译文】第二天梁公要走,他坚持要留客,到了晚上,梁公又提起此案,他仍然不说。梁公生气说:“我们既然已经结拜为兄弟,应当彼此坦诚以肺腑,怎么还能有什么隐私不说。看来你这个弟弟仍然把我这哥哥当外人,那就从此绝交算了!”说着,就气愤地站起来要走。他笑着说:“不是我有心隐瞒,因为事关重大,不敢乱说。现在我就对兄长详细说一说。但是绝不能告诉外人!”他立即起身把门关好,又请梁公进房。笑着说:“请兄长看,小弟我是什么人?”梁公也笑着说:“江湖上的豪士!”答说:“是的,凡城里乡间有不义之人,天黑以后我必定要去取他钱财,一方面养活自己,一方面也用来救施贫乏之人。干这一行,已经有点年代了,幸好没有败露。前几月,听说山阳县某村某家藏匿了客商资财千金,夜里我前去盗qu,不想误入了那个死者之家。当时我躲在院子里一棵大树上,看见屋里有一男一女在喝酒,情态淫秽。两人喝得微醉时,忽然听到敲门声。妇人立刻麻利地收拾起饮具,把那男人藏在房外的夹道里,才出来开门。见又有一个男人进来,走路歪歪倒倒,进了房,就倒在床上。那妇人叫他,不应;摇他,不动;把他扶起来,他又倒下去了。这时那妇人走出房来把以前那个一起喝酒的男人叫进去,拿出一枚铁钉,从头发里钉了进去。那人滚翻在地上,隔了一会就不动了。那个男人站起来,开门出去了。那妇人就大声嚎哭喊叫,把四邻叫进来看。都以为是中毒暴死,根本没有注意到头发里。上次开棺验尸,我也在场,看见那个喝酒的男人塞了一大包银子给山阳县的验尸仵作。他虽然检验到头发处,也报说没有伤痕。我那天晚上回来,在母亲面前都没敢露半个字。我寻思着,这件事迟早总会败露。我之所以误入她家,那是老天有意要我作见证人啊!”梁公说:“对啊!”又笑着说:“义弟你看我是干什么的?”他说:“是布绸贩子么!”梁公说:“不对,我就是阜宁县之梁某!”他一听,脸色一下子变成灰白,爬在地上叩头请死。梁公笑着说:“义弟不要这样!我们已成结拜兄弟,怎能更改。何况这件案子,如果不是义弟,我还得跑断双腿,也不一定能破得了。义弟是我的恩人啊!今后一定要报答你的大德。但是问案时,就不得不请兄弟你屈尊作证了!”当晚梁公仍然住在他家里,两人谈笑如故。

  【正文】次日,公遂至袁浦,谒节相具陈颠末。复檄山阳县会同清河阜宁,督率三县仵作,一同开检,果于发际出巨钉一。传奸妇上,讯之不服。唤某至案前,令陈是晚谋害情形,历历如绘〖绘,音会,画也。〗。遂俯首服罪,并供奸夫姓名。缚之至,不复讳饰,一如妇供,并论如律。
  【译文】第二天,梁公动身去袁浦,拜见了节相。详细禀告了事件的始末。节相就又下令山阳县令会同清河县,阜宁县令,监督三县仵作,一同开棺验尸,果然在死者头发里取出一枚大铁钉。立即传讯奸妇,她拒不承认。就把义弟某叫到案桌前,让他说出那晚所见的谋害经过,生动详细。那奸妇这才服罪,并招供出奸夫姓名。立即将他捉来,他没有推饰,和妇人供词相同,于是按律论处。

  【正文】节相益重公,遂荐诸朝。不数年,观察淮阳。迎某母子至署安养,复为之置田产立室家,终其身礼之如亲昆弟云。
  【译文】节相从此更加器重梁公,立即向朝庭上表举荐。不到几年时间,梁公就被任命为观察使,驻镇淮阳。他把义弟母子接到署衙安居,又给他购置了田产,安了家室,终身对他像亲兄弟一样。


   四二、弃米圊中
    恶习偏传祝米名  时当九月发雷声
  旁人话点真阴德  五谷从来不可轻

  【正文】浦东有恶习〖浦东地名,属松江上海县。〗,凡人受诬,不能自白,则以手握米,向天而祝曰:“我实不为某事而某强以诬我,今我将此米弃圊中〖圊,音清,粪坑也。〗,若我为此,则天雷击我;若彼诬我,请天雷击彼。”祝毕,即弃米于圊中。习俗之恶,莫此为甚。
  【译文】浦东(松江上海一带地区)有一种极劣的习俗,凡是有人遭到诬陷,又无法表明自己的清白时,就手中握一把白米,对苍天祈祝说:“我实在没有做那件事,而某人强迫诬陷我。现在我把这米丢进粪坑里,如果真是我做了那件事,请天雷殛我;如果是他陷害,请天雷劈他!”祝祷完后就把白米丢进茅坑。习俗之中,这是最最恶劣的了。

  【正文】咸丰壬子九月中旬,雷已收声。有京货店学徒某者,因店中失物,为店东所责,某颇不服。至下午,忽阴云四作,雷声殷然,旋绕屋顶,不即下击。店外有晒物,恐为骤雨所濡〖濡,音儒,湿也。〗,命某往收,强而行。甫出屋,雷声亦随之而出,盘旋顶上,如有所待。而某神识已痴矣。时有知其因失物为店东所责者,曰:“小子无知,得无蹈祝米恶习乎〖蹈,音道,犹犯也。〗?”询之,果然,曰:“速自往取米出,用水漂净,煮而食之,当尚可救。“时雷声益怒,复有紫电旋绕某身。众为之叩首代求,雷电稍缓。某随众匍匐至圊中〖匍匐,音蒲伏。(说文)匍匐,手行也。〗,幸甫倾入,未经便溺动摇,米仅合许〖合,音割。〗,尚聚而未散。遂命淘圊者设法取之上,而某手自一一检出,用水漂净,如言煮食。
  【译文】咸丰壬子年九月中旬,已经过了雷雨季节。有个学徒,在一家京货店工作,为店中丢失了东西,受到店老板的责骂,他很不服气。到了下午,忽然乌云从四面涌来,隐约中传来雷声,在屋顶上空盘旋,没有劈下来。店外晒着东西,老板怕东西被大雨淋湿,就强迫这学徒去收。他刚迈脚出屋,雷声也随着滚过来,在他头顶上方不停轰响,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而这学徒的神智已经痴呆了。当时在场的人中,有知道他曾因店里丢了东西被店东责骂的事,就对他说:“你这小子不知好歹,该不是你干了那种用白米祷天的恶习吧?”一问,果然如此。那人急忙说:“你赶快亲自去把米取出来,用水漂干净,煮成饭吃掉,还能有救!”这时雷声更显震怒,同时有紫色电光围绕学徒周身。大家都替他跪地叩头求饶。雷声稍稍缓慢下来。这学徒就和几个人一起爬到茅厕处。幸好米刚倒进去,还没有被屎尿淹没,大概有一握左右,还堆在一起没有冲散。于是就叫淘粪工,设法把米淘上来。学徒亲自用手一粒粒挑捡出来,用水漂了,煮熟吃了。

  【正文】方淘圊取米时,丰隆之声〖(淮南子)季春三月,丰隆乃出。(注)丰隆雷师。〗,犹不离左右。及食竟,雷息云散,月明如昼。
  【译文】在从粪坑中淘米时,雷声仍然滚动,不离左右。等他把米吃完,雷息云散,月明如昼。


   四三、埋骨不慎
    检骨埋棺古道敦  个中难辨细评论
  前车能鉴周明府  枯骨无知自报恩

  【正文】南汇习俗,多停棺不葬。或盖以草,或砌以砖,置之内外城根,及田野间。历年既久,子孙日益贫困,每致棺木朽脱,尸骨暴露。
  【译文】南汇一带,有种习俗,死了人不下葬,把棺材停放在城墙内外根处,以及田野里,上面盖上草,或用砖把棺材砌包起来。年代一久,子孙日益贫困,就无力照看,也就弃置不管,常常棺木朽散,尸骨暴露在外,无人过问。

  【正文】咸丰乙卯,家大人为是邑二尹〖二尹,县丞。〗。偶散步郊原,见而伤之。谋之包山甫学博〖学博,教官之称。〗,相与捐廉以葬之。时余适自大营假归,家大人命与李吟香明经〖明经,贡生之称。〗,亲率人夫,检拾埋葬。
  【译文】咸丰乙卯年,我家大人在该县任县丞。一次偶去郊外散步,见到这种情状,实感伤心。就和教官包山甫商量,准备自己捐钱,把这些遗骨埋葬了。当时我恰好从军营放假回家,我家大人就叫我和贡生李吟香两人负责带领民夫,去捡拾遗骨埋葬。

  【正文】吟香因为余言:“检骨之难,稍一不慎,立致奇祸。”乾隆间有周明府,莅任兹土,观暴骨而惨之。捐廉购地,检骨分埋。经理者不得其人,任听泥夫乱行检拾。男女不分,彼此不辨,颠倒混淆〖淆,音尧,乱也。〗,零星抛散,以致此胫彼肘〖胫,音锦,足骨也;肘,音走,臂节也。〗,共入一坛;女足男头,合为一具。又有棺尚坚整,或有朽坏,犹可修补。掩埋者辄皆硬行劈开,搜取棺中所有。以埋掩骼之仁心〖,音致,又音支;骼,音格。(礼记月令)掩骼埋。(注)骨枯曰骼,肉腐曰。〗,几成摸金发邱之虐政〖(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操又特置发邱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译文】吟香因此就向我说起捡骨之难,稍一不慎,就会立即招来奇祸的事。他说:“乾隆年间,有位周明府,在这里当官。他看到骸骨曝野,甚觉悲惨,就自己捐钱买了地,捡骨分埋。但经办人没有找好,他任凭民夫乱捡乱堆,男女不分,个体不辨,颠倒混淆,零乱抛撒,以致弄得这个人的腿骨和那个人的肘骨装进一个坛子,女人的脚和男人的头合成一具。还有更糟的是,棺木还较完整或虽然朽坏还可修补的,那些民夫往往硬用斧头劈开,搜取棺木中的东西,把一颗收埋掩藏荒骨的仁慈之心,几乎变成了偷财盗墓的大虐政。

  【正文】“事竣,司其事者即病。病中见男女无数,或折一臂,或跛一足〖跛,音簸。〗,或男子而双翘纤小〖双翘,女足也,出处未详。〗,或女貌而躯斡雄奇。其余穴背洞胸,缺唇眇目者〖眇,音藐。(说文)眇,一目小也。〗,不知凡几。环向卧榻诟詈〖诟詈,音构利,骂也。〗,病者厌其扰,合目不视,则拧耳拔眉〖拧,音宁。〗,不胜其苦。百方祈祷,毫无应验。未几,明府亦病,病中辄闻呼冤声。众口哓哓〖哓,音嚣。(诗经)予维音哓哓。(注)哓哓,急也。〗,不可悉辨。大约皆谓骨殖错乱,及横遭抛散,滥被发棺,已请命于神,屈公亲至冥司清理等语,竟与司事者相继而终。凡与斯役者,数年中无一存者。”
  【译文】“事情办完之后,经办人就病了。他病中见无数男女,有的少一臂,有的缺一腿;有的男人长一双三寸金莲,有的女人却是一付雄纠纠的丈夫身;其他有背上一个洞,胸前一个洞,缺嘴少眼的,不知有多少,都围在他病床周围骂他。他不堪其扰,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些人就拧他耳朵,拔他眉毛,不胜其苦。想尽一切办法祈祷,一点不起作用。不久,周明府也生了病,病中常常听到呼冤声,众口嘈杂急切,听不清楚,大概都是诉说骨殖错乱及横遭抛撒和滥被破棺,已经向神请命,要委屈周公到冥司去清理等,诸如此类的话。周明府竟然与经办人相继而亡。凡是参加这件事的,数年之中,一一都亡故了,没有一个存活的。

  【正文】坐花主人曰:“为善不慎,反受冥谴〖谴,音遣,注详勘灾篇末。〗。似足辜人向善之诚,不知有为善之念,而不以实心实力行之,卤莽灭裂〖卤,音鲁。(庄子)郑子罕曰:为政弗卤莽,治民弗灭裂。(按)卤莽灭裂,不谨慎貌。〗,其害又甚于不为者。况己沾为善之虚名,彼受残骸之实祸。鬼而有灵,能无恫者〖恫,音通,痛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作善事不谨慎小心,反而受到阴界的谴责,看来似乎完全辜负了别人一片向善之诚意。但人们不知道,有了作善事的心意,而不用认真的态度和踏实的努力去做,随随便便粗心卤莽,所造成的遗害,会比不作这件善事更糟,何况你自己担了行善的虚名,那些受到骸骨之残的实际祸害者,虽已为鬼而有灵性,能不实感痛苦吗?!”


   四四、承德令
   国庆何堪不报荒  发仓有罪一身当
  斯民直道犹三代  爱戴何殊召伯棠

  【正文】故湖南衡永道施观察道生之父施公,以乡魁令奉天承德县〖第二至第五名举人,称乡魁。〗。县有旱荒,夏无麦,秋无禾,饥馑流离〖馑,音仅。(论语注)谷不熟曰饥,菜不熟曰馑。(按)饥馑流离,犹言因饥馑而流离也。〗,十室而九。
  【译文】已故湖南省衡永道道尹,施道生观察使,他的父亲施公,以乡魁(第二名举人)被任命为奉天承德县令。该县遭到大旱,夏无麦,秋无禾,百姓饥馑,流离失所,十家就有九家逃荒要饭。

  【正文】是岁国有大庆〖大庆,凡大婚万寿之谓。〗,枋国者〖枋,音方,与柄同。枋国者,宰相之谓。〗,不欲以一隅偏灾劳睿虑〖睿,音瑞,犹圣也;称天子之虑曰睿虑。〗,留都卿尹,咸顺厥旨。公请赈之禀三申三驳,且引甘肃冒赈案为危词以怵公〖怵,音触,犹恐也。〗,公愤极,尽发常平仓谷〖注详颜太夫人篇。〗,以赈饿者。或止之,公笑曰:“余擅动仓谷,不过籍没监追〖注详蔡方伯篇。〗,限满无偿,亦罪止一身耳。余为一邑主,岂惜以一身救万民哉?”发竟,遂以擅动仓谷自劾。上官震怒,飞章题参〖注详颜太夫人篇。〗,竟以侵蚀拟大辟〖蚀,音食,犹亏也。大辟,注详妒奸篇。〗,瘐死狱中〖瘐,音俞,病也。句出(前汉书宣帝纪)。〗。
  【译文】这一年恰好是全国万寿大庆,宰相大人不愿以这小小一方的灾情去劳烦圣上焦虑,而留在京都的各部卿相道尹,也都顺从宰相之意,隐情不报。施公上报请求赈济的禀文,三次上报三次被驳回,而且批复中引用了甘肃省谎报灾情冒领赈济一案来恫吓他。施公气愤已极,就把常平仓全部打开,发放仓谷来赈饥民。有人劝他不要这样作,施公笑着说:“我擅自动用仓谷,至多不过查抄我的财产,把我收监追缴!即使期满无力偿还,杀头的只我一人。我作为一邑之主,哪里能为了保全一人之身不去救那些受饥挨饿的千万百姓呢!”仓谷发放完毕,施公就以擅自动用仓谷而上表自我弹劾。上级宫员震怒,立即上奏章参劾施公,最后竟然以侵蚀罪判他死刑,他就病死在狱中。

  【正文】时公夫人已先没,观察尚幼,同僚无过问者〖僚,音聊。(左传文公)荀林父曰:同官为僚。〗,流落辽沈〖辽沈,音聊审。辽,辽阳;沈,沈阳。皆地名,在今山海关外。〗,转徙入都。年十五六,为酒家佣以自给〖佣,音用,注详首篇。〗,一日,有数客饮于酒家,观察聆其音为承德人〖聆,音灵,听也。〗,亦效其语以相问答〖效,学也。〗。客惊曰:“子岂吾邻人耶?”曰:“非也,吾家江左〖江左,即江南。〗,特生长君土,故能效君语耳。”“然则子何姓?”曰:“姓施。”客皆起立,曰:“有官吾邑父母者,子何称?”观察泫然而涕〖泫,户亩切,音玄,上声;注详某烈妇篇。〗,哽咽不能作声〖哽,音梗;哽咽,悲极气塞貌。〗。客遂不复问,曰:“今日二鼓收店后,可访我于某胡同〖京中称街为胡同。〗,幸无失约。”观察许诺。
  【译文】这时,施公的夫人已先去世,儿子施道生年龄还小,施公的同事们没有一人来照顾他。他辗转流落在辽沈一带。后来稍长,徒步流浪来到京都,年纪大约十五六岁,在一家酒店当伙计,挣口饭吃。有一天,几位客人来酒店喝酒,道生听他们的口音是承德人,也就用承德方言上前与他们搭话。客人们很吃惊:“你难道是我们故乡人?”道生说:“不是,我老家在江南。我是在你们那里长大的,所以能说你们的地方话。”问:“那么,你姓什么?”答:“姓施。”客人们一听都站了起来,说:“有一位曾在我们县邑当父母官的,是你什么人?”道生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客人们不再多问,对他说:“今晚二鼓收店打烊以后,你到某胡同来找我们,千万不要忘了!”道生答应了。

  【正文】至晚,托辞而往。出店门未数武,即有衣冠而候于途者,曰:“君承德之施公子也?”曰:“然。”遂扶掖登车。及某胡同,则候问者络绎于道〖络绎,音落亦,不绝貌。〗。入门,门尽辟〖辟,开也。〗,灯彩烂然。甫下车,复有衣冠十余辈,扶之升堂,簇拥正坐〖簇,音促,聚也。〗,罗拜而致词曰:“某等求公子有年矣!使公子流落至此,皆某等之罪。幸先公有灵,俾某等入都相访,今果得相见,岂非天耶?”当是时,观察年尚幼,且去公没时,已七八岁,又沦落日久〖沦,音伦。沦落,即流落之谓。〗,忽为衣冠所尊礼,出不意,目瞠然不能置一词〖瞠,音撑;注详牛头人篇。〗。客具为观察言:“公发粟赈饥,甘以一身罹罪辟〖罹,音离,又音罗,遭也。辟,即大辟也。〗,而存活者数万人。某等皆当日食粟之灾黎也〖灾黎,即灾民之谓。〗,频年岁稔〖稔,音忍,熟也。〗,思报大德。知公已没于狱,闻公子流转辽沈,分遣数十人遍访无迹。昨邑庙住持梦公莅任,且示以公子所在,故某等得来都相访。”遂为之沐浴,易新衣,开正寝以舍之。次日置酒作乐,更番上寿〖(史记滑稽传)奉觞上寿。(注)更番,人众挨次之谓。上寿,进酒之谓。〗。
  【译文】到了晚上,他找个借口,请了假,就出了店门。走了没有多远,就有几位衣冠整洁的人在路旁等候,上前问:“先生是承德的施公子吗?”答说:“是。”他们就扶道生上了马车,来到某胡同,只见许许多多人相随前来问候。进了大门,只见所有的门大开,里面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下了车,有十多个衣冠楚楚的人,走上前来,搀扶道生走进堂,安坐在正位上,然后大家对他叩拜,有一人代表大家致词:“我们寻访公子多年了。让公子流落到这里,都是我们的罪过。幸喜先公有灵,让我们进都寻访,今天果然相见,这真是天意啊!”道生当年还小,施公去世时才七八岁,又在外面飘泊流浪多年,今天忽然受到这群有地位身份的人的尊崇礼敬,确实出乎意外,瞪着双眼,不知说什么好。客人们于是向他转说了当年施公开放仓粟赈救饥民,甘愿一身担罪而受到大辟,救活了数万人的经过。他们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当年吃赈灾粮的。近年来,年年丰收,想报施公大德,知道他已在狱中去世,又听说公子流落在辽沈一带,我们分别派出几十人到处查访,没有踪迹。昨天,邑庙住持梦见施公到任,并且指示了公子的所在,所以我们才来京都寻访”等等。接着就为施道生洗澡,换上新衣,打开正房卧室,让他安住。第二天,开设酒宴,轮流向道生祝酒庆贺。

  【正文】有官道长者〖道长未详,疑谓各道监察御史之长,即左右都御史之称。〗,是日亦至。对众曰:“某全家八口无恒产〖(孟子注)恒,常也;产,生业也。恒产,可常生之业也。〗,猝遇奇荒,非先公不能生。往岁先君见背时〖(李密陈情表)慈父见背。(按)见背,父死之谓。〗,执某手而言曰:‘施公以救万姓故,撄奇祸〖撄,音缨,触也。〗,一家星散。尔幸忝科名,所不能报施公者,非吾子也。’某受命于今数年矣,朝夕萦怀〖萦,音莹,绕也。〗,恨难藉手〖犹言欲报无由也。〗。今幸睹公子仪状俊伟〖犹言容貌非凡。〗,必能致身通显〖(北,史邢邵传)子此后当大成,位望通显。〗,继先公未竟之志。请君等奉以归,异日公子功名事,某请独任之。”众遂奉以归承德。
  【译文】有位都御史,当天也来了,他对大家说:“我全家八口人没有房屋地产,突然遭遇大荒之年,若不是先公,就无法活命。前几年家父辞世时,握着我的手说:‘施公为了拯救万民百姓,身遭奇祸,一家星散。你今天饶幸考取了功名,如果不能替我报答施公的大恩,就不是我儿子。’我受家父之命到今天已经好几个年头了,时时都挂在心上,只恨找不到机会。今天有幸见到公子,公子仪表俊伟,以后必能显达,继承先公未竟之志。我们诚请公子回承德,施公子功名方面的事,请让我一人负责。”大家就把公子护送回到承德。

  【正文】先是公没后,家人草草殡殓,弃棺丛祠中〖(柳宗元诗)丛祠古木疏。(注)丛祠,古庙也。〗。至是承德人亦为择地安葬,又为公建专祠,置祭产。观察至之日,适祠宇落成〖落成,注详贱值篇第三则。〗,众咸奇之。遂奉公子居祠内,衣食用度,以一老者主之,皆取之公中,必丰必厚。复为延名师训迪之〖迪,音狄,开导也。〗,然观察幼即罹难,时过后学〖(礼学记)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无复神悟。读数年,虽文义粗通,而于举子业茫如也〖举子业,即时文;茫如,犹言不明之形象也。〗。道长闻之,招之入都,俾入方略馆充供事。又为之论婚世族,并为延誉公卿间〖(晋书张华传)穷贱之士,有一介之善者,每咨嗟称咏,为之延誉。(按)延誉,称扬之谓。〗,竟以道长力得官,旋从军南楚〖南楚,即湖南。〗,奋发自厉。不数年,至太守,荐升观察。乞归,闻今为承德人矣。
  【译文】以前,施公去世家人草草殡殓后,把棺木放在一座古庙里。后来承德人为施公择了墓地安葬,又建了施公祠,购置了祠产以供享祭。公子到达承德那一天,恰巧遇上祠堂竣工落成,百姓都觉惊奇。大家就把公子安顿在祠堂里,由一位老者负责他的衣食日用,费用全部由公众供给,极其丰厚。又聘请名师教他读书和修养,但是道生由于从小就遭不幸,这时已过了学习的年龄,不能敏悟神解。读了几年,虽然能粗通文章的义理,但对科考时文,还是一窍不通。都御史听说后,把他招到京都,安排他在方略馆当供事,又为他娶了一位名门世家的女儿作妻子,并为他在公卿显贵之中广为介绍推荐。后来竟然借助都御史的力量当了官。不久就随军到了湖南,他发奋自励,几年以后当上了太守,又被举荐升任观察史,后年老辞官归里。听说他现在已是承德人了。

  【正文】坐花主人曰:“为民司牧,能不惜一身以救万姓,诚不愧父母斯民之任矣!然使穷檐遍活,而牢户独颠〖牢户,(易林)牢户之冤,脱兔无患。(按)牢户,狱也;颠,言颠踣而死也。此二句指公发粟活民,而缘是得罪,以至瘐死言。〗,灵车则永弃丛祠〖灵车,棺也。〗,弱息复沦为厮养〖厮,音斯。(前汉书陈馀传)有厮养卒。(注)厮,取薪者也;养,炊烹者也。(按)弱息,子也;沦,犹言流落也;厮养,贱役也。此句指公子为酒家佣言。〗。长兹落落〖落落,困厄之义。此句总指上文数句。〗,为善者能无惧乎?而乃死作阎罗〖(隋书韩擒虎传)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斯亦足矣。(按)此句指公作承德城隍言。〗,生留遗爱〖遗爱,出(左传),孔子以称子产。〗。彼都人士〖句出(诗经)。〗,既葬朱邑于桐乡〖(汉书朱邑传)初邑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共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祀祭,至今不绝。(按)此句指承德人为公择地安葬言。〗,复访郎君于京洛,感通梦寐〖此句指邑庙住持梦公莅任,且示以公子所在言。〗,奉以言归。出诸粪壤之中,置之青云之上〖二句出(世说)〗,丰其衣食,完其室家。而又润之以诗书,导之以师保,奋之以功名,卒使振翮云衢〖翮,音格。振翮,张翅高飞之谓。〗,着鞭王路〖二句谓终使公子功名显达,如鸟之高飞于天,马之驰驱于道路也。〗,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二句出(左传)〗。施固厚也,报亦至矣。虽甘棠之爱〖(诗经甘棠篇朱注)召伯循行南国,以布文王之化;其后人思其德,故爱其树,而不忍伤也。(按)世谓官长有德政者,曰甘棠遗爱。〗,自足发其素心〖此二句犹言公之遗爱,原足感发承德人之本心。〗,而蹈德咏仁〖四字出(东都赋),(按)即感戴之谓。〗,迟之又久,必求报于其子而后快。此邦风谊,庶其犹敦古处哉〖(诗经)逝不古处。(按)古处,以古道相处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作管理教化民众的官员,能够不顾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以救万民,确是无愧于百姓父母之责任了。但是,使他生活窘迫,孤独病死狱中,灵柩弃置古庙,遗孤幼子沦为佣役,困厄连绵,这样看来,有心作善事的人,能不畏惧吗?!然而,死后作了冥官城隍,生前留下爱子独苗,那一方的百姓择地安葬遗骨,建祠享祭,又在京都访寻公子,诚挚之心感通梦示,而得以迎归本土,使他出离困顿而平步青云,供给丰足的衣食,成立温馨的家室;又延名师加以训导,以诗书陶冶其灵性,激励他在仕途上奋进,才使他得以展翅高飞,奋蹄大道,真所谓“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施公的奉献固然厚重,民众的回报也达到极至!虽说行德政者的恩德足以感动受恩民众的朴实的心胸;而民众感恩不忘,载思载德,时间虽久而必求报之于他的儿子,才能一畅其怀。这样的民心民风,实具古道忠肠的敦厚!”


    四五、鬼文入彀
    三十金堪成进士  大慈悲获大便宜
  吴中作令时存恤  无限深情互报施

  【正文】皖江诸生某〖皖江,即安徽。〗,赴金陵试。阻风不得发,舣舟江浒〖舣,音蚁;浒,音虎。舣舟,犹言泊舟。江浒,犹言江滨。〗,登岸闲游,迤逦入一村,见有数人议于途,咨嗟叹悼,若无可为策者,耳中隐隐闻哭声。又行数武,哭声益近,音兼哀怨。又遇数人搓手顿足,嗟叹之状,与前遇者无异。惟闻左侧一人曰:“此时若得一大慈悲人,慨然助以一棺之费,今日之事尚可两全。”众曰:“正尔为难〖正尔,犹言惟此也。〗,何言之易也!”生闻之,拱而询曰〖拱手问也。〗:“诸君何忧之深也?行道之人,可得闻欤?”众皆谓左侧者曰:“是殆君所谓大慈悲人也!盍语之〖盍,音合,何不也。〗?”左侧者曰:“安知其非也?”因具以告生,曰:“此地皆某一姓聚族而居。族弟某,死而遗其妇,能守节,子仅数龄。妇事舅姑孝,纺织以供甘旨〖甘旨,美味也。供甘旨奉养之谓。〗。一月前舅病,延医购药,悉索一空〖(左传襄公)悉索敝赋。(按)悉索,搜括之谓。〗,昨死矣!无由得棺木,不得已将鬻妇以为殓〖鬻,音育,卖也。〗,妇方恨不能终守,又痛舅恋姑〖恋,音练;相依不忍离之谓。〗,且难舍其子;自昨至今,痛极而晕者数四。某等又因连年荒旱,不名一钱〖不名,犹言无有也。〗,叹族中有此节孝之妇而不能保全,故相与太息耳〖(说文)大声叹曰太息。〗。”生闻之,慨然曰:“需金几何便可成殓?”众曰:“但得三十金足矣。”生因邀众入舟,出银示之,曰:“某此行携四十金,当分三十金相赠,留此十金,足终场事。”众皆感叹。有泣下者曰:“此真大慈悲人矣!”适风色转顺,舟子挂欲行,生急挥众上岸,彼此匆匆,各不暇诘姓氏,拱手致谢而别。
  【译文】安徽有一位秀才,到金陵去赶考,由于风大不能行船,船只得停在江边等候。他就上岸闲游,信步走来,进了一个村庄。他看见有几个人在路上议论着什么,哀怜叹息,好像是想不出办法的样子。他同时听到隐隐约约有哭声传来。又向前走了一段,哭声更近了,哭声充满哀怨。又遇到几个人,也在议论,搓手顿脚,叹息不已,与前面遇到几个人相仿。他只听到左边的一个人说:“这种时候,如果能遇上一个大慈悲的人,慷慨资助一付棺木费,今天这件事还可落个两全。”大家同声说:“就这件事最难办!你说的可真容易!”秀才听到这里,就上前打了一躬问:“各位为什么事这样忧愁啊?能不能让我这过路人也听一听啊?”众人都对左边的那位说:“他大概就是你所说的那位大慈悲人啦!你怎么不开口哇?你说说吧!”左边的那位说:“你们怎么知道人家就不是呢!”于是他把事情前后,讲给书生听了。他说:“这里的住户,全是同一族姓。我们有位族弟死了,留下妻子和一个仅几岁的儿子。这位弟媳守节不再嫁,对公婆很孝顺。靠双手纺纱织布供养公婆和儿子。一月前,公公得了病,请医买药,用完了家里的钱。昨天死了,无力买棺木。不得已,准备把弟媳卖了,好装殓死去的公公。弟媳既恨自己不能终守贞节。又悲痛公公的死和舍不下婆婆孤身一人的悲惨处境,更难丢下她才几岁的儿子。从昨天到今天,悲痛至极,已昏死过去四五次了。我们这些人,又因连年荒旱,家里拿不出一文钱。只能眼看着我们族中出了这样既贞洁又孝顺的媳妇,而又无力保全他们,所以叹息!”书生一听之下,慨然说:“需要多少钱,才能办完丧事?”众人说:“只要三十金,足够了!”书生就邀请大家来到船上,把随身带的路费拿出来,说:“我这次出门带了四十金。拿三十金送给你们,我留十金足够赶考用了。”大家都很受感动,有的竟流下了眼泪,说:“这真是大慈悲人唷!”恰巧风势转顺,船老板升帆要开船。书生急忙催促众人上岸,匆匆拱手告别,来不及互问姓名。

  【正文】生至金陵,资用不给。贷于其乡之贸易金陵者,得免匮乏〖匮,音愧,竭也。〗,及入场,先有老者兀坐号舍中〖兀,音误。兀坐,正坐不动貌。〗,讶其何自〖何自,犹言何来。〗,曰:“与子同号。”生殊惘然〖惘,音罔。惘然,不解貌。〗,惟觉号舍甚宽,与老者共坐一榻,不嫌狭隘。遂互询里居姓氏〖互询,彼此相询也。〗,并金陵考事,谈文讲艺,相得欢然。将寝,老者曰:“子安睡,勿问我。”及四鼓,题纸下,见老者伸笔疾书。欲起如被魇者〖魇,音妍,梦惊也。又读掩,义与掩压略同。〗,昏然复睡。至次日交午始醒,则老者不知何往。取己卷视之,草稿字迹已满,大讶,展读则文雄浑而诗工雅,四艺皆备,真抡元夺魁作也。异而询号军曰:“同号之老者何往?”号军漫应之曰:“去矣!”生遂不复置诘。疑与老者素昧平生〖注详首篇。〗,何忽为创文艺。反复展读,叹赏不置。执笔构思,不能别成一字,遂照录之。
  【译文】书生来到金陵,钱不够用,只好向在金陵作生意的同乡人借贷,勉强够用。到了开考入场那一天,他走进自己的号房,看见已有一位老者先已端坐在那里。书生惊讶,问从哪里来,答说:“与你同号。”书生感到不解,只觉得号房很宽,与老者共坐一榻不显狭窄。两人互通了乡籍姓名,并谈及金陵考试方面的事,又聊起写文章和考场技艺等,很投机。到了睡觉时分,老者说:“你就安心睡觉,不要管我。”到了四更天,考题发下来了,只见老者提笔疾书,书生想起来看题,只觉像是发了梦魇,动弹不得,便昏昏然睡着了。到了第二天近中午才醒过来,不见老者,不知哪里去了,拿起自己的考卷一看,草稿纸上已写满了字迹,他大吃一惊。打开稿纸一读,文章写得雄浑,诗作对仗工整,意趣高雅;四艺都完备了,真是抡元夺魁之佳作。他满心诧异,伸出头去问守号军:“我同号的老者去哪里了?”号军心不在焉地说:“走了!”书生也就不再多问,心里却疑惑不定,心想我与老者从不相识,为什么他忽然代我写文作诗呢?!把文章反复读诵,赞叹赏识不已。自己提笔构思,却另外想不出一个字来,就只好照抄在正卷上。

  【正文】及二场入号,则老者又已先在,迎谓生曰:“合与君有宿缘,复得同号。”生以头场事致谢,而咎其不别而行〖咎,犹责也。〗,曰:“丈人胡再不谋〖四字出(左传襄公)〗。”老者笑曰:“宿世中应偿君数篇文字,是有鬼神知之,何劳致谢?暮夜,君但高卧,幸勿多问。”如其言。及次日起,则老者又不知所在,而经文五艺皆成矣!三场亦然。场后往其寓访之,无知者。生以事涉怪异,不敢以语人。
  【译文】到了第二场他走进号房,那老者又已先坐在那里了,迎着书生说:“我该当与你有宿缘,又是与你同号。”书生向他致谢头场的事,并责怪他不告别一声就走了,说:“老先生为什么不再考一次试试运气?”老者笑着说:“我前世欠了你几篇文字债,这只有鬼神才清楚,何须劳你致谢。今天夜里,就请先生安心休息,不要多问!”书生就如他所说。第二天书生起身,又不知老者去了哪里,经文五艺都已作好。第三场依旧如此。三场考毕,书生前往老先生所说寓所去看望他,都说不知有此人。因为这件事很怪异奇特,书生也不敢告诉别人。

  【正文】及归,登舟将解维〖维,系也。〗。忽岸上一人奔之,求附舟。视之,前同号之老者也。见生拍掌曰:“真与君有宿缘,又相值矣〖值,遇也。〗。”生喜,亟招之入,询其行李,曰:“某孑然一身〖孑,音杰。孑然,无偶貌。〗,别无长物〖长,音杖,馀也。(世说新语)平生无长。(注)无长物,犹言无馀物也。〗。”询其家居,曰:“前途君自知之。”及至前泊舟处,老者指岸上一村落曰:“此即某家居,某请先行。不嫌蓬筚〖筚,音必,(杜甫诗)诏许归蓬筚。(按)蓬,蓬庐;筚,筚门。凡人谦言其居室之陋,即谓之蓬筚。〗,盍赐过从?”遂匆匆登岸。生亟从之,逡巡入村;其行甚迅,追之已渺〖渺,音藐。已渺,犹言不见也。〗。
  【译文】到回家时,书生上了船,马上解缆开航了,忽然岸上跑来一个人,要求搭船。书生一看,正是同号的老者。老者一见船上站的是书生,就拍手高兴地说:“真和先生有宿世之缘,又相遇了!”书生也很高兴,急忙招呼他进了船舱,问他的行李在什么地方,他说:“我孑然一身,没有多余的东西。”问他家在哪里,他说:“到了前面,你自会知道。”当船来到以前停泊的地方,老者指着岸上一座村落,说:“我家就住在这里。我就先走一步,如果先生不嫌茅屋柴门简陋,就请过来坐一坐。”说罢,匆匆上岸,书生急步,跟上岸去,见他速度很快,不一会就进了村。等书生赶到,已不见人影。

  【正文】彷徨间〖彷徨,音旁皇,观望不前貌。〗,遇前募棺者,拱揖道傍曰:“先生返乎?”生亟以老者姓字询之,其人惊曰:“此某之族叔,殁已月余,即先生向者解囊为之殡殓者也。”生大讶曰:“是何言欤?此君三场,皆与某同号;场后又偕余同舟而返,送之登岸,目睹入村。今若此,岂遇鬼乎?”其人益骇曰:“然则真某叔之灵也!某叔固宿儒〖(后汉书班固传)故司空掾桓梁,宿儒盛名。(按)宿儒,犹言积学之士。〗,博学擅文誉〖擅,音善,专也;誉,名也。〗,久困场屋,志以没〖,笺西切,音祭,平声。(江淹恨赋)志没地。(按)志,犹言抱志也。〗。八月初,族婶曾梦叔来别曰:‘将赴金陵报棺殓之德,即藉其文福〖其,指某生言。〗,以明数十年屡踬名场〖踬,音致,给也。屡踬名场,犹言其屡次不中也。〗,非战之罪也〖句出(史记项羽纪)。(按)此句借用,犹言非文章之故也。〗。’今先生所遇,适与梦符,何其神也!渠家姑媳,感君次骨〖次骨,注详一洋篇。〗,屡嘱某于江岸祗候〖祗,音支,敬也。〗,冀得邀先生一顾为幸。今既有是异,请同往渠家一决之,何如?”生遂与偕行,至则茅屋筚门,萧然环堵〖堵,音睹。(陶潜文)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礼记儒行篇注)环,围也;堵,垣也。方丈为堵,东西南北各一堵。〗。堂前素帏白烛,画像高悬。募棺者指谓生曰:“此即族叔某之灵也。”近而视之,俨然同号之老者也。生遂备述号中相遇,及代草试艺事。募棺者入告,其姑媳及孤子,并出罗拜致谢,生亦恻然逊让曰:“某荷丈人高谊,薄施而厚报,感实不朽。果能一第,富贵共之,不敢负大德。”因向灵几展谢而别。
  【译文】正在东找西寻不知往哪里走时,遇上了以前向他募化棺木的人,站在路边向他拱揖问好,说:“先生回来啦!”书生急忙说出老先生的姓名,问他认不认识。他十分惊讶,说:“他是我的族叔,死了都一个多月了,就是你出钱捐棺殡殓的那个人。”书生为之大惊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位老先生三场考试,都和我住同一个号房。考毕后,又和我同搭一条船返回来,我送他上岸,亲眼看着他走进村子。照你这么说,我难道遇上了鬼不成!”这人一听更加惊骇,说:“这么说,真是我叔的灵魂了!我叔本就是一位饱学之士,博学广识,很有文名,长期考取功名不成,怀志未酬而死。八月初,我婶母曾经梦见我叔前来向她告别说,他要去金陵报答棺殓之德,同时要藉助那人的文福,来证明一下他这多年考场失败,并不是自己文章不好。今天先生遇到的事情,正好和婶母的梦相符。他家婆媳感受先生之恩,铭心刻骨。多次嘱咐我常去江边守候,希望能见到先生,请来家中坐一坐。今天既然有这等灵异之事,就请先生随我去他家一趟,落实一下,你看怎么样?”书生就随他一起往前走。来到一门前,只见墙门破旧,茅屋数间,四面土墙围绕,堂屋里挂着素帏,供桌上一双白烛,中间悬着画像。那人指着画像对书生说:“这就是我叔叔的灵位!”书生上前仔细端详,俨然是那位同号的老者。书生就把他俩在号房中相遇,以及代他起草答卷的事说了一遍。那人就走进里面去通知婶母。不一会,一位老婆婆就和儿媳带着孤子一起出来,向书生罗拜叩头致谢。书生内心感到一阵酸楚,逊让说:“我深受老先生高谊,薄施而得老先生厚报,永生不忘。如果真能考中第一,富贵我们两家共享,我不敢有负大德!”说完,转身向灵位叩拜致谢。然后就告辞回了老家。

  【正文】榜发,果捷高魁。次年成进士,作令吴中。时存恤老者之家,招其子至署,延名师课读。后竟藉以成立,入词馆。
  【译文】等到发榜,果然捷登高魁,第二年又成进士,到江苏作了县令。他随时给老者家以照顾,并把老先生的孙儿接到县署之内,请老师教读。后来孙儿也长大成人,功名成就,入了翰林。

  【正文】坐花主人曰:“为善发于至诚,是为真善。某生之分金买棺,岂有丝毫干誉望报之心哉〖干,求也;誉,名也。〗?直以哭泣之哀,既足增其感;节孝之行,又足生其敬。爰以真恻隐,发为大慈悲,可谓至诚君子矣!九泉戴德,不避幽冥之嫌;八艺代成,遂捷春秋之榜。薄施厚报,人亦何惮而不为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作善事,发自真诚的心,才是真善。这位书生拿出钱来买棺木时,丝毫没有想求名誉和希图报答的心念,完全是受哀怜之哭泣的感动,对节孝之行油然而生的尊敬,萌生真实的恻隐,而激发出大慈悲,可谓是至诚君子!死者不避幽明两隔之嫌,代笔成文,助成书生登捷秋榜,薄施厚报!人们又是担心什么而不愿去做善事呢!”



    四六、冷甲
    借宿原来别有缘  纵私图利置田园
  讵料狼心遇虎肺  新桥河畔已逢冤

  【正文】曲阿之东乡〖曲阿,即丹阳县。〗,有冷甲者,家贫无行。尝于薄暮,有客投宿其家,赠遗颇厚。居数日与冷妻私,利其资。知而故纵之。旋别去,去半月,复来。出金珠玉帛甚伙〖伙,音火,多也。〗,以若干予冷置田宅,余以授其妻,令窖而藏之〖窖,音教,掘地藏物曰窖藏。〗。自是往来频数,冷以此致殷阜〖殷阜,富也。〗。
  【译文】丹阳县东乡,有一人叫冷甲,家境贫穷,行为卑劣。有一次,天近黄昏,来了一位客人,请求在他家投宿,给了很多钱,一连住了几天,就和冷甲的妻子勾搭上了。冷甲因为贪图他的好处,心里明白但装着不知道。后来客人走了,半个月以后,他又来了,拿出一大堆金银珠宝,分出一些给冷甲置田产房屋,余下的交给了冷甲的妻子,让她窖藏起来。从此经常来来去去。冷甲因此而富了起来。

  【正文】居久之,踪迹颇露,知其为盗,冷亦不以为嫌。后忽数月不来。一日有急足至,以客书授冷,则以行劫吴中巨绅家,遭捕入吴县狱,招成矣。幸非首盗,能善为谋,犹可免一死。嘱冷速携银至苏,代为经营,情词哀恳。冷得之,密与其妻谋。恐活之为终身累,因星夜携银至苏。见盗,绐以设法代谋〖绐,音殆,欺也,骗也。〗,必可得当以报;而阴行贿以实其罪。转自从犯移作首盗,立决之。
  【译文】久而久之,这人的行踪也就显露了,知道他是盗贼,冷甲却并不嫌弃。以后,几个月不见他来。一天忽然来了一个送急信的人,拿出一封信交给冷甲。一看信,才知道,由于他去偷盗吴县一家巨绅,被捕入了吴县监狱,已经招供,幸好不是首犯,如果想点办法,还可免除死罪。信中嘱咐冷甲,尽快带上银两去苏州,替他走走门道,通通关节。言辞之间,十分恳切哀伤。冷甲就与妻子商量,怕让他活着出来,成了他们终身之累。冷甲收拾银两,星夜动身来到苏州,见到了他,就假言骗他说,一定设法救他一定没有问题。而暗中贿赂上下,加重他的罪,自从犯转成首犯,不久即被处死。

  【正文】盗死后年余,冷入城与数人偕行新桥河畔,大叫曰:“彼来矣!”又曰:“彼持叉叉我矣!”号呼倒地而毙。
  【译文】这个盗贼死后一年多,冷甲进城,与几个人一起走在新桥河边,忽然大喊:“他来啦!”又说:“他拿叉子叉我!”号叫着,倒在地上就没有气了。



  【正文】跋
  谨览是书所载,救眉急于俄顷,即获报于无穷。人每有慕之,而惜罕逢其会者。按为善之道,不可枚举,患无心不患无门。积善之报,如影随形,欲利己必先利人。窃观至急至难,未有甚于水火者也。每见祝融肆虐,贫民小户,猝遭此厄,伤惨情形,目不忍觌。又如洪水滔天,庐舍漂没,哀鸣嗷嗷,坐以待毙。如欲种德,此时极好机缘。查明被灾户口,暗施银洋抚恤。或施数洋而可救一命,或数十洋而可活全家。其在殷富者,固宜慷慨乐输,即无力者,亦当转辗劝助,共厥事,则其功讵有限量哉!下救人命,即上格天心。福善祸淫,报施不爽;五福三多,可坐而致,何必以罕逢其会为憾乎?夫行非常之善,必有非常之功。天道好还,古今屡验。用附数行于篇末,敬为世之仁人君子劝焉!
  【译文】看了本书所载的故事,就可知道,救人燃眉之急于一俄顷之间,获得的后报却绵长无穷。人们往往十分羡慕,但总是惋惜难以逢到这种行善的机会。细想起来,为善之道很多很多,不可胜数。怕只怕没有为善之心,而并不是行善无门。积善得报,如影随形。想利己,必须先利人。就我所见,急迫至极的大难,莫过于水灾火险。每每见到大火肆虐,贫家小户突然遭到这种困厄,伤惨之状,目不忍觌。又如洪水滔滔,茅屋瓦舍随水漂没,饥民嗷嗷,无家可归,无食果腹,只得坐以待毙。如想培植阴德,这是极好机缘。了解清楚受灾户口,暗施钱财给以抚恤,或施数元以救活一命,或送数十元可救活一家。那些殷实富户,当然应该慷慨乐捐,没有财力的人,也应尽力劝说捐助,共同完成这样的善事,功德就难以限量了!救人命,就合天心!善者获福,淫者招祸,施与报,不差分毫。五福三多,可以如愿而得!何必以为没有机会而叹息!行非常之善,必有非常之功,古今无数事实就是验证。
  以上这几句话,写在书尾,以诚敬之心劝勉世上的仁人君子们多行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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