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梁 高僧传>选译》

续 6





                                                     晋  庐山释慧远



    译文
  释慧远,俗姓贾,雁门楼烦(今山西宁武)人。幼年时好读诗书,颇有美德。十三岁时,随舅舅游学许昌、洛阳一带。所以,慧远其人,年少时即是儒生,博览六经,尤其擅长老庄学说。生性开朗,风神俊逸,即使是宿儒贤达,都很佩服其思想之细密、深邃。二十一岁时,欲往江东,从范宣子一起隐遁潜修,正好碰上石虎去世,中原大乱,往南的道路多被阻塞,其从范宣子隐遁之愿望遂没能实现。
  当时沙门释道安,在太行山建立寺院,弘扬佛法,声名远扬,就往太行山师事道安。见面一谈,对道安极是崇敬,以为自己真是找到一个好老师。后来听道安讲《般若经》,豁然而悟,乃慨叹道:「儒道九流,与佛教相比,都是粃糠而已。」遂与弟弟慧持接受剃度,落发为僧,从道安受学。入道之后,独立不群,常欲总摄佛法纲要,以弘扬佛教为己任,专心研读,夜以继日。为贫所困,衣食常缺。兄弟二人,坚持不懈。当时有比丘昙翼,常常供给他们灯烛之费用,道安得悉后十分高兴地说:「道士真是能关心、体谅人啊。」
  慧远凭借着先天之聪慧,发殊胜之心愿于未来,故能神明朗彻、道慧深远。道安经常赞叹道:「能使佛法在东土流传、弘扬,将来必定靠慧远了。」二十四岁时就登座讲经,曾经有听众以实相义相诘难,双方往复论辩,越辩越觉得艰深晦涩,不易理解。慧远就引用《庄子》的思想来解释,连那些本来被弄得糊里糊涂的人,也一下子都明白了。此后,道安特别允许慧远讲解佛经时可以引用俗典。道安有弟子法遇、昙徽,都是出类拔萃之辈,也都十分推崇他。后来,慧远随道安南游樊城、沔水一带。
  苻秦建元九年(公元三七三年),秦将苻丕进攻襄阳,道安被晋将朱宇拘禁,不得出城,乃分散学徒,让他们各奔东西。大家就要离散之时,诸僧众都得到道安教诲、寄言,对慧远却没说半句。慧远乃跪而说道:「唯我独无教示,是否认为我不堪造就?」道安曰:「像你这样聪明机敏之人,还用得着我担忧吗?」于是慧远与弟子数十人,南往荆州,住于上明寺,后来欲往广东罗浮山,经九江庐山时,见庐峰清静,足以息心修行,就先住在龙泉精舍。这个地方本来离水源很远,慧远乃用手杖扣地,曰:「若可以在这里栖息,请让腐土出泉。」言毕,清泉直涌,竟成溪流。后来,九江一带大旱,慧远走到水池旁边,读诵《海龙王经》,忽然有巨蛇从池里直飞上天,片刻之后,则大雨滂沱,因称该精舍为龙泉寺。
  当时有沙门慧永,住在西林,为慧远的同门故友,请求慧远与他住到一起。慧永对刺史桓伊曰:「远公现正是弘扬佛法之时,徒众已经不少,而前来拜他为师的人又日渐增多,贫道所居之处甚是偏窄,眼看已经容纳不下,你看如何是好?」桓伊乃于山之东面地再建立房舍、殿堂,即现今之东林寺也。
  慧远创建精舍,尽揽庐山之美,背负香炉之峰,傍带瀑布之壑,铺石垒基,栽松种竹,清泉环绕,白云满室。又于室里别置禅林,树木茂密,满径青苔,凡到此地瞻仰者,都顿感神清而气爽,肃然而生敬。他听说印度有佛影,是过去佛陀化毒龙时所留下之影子,在今北印度月氏国那竭呵城南之古仙人石室中,即在流沙以西一万五千八百五十里处。慧远每念及此,常感慨满怀,欲往观瞻。正好有西域道士(即佛陀跋多罗)详尽描述了该佛影之情景,慧远就背山临溪,建造龛室,请一流的画工,用淡彩图绘,若有若无,远望有如烟雾。慧远乃著<佛影铭>。……
  又,过去浔阳陶侃去镇守广州,有渔夫于海上见有神光,每天夜里发亮,经过一段时间后,愈益炽盛,大家都感到十分奇怪并报告陶侃。陶侃亲自前往察看,乃是阿育王像。就把他接回并送至武昌寒溪寺。寒溪寺寺主僧珍在夏口住时,夜里梦见寒溪遭火灾,而存放阿育王像的那个房间四周有龙神围绕。僧珍醒后赶快回到寺里,寺院已经被毁了,只有那间放佛像的房间独存。
  陶侃后来迁任他处,以佛像有灵,遣使迎接,几十人把它抬到水边,一抬上船,船即覆没。使者惶恐而回,终于不能得到它。陶侃年幼时威武雄壮,但向来不甚敬信佛法。故荆州一带有民谣曰:「陶侃只是一武夫,阿育王像神圣物。神像可以诚相感,不可凭力强索要。」到了慧远的寺院建成后,诚心奉请,过渡时该像却变得很轻,来往自如,方知远方神感,应验民谣。于是率众行道,前去烧香礼拜者早晚不绝,释迦牟尼佛之教化,重得弘扬。
  后来,一些守律严谨、决意息心修行者,相继而来,欲远离尘俗之士,接踵而至,如彭城刘遗民、豫章雷次宗、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莱民、张季硕等,并离世弃荣,从慧远受学或与之相交游。慧远乃于精舍无量寿佛像前,建斋立誓,共同发愿死后往生西方。……
  慧远神韵严肃,容止庄重,所以凡欲瞻睹其人者,全都颇为敬畏。曾有一沙门,持竹如意,欲奉献给慧远,入山连宿二夜,竟不敢把竹如意献上,后来偷偷地把它放在一个角落里,悄然离去。
  另有一慧义法师,平日无所畏惧,准备入山造访,他对慧远的弟子慧宝曰:「诸君多属庸才,都被远法师之风韵所震慑,这次你看看我的。」到了山上,正值慧远开席讲《法华经》,他多次想问难,都紧张得直流冷汗,不敢开口。出来之后对慧宝说:「此公著实庄严得令人敬畏。」其伏物盖众,一至于此。
  殷仲堪去荆州,途经庐山时前往致敬,与慧远一起行至北涧,谈论《周易》之体要,谈了很长时间了但不觉得疲倦,之后赞叹道:「识见卓越深邃,实难望其项背。」司徒王谧、护军王默,都十分钦慕其风德,遥致师礼。王谧致书曰:「年刚四十,而老成若耳顺之年。」慧远答曰:「古人不爱尺璧而重寸阴,评判一个人,似不在是否年长。施主既履顺而适性,乘佛理以御心,由此看来,又何必欣羡于长龄呢?聊想此理,久已得之,为的是答复来信而已。」
  卢循刚到江州城时,便入山拜访慧远。慧远少年时曾与卢循之父卢嘏同为书生,见到卢循后欣然叙起旧情。有僧人规谏慧远曰:「卢循乃国之寇贼,与之交游叙旧,弄得不好会惹来麻烦。」慧远道:「我佛法中情无取舍,难道有识见者不懂得这一点吗!不足惧也。」及宋帝追讨卢循,驻军于桑尾,左右曰:「慧远向来住持庐山,与卢循交情甚厚。」宋武曰:「远公乃世之师表,必无彼此之分。」乃遣使致书礼敬,并送去钱米等物品。于是远近之人,全叹服其识见。
  起初,佛经刚流传江东,多未完备,至于禅法,更少有所闻,而律藏则更为残缺,慧远对此很有感慨,乃令弟子法净、法领等,到各处去寻求众经。穿越沙漠,旷年方返。都寻得梵本,得以传译。过去道安法师在关中,请昙摩难提译出《阿毗昙心》,因其人未善汉语,译文颇多疑滞。后来罽宾沙门僧迦提婆,博识众典,于晋太元十六年(公元三三九年),来到浔阳,慧远法师请他重译《阿毗昙心》及《三法度论》,于是二学乃兴。慧远还亲为写序标宗,留给后来学者。他孜孜于道,务在弘法。每当西域来一僧人,则殷勤咨询请益。听到罗什入关,即致书通好。……
  后来弗若多罗来到关中,诵出《十诵律》梵本,罗什译为汉文,三分只得其二,而多罗去世。慧远常叹其未尽完备。等到听说昙摩流支入秦,而其人又善诵此部,就派遣弟子昙邕致书祈请,令于关中再译出其余部分。遂使《十诵律》一部完整无缺,流传至今。西域妙典,关中胜说,所以来集江南,慧远之力也。外国众僧,都称汉地有大乘道士,每次至汉地烧香礼拜时,就向东稽首,礼敬庐岳。其神理之迹,故未可测也。
  起初,中土没有涅盘常住之说,只讲寿命长远而已,慧远乃叹道:「佛是至极(即最高之境界,如涅盘)则无变,无变之理,岂有穷尽之时?」乃著《法性论》,曰:「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即体证佛性)为宗。」罗什读到慧远此论之后对他大表赞叹,曰:「边国人(即指中土人士)未有此类经典,思想便能与之遥相契合,岂不妙哉?」后秦国主姚兴钦敬慧远之风名德操,赞叹其才学出众,思想深邃,殷勤致书,接连资给财物,赠与龟兹国细镂杂变像。又令姚嵩奉献念珠佛像等物。
  《释论》译出后,姚兴把论送与慧远,并致书曰:「《大智度论》新译刚完成,此论既是龙树所作,又是大乘经典思想之所归趣,请能为之撰写一序,以伸述作者之意。但此间诸道士,全相互推辞,没人敢动手,法师德高望重,请勿推辞,以便留给后来的学者。」慧远覆信答云:「欲令作《大智度论》序,以伸作者之意,贫道曾闻:高大之身材非是狭小之服装所能包容,汲深井的水不是短绳索所可胜任的,思想再三,有愧嘱咐撰序之高命。加之,近来体弱多病,诸事多所荒废,不再留意于学问,也由来已久。只因嘱托郑重,聊余管见为之序。至于研究之美,则有俟方家大德。」其名望之大,可见一斑。
  慧远常说:「《大智度论》文句繁广,初学者往往无从下手。」乃撮其精要,编为二十卷,并为之撰写了深入浅出的序言,使学者事半而功倍。
  后来,桓玄征讨殷仲堪,军队经过庐山。桓玄要慧远过虎溪迎接,慧远称疾不宜远出,桓玄就自己入山,左右对桓玄说:「过去殷仲堪曾入山礼敬慧远,你不必再去向他致敬。」桓玄答道:=且有此理,殷仲堪已如同死人,何必与之相提并论。」等他见到慧远后,则不由自己地向他致敬。桓玄问慧远:「儒家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今你因何剪发去须?」慧远答道:「立身行道。」桓玄称善。桓玄本来欲对慧远有诸多问难,届时则都不敢再问。乃语及征讨殷仲堪之事,慧远悉不作答。桓玄又问:「你对此事有何祝愿?」慧远曰:「愿施主平安无事,愿殷仲堪也能如此。」
  恒玄出山,对左右说:「此公实我平生所未见。」后来,桓玄又凭藉著震主之威势,屡屡致书慧远,请他出山入仕,慧远坚决予以拒绝,始终不改初衷。
  不久,桓玄欲沙汰僧尼,对僚属说:「沙门有能伸述经诰,畅说义理,或戒行精进,足以宣扬DA法者除外,其余僧尼,悉皆令其罢道还俗。只有庐山慧远,德高望重,不在搜简之列。」
  慧远致书桓玄,曰:「佛教陵迟,污秽混杂其间,由来已久,每念及此,感慨万端。常恐厄运忽然而至,殃及正法。私下以为澄清诸道人,教实应其本心。本来,泾与渭相形而观,则清浊自见,曲能以直为准绳,则不仁之人自远。此命令一下达,则二理均得,必令那些矫伪之徒无处藏身,使那些道德纯正者免去负俗之嫌。僧俗二界都很高兴,三宝又得兴隆。」遂进一步补充桓玄所定条制,桓玄皆遵从之。
  昔日,成帝年纪尚少,瘐冰辅助朝政,认为应当礼敬帝王。尚书何充、仆射褚翌、诸葛恢等,奏请沙门不应致敬,很多官员都赞同何充的意见,但有人以为瘐冰的说法为是。意见纷纭,一时很难决定。而桓玄在姑臧,欲令沙门应致敬帝王,乃致书慧远,曰:「沙门不向帝王致敬,非但不尽人情,而且不合礼教。一代大事,不可使其事体不完备。最近给八座的一封信,现呈上,你可说明沙门所以不应致敬的理由。请你详加考虑,也许有能使大家信服的道理。」
  慧远回信答复道:「所谓沙门者,何也?亦即能振发蒙昧,启化玄路。广开兼忘之路,与天下同往。使得希高者仰其遗风,喜清流者受其滋润。若能如此,即使大业未成,观仰其超尘之迹,所悟也很恢弘。又,袈裟非朝廷官服,钵盂非廊庙之器,沙门超尘远俗,不应致敬王者。」桓玄虽然固执先前之见,又耻于屈从出家人意见,而通观慧远书信所言,又不无道理,故一时犹豫不决。
  不久桓玄篡位,就下诏书曰:「佛法宏大,为世俗所不能测;推奉主之情,故有致敬之设。今天下已定,应各尽谦光,诸道人不必再致敬帝王。」
  慧远著〈沙门不敬王者论〉五篇:
  一曰在家奉法,则是顺化之民,情未变俗,迹同世人,故有天属之爱,奉主之礼,此种礼敬由来已久,遂因循之。
  二曰出家。所谓出家者,则能够遁世以求其志,变俗以达其道。变俗则服饰、礼制与世俗不同,离世则应该高尚其迹,这样才能拯世俗于沈流,拔玄根于重劫,远通三乘之津,近开人天之路。如果能令一人全德,则道化洽及六亲,恩泽流遍天下。虽然不处王侯之位,但仍有助王业,有益教化。所以,虽然有所违背世俗之礼敬但不失其孝道,有所背离世俗事君之道但不失其礼敬。
  三曰求宗不顺化。此谓反本求宗者,不以生命累其精神;超离尘世者,不以世情累其生命。不以世情累其生命,则其生可灭;不以生命累其精神,则其神可冥寂。精神冥寂,离尘绝境,这就是作为佛教最高境界的涅盘。所以沙门虽然不致敬帝王,但高尚其事业;虽不受王侯之爵禄,但能使之受惠。
  四曰体极(即体证佛性)不兼应。此谓如来之与周孔,行事表现虽多有不同,但最终目标却是一样,此可谓殊途同归。所谓不兼应者,即是物不能兼爱。
  五曰形尽神不灭。此谓神识远驰,四处遨游。此是论之大意。自此之后,沙门遂可不致拜君王。
  后来,桓玄西奔,晋安帝自江陵返回京都,辅国何无忌劝慧远出山迎接,慧远仍称疾不出。晋安帝遣使慰劳、致意,慧远上书曰:「释慧远顿首,眼下春日和暖,龙体康泰。贫道早年多病,晚年更甚,承蒙慈诏,厚加抚爱,感激至深,永生难忘。幸遇庆会,而自薄命不能赴会,此遗憾、感慨之情,诚难以言状。」
  晋安帝遂下诏曰:「春日感怀,知玉体欠安,甚是挂念。以前去江陵时,路上很不安定,就想途经庐山时顺道与你相会。既然法师息心养志于山林之中,又适逢患疾未愈,此次又没能相会,实令惋惜感叹。」
  陈郡谢灵运才高气傲,年少时就很推崇慧远,及相见之后,更肃然叹服。慧远内通佛理,外善群书,那些欲从之受学者,无不十分崇敬他。当慧远讲解《丧服经》时,雷次宗、宗炳等,都执卷聆听。雷次宗后来另著义疏,首称雷氏。宗炳因寄书嘲笑他道:「过去与你一起于远和尚处聆听此经,现在你就在所写的书首赫然题上雷氏乎?」其化兼道俗二界,多类此。
  慧远隐居庐岳三十多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每于送客游览,最远不超过虎溪。
  晋义熙十二年(公元四一六年)八月初患疾,至六日病重垂危,诸大德长老,皆跪请慧远饮药酒,慧远不同意,又请他饮汤,也不同意,又请蜜水,才令律师翻阅经典,看是否可饮。经典未翻完即已入灭,世寿八十三。门徒悲号,如丧考妣。僧俗二界都争相奔丧,络绎不绝。慧远以凡夫之情难以割舍,乃制定七日哀期,遗嘱死后露骸松下,后来弟子们才加以收葬。浔阳太守阮侃于山西岭上凿窟筑坟。谢灵运为写碑文,铭其遗德,南阳宗炳又立碑寺门。
  原来,慧远擅长撰文,谈吐清雅,言简意赅。加之容仪端庄,风采俊逸,故把其像图绘于寺里后,远近之人都前去瞻仰。其所撰论、序、铭、赞、诗、书等,集为十卷,五十余篇,为后世之所尊崇、推重。

  原典
  释慧远,本姓贾氏,雁门楼烦①人也。弱而好书,珪璋②秀发。年十三,随舅令狐氏游学许、洛,故少为诸生,博综六经,尤善庄、老。性度弘伟,风鉴③朗拔,虽宿儒英达,莫不服其深致。年二十一,欲度江东,就范宣子共契嘉遁④。值石虎已死,中原寇乱,南路阻塞,志不获从。
  时沙门释道安,立寺于太行恒山,弘赞像法,声甚著闻,远遂往归之。一面尽敬,以为真吾师也。后闻安讲《般若经》,豁然而悟。乃叹曰:「儒道九流,皆糠粃耳。」便与弟慧持,投簪落发,委命受业。既入乎道,厉然不羣,常欲总摄纲维,以DA法为己任。精思讽持以夜续昼。贫旅无资,缊纩⑤常阙,而昆弟⑥恪恭,终始不懈。有沙门昙翼,每给以灯烛之费。安公闻而喜曰:「道士诚知人矣。」
  远藉慧解于前因,发胜心于旷劫,故能神明英越,机鉴遐深。安公常叹曰:「使道流东国,其在远乎!」年二十四,便就讲说。尝有客听讲,难实相义,往复移时,弥增疑昧,远乃引《庄子》义为连类,于惑者晓然。是后,安公特听慧远不废俗书。安有弟子法遇、昙徽,皆风才照灼,志业清敏,并推服焉。后随安公南游樊、沔⑦。
  伪秦建元九年,秦将苻丕寇并襄阳,道安为朱序所拘,不能得出,乃分张徒众,各随所之。临路,诸长德皆被诲约,远不蒙一言,远乃跪曰:「独无训勖,惧非人例?」安曰:「如汝者,岂复相忧?」远于是与弟子数十人,南适荆州,住上明寺。后欲往罗浮山,及届浔阳⑧,见庐峰清净,足以息心,始住龙泉精舍。此处去水本远,远乃以杖扣地曰:「若此中可得栖止,当使朽壤抽泉。」言毕,清流涌出,浚矣成溪。其后少时,浔阳亢旱,远诣池侧,读《海龙王经》,忽有巨蛇从池上空,须臾大雨,岁有以年,因号精舍为龙泉寺焉。
  时有沙门慧永,居在西林,与远同门旧好,遂要远同止。永谓刺史桓伊曰:「远公方当弘道,今徒属已广,而来者方多,贫道所栖褊狭,不足相处,如何?」桓乃为远复于山东更立房殿,即东林是也。
  远创造精舍,洞尽山美,却负香炉之峰,傍带瀑布之壑,仍石叠基,即松栽构,清泉环阶,白云满室。复于室内别置禅林,森树湮凝,石径苔合,凡在瞻履,皆神清而气肃焉。远闻天竺有佛影⑨,是佛昔化毒龙所留之影,在北天竺月氏国那竭呵城南,占仙人石室中住,道取流沙西一万五千八百五十里,每欣感交怀,志欲瞻覩。会有西域道士叙其光相。远乃背山临流,营筑龛室,妙算画工,淡彩图写,色疑积空,望似烟雾,晖相炳暧⑩,若隐而显。……
  又昔浔阳陶侃经镇广州,有渔人于海中见神光。每夕艳⑾发,经旬弥盛,怪以白侃。侃往详视,乃是阿育王像。即接归,以送武昌寒溪寺。寺主僧珍尝往夏口,夜梦寺遭火,而此像屋独有龙神围绕,珍觉驰还寺,寺即焚尽,唯像屋存焉。
  侃后移镇,以像有威灵,遣使迎接,数十人轝⑿之至水,及上船,船又覆没,使者惧而返之,竟不能获。侃幼出雄武,素薄信情,故荆楚之间为之谣曰:「陶惟剑雄,像以神标,云翔沈宿,邈何遥遥,可以诚致,难以力招。」及远创寺既成,祈心奉请,乃飘然自轻,往还无梗。方知远之神感,证在风谣矣。于是率众行道,昏晓不绝,释迦余化,于斯复兴。
  既而谨律息心之士,绝尘清信之宾,并不期而至,望风遥集。彭城刘遗民、豫章雷次宗、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莱民、张季硕等,并弃世遗荣,依远游止。远乃于精舍无量寿像前,建斋立誓,共期西方。……
  远神韵严肃,容止方棱,凡预瞻覩,莫不心形战栗。曾有一沙门,持竹如意,欲以奉献,入山信宿,竟不敢陈,窃留席隅,默然而去。
  有意义法师,强正不惮,将欲造山,谓远弟子慧宝曰:「诸君庸才,望风推服,今试观我如何?」至山,值远讲《法华》,每欲难问,辄心悸流汗,竟不敢语。出谓慧宝曰:「此公定可讶。」其伏物盖众如此。
  殷仲堪至荆州,过山展敬,与远共临北涧,论《易》体要,移景不倦。既而叹曰:「识信深明,实难庶几。」司徒王谧、护军王默等,并钦慕风德,遥致师敬。谧修书曰:「年始四十,而衰同耳顺。」远答曰:「古人不爱尺璧,而重寸阴,观其所存,似不在长年耳。檀越既履顺而游性,乘佛理以御心,因此而推,复何羡于遐龄耶?聊想斯理,久已得之,为复酬来信耳!」
  卢循初下据江州城,入山诣远。远少与循父嘏同为书生,及见循欢然道旧,因朝夕音介。憎有谏远者曰:「循为国寇,与之交厚,得不疑乎?」远曰:「我佛法中情无取舍,岂不为识者所察,此不足惧。」及宋武追讨卢循,设帐桑尾。左右曰:「远公素主庐山,与循交厚。」宋武曰:「远公世表之人,必无彼此。」乃遣使赍书致敬,并遗钱米。于是远近方服其明见。
  初,经流江东,多有未备,禅法无闻,律藏残阙。远慨其道缺,乃令弟子法净、法领等,远寻众经。踰越沙雪,旷岁方反。皆获梵本,得以传译。昔安法师在关,请昙摩难提出《阿毗昙心》。其人未善晋言,颇多疑滞。后有罽宾沙门僧迦提婆,博识众典,以晋太元十六年,来至浔阳,远请重译《阿毗昙心》,及《三法度论》,于是二学乃兴。并制序标宗,贻于学者。孜孜为道,务在弘法。每逢西域一宾,辄恳恻谘访。闻罗什入关,即遣书通好。……
  后有弗若多罗,来适关中,诵出《十诵》梵本,罗什译为晋文,三分始二,而多罗弃世,远常慨其未备。及闻昙摩流支入秦,复善诵此部,乃遣弟子昙邕致书祈请,令于关中更出余分。故《十诵》一部具足无阙,晋地获本,相传至今。葱外妙典,关中胜说,所以来集兹土者,远之力也,外国众僧,咸称汉地有大乘道士,每至烧香礼拜,辄东向稽首,献心庐岳。其神理之迹,故未可测也。
  先是中土未有泥洹常住之说,但言寿命长远而已。远乃叹曰:「佛是至极则无变,无变之理,岂有穷耶?」因著《法性论》曰:「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罗什见论而叹曰:「边国人未有经,便合与理合,岂不妙哉?」秦主姚兴钦风名德,叹其才思,致书殷懃,信饷连接,赠以龟兹国细缕杂变像,以伸款心。又令姚嵩献其珠像。
  《释论》新出,兴送论并遗书曰:「《大智论》新译讫。此既龙树所作,又是方等指归,宜为一序,以伸作者之意。然此诸道士,咸相推谢,无敢动手,法师可为作序,以贻后之学者。」远答云:「欲令作《大智论》序,以伸作者之意,贫道闻怀大非小褚所容,汲深非短绠所测,披省之日,有愧高命,又体羸多疾,触事有废,不复属意已来,其日亦久。缘告之重,辄粗缀所怀。至于研究之美,当复寄诸明德!」其名高远固如此。
  远常谓:「《大智论》,文句繁广,初学难寻。」乃抄其要文,撰为二十卷。序致渊雅,使夫学者息过半之功矣。
  后桓玄征殷仲堪,军经庐山,要远出虎溪。远称疾不堪。玄自入山,左右谓玄曰:「昔殷仲堪入山礼远,愿公勿敬之。」玄答:「何有此理?仲堪本死人耳。」及至见远,不觉致敬。玄问:「不敢毁伤,何以剪削?」远答云:「立身行道。」玄称善。所怀问难,不敢复言。乃说征讨之意,远不答。玄又问:「何以见愿?」远云:「愿檀越安隐,使彼亦复无他。」
  玄出山,谓左右曰:「实乃生所未见。」玄复以震主之威,苦相延致,乃贻书骋说,劝令登仕。远答辞坚正,确乎不拔,志踰丹石,终莫能回。
  俄而玄欲沙汰众僧,教僚属曰:「沙门有能伸述经诰,畅说义理,或禁行循整,足以宣寄大化,其有违于此者,悉皆罢道,唯庐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简之例。」
  远与玄书曰:「佛教陵迟,秽杂日久,每一寻至,慨恨盈怀。常恐运出非意,沦湑将及。窃见清澄诸道人,教实应其本心。夫泾以渭分,则清浊殊势;枉以直正,则不仁自远。此命既行,必二理斯得,然后令饰伪者绝通假之路,怀真者无负俗之嫌。道世交兴,三宝复隆矣。」因广玄条制。玄从之。
  昔成帝幼冲,庾冰辅政,以为沙门应敬王者。尚书令何充、仆射褚翌、诺葛恢等,奏不应敬礼,官议悉同充等。门下承冰旨为驳。同异纷然,竟莫能定。及玄在姑熟⒀,欲令尽敬,乃与远书曰:「沙门不敬王者,既是情所不了,于理又是所未喻,一代大事,不可令其体不允。近与八座⒁书,今以呈君。君可述所以不敬意也。此便当行行之事一二,令详遣想,必有释其所疑耳。」
  远答书曰:「夫称沙门者何耶?谓能发蒙俗之幽昏,启化表之玄路。方将以兼忘之道,与天下同往,使希高者挹其遗风,漱流者味其余津。若然,虽大业未就,观其超步之迹,所悟固已弘矣。又袈裟非朝宗之服,钵盂非廊庙之器。沙门尘外之人,不应致敬王者。」玄虽苟执先志,耻即外从,而睹远辞旨,趑趄未决。
  有顷,玄篡位,即下书曰:「佛法宏大,所不能测。推奉主之情,故兴其敬。今事既在已,宜尽谦光,诸道人勿复致礼也。」
  远乃著〈沙门不敬王者论〉凡有五篇:
  一曰在家奉法,则是顺化之民,情未变俗,迹同方内,故有天属之爱,奉主之礼。礼敬有本,遂因之以成教。
  二曰出家者,能遁世以求其志,变俗以达其道。变俗则服章不得与世典同礼,遁世则宜高尚其迹。夫然故能拯溺俗于沈流,拔玄根于重劫,远通三乘之津,近开入天之路。如令一夫全德,则道洽六亲;泽流天下,虽不处王侯之位,固已协契皇极,在宥生民矣。是故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违其孝,外阙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也。
  三曰求宗不顺化。谓反本求宗者,不以生累其神,超落尘封者,不以情累其生。不以情累其生,则其生可减;不以生累其神,则其神可冥。冥神绝境,故谓之泥洹。故沙门虽抗礼万乘,高尚其事,不爵王侯,而沾其惠者也。
  四体极不兼应。谓如来之与周孔,发致虽殊,潜相影响;出处或异,终期必同。故虽曰道殊,所归一也。不兼应者,物不能兼爱也。
  五曰形尽神不灭。谓神识驰骛,随行东西也。此是论之大意。自是沙门得全方外之迹矣。
  及相玄西奔,晋安帝自江陵旋于京师。辅国何无忌劝远候迎,远称疾不行。帝遣使劳问,远修书曰:「释慧远顿首:阳月和暖,愿御膳顺宜!贫道先婴疾,年衰益甚,猥蒙慈诏,曲垂光慰,感惧之深,实百于怀!幸遇庆会,而形不自运,此情此慨,良无以喻!」
  诏答:「阳中感怀,知所患未佳,甚情耿!去月发江陵,在道多诸恶情,迟兼常,本冀经过相见,法师既养素山林,又所患未痉,邈无复因,增其叹恨!」
  陈郡谢灵运负才傲俗,少所推崇,及一相见,肃然心服。远内通佛理,外善羣书,夫预学徒,莫不依拟。时远讲《丧服经》,雷次宗、宗炳等,并执卷承旨。次宗后别著义疏,首称雷氏。宗炳因寄书嘲之曰:「昔与足下共于远和尚间面受此义,今便题卷首称雷氏乎?」其化兼道俗斯类非一。
  自远卜居庐阜三十余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每送客游履,常以虎溪为界焉。
  以晋义熙十二年八月初动散,至六日困笃。大德耆年,皆稽颡请饮鼓酒,不许。又请饮米汁,不许。又请以蜜和水为浆,乃命律师,令披卷寻文,得饮与不?卷未半而终,春秋八十三矣。门徒号恸,若丧考妣,道俗奔赴,踵继肩随。远以凡夫之情难割,乃制七日展哀。遗命使露骸松下。既而弟子收葬。浔阳太守阮侃于山西岭凿圹开冢。谢灵运为造碑文,铭其遗德。南阳宗炳又立碑寺门。
  初远善属文章,辞气清雅,席上谈吐,精义简要。加以容仪端庄,风彩洒落,故图像于寺,遐迩式瞻。所著论、序、铭、赞、诗、书,集为十卷,五十余篇,见重于世焉。

  注释
  ①雁门楼烦:雁门,古郡名,在山西西北部;楼烦,古县名,在今山西宁武附近。
  ②珪璋:珪与璋均为朝会所执之玉器,此指美德。如《文选.魏文帝与钟大理书》云:「良玉比德君子,珪璋见美诗人。」
  ③风鉴:指风度识见。
  ④嘉遁:语出《周易.遯卦》:「喜遯(遁)贞吉」。此处指合于正道之隐遁潜修。
  ⑤缊纩:《礼.玉藻》曰:「纩为茧,缊为袍。」此处指破纳衣。
  ⑥昆弟:亦作为「晜弟」,即兄和弟。
  ⑦樊、沔:樊即今湖北襄樊市樊城;沔即沔州,在今湖此省汉川东南。
  ⑧浔阳:古县名,在今江西九江市。
  ⑨佛影:为古印度著名圣地,位于此印度那揭陀国阿那斯山岩之南。相传佛陀曾于此石窟度化毒龙,因龙王至诚劝请,佛陀遂于窟中作十八变,踊身入石,犹如明镜。远望佛金身完好,色相炳然,近观则冥然不见。以手触之,则唯徒四壁。后诸天皆来供养佛影,佛影亦为其说法。
  ⑩暧:隐蔽、昏暗之意。
  ⑾夕艳:「艳」之异体字。
  ⑿轝:同「舆」。
  ⒀姑熟:又作姑孰,因该城临姑孰溪而得名,位于今安徽当涂。
  ⒁八座:汉至唐代一般以尚书令、仆射、五曹或六曹(部)尚书为八座,清代则用以称呼六部尚书。



                                                    晋  彭城郡释道融

    译文
  释道融,汲郡林虑(今河南汲县)人,十二岁出家,其师爱其神俊,先令他学外典,到村里去借《论语》,竟没把书带回来,已经在那里背熟了。其师又拿了本《论语》,把书合上,让他背诵,居然一字不漏,对他甚表惊异和赞叹,于是让他随意游学。
  到了而立之年,才解英绝,内外经书都谙熟、精通。听说罗什在关中,就投学于罗什。罗什见后,叹为奇异,对姚兴说:「昨日见到道融,煞是聪明释子。」姚兴见后,也深表赞叹,敕住入逍遥园,参加罗什之译经。就请罗什译出《菩萨戒本》,今流行于世。后译《中论》,开始时只译成二卷,道融便加以讲解,剖析文言,贯通始末。罗什又令道融讲解新译《法华经》,罗什亲自听他讲解,过后赞叹道:「大兴佛法者,道融其人也。」
  不久,狮子国(今锡兰)有一婆罗门,多才博学,擅长论辩,印度之俗书,无不研读,为该国外道之宗师。听说罗什在长安弘扬佛法,就对其徒众说:「难道可以使佛教独振于中土,而我们软化却不能流传东国吗?」就乘骆驼驮着书籍来到长安。姚兴见其形状怪异,就不太喜欢他,但也颇感其人奇异。那个婆罗门就对姚兴说:「至道无所局限,各为其道遵其事,今欲请与秦僧论辩,优胜者,即让其道流传。」姚兴答应了他。当时关中僧众,面面相觑,没有敢于出来应对者。罗什就对道融说:「此外道聪明绝顶,论辩又是他之所长,因此,若进行论辩,此人必胜,佛法就葬丧在我们这些人手里,岂不悲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愧对佛陀了。依我看来,现在只有你一人能够同他较量。」
  道融自认为才力并非不如他,但外道之书自己还未尽,就令人暗中传写婆罗门所读之经典目录,一读就能背诵。过几天就同那外道论辩,姚兴亲自参加,众王公大臣也都与会,关中众僧,不论远近,都前来参加集会。道融与婆罗门相互论难,辩锋迭起,许多玄理大义均是婆罗门之所不及,婆罗门自感理屈辞穷,就以自己之广读博览来玄耀,道融就罗列其所读之书,并指出汉地经史典籍,乃其所读典籍三倍之多,因而嘲笑他道:「你不知道大汉民族经典浩翰,博大精深,并非欺负你远道而来。」婆罗门自愧不如,深表懊悔,顶礼便拜,没几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佛法免遭厄运而得再次兴隆,道融其力也。
  后来,道融回彭城,说法不辍,闻道者一千多人,归依随从之门徒,超过三百。其秉性喜幽静,常自登楼研读经典,殷勤善诱,终生弘法不已,后卒于彭城,世寿七十四。所著《法华》、《大品》、《金光明》、《十地》、《维摩》等义疏,并流传于世。
  原典
  释道融,汲郡林虑①人,十二出家。厥师爱其神彩,先令外学。往村借《论语》,竟不赍归,于彼已诵。师更借本覆之,不遗一字。既嗟而异之,于是恣其游学。
  迄至立年,才解英绝,内外经书,闇游心府。闻罗什在关,故往谘稟。什见而奇之,谓姚兴曰:「昨见融公,复是大奇聪明释子。」兴引见叹重,勑入逍遥园,参正详译。因请什出《菩萨戒本》,今行于世。后译《中论》,始得两卷,融便就讲。剖析文言,预贯终始。什又命融令讲新《法华》,什自听之,乃叹曰:「佛法之兴,融其人也。」
  俄而师子国有一婆罗门,聪辩多学,西土俗书,罕不披诵,为彼国外道之宗。闻什在关大行佛法,乃谓其徒曰:「宁可使释氏之风,独传震旦,而吾等正化不洽东国?」遂乘驼负书来入长安。姚兴见其口眼便辟②,颇亦惑之。婆罗门乃启兴曰:「至道无方,各遵其事。今请与秦僧捔其辩力,随有优者,即传其化。」兴即许焉。时关中僧众,相视缺然,莫敢当者。什谓融曰:「此外道聪明殊人,捔言必胜。使无上大道,在吾徒而屈,良可悲矣!若使外道得志,则fa lun摧轴,岂可然乎?如吾所覩,在君一人。」
  融自顾才力不减,而外道经书未尽披读,乃密令人写婆罗门所读经目,一披即诵。后克日论义,姚兴自出,公卿皆会阙下,关中僧众四远必集。融与婆罗门凝相詶抗,锋辩飞玄,彼所不及。婆罗门自知辞理已屈,犹以广读为夸。融乃列其所读书,并秦地经史,名目卷部三倍多之。什因嘲之曰:「君不闻大秦广学,那忽轻尔远来。」婆罗门心愧悔伏,项礼融足。旬日之中,无何而去。像运再兴,融之力也。
  融后还彭城,常讲说相续,闻道至者千有余人,依随门徒数盈三百。性不狎③,常登楼披玩,殷懃善诱,毕命弘法。后卒于彭城,春秋七十四矣。所著《法华》、《大品》、《金光明》、《十地》、《维摩》等义疏,并行于世矣。

  注释
  ①及郡林虑:位于今河南汲县西南。
  ②辟:通「僻」,偏颇、不实在之意。《论语.先进》云:「柴子羔也愚,参普参也鲁,师子张也辟。」《集注》注曰:「辟,便辟也,谓习于容止,少诚实也。」
  ③狎:轻忽、轻浮之意;亦释为喜欢、亲近。



                                     晋  长安释僧叡

  译文
  释僧散,魏郡长乐(今河南安阳市东)人。年幼时就很想出家,但到十八岁时出家的愿望才得以实现,投僧贤法师,为其弟子。灵俐机敏,谦虚好学,学习进步很快,二十二岁时,已博通经论,曾听僧朗法师讲解《放光般若经》,经常提出一些颇具深度的问题。僧朗与僧贤两法师关系很密切,僧朗曾对僧贤说:「僧叡屡好诘难,我常担心不能解释,真是你僧贤之贤弟子也。」
  二十四岁时,游历各地,每到之处,都讲经弘法,崇尚其才学,从他受学者很多。他常叹道:「经法虽少,足识因果,禅法未备,无处安心。」罗什至关中,就请求他译出《禅法要》三卷。开头部分是鸠摩罗陀所制,末尾部分是马鸣菩萨所说,中间部分是外国诸高僧共造,亦称「菩萨禅」。僧叡得到它后,就日夜研习,遂精通禅法,善入六定。后秦司徒姚嵩很推重他。
  姚兴问姚嵩:「叡公如何?」姚嵩答道:「实邺卫(即僧叡所在地区)之松柏。后来,姚兴会见他时,公卿皆集,欲观其才学。僧叡风神俊逸,学识深邃,谈吐清雅,姚兴十分赞赏,就赐予资财、人力及车马等。姚兴后来对姚嵩说:「僧叡乃四海学子之领袖,何止是邺卫之松柏!」于是声誉大噪,远近归宗。罗什所翻译的经典,他大都参予润色、订正。
  过去竺法护译出的《正法华经.受决品》云:「天见人,人见天。」罗什译《法华经》至此时说:「此语与梵本义同,但言语过于质直。」僧叡曰:「可否译为『人天交接,两得相见。』」罗什极表赞赏,曰:「译得好!」其灵俐颖悟,多类此。
  后来译《成实论》,罗什对僧叡说:「此《成实论》有七处文破论义,但表述不是很明显,如果你能不问而解,可谓英才。」僧叡阐发幽微,果然不问罗什而自解。罗什十分赞叹地说:「我传译经典,能与你在一起,真是无所遗憾了。」
  僧叡曾为《大智度论》、《十二门论》、《中论》等撰序,并注大、小品、《法华经》、《维摩诘经》、《思益经》、《自在王经》、《禅经》等序,这些都流传于世。
  僧叡威仪庄严,弘赞经法,平生愿求往生安养净土,每行住坐卧,不敢正背西方。后来,自知世寿将尽,忽聚僧众,向大众告曰:「平生誓愿往生西方。依我之见,是可以往生西方的,但身、口、意诸业,也许多不尽善,愿菩萨大慈大悲,使能生至西土,水为法侣。」于是入房沐浴,烧香礼拜,后回到座位上,面向西方,合掌而寂。那一天,僧众们都看见五色香烟,从僧叡之房间中飘出。世寿六十七。

  原典
  释僧叡,魏郡长乐①人也。少乐出家,至年十八,始获从志,依投僧贤法师为弟子。谦虚内敏,学与时竞。至年二十二,博通经论。尝听僧朗法师讲《放光经》,屡有讥难。朗与贤有濠上之契②,谓贤曰:「叡比格难,吾累思不能通,可谓贤贤弟子也。」
  至年二十四,游历名邦,处处讲说。知音之士,负袠③成羣。常叹曰:「经法虽少,足识因果。禅法未传,厝④心无地。」什后至关,因请出《禅法要》三卷。始是鸠摩罗陀所制,末是马鸣所说,中间是外国诸圣共造,亦称菩萨禅。叡既获之,日夜修习。遂精练五门⑤,善入六静⑥。伪司徒公姚嵩,深相礼贵。
  姚兴问嵩:「敏公何如?」嵩答:「实邺卫⑦之松柏。」兴勑见之,公卿皆集,欲观其才器。叡风韵洼隆⑧,含吐彬蔚,兴大赏悦,即勑给俸恤吏力人舆。兴后谓嵩曰:「乃四海之标领,何独邺卫之松柏。」于是美声遐布,远近归德。什所翻经,叡并参正。
  昔竺法护出《正法华经.受决品》云:「天见人,人见天。」什译经至此,乃言曰:「此语与西域义同,但在言过质。」叡曰:「将非人天交接,两得相见。」什喜曰:「实然。」其领悟标出,皆此类也。
  后出《成实论》,令叡讲之。什谓叡曰:「此诤论中,有七处文破毗昙,而在言小隐。若能不问而解,可谓英才。」至叡启发幽微,果不谘什,而契然悬会。什叹曰:「吾传译经论,得与子相值,真无所恨矣。」
  著《大智论》、《十二门论》、《中论》等序,并注大、小品、《法华》、《维摩》、《思益》、《自在王》、《禅经》等序,皆传于世。
  初叡善摄威仪,弘赞经法。常回此诸业,愿生安养。每行住坐卧,不敢正背西方。后自知命尽,忽集僧告别,乃谓众曰:「平生誓愿,愿生西方。如敏所见,或当得往。未知定免狐疑城不。但身口意业,或相违犯,愿施以大慈,为永劫法朋也。」于是入房洗浴,烧香礼拜,还座,向西方合掌而卒。是日同寺,咸见五色香烟,从叡房出,春秋六十七矣。

  注释
  ①魏郡长乐:位于今河南安阳市东。
  ②濠上之契:「濠上」,即濠水之滨,语出《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和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后人多以此来比喻别有会心、自得其乐的境地。
  ③袠:帙的异体字。
  ④厝:安置之意。
  ⑤五门:即小乘七方便中之五停心观:不净观、慈悲观、因缘观、界分别观、数息观。
  ⑥六静:「静」即静虑,亦即「定」。「六静」即六种定。
  ⑦邺卫:「邺」即汉魏时期魏郡所辖之一都城;「卫」,古国名,位于今河南濮阳、汝阳一带。「邺卫」即僧叡所居住的那个地区。
  ⑧洼隆:「洼」本指水坑、洼地,此指深沈;「隆」本意为高起,此处指隆厚。

TOP

续 7





                                               晋  长安释僧肇



        译文
    释僧肇,京兆(今西安)人,家贫,以代人抄书为业,因抄写、查阅等原因,乃历观经史,备读典籍。僧肇志好玄微,很推赞老庄,曾读《老子》〈道德章〉,乃叹曰:「美虽甚美,然栖神冥累之方,犹未尽善。」后来读《维摩经》,欢欣赞叹,反复探研,言始知自己之所归趣,因此出家,以大乘之学见长,兼通三藏。到及冠之年,名声已传遍关中一带。当时一些好辩之徒,莫不妒忌其早达,有的甚至不远千里,去到长安,与他论辩。僧肇才思幽深,又善言辩,反驳论敌,口若悬河。当时长安名儒,关外贤哲,凡与之论辩者,无下败在他的手下。
  罗什至姑臧后,僧肇往而从之。罗什很赞赏其才华。及罗什至长安,僧肇亦随之到长安。姚兴令他与僧叡等,入逍遥园,协助罗什详定经论。僧肇认为由于离佛之世已经很远了,故佛经之文义,多有舛讹、错杂,先前所译,也多有谬误,待他与罗什一起译经,有机会经常向他咨询、请教之后,所悟者更多。因此在罗什译出《大品般若经》后,他就著〈般若无知论〉,凡二千余言,撰好后呈以罗什。罗什读后大加赞赏,乃对僧肇说:「你的许多见解已在我之上了。」
  当时庐山刘遗民读到僧肇的〈般若无知论〉后,大为赞叹地说:「没想到僧徒中,也有像何宴这样的高才。」就把该论送给慧远看。慧远读后,也拍案叫绝,说:「这真是篇绝好妙文。」就与刘遗民一起研读。
  后来,刘遗民就致书僧肇,曰:「久闻大名,无任景仰,遥致敬意。岁未严寒,身体可好?你我各在一方,更增思念。弟子栖身草泽,常有疾病,愿你等身体康泰,罗什等外国法师一切可好?去年夏末,拜读了你的大作〈般若无知论〉,才思清雅俊逸,思想深沈精当,上有所本,末有所归,思路清晰,旨意深邃,反复研味,爱不释手,真有如置身于大乘学之深渊,领悟于冥神绝虑之境,可谓极精尽巧,无可挑剔。但由于思想深邃,常人难于完全理解,现有几个末尽理解的疑难问题,列之于另纸,愿你在得暇之时,能略为诠释、教示为盼。」
  僧肇覆信曰:「过去未曾谋面,很是想念。收到前疏并所提问题,反复研读,有若与君欢聚一时。眼下天气暂凉,你可安好?贫道身体常不甚佳,而这里大众则都无恙。罗什法师一切很好。秦王姚兴道性自然,天机迈俗,推崇三宝,以弘通为务。使得佛典高僧,自远而至,灵鹫之风,吹拂于此土。竺法领远游西域乃千年津梁。于西域得大乘新经二百余部;罗什法师于大石寺,译新传来诸经。佛教法藏宏富深广,几乎天天有新传译之经典问世。佛陀跋陀罗禅师于瓦官寺教习禅道,门徒数百,日夜坚持不懈,呈现出一种祥和、静谧之景象。佛陀耶舍法师于中寺译出律藏,本末完备,如同原版。昙摩耶舍及昙摩崛多法师于石羊寺,诵出《舍利弗毗昙》梵本,虽然尚未翻译,有时问及其中之问题,出言新奇。贫道一生恰逢佳运,遇此盛况,就算不曾亲睹释迦祇洹精舍之集会,又有何憾呢?所遗憾的是你等仁人君子、名流大德没能与会。蒙你挂念,略陈如上。至于信中所提问题,贫道才学疏浅,又不善言表、笔述,实难一一作答,满足你之愿望。加之,至道无言,言则乖至,故没能一一辩析。谨以上面之狂语胡言,聊作答复。」
  僧肇又著〈不真空论〉、〈物不迁论〉等,并注《维摩诘经》及诸经论之序,这些都流传于世。罗什去世后,追悼不已,愈加思念,乃著〈涅盘无名论〉。其中曰:「经中常有有余涅盘、无余涅盘等说法。然而,所谓涅盘者,汉地称为无为,或叫做灭度。无为者,即是虚无寂寞,绝于有为;灭度者,亦即烦恼永灭,超出四流。这是佛教之最高境界,非是语言所可表述的。而称有余、无余涅盘,乃是一种虚设之假名。
  「我尝试言之,涅盘者,寂寥虚旷,不可以形名而得之;微妙无相,不可以有为之心以知之。它乃超群有之幽微,量太虚而永久。无踪迹可寻,无形状可窥,恍恍惚惚,渺渺茫茫,若存若亡,若来若往。眼不能睹其容,耳不能听其声,冥冥窈窈,谁见谁晓。它弥沦于太虚之中无所不在,但又超出于有无之表;欲以言说表述之则失其真,欲用知解去诠析之则更是愚蠢之举,说拥有之则违背其性,说它不存在则伤其体,所以释迦牟尼佛掩室于摩揭(即释迦牟尼佛成道之初,在三个七日里不开口说法,犹如掩户闭室),净名杜口于毗耶(指维摩诘居士以默默无言表示不二法门),须菩提用无说以显道,帝释以绝听而雨花。这些都是以神御理,绝口不言。无言非不辩,真正之辩则不能言。
  「《湼盘经》曰:真解脱者,离于言诠表述,寂灭永安,无始无终。既非暗亦非明,既非寒也不暑,犹如虚空,无名无证。《中论》曰:涅盘非有,也不是无,言语路绝,心行处灭。若然,经论之作,岂不是多余的?实际上有的东西是无法冠以形相名目的,所以不得而有;而有些东西是非有不可的,所以不能一概都无。为什么呢?本之于有形之境,则形体永灭;推之于无形,则幽灵不灭。幽灵不灭,则湛然而抱一;形体永灭,则万累俱捐。万累俱捐,故与道合一;抱一湛然,故神而无功。神而无功,故至功常存;与道合一,则冲而不改。冲而不改,则不可称为有;至功常存,则不可视为无。内离性相,外绝名言,视听之所不及,四空之所不逮,寂寥无形,混然通泰,九流(即菩萨、二乘、六道等九界)之所归趣,众圣于此冥会。此乃希夷(无声无色、无形无相)之境界,玄之又玄(泯灭一切差别)之乡。而欲以有以无称之,标其处所方域,这离论道之人,不是相去太远了吗?」其后十演九折,凡数千言,因文字较长,恕不俱载。
  〈涅盘无名论〉撰成之后,上呈与姚兴曰:「古代圣哲老子曾说过:天得道则清明,地得道则宁静,君王得道以治理天下。今陛下睿哲圣明,神与道契,理无所不通,故能日理万机,终日弘道,威德被及众生,作文垂范后世,所以,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老子语)。盖涅盘之道,乃三乘之所归趣,大乘之渊府,无形无相,绝视听之境界;幽至虚玄,不是凡情之所能揣测。僧肇承蒙圣恩,得以进入学馆以修习,在罗什门下十多年。虽然众经思想各有所不同,但其旨趣却是一样的。涅盘一义,是我所经常优先听习探研的,但由于贫僧才学疏浅,识见寡陋,虽然屡蒙敦诲,但仍然不甚了了,为此我曾竭尽全力,以探寻研讨,虽然有时也有所得,但末得时贤大哲之教诲时,也不敢擅自决断。不幸什公去世,无从请教咨询,此实乃平生一大憾事。
  「今陛下圣德不孤,独与什公神契,长期共处,耳濡目染,故能重振其玄风,以启迪凡俗。以前曾读到陛下答安成侯姚嵩问无为宗极义,其中多涉及涅盘无名等义理,现贫僧撰写了〈涅盘无名论〉,有十演九折。博采众经,广取譬喻,以仰述陛下无名之理趣。不敢奢望能领会圣意,准确精当,只是揣摩玄理,昭示学徒尔。若果不合圣意,或有谬讹之处,敬请敕示为盼。」
  后来,姚兴答旨殷勤,大加赞赏。并敕令抄写,让其后辈读诵。其为时贤国主所重,一至于此。义熙十年(公元四一四年)卒于长安,世寿三十一。

  原典
  释僧肇,京兆①人。家贫以佣书为业。遂因缮写,乃历观经史,备尽坟籍②。志好玄微,每以庄老为心要。尝读《老子》〈道德章〉,乃叹曰:「美则美矣。然期栖神冥累之方,犹未尽善。」后见旧《维摩经》,欢喜顶受,披寻玩味,乃言始知所归矣。因此出家,学善方等③,兼通三藏。乃在冠年,而名振关辅。时竞誉之徒,莫不猜其早达。或千里负粮,入关抗辩。肇既才思幽玄,又善谈说。承机挫锐,曾不流滞。时京兆宿儒,及关外英彦,莫不挹其锋辩,负气摧衂。
  后罗什至姑臧,肇自远从之。什嗟赏无极。及什适长安,肇亦随入。及姚兴命肇与僧叡等,入逍遥园,助详定经论。肇以去圣久远,文义舛杂。先旧所解,时有乖谬。及见什谘稟,所悟更多。因出《大品》之后,肇便著〈般若无知论〉,凡二千余言,竟以呈什。什读之称善,乃谓肇曰:「吾解不谢子,辞当相挹。」
  时庐山隐士刘遗民见肇此论,乃叹曰:「不意方袍,复有平叔④。」因以呈远公。远乃抚几叹曰:「未尝有也。」因共披寻玩味,更存往复。
  遗民乃致书肇曰:「顷餐徽闻,有怀遥仰。岁末寒严,体中何如?音寄壅隔,增用抱蕴。弟子沈痾草泽,常有弊瘵。愿彼大众康和,外国法师休悆不?去年夏末,见上人〈般若无知论〉,才运清儁,旨中沈允,推步圣文,婉然有归。披味殷勤,不能释手。真可谓浴心方等之渊,悟怀绝冥之肆,穷尽精巧,无所间然。但合者难晓,犹有余疑一两,今辄条之如别。愿从容之暇,粗为释之。」
  肇答书曰:「不面在昔,伫想用劳。得前疏并问,披寻反复,欣若暂对。凉风戒节,顷常何如?贫道劳疾每不佳,即此大众寻常,什师休胜。秦王道性自然,天机迈俗。城堑三宝,弘通是务。由使异典胜僧,自远而至。灵惊之风,萃乎兹土。领公远举,乃是千载之津梁。于西域还,得方等新经二百余部。什师于大石寺,出新至诸经。法藏渊旷,日有异闻。禅师于瓦官寺教习禅道,门徒数百,日夜匪懈。邕邕⑤肃肃,致自欣乐。三藏法师于中寺出律部,本末情悉,若覩初制。毗婆沙法师于石羊寺,出《舍利弗毗昙》梵本,虽未及译,时问中事,发言新奇。贫道一生猥参嘉运,遇兹盛化。自不覩释迦祇洹之集,余复何恨?但恨不得与道胜君子同斯法集耳。称咏既深,聊复委及。然来问婉切,难为郢人⑥。贫道思不关微,兼拙于笔语。且至趣无言,言则乖至。云云不已,竟何所辩。聊以狂言,示詶来旨也。」
  肇后又著〈不真空论〉、〈物不迁论〉等,并注《维摩》及制诸经论序,并传于世。及什亡之后,追悼永往,翘思弥厉。乃著〈涅盘无名论〉,其辞曰:「经称有余、无余涅盘。涅盘者,秦言无为,亦名灭度。无为者,取乎虚无寂漠,妙绝于有为。灭度者,言乎大患永灭,超度四流。斯盖镜像⑦之所归,绝称之幽宅也。而日有余、无余者,盖是出处之异号,应物之假名。
  「余尝试言之,夫涅盘之为道也,寂寥虚旷,不可以形名得。微妙无相,不可以有心知。超羣有以幽升,量太虚而永久。随之弗得其踪,迎之罔眺其首。六趣不能摄其生,力负无以化其体。眇漭惚怳,若存若往。五日莫覩其容,二听不闻其响。冥冥窈窈,谁见谁晓。弥纶靡所不在,而独曳于有无之表。然则言之者失其真,知之者返其愚。有之者乖其性,无之者伤其躯。所以释迦掩室于摩竭⑧,净名杜口于毗耶⑨。须菩提唱无说以显道,释梵绝听而雨花。斯皆理为神御,故口为缄默。岂曰无辩,辩所不能言也。
  「经曰:真解脱者,离于言数。寂灭永安,无终无始;不晦不明,不寒不暑;湛若虚空,无名无证。论曰:涅盘非有,亦复非无。言语路绝,心行处灭。寻夫经论之作也,岂虚构哉?果有其所以不有,故不可得而有,有其所以不无,故不可得而无耳。何者?本之有境,则五阴永灭。推之无乡,则幽灵不竭。幽灵不竭,则抱一湛然。五阴⑩永灭,则万累都捐。万累都捐,故与道通同。抱一⑾湛然,故神而无功。神而无功,故至功常存。与道通同,故冲而不改。冲而不改,不可为有。至功常存,不可为无。然则有无绝于内,称谓沦于外。视听之所不暨,四空⑿之所昏昧。恬兮而夷⒀,怕焉而泰⒁。九流⒂于是乎交归,众圣于此乎冥会。斯乃希夷⒃之境,太玄⒄之乡。而欲之以有无题榜,标其方域,而语神道者,不亦邈哉?」其后十演九折⒅,凡数千言,文多不载。
  论成之后,上表于姚兴曰:「肇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君王得一以治天下。伏惟陛下叡哲钦明,道与神会,妙契寰中⒆,理无不统。故能游刃万机,弘道终日。威被苍生,垂文作范。所以域中有四大,王居一焉⒇。涅盘之道也,盖是三乘(21)之所归,方等之渊府。渺茫希夷,绝视听之域。幽致虚玄,非羣情之所测。肇以人微,猥蒙国恩,得闲居学肆。在什公门下十有余年,虽众经殊趣,胜致非一。然涅盘一义,常以听习为先。但肇才识闇短,虽屡蒙诲谕,犹怀漠漠,为竭愚不已。亦如似有解,然未经高胜先唱,不敢自决。不幸什公去世,谘参无所,以为永恨。
  「而陛下圣德不孤,独与什公神契。目击道存,快其方寸。故能振彼玄风,以启末俗。一日遇蒙答安成侯嵩问无为宗极,颇涉涅盘无名之义。今辄作〈涅盘无名论〉,有十演九折。博采众经,托证成喻。以仰述陛下无名之致。岂曰关诣神心,穷究远当。聊以拟议玄门,班谕学徒耳。若少参圣旨,愿勑存记。如其有差,伏承旨授。」
  兴答旨殷懃,备加赞述。即勑令缮写,班诸子侄。其为时所重如此。晋义熙十年卒于长安,春秋三十有一矣。

  注释
  ①呆兆:今陕西西安。
  ②坟籍:泛指古书,如「三坟五典」。「三坟」指伏羲、神农、黄帝之书;「五典」指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
  ③方等:巴利语,音译作毗佛略,毗富罗等,意译亦译作方广、广大等,佛教九部经之一,一般指大乘经典。
  ④平叔:即何宴,三国魏玄学家。
  ⑤邕邕:有二解:一指雁鸣声,二乃和睦之意。如稽康之〈游仙诗〉云:「临觞奏九韶,雅歌何邕邕。」此处当属后解。
  ⑥郢人:《世说新语.伤逝》:「支道林丧法虔之后,……常谓人曰:『昔匠石废斤于郢人,牙生辍弦于锺子。』」意为石匠于郢人死后,觉得不再有知己而废斧,后以此比喻知己。
  ⑦镜像:即镜中之影像,《般若经》十喻之一。以诸法之见有而实无,如镜中之影像。此指佛教之思想真谛。
  ⑧释迦掩室于摩竭:此指佛陀于摩竭陀国成道之初,在三个七日中不开口说法,犹如掩户闭室,悄然无声,表示佛法深意并非言说、声音可以传达。
  ⑨净名杜口于毗耶:指维摩诘居士于毗耶城示疾,诸菩萨聚集各说不二法门,至文殊问及维摩时,维摩默默无言,表示不二法门并非言诠所能宣示。
  ⑩五阴:指构成有情众生的五种基本要素,即色、受、想、行、识。
  ⑾抱一:语出《老子》。《老子》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一」即「道」。「抱一」,即守道弗失。
  ⑿四空:《大品般若经》卷五所说能破众生执着有之四种空,即一法相空,二无法相空,三自法空,四他法空。
  ⒀恬兮而夷:「恬」即安适、淡然,「夷」,平坦、通畅。《列子.汤问》曰:「未尝觉山谷之险,原隰之夷,视之一也。」
  ⒁怕焉而泰:「怕」通「泊」,即恬淡;「泰」即「通」。
  ⒂九流:一指先秦学术流派,即儒、道、墨、阴阳、法、名、纵横、杂、农家九家;二指江河之多数支流;三指佛教中之「九孔」、「九漏」亦称「九流」。此处当指江河之众多支流同归人海。
  ⒃希夷:语出《老子》。《老子》曰:「视之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意即无声无色。
  ⒄太玄:语出杨雄《太玄》。玄即黑也,太玄即是在黑暗中泯灭一切差别。
  ⒅十演九折:〈般若无名论〉分九重问答,故曰九折,合第一宗「开宗」,统称十演。
  ⒆寰中:语出《庄子.齐物论》:「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郭象注:「环中,空也。既契环中,则应理天下,无不通也。」
  ⒇域中有四大,王居一焉:语出《老子》。《老子》二十五章云:「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但此中之「王」字,至宋范应元本即改为「人」字;任继愈先生的《老子今译》亦作「人」字。
  (21)三乘:三乘在佛教典籍中说法很多,一般作声闻、缘觉、菩萨(或佛乘)三乘。



                                                       宋  京师龙光寺竺道生

   译文
  竺道生,俗姓魏,巨鹿(今河北平乡)人,寓居彭城(今江苏徐州)。祖先世代都是官宦人家,其父曾为广戚县令,为官清廉,被乡里称为「善人」。道生年幼时就聪明过人,颖悟非凡,其父知他不是普通根器,甚是疼爱,后来巧遇沙门竺法汰,道生遂离俗出家,从学于竺法汰。出家之后,道生专心道业,精研经典、义理,常能自得胜解。十五岁时,已自登讲座,析理明晰,论议清雅,言辞圆润有如珠玉,虽是当代之硕学名儒,也不能与之相抗敌。到了二十岁时,学识更加渊博、宏富,见解更为超群出众,而神气清和,自然澄穆。
  隆安元年(公元三九七年)道生进入庐山,静修七年,佛教学问及修持的基本功夫更加深厚、扎实,经常以为「慧解」是入佛之关键所在。故钻研群经,并博览众论,虽是万里求法,却不辞丰苦。后来与慧叡、慧严同游长安,从罗什受业。关中众僧,对他之神悟都极表赞叹。后来止住于青园寺。该寺是晋恭思皇后褚氏所建立,本为种青之处,所以称为青园寺。因道生是一代法匠,就请他住在该寺。宋太祖文皇对他很钦敬、推崇,后来太祖设斋会时,亲自与诸僧众就地用宴。由于宴会时间较长,僧众们都担心日已西斜,不宜再食。太祖曰:「日正中耳。」道生曰:「白日丽天,天言正中,岂得非中?」遂取钵便食,大家就跟着他吃了起来,过后,大家都赞叹他善于随机应化。王弘、范泰、颜延之等名流,都崇敬其风教德操,纷纷向他问道参学。
  竺道生因精通经典义理,又能融会贯通,悟得许多言外之理,乃叹道:「所谓现象者,乃是用来表达真意的,若得真意则可忘却现象之局限;语言是用来表诠真理的,契会了真理则可以弃除语言之束缚。佛经自传来中土后,由于译者受到各种条件之局限,因而大多拘泥于文字语句,很少能融会贯通,获得其圆融妙义。如果能获得其圆融妙义(『取鱼』),就不必执着于文字语句(《忘筌』),倘能如此,才可与之谈论大道。」于是,竺道生校阅内书外典、研讨真俗二谛义理,探究因果报应之思想,乃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又著《二谛论》、《佛性当有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等。厘清旧说,妙得真义。但那些执着文句之学僧,对道生之说法很不赞成,诋毁、攻击他的舆论纷纷而起。
  又,起初六卷《泥洹经》先传至京都(今南京),竺道生乃剖析经理,深入探究,倡一阐提人皆得成佛。当时大本《涅盘经》还未传译,他孤明先发,虽是独创之见,却得罪了当时佛教界的众僧。于是守旧之学僧都指斥他的说法是邪见谬论,讥讽、批评之声四起,并把他驱逐出佛教界。竺道生于大众中正言厉色发誓道:「若我所说违背经说,请于现身即得恶疾;若我所说与佛教之实相义不相违背,愿谢世之时,登狮子座。」说完就扬长而去,到四处游化。起初,到吴之虎丘山(位于今苏州),不长时间,就有数百学徒从之受学。那一年夏天,雷震青园寺佛殿,龙升于天,光芒四射,就把该寺改为龙光寺。当时的人都赞叹道:「龙既已飞去,道生之学不久必定盛行于世!」他后来去了庐山,过着隐居静修的生活。山中的僧众,都很敬仰他。
  后来,大本《涅盘经》传到南京,果然说一阐提人也有佛性,与他原来所说的完全契合。自得新经之后,竺道生就开席讲经,于宋元嘉十一年(公元四三四年)十一月,在庐山精舍,大开法席,神色开朗,声音宏亮,反复论议,妙尽义理。前去听法的人,无不欢喜赞叹。法席将散,忽然见尘尾(讲法时所用的拂子)纷然落地,他竟然在法座上端身正坐而圆寂,颜色与生前无异,就像入定一般。僧俗二界都极是赞叹,远近之人全为之悲泣。于是当时发起驱他出佛教界的京都诸僧,都惭愧得无地自容,并改弦易辙,纷纷赞叹、服膺于他,其神鉴一至于此。后来,他就葬在庐山。
  起初,竺道生与慧叡及慧严、慧观同学齐名,故当时的人评论他们说:「道生、慧叡天真秀发,慧严、慧观思想深邃,慧义精勤而进,寇渊隐德潜光。」此中,道生、慧叡独领天真之誉,故其悟性秀出群伦可想而知。起初,关中僧肇开始注《维摩诘经》,世全赞叹不已。道生则更发深旨,弘扬新典,及诸经义疏,都被世人视为珍宝。王微把他比做郭林宗,乃为之立传,表彰其功德。当时的人都以竺道生倡一阐提也有佛陆,也能成佛的说法是有根据的,所立之顿悟成佛、善不受报等义,后来也得到佛教界的推赞服膺。宋太祖曾经阐发竺道生的顿悟成佛义,沙门僧弼等发问诘难,太祖乃叹道:「若能使竺道生复活,这些人又怎能发难于我呢?」
  后来,龙光寺又有沙门宝林,起初往长安受学,后来祖述道生所立诸义,当时的人都称他为游玄生。他曾著有《涅盘记》、注《异宗论》及《檄魔文》等。宝林的弟子法宝,亦学兼内外,著有《金刚后心论》,亦祖述道生之义。近代又有释惠生,亦住于龙光寺,素食终生,擅长众典,并工于草隶,当时的人以同寺相继,号曰大、小二生。

  原典
  竺道生,本姓魏,钜鹿①人,寓居彭城②。家世仕族,父为广戚令,乡里称为善人。生幼而颖悟,聪哲若神。其父知非凡器,爱而异之。后值沙门竺法汰,辽改俗归依,伏膺受业。既践法门,儁思奇拔,研味句义,即自开解。故年在志学,便登讲座,吐纳问辩,辞清珠玉,虽宿望学僧,当世名士,皆虑挫词穷,莫敢詶抗。年至具戒,器鉴日深,性度机警,神气清穆。
  初入庐山,幽栖七年,以求其志。常以入道之要,慧解为本。故钻仰羣经,斟酌杂论,万里随法,不惮疲苦。后与慧叡、慧严同游长安,从什公受业。关中僧众,咸谓神悟。后还都止青园寺。寺是晋恭思皇后褚氏所立。本种青处,因以为名。生既当时法匠,请以居焉。宋太祖文皇深加叹重。后太祖设会,帝亲同众御于地筵,下食良久,众咸疑日晚,帝曰:「始可中耳。」生曰:「白日丽天,天言始中,何得非中?」遂取钵便食。于是一众从之,莫不叹其枢机得衷。王弘、范泰、颜延之,并挹敬风猷③,从之问道。
  生既潜思日久,彻悟言外,乃喟然叹曰:「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自经典东流,译人重阻,多守滞文,鲜见圆义,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于是,校阅真俗,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又著《二谛论》、《佛性当有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等。笼罩旧说,妙有渊旨,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与夺之声,纷然竞起。
  又,六卷《泥洹》先至京都,生剖析经理,洞入幽微,乃说一阐提④人皆得成佛。于是大本未传,孤明先发,独见忤众。于是旧学以为邪说,讥愤滋甚,遂显大众摈而遣之。生于大众中正容誓曰:「若我所说反于经义者,请于现身即表疠疾。若与实相不相违背者,愿舍寿之时,据师子座。」言竟,拂衣而游。初投吴之虎丘山,旬日之中,学徒数百。其年夏,雷震青园佛殿,龙升于天,光影西壁,因改寺名,号曰龙光。时人叹曰:「龙既已去,生必行矣。」俄而投迹庐山,销影岩岫,山中僧众,咸共敬眼。
  后《涅盘》大本至于南京,果称阐提悉有佛性,与前所说合若符契。生既获新经,寻即讲说。以宋元嘉十一年冬十一月庚子,于庐山精舍,升于法座,神色开朗,德音俊发,论议数番,穷理尽妙。观听之众,莫不悟悦。法席将毕,忽见麈尾⑤纷然而坠,端坐正容,隐几而卒。颜色不异,似若入定。道俗嗟骇,远近悲泣。于是京邑诸僧,内惭自疚,追而信服,其神鉴之至征瑞如此。仍葬庐山之阜。
  初,生与叡公及严、觐同学齐名,故时人评曰:「生、叡发天真,严、观洼流得,意义修憉悙进,寇渊于默塞。」生及叡公独标天真之目,故以秀出羣士矣。初关中僧肇始注《维摩》,世咸玩味。生乃更发深旨,显畅新典,及诸经义疏,世皆宝焉。王微以生比郭林宗,乃为之立传,旌其遗德。时人以生推阐提得佛,此语有据,顿悟不受报等,时亦宪章。宋太祖尝述生顿悟义,沙门僧弼等皆设巨难。帝曰:「若使逝者可兴,岂为诸君所屈?」
  后龙光又有沙门宝林,初经长安受学,后祖述生公诸义,时人号曰游玄生。著《涅盘记》,及注《异宗论》、《檄魔文》等。林弟子法宝,亦学兼内外,著《金刚后心论》等,亦祖述生义焉。近代又有释惠生者,亦止龙光寺,蔬食,善众经典,兼工草隶,时人以同寺相继,号曰大、小二生也。

  注释
  ①钜鹿:今河北平乡。
  ②彭城:今江苏徐州市。
  ③风猷:即风教、德业。
  ④一阐提:又作闸提、一阐底迦,一颠迦、一阐提柯等,意为断尽善根之人。
  ⑤麈尾:用麈尾毛制成的一种拂尘工具,魏晋名士清谈时常手执麈尾,后来,僧侣说法、讲经亦常手持麈尾。



                                                         宋  京师东安寺释慧严

    译文
  释慧严,俗姓范,豫州(今安徽)人,十二岁为儒生,博读诗书,十六岁出家,又专心致志研读佛典,到「而立之年」,已逼览群经,精通佛法,四处弘法,远近闻名。听说罗什在关中,又前往受学,得益很多,后又回到京都(建康),住在安安寺,甚为宋高祖所推重。后来高祖远征长安,要慧严与他同行,慧严曰:「施主此行,志在平定天下,贫道乃方外之人,不敢从命。」宋高祖屡请,遂与之同行。到宋文帝年间,与文帝关系更为密切,经常以佛法请示之。……当时颜延之著《离识观》及《检论》,帝令慧严辩其异同,往复终日,帝乃笑曰:「你等真不亚于昔日之支遁、许询。」慧严后来著《无生灭论》及《老子略注》等。
  东海何承天以见多识广闻名,有一次他问慧严:「印度等西国所用何历?」慧严曰:「印度夏至之日,中午时旦正挂中无影,因此有『天中』之名。于五行土德,色尚黄,数尚五,八寸为中土之一尺,十两等于此地的十二两,以辰月为岁首,……」后问婆利国来的人,果然同慧严所说一样。
  《涅盘经》初传至宋地时,译文颇流畅,而品数不足,初学之人难以理解其整体思想。慧严乃与慧观、谢灵运等,依据早先已译出的《泥洹经》版本,增加品目。凡是文字太过质直者,也统统加以修治,才开始有好几本流行,慧严就在一天夜里梦见一个人,形像很高大,厉声对慧严说:「《涅盘》尊经,为什么加以政治?」梦醒之后,慧严颇感不安,就召众僧,商议收回以前版本之事。当时某些有识见的人就说:「这可能是为了告诫后人,如果《涅盘经》确实不应改治,为何实时托梦。」慧严以为此说有一定的道理。不久,就又梦见神人对他说:「你因尽心翻译佛经,大力弘扬佛法,日后必定能见佛。」慧严于宋元嘉二十年(公元四四三年)卒于东安寺,世寿八十一。

  原典
  释慧严,姓范,豫州①人。年十二为诸生②,博晓诗书,十六岁出家,又精练佛理,迄甫立年,学洞群籍,风声四远,化洽殊邦。闻什公在关,复从受学。访正音义,多所异闻,后还京师,止东安寺。宋高祖素所知重。高祖后伐长安,要与同行。严曰:「檀越此行,虽伐罪吊民,贫道事外之人,不敢闻命。」帝苦要之,遂行。及文帝在位,情好尤密。每见弘赞问佛法……时颜延之著《离识观》及《检论》,帝命严辩其同异,往复终日。帝笑曰:「公等今日,无愧支、许。」严后著《无生灭论》及《老子略注》等。
  东海何承天以博物著名,乃问严:「佛国将用何历?」严云:「天竺夏至之日方中无影,所谓天中;于五行土德,色尚黄,数尚五,八寸为一尺,十两当此土十二两,建辰之月为岁首……」后婆利国人来,果同严说。
  《大涅盘经》初至宋土,文言致善而品数疏简,初学难以厝怀。严乃共慧觐、谢灵运等,依《泥洹》本加之品目。文有过质,颇亦治改,始有数本流行。严乃梦见一人,形状极伟,厉声谓严曰:「《涅盘》尊经,何以辄加斟酌?」严觉已惕然,乃更集僧,欲收前本。时识者咸云:「此盖欲诫厉后入耳。若必不应者,何容实时方梦。」严以为然。顷之,又梦神人告曰:「君以弘经之力,必当见佛也。」严以宋元嘉二十年卒于东安寺。春秋八十有一矣。

  注释
  ①豫州:本为汉武帝所设十三刺史部之一,辖境相当于今淮河以此、伏牛山以东之豫东、皖北地区,后辖境屡有变迁,南此朝时约在今河南汝阳以南、湖北黄冈西北一带。
  ②诸生:即儒生《史记.曹相国世家》:「参尽召长老诸生,问所以安集百北姓。」



                                                       宋   京师道场寺释慧观

    译文
  释慧观,俗姓崔,清河(今山东清平)人,十岁时便以博览闻名,少年出家,四处游学,晚年至庐山,从学于慧远。后秦弘始年间,他得悉罗什至关中,乃由南往北,谘访新旧,辩析异同,风神秀雅,思想深邃,当时之人称云:「通情则生(竺道生)、融(道融)上首,精难则观(慧观)、肇(僧肇)第一。」可见当时学人对他之推崇。
  慧观曾著有〈法华宗要序〉,并呈给罗什,罗什对他说:「你的〈法华宗序〉写得很好,从你的才华看,你应当到江汉一带去弘通佛法。」罗什去世后,慧观就离开了长安,往南到了荆州。当时镇守荆州之司马休之对他很敬重,在荆州为他建立高悝寺,使得荆州一带超过半数的民众,改邪归正,归依佛门。后来宋武帝南伐司马休之,到了江陵,与慧观相遇,一见如故,礼遇有加,并敕他与西中郎(即后来的宋文帝)一起游学。不久到了京都(建康),住于道场寺。
  慧观既妙善佛理,又探究老庄,既精通《十诵》,又博采诸部,博学多闻,才识超群,因此,前去问道求法者,络绎不绝,终日门庭若市。元嘉初年三月,曾驾车至曲水参加宴会。当时,帝令慧观与众朝士赋诗酬对,慧观入座之后,就先献上一诗,文辞优婉,旨趣清雅。琅琊王僧达、庐江何尚之,都以清言相唱酬。慧观此次赴会,既结识了俗家朋友,又深得他们的赞赏。
  宋元嘉年间卒,世寿七十一。曾著《辩宗论》、《论顿悟渐悟义》及〈十喻序赞〉、诸经序等,这些都流传于世。

  原典
  释慧观,姓崔,清河①人,十岁便以博见驰名。弱年②出家,游方受业。晚适庐山,又谘禀慧远。闻什公入关,乃自南徂北。访覈异同,详辩新旧,风神秀雅,思入玄微。时人称之曰:「通情则生、融上首,精难则观、肇第一。」
  乃著〈法华宗要序〉以简什,什曰:「善男子所论甚快,君小却当南游江汉之间,善以弘通为务。」什亡后,乃南适荆州。州将司马休之甚相敬重,于彼立高悝寺,使夫荆楚之民,回邪归正者,十有其牛。宋武南伐休之,至江陵与观相遇,倾心待接,依然若旧,因勑与西中郎游,即文帝也。俄而还京,止道场寺。
  观既妙善佛理,探究老庄,又精通《十诵》,博采诸部,故求法问道者,日不空筵。元嘉初三月上巳,车驾临曲水燕会,命观与诸朝士赋诗。观即坐先献,文旨清婉,事适当时。琅琊王僧达、庐江何尚之,并以清言致款,结赏尘外。
  宋元嘉中卒,春秋七十有一,著《辩宗论》、《论顿悟渐悟义》及〈十喻序赞〉,诸经序等,皆传于世。

  注释
  ①清河:今山东清平。
  ②弱年:年少曰「弱」,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冠礼,故称二十岁为「弱冠」之年。



                                                       梁  京师灵味寺释宝亮

    译文
  释宝亮,俗姓徐,其祖先是东莞(今山东沂水)贵族后裔,晋代战乱时,避难于东莱(今山东掖县)。宝亮十二岁出家,师事青州道明法师。道明乃义学之名僧,名高当世。宝亮修学专精,过目成诵。受具足戒后,便欲游学弘化,但因念父母养育之恩,不能刈断尘缘。道明法师对他说:「沙门离尘去俗,以弘扬佛法为务,岂可因纠缠于世俗爱网,而使佛教下传布东土!」宝亮遂感悟,因此就客游四方。
  二十一岁时到了京都,居于中兴寺,袁粲一见而颇感惊异,在后来给道明的一封信中说:「我经常见到宝亮,实非常之人也,是我从来所未见之奇才,与他在一起都觉得精神倍增。每日闻所末闻,不觉时光的流逝。古时珠宝生于合浦,而魏人取以照车;玉璧产于赵国,而秦王请以玄耀国威。天下之玉,当天下共之,不能成为一人一地之私有啊!」自此之后,名声渐大。等到其父母去世后,因路途阻塞,不得回去服丧,就屏居禅思,杜绝一切世事。齐竟陵文宣王亲自到他房间,请他出来弘法,他不得已而前往。文宣王对他极是恭敬并与他结下菩萨四部经的法缘。
  后来移住于灵味寺,于是大开讲席,盛于京都。曾讲《大涅盘经》八十四遍,《成实论》十四遍,《胜鬘经》四十二遍,《维摩诘经》二十遍。其《大》、《小品般若经》六遍,《法华》、《十地》、《优婆塞戒》、《无量寿》、《首楞严》、《遗教》、《弥勒下生》等经典亦各近十遍,僧俗二界的弟子三千多人。前去向他参学问道者常数百人。
  宝亮风神俊逸,气度恢宏,开席讲经,锋辩纵横。有问论者,阐析清雅,言简意赅,疑难顿时冰释。当朝的皇帝龙兴,尊崇佛法,因宝亮道行高远,德业纯正,就请他一起谈论佛法。每次交谈,宝亮都任性率直,常自称贫道。皇上有时虽觉得末尽如其意,但为其悟性、神气所折服。天监八年(公元五0九年)敕宝亮撰《涅盘经义疏》十余万言,并为之作序。……
  宝亮因福德招感,故布施者很多,但其性不喜蓄积钱财,都散为福业。入灭之后,房无留财。于天监八年十月四日卒于灵味寺,世寿六十有六,葬于钟山南面,立碑于墓上。陈郡周兴嗣、广陵高爽,并为之撰写碑文,刻于两面。弟子法云等又立碑于寺内,文宣王绘其像,供奉于普弘寺。当时高座寺僧成、旷野寺僧宝,也都是齐代之法匠。宝亮还擅长三玄(《庄》、《老》、《易》》,为喜游玄者所重。

  原典
  释宝亮,本姓徐氏,其先东莞①胄②族,晋乱避地于东莱(左扌右弦)县。亮年十二出家,师青州道明法师。明亦义学之僧,名高当世。亮就业专精,一闻无失。及具戒之后,便欲观方弘化。每惟训育有本,未能远绝缘累。明谓曰:「沙门去俗,以宣通为理,岂可拘此爱网,使吾道不东乎。」亮感悟,因此客游。
  年二十一至京师,居中兴寺,袁粲一见而异之。粲后与明书曰:「频见亮公,非常人也。比日闻所未闻,不觉岁之将暮。珠生合浦③,魏人取以照车,璧在邯郸,秦王请以华国④。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非复上人贵州所宜专也。」自足学名稍盛。及本亲丧亡,路阻不得还北,因屏居禅思,杜绝人事。齐竟陵文宣王,躬自到房,请为法匠,亮不得已而赴。文宣接足恭礼,结菩萨四部因缘。
  后移憩灵味寺,于是续讲众经,盛于京邑。讲《大涅盘》凡八十四徧,《成实论》十四徧,《胜鬘》四十二徧,《维摩》二十徧。其《大》、《小品》六徧,《法华》、《十地》、《优婆塞戒》、《无量寿》、《首楞严》、《遗教》、《弥勃下生》等,亦各近十徧。黑白弟子三千余人,谘禀门徒常盈数百。
  亮为人神情爽岸,俊气雄逸。及开章命句,锋辩纵横。其有问论者,或豫蕴重关,及亮之披解,便觉宗旨涣然,忘其素蓄。今上龙兴⑤,尊崇正道,以亮德居时望,亟延谈说。亮任性率直,每言辄称贫道。上虽意有间然,而挹其神出。天监八年初勑亮撰《涅盘义疏》十余万言,上为之序曰。……
  亮福德招感,供施累积,性不蓄金,皆散营福业。身没之后,房无留财。以天监八年十月四日,卒于灵味寺,春秋六十有六,葬钟山之南,立碑墓所。陈郡周兴嗣、广陵高爽,并为制文,刻抄两面。弟子法云等又立碑寺内,文宣图其形像于普弘寺焉。时高座寺僧成、旷野寺僧宝,亦并齐代法匠。宝又善三玄,为贵游所重。

  注释
  ①东莞:古县名,西汉时设置,位于今山东沂水,至南朝宋时移至今莒县。
  ②胄:指帝王或贵族的后裔。
  ③合浦:《后汉书.孟尝传》:合浦郡不产稻谷,而海出珠宝,故常用珠宝去外地换取谷物。起初,合浦郡守等官员贪得无厌,无限量采集珠宝,结果,珠宝渐渐迁涉到外地,合浦郡一贫如洗,民不聊生;孟尝到合浦郡当太守之后,革除前弊,以前迁涉至外地的珠宝又陆续回来了,当地百姓又重操旧业,采珠交易谷物。
  ④璧在邯郸,秦王请以华国:「璧」即和氏璧,本为赵国国宝,秦王以武力相威胁,强逼赵国把璧送予泰国,后蔺相如以人璧俱碎相威胁,终于完璧归赵。
  ⑤龙兴:比喻王业之创立。《后汉书.马衍传》:「皇帝以圣德灵威,龙兴凤举。」

TOP

续 8





                                                    4  神异




                                                   晋  邺中竺佛图澄

    译文
  佛图澄,西域(或云天竺)人,俗姓帛,少年出家,清真务学,读诵经论数百万言,善于阐析文义,虽然未曾读过汉地儒家典籍,但与诸儒生、学士论辩儒典中的文义,剖析其中的疑难,则暗若符契,很少有人能胜过他。曾两度到罽宾,依止名师修学,西域人都认为他是得道高僧。
  于晋怀帝永嘉四年(公元三一0年)来到洛阳,立志弘扬佛法。擅长念诵神咒,能驱役鬼怪,以麻油混合胭脂,涂抹于掌心,则千里之外发生的事,都历历显现于手掌心,就如眼前的事一般,同时也能让持斋清净的人同睹其境。另外,他还能闻铃声以预言,且无不灵验。他在洛阳弘扬佛法时,准备创建佛寺,正好碰上前赵刘曜攻打洛阳,一时京都民众惶惶不安,建寺之志遂没能实现,于是他就避难隐遁于草野山泽之中,静观时局的变化。
  当时,刘曜的大将军石勒屯兵于葛坡(今河南新蔡),专靠残暴的手段维持其统治,沙门中遇害的人很多,佛图澄怜悯众生,准备用佛法化导石勒,于是毅然到石勒之军营去。石勒的大将郭黑略信奉佛教,佛图澄就前往他的营帐。郭黑略曾受过五戒,尊佛图澄为师。后来,郭黑略跟随石勒到处征战,佛图澄经常为之预测胜负,石勒很感疑惑,就问郭黑略:「看不出你有出众之谋略,而往往能预先知道每次征战之吉凶,究竟是什么缘故?」郭黑略曰:「将军威武神勇,连天神也在暗中帮助你,今有一沙门,智慧、谋略超群出众,称将军日后必一统华夏,而他则是国师。我最近的许多预测,都是他所说的。」石勒十分高兴地说:「真是天助我矣。」遂召见佛图澄,问道:「佛教有什么灵验?」佛图澄知道石勒乃一介武夫,不懂得太深的佛教义理,正适宜于先用道术取信于他,因此就说:「佛道虽然博大精深,但也可以用眼前的一些事例来证明。」就取来一个器皿,盛满水,然后烧香念咒,不一会儿功夫,水中即生出莲花,光芒四射,石勒由此而信服。佛图澄就趁机进谏道:「为王者以德治天下,则四灵(麟、凤、龟、龙)出现,以表祥瑞;如果政治黑暗道德衰败,则天上就出现彗星,以示谴告。一切吉凶祸顺,都是与人们善恶行为相对应的,这乃是古今不易之法则,也是天人相通、天人交感之表现。」石勒很赞赏他所说的话,因此,凡是原来准备杀而尚未杀掉的,十有八九都被赦免了。于是,中原一带的民众,不论是那个民族的,都归依佛门。当时,有一些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找遍天下名医都治不好,佛图澄即为之治病,很快就痊愈了。而他暗中所帮助的人,更是不可胜数。
  当石勒率军队从葛坡返回河北路过枋头时,枋头人准备当夜偷袭其军营。佛图澄就对郭黑略说:「今晚有人来袭营,可通报主公。」那天晚上,果然有人来袭营,因早有准备,故损失不大。有一次,石勒想试探一下佛图澄的神通,就在那天夜里,身披战袍,头戴钢盔,手持大刀而坐,并派人去告诉佛图澄:「大将军今晚不知到那里去了?」那个人刚到佛图澄住处,还未开口说话,佛图澄就说:「今晚并无寇贼,何故戒备森严,石大将军全副武装呢?」那人赶快回报石勒,石勒自此之后对他更加敬重。
  后来,石勒因有事发怒,欲杀诸道士并要让佛图澄难堪,佛图澄就避至郭黑略住处,并对弟子说:「若大将军追问我去那里,就说不知道到那里去了。」后来,石勒手下人到处寻找,始终没有找到佛图澄,便回去报告石勒,石勒大吃一惊,曰:「我对他不怀好意,他就离我而去了。」于是寝食不安,十分想见到佛图澄。佛图澄知道石勒已深感后悔,第二天一早,就去见石勒。石勒曰:「你昨晚到那里去啦?」佛图澄曰:「昨晚你有恚怒之心,故暂时回避,现在你已回心转意,所以就回来了。」石勒大笑道:「怎么会呢?你误会啦。」
  襄国城壕里的水是从城西北五里团丸祠下流来的,有一次,水源突然枯竭了。石勒就问佛图澄:「怎样才能弄来水呢?」佛图澄答道:「现在应当敕龙。」石勒字「世龙」,他以为佛图澄在嘲笑他,就说:「正因为龙没办法致水,所以才来问你。」佛图澄道:「这是真话而非戏言。因为泉水之源头,必有神龙居住,现在到那里敕令神龙降水,水必可得。」就与弟子法首等人,到泉水之源头处。只见该处枯竭已久,龟裂斑驳,跟他一起去的人都很怀疑,认为水不容易得到。只见佛图澄很快就端坐于临时搭起的绳床上,点燃安息产之妙香,念咒祝愿数百言。如此做了三日,水就开始流出来了,并有一条小龙,长约五六寸,随水流而出,众道士争先恐后去观看,佛图澄说:「此龙有毒,别碰到它。」不久时间,水滚滚而出,注满了整个城壕。
  有一次,佛图澄坐着叹息道:「日后有一小人,在此惹是生非。」后来,果真有一襄国人,名叫薛合,有两个儿子,都既小且骄,戏弄一鲜卑族的奴仆。该奴仆终被激怒,拔刀刺杀其弟,把其兄抓进房子里,并对薛合说:「把我送回国去,我就放你的儿子,不然,我与他一起死在这里。」一时大众惊恐,纷纷前往围观,连石勒也去看视,并对薛合说:「把那个奴仆送回国去,以保全你儿子的性命,这对你固然是件好事,但此先例一开,必遗下无穷后患,你要想得开。」就令人抓那个奴仆。那奴仆就把薛合的大儿子杀死而后自杀。后来,鲜卑族人段波派兵攻打石勒,石勒颇是恐惧,就问佛图澄该如何办。佛图澄曰:「依昨日寺铃的鸣声推算,明天吃早饭时段波就会被擒。」石勒登城远望,只见敌军黑压压的到处都是,大惊失色道:「敌军铺天盖地,段波怎么可能被擒呢?是佛图澄用此话安慰我吧!」马上又派夔安去问佛图澄。佛图澄曰:「段波已被擒了。」当时城北伏兵出击,正碰上段波,就把他掳获了。佛图澄劝石勒宽容段波,把他放回国去,石勒从之,后来终于派上了用场。
  当时刘载已死,刘载之堂弟刘曜篡位称王,年号光初。光初八年(公元三二五年),刘曜派遣堂弟中山王岳,率兵攻打石勒。石勒派石虎率步骑兵抵拒,大战于洛西。刘岳被打败,退守到石梁坞。石虎在附近安营扎寨,把刘岳团团围住。当时,佛图澄与弟子从官寺到中寺去,刚入寺门,就长叹道:「刘岳可怜啊!」弟子法祚问其何以哀叹,佛图澄说:「昨日亥时,刘岳已被擒了。」后来一询问,果如他所言。光初十一年(公元三二八年),刘曜亲自率兵攻打洛阳,石勒想亲自率兵去抵御刘曜,众大臣都劝谏他不宜亲自出马。石勒就问佛图澄,佛图澄曰:「相轮铃声云:『秀支替戾罔,仆谷劬秃当。』这是羯族语,意谓军队出师能捉到刘曜。」当时徐光听到此事后,极力劝谏石勒。石勒乃留长子石弘,与佛图澄一起镇守襄国,自率中军步骑兵,直抵洛阳。两军一父战,刘曜的军队大败,刘曜的马匹跌入水中,石勒轻而易举把刘曜活捉了。当时,佛图澄在手掌涂上药物,从掌中观看到有很多人,其中有一个人被绳索捆绑着,佛图澄就告诉石弘,此正是生擒刘曜时之情景。打败了刘曜之后,石勒乃自立为帝,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改年号为建平,其时是晋成帝咸和五年(公元三三0年)。
  石勒称帝之后,对佛图澄更加崇信。当时石葱将反叛,佛图澄就对石勒说:「今年葱中有虫,食之必害人,可下令叫百姓不要食葱。」石勒就诏告全国不要食葱。到八月,石葱果然悄悄逃走了。石勒对佛图澄更加崇敬,凡遇大事,必先向佛图澄请教而后进行,并称之为「大和尚」。
  石虎有一儿子名斌,石勒对他极是宠爱,突然暴病而亡,已死了两日。石勒说:「我听说虢国的太子死了,扁鹊又救活他。大和尚是国中之神人,可赶快去告诉他,他必定能使石斌起死回生。」佛图澄就取一支杨枝并念动咒语,过了片刻功夫,石斌果真能坐起来了,不久就痊愈了。从此石勒就把自己的幼子,都送到佛寺寄养,每年四月八日佛诞节时,石勒都亲自到寺中浴佛,为儿子发愿祈福。
  建平四年四月某一天,天静无风,而塔上的一个铜铃却发出嗡嗡的响声,佛图澄就对大家说:「铃声云:『国有大丧,不出今年。』」果然到了七月,石勒就去世了。其子石弘继位。因石弘年纪很小,石虎就废弘自立为帝,迁都于邺城,改元建武。
  石虎对佛图澄之崇信较之石勒更甚。曾下诏书曰:「大和尚乃国之大宝,荣爵不加,高禄不受。而如果爵禄全无,又如何显其尊,彰其德呢?从此以后,应该衣以绫锦,乘以雕辇,朝会之日,大和尚升殿时,常侍以下官员,都得扶他下车;太子诸公,都得扶他上殿。当主持者喊大和尚到时,众大臣都必须起立,以显其尊、彰其德。」并且敕令司空李农早晚问候,太于诸公五日一朝。借此以表对他之崇敬。
  由于石虎迁都邺城,佛图澄也被请至邺城寺中。有一次他派遣弟子法常到襄国去办事,另一个弟子法佐则从襄国往回走,两人在梁基城下相遇。那天晚上两人就对车夜谈,常语及佛图澄。后来,法佐回到邺城后,就去觐见佛图澄,一见面,佛图澄就笑着对法佐说:「昨天夜里你同法常对车而谈,在背后谈论师父,这样做对吗?古人直言:修心养性,即使在幽静时也不放松,即使在独处时也不懈怠,幽居独处,最是修行之紧要时节,你们难道不懂得这一点吗?」法佐惊愕不已,既惭愧又后悔。于是国中的民众常在一起说道:「莫起恶心哦,大和尚都知道的。」佛图澄在场时,没有人敢朝他那个方向吐唾沫和大小便。
  当时,太子石邃有两个儿子在襄国,有一天佛图澄对石邃说:「你的小阿弥最近生病,你还不赶快把他接回来。」石邃就派人去探视,其儿子果然已患重病,赶忙请医生诊治。太医殷腾及一些外国道士自称能治好其病,佛图澄告诉弟子法牙:「即使圣人再出世,也没法治此病,何况这些凡人俗子!」三天后石邃的儿子果然死去。太子石邃耽于酒色,并且图谋弒父,及早登基,他对太监说:「佛图澄神通广大,一定能知道我的阴谋,明日他来时,应当先除掉他。」佛图澄在月圆时将去朝见石虎,对弟子僧慧说:「昨夜天神告诉我,明日入朝,不要到别处去,如果我届时欲到别处去,你应当制止我。」平时佛图澄入朝时都顺道去看望石邃。石邃预计佛图澄这次仍会去看望他,就在房里等候,等了很久时间。那天佛图澄朝觐过石虎后,又准备去看望石邃,僧慧赶忙拽住佛图澄的衣服,劝他不要去。佛图澄说:「下能不去。」但去到东 GONG太子处刚坐下不久,就起身辞别了,石邃留他不住,谋害他的阴谋终于落空。佛图澄回到寺里后长叹道:「太子谋反作乱,其势已成,想对石虎说吗,天机不可泄露,不对石虎说吗,又过意不去。」就用一些隐语箴劝石虎,石虎终不解其意。不久石邃谋反事发,石虎才醒悟佛图澄话中之玄机。
  后来,郭黑略率兵征讨长安北山之羌族,陷入敌军之包围圈中,当时佛图澄坐在法堂之上,弟子法常坐在其旁边。突然佛图澄脸色陡变,惨然而言:「郭公今日大难临头了。」就叫众僧烧香咒愿。过了片刻时间,又说:「若从东南逃出者,则可活命。如果逃向别处,就危险了。」又继续咒愿。过了一会儿功夫,又说:「已经脱险了。」后来,郭黑略自说那次被羌族围困之事,当他从东南逃后,自己的坐骑已累得走不动了,正好其部下的人给了他一匹马,并说:「你坐此马,而我则骑你的马匹,能否逃脱,一切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郭黑略得其马后,果然逃脱了,推算日期,正是佛图澄念咒祝愿之时。
  石虎派其儿子石斌镇守幽州,石斌纠集许多凶残之徒,为非作歹。佛图澄告诫石虎道:「昨天天神对我说:『赶快把马收回来,不然到秋天时必定有zai 难。』」石虎不解其意,下令各处收马。那一年秋天,有人就对石虎说了一些石斌的所作所为,石虎把石斌召回,并打了他三百大板,把其生母齐氏杀掉。在拷打石斌时,石虎还亲自监督,如果打得轻了,他就亲自再打五百下。佛图澄劝谏石虎曰:「人心不可放纵,人死不可复生,就礼上说,惩罚亲人不宜亲自出面,如此会伤害感情,那有天子亲自用刑的。」石虎乃罢了。
  后来,晋军来攻打石虎,城被围困,各方告急,人心惶惶。石虎怒不可遏,曰:「我信仰佛法,供养僧众,反而内忧外患不断,佛无灵验也。」佛图澄第二天入朝,石虎就把此想法告诉佛图澄。佛图澄对石虎说:「你过去世是一个大商人,曾到罽宾国的佛寺里设斋供养僧众,当时有六十位罗汉,我是其中的一位。当时有一位阿罗汉曾对我说:『这位施主命尽之后,当受报鸡身,鸡身之后,即投生到汉地为王。』今你为王,难道不是往日所做功德的福报吗?疆场战事,国之常情,又怎能怨谤三宝,而且心生恶念呢!」石虎方才醒悟,跪而谢佛图澄。
  石虎又曾问佛图澄:「佛法不准杀生,我为帝王,完全无刑杀难以治理国家。既违戒杀生,即使事佛,又怎能获福呢?」佛图澄曰:「帝王事佛,主要应在崇敬、信仰、弘扬三宝,不残暴,不滥杀。至于那些凶愚无赖,则非是教化所能使他们弃恶从善。有罪则不得不杀,有恶则不得不用刑,但所杀者应当是那些当杀之人,所刑罚者应当是那些应当刑罚之人。若用刑不当,滥杀无辜,就是倾尽家中资财以事佛,也逃脱不了恶报。愿陛下节欲兴慈,广做善事,则佛教永远隆盛,国运就能长久。」佛图澄所说的,石虎虽然未能全部做到,但得益不少。
  石虎之尚书张良、张离等,家中都很富有,也都信仰佛教,虔诚事佛,各起佛塔。佛图澄曰:「事佛在于清静无欲,慈悲为怀,施主虽然信奉佛法,而贪得无厌,游猎无度,敛集财富,现世做恶,怎么能得到福报呢?」张离等后来都被杀身死。
  又,当时适逢大旱,从正月至六月,石虎派太子到临漳西釜口祈雨,但都求不到雨。石虎就令佛图澄亲自去祈雨,即有二条白龙降于祠堂上,随后方圆数千里都下起了大雨,那一年大获丰收。有一些愚昧之辈,原来都不识佛法,听说佛图澄的神验后,都在各处遥向他礼拜,并不言而化。
  佛图澄经常派遣弟子到西域买香,出发后,佛图澄就对其余的弟子说:「我在掌中看到去买香之弟子,遭到贼人杀害,生命垂危,我烧香念咒遥救之。」买香的弟子回来后说:「我于某月某日于某处遭到贼人抢劫,并准备把我杀死,正要动手,忽然一阵香气飘来,那些贼人都十分惊慌,说道:救兵来到。遂四处逃跑了。」
  石虎在临漳修建旧塔,少一个承露盘,佛图澄曰:「临淄城内有一个阿育王塔,地中有承露盘及佛像,其上则树木茂盛,可以前去掘取。」即绘图交与使者,使者依图挖掘,果然挖得承露盘及佛像。石虎常想讨伐燕国,佛图澄就劝谏他道:「燕国国运尚未衰败,很难被征服的。」石虎果然屡攻屡败,才相信佛图澄的劝诫。
  由于佛图澄大扬佛法,当时民众大多信佛,建造了不少的寺庙,出家为僧者也很多。如此一来,难免真伪混杂,遂使沙门出现了一些伪劣之徒,犯戒之举。
  石虎致书问中书令:「佛称世尊,国家所信奉,一般之平民百姓,可以信佛吗?又,沙门本来应该都是一些高洁之士,能行精进,然后方可以为道士,但眼下归依佛门者,鱼龙混杂,有的是为逃避差役而进入佛寺的,有的则是作奸犯科之人,应该辨其真伪,进行料简。」
  中书著作郎王度奏曰:「王者郊祀天地,祭奉百神,凡那些于民无益的神灵,都不是天子、国家所应当祭祀的。过去汉明帝夜梦神人,派人前去西域求法,佛教才开始传入中土。当时只允许西域僧人在都市中建立寺庙,以祭其神,汉人皆不得出家为僧。魏承汉制,规矩同于汉朝。今大赵(指后赵)受天之命,应该遵循上代之规炬,华夏与胡戎制度有异,族类也不同。外不同于内,信奉的神明不相同,祭祀的对象也各异。华夏之服章、礼教不宜错杂。今可诏令全国,凡是华人,不准到寺院里去烧香礼佛,以遵传统典制。从公卿至平民百姓,一律照此办理,如有违犯者,与淫祀同罪。凡是汉人已为僧侣者,一律还俗,退归乡里。」中书令王波与王度的主张相同。
  石虎下诏书曰:「王度奏云:『佛是外国之神,非是天子、华夏诸国所应尊奉。』我就是西域之人,奉天承运,统一诸夏;至于祭祀,应遵从本俗。佛是西域之神,正应该尊奉。举凡礼制,皆由上制定,再推向全国,只要对于当代政治、软化无害的,又何必一定要拘泥于上代的制度呢?因此,凡是不事淫祀而乐于事佛者,不论是哪个地域、民族的,悉听其事佛修道。」于是出家的人很多,那些伪劣之徒得以混迹其间。
  黄河之中,原不产大鳌,忽然有人捕到一只大鳌,并把它奉献给石虎。佛图澄见而叹道:「桓温不久就要进攻黄河流域了。」桓温字元子,后来果然进攻黄河流域,印证了佛图澄的预言。其时,魏县有一个外来的流民,不知何方人氏,经常身穿麻短衫,在魏县中行乞,当地的人都称他「麻襦」(即麻布短袄)。此「麻襦」很善言语,其状有如狂颠,乞到的食物自己不吃,而把它撒于路上,说是给天马吃。赵兴太守籍拔把他收容起来,并送给石虎发落。先前佛图澄曾对石虎说:「某月某日,会送一个不平常的人来,千万不要杀他。」到了佛图澄所说的时间,果然送来了这个「麻糯」。石虎就跟他谈话,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很特别的话,只有一句话说得颇耐人寻味。他说陛下当终于一柱殿之下。石虎当时也不解其意,就令人把他送到佛图澄那里。……佛图澄与之对谈终日,大家都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内容。……
  至后赵建武十四年(公元三四八年)七月,石宣与石韬各密谋相互残杀对方。有一天石宣到佛寺去看望佛图澄,两人对坐而谈,当时佛塔上一个铜铃忽然作响,佛图澄对石宣说:「你懂得铃音的意思吗?铃声说:『胡子落度。』」石宣脸色陡变,吃惊地问:「是什么意思啊?」佛图澄用假话搪塞道:「我老胡子(西域人》不能在深山中隐遁潜修,反而在繁华京都锦衣玉食,岂下是『落度』吗!」后来,石韬也去看望佛图,佛图澄久久地看着他。石韬因心中有鬼,就很恐惧地对佛图澄说:「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佛图澄曰:「你全身充满血腥之味,我觉得很奇怪,所以就老瞪着你看。」到那一年八月,佛图澄派弟子十人移至别处斋戒,他自己则暂时进入东阁居住。有一天,石虎与皇后杜氏一起看望佛图澄,佛图澄说:「胁下有贼,可能在十日之内就会有人作乱,自佛寺以西,此殿以东的范围内,会有流血事件发生,这段时间内你最好不要随便到东面去走动。」皇后曰:「大和尚也许年纪大,糊涂了,那里有贼呢?」佛图澄随即改口道:「人之六情所受,悉皆是贼,我和尚年老糊涂了,但愿你们年轻人不要昏昧、糊涂。」而不把事情挑明。过了两天,石宣果然派人把石韬害死在佛寺里。本来还想趁石虎前去去祭悼石韬时把石虎也杀掉,因为石虎听从佛图澄的劝告,没有前去佛寺祭悼,才免此大难。等石宣杀害石韬事发之后,石宣被关进了大牢。佛图澄劝谏石虎曰:「石宣毕竟是你的儿子,惩治不宜太重,以免再生祸患。如果你能免其死罪,他还可活六十岁,如果一定要治他死罪,他死之后,则会化为彗星,下扫邺宫。」石虎不听从佛图澄的劝谏,就用铁锁穿过石宣的嘴,把他放到柴堆上活活烧死,又把他属下三百多人,肢解分尸,投入漳河。……
  建武十四年十一月,石虎在太武前殿大宴群臣,佛图澄吟唱道:「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石虎就令人挖开殿前的石头,见下面长满棘子。佛图澄回到佛寺,对着佛像说:「怅恨不得庄严。」过后自言自言地说:「还能有三年的时间吗?」又自答道:「没有了,没有了。」「还能有二年、一年、百日、一月的时间吗?」又自答道:「没有了,没有了。」说完就默默不语了。随后对弟子法祚曰:「戊申年,祸乱已渐渐萌生,到了己酉年,石虎则亡国。吾要趁战乱未起,先行圆寂。」就派人向石虎辞别,曰:「物理无常,人不可能长生不死。贫道乃一幻化之身,今化期已至。因深蒙陛下之恩德,所以预先向你秉报一声。」石虎闻讯,极是悲感,怆然曰:「不曾听说大和尚有病,怎么突然说出要圆寂的话呢?」就亲自去看望他。佛图澄对石虎说:「生之与死,乃道之常则,生命长短,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如果道行、德操、事业都能圆满,虽然形体消失了,而其精神却可永存。我不愿意违反事物之常则而延长自己的生命。我于今最惦念的,是陛下一方面崇奉佛法,大兴寺塔,这实在功德无量,应该得到福报;而另一方面,陛下又为政严苛,用刑酷烈,此实有违圣典,更悖佛戒,如果陛下不革除这些弊端,则终难获得福佑。如果你能平心静虑,施惠于民,则国祚久长,道俗称庆。倘能如此,我死而无憾矣。」石虎听后,悲恸万分,放声大哭。知道他将入灭,就下令为他兴建墓场。到十二月八日,卒于邺宫寺,那一年正是晋穆帝永和四年(公元三四八年)。倾国举哀,士庶悲恸。世寿一百一十七,葬于临漳西面的紫陌,亦即石虎为他建造的墓场。过了不久,梁犊作乱,第二年石虎死去。后冉闵篡位,把石氏都砍尽杀绝。冉闵小字棘奴,亦即佛图澄早先所说「棘子成林」。

  原典
  竺佛图澄者,西域人也。本姓帛氏,少出家,清真务学,诵经数万言,善解文义。虽未读此土儒史,而与诸学士论辩疑滞,皆闇若符契,无能屈者。自云,再到罽宾,受诲名师,西域咸称得道。
  以晋怀帝永嘉四年,来适洛阳。志弘DA法,善诵神呪,能役使鬼物。以麻油杂燕脂涂掌,千里外事,皆彻见掌中,如对面焉。亦能令洁斋者见。又听铃音以言事,无不効验。欲于洛阳立寺,值刘曜寇斥洛阳台,帝京扰乱,澄立寺之志遂不果。乃潜泽草野,以观世变。
  时石勒屯兵葛陂,专以杀戮为务,沙门遇害者甚众。澄悯念苍生,欲以道化勒,矜是杖策到军门。勒大将郭黑略素奉法,澄即投止略家。略从受五戒,崇弟子之礼。略后从勒征伐,辄预克胜负。勒疑而问曰:「孤不觉卿有出众智谋,而每知行军吉凶,何也?」略曰:「将军天挺神武,幽灵所助,有一沙门,术智非常,云将军当略有区夏①,己应为师。臣前后所白,皆其言也。」勒喜曰:「天赐也。」召澄问曰:「佛道有何灵验?」澄知勒不达深理,正可以道术为征,因而言曰:「至道虽远,亦可以近事为证。」即取应器盛水,烧香呪之,须臾生青莲花,光色曜目。勒由此信服。澄因而谏曰:「夫王者德化洽于宇内,则四灵②表瑞;政弊道消,则彗孛③见于上。恒象著见,休咎④随行,斯乃古今之常徵,天人之明诫。」勒甚悦之,凡应被诛余残,蒙其益者,十有八九。于是中州胡晋,略皆奉佛。时有痼疾,世莫能治者,澄为医疗,应时瘳损。阴施默益者,不可胜记。
  勒自葛陂还河北,过枋头,枋头人夜欲斫营,语黑略曰:「须臾贼至,可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备故不败。勒欲试澄,夜冠冑衣甲,执刃而坐,遣人告澄云:「夜来不知大将军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问曰:「平居无寇,何故夜严?」勒益敬之。
  勒后因忿,欲害诸道士,并欲苦澄,澄乃避至黑略舍,语弟子曰:「若将军信至问吾所在者,报云不知所之。」信人寻至,觅澄不得,使还报勒。勒惊曰:「吾有恶意向圣人,圣人舍我去矣。」通夜不寝,思欲见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权避。公今改意,是以敢来。」勒大笑曰:「道人谬耳。」
  襄国城壍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团丸祠下,其水暴竭,勒问澄:「何以致水?」澄曰:「今当勑龙。」勒字世龙,谓澄嘲己。答曰:「正以龙不能致水,故相问耳。」澄曰:「此是诚言,非戏也。水泉之源,必有神龙居之。今往勑语,水必可得。」乃与弟子法首等数人,至泉源上。其源故处,久已干燥,坼如车辙。从者心疑,恐水难得。澄坐绳床,烧安息香,咒愿数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徽流,有一小龙,长五六寸许,随水来出,诸道士竞往视之。澄曰:「龙有毒,勿临其上。」有顷,水大至,隍壍⑤皆满。
  澄闲坐叹曰:「后二日,当有一小人惊动此下。」既而襄国人薛合有二子,既小且骄,轻弄鲜卑奴,奴忿,抽刀刺杀其弟,执兄于室,以刀拟心,若人入屋,便欲加手,谓合曰:「送我还国,我活汝儿。不然,则共死于此。」内外惊愕,莫不往观。勒乃自往视之,谓薛合曰:「送奴以全卿子,诚为善事,此法一闻,方为后害,卿且宽情,国有常宪。」命人取奴,奴遥杀儿而死。鲜卑段波攻勒,其众甚盛,勒惧问澄,澄曰:「昨寺铃鸣云,明旦食时,当擒段波。」勒登城望彼军,不见前后,失色曰:「军行地倾,波岂可获,是公安我辞耳。」更遣夔安问澄。澄曰:「已获波矣。」时城北伏兵出,遇波执之,澄劝勒宥波,遣还本国。勒从之,卒获其用。
  时刘载已死,载从弟曜纂袭伪位,称元光初。光初八年,曜遣从弟伪中山王岳,将兵攻勒。勒遣石虎率步骑拒之,大战洛西,岳败保石梁坞,虎坚栅守之,时澄与弟子自官寺至中寺,始入寺门,叹曰:「刘岳可悯。」弟子法祚问其故,澄曰:「昨日亥时,岳已被执。」果如所言。至光初十一年,曜自率兵攻洛阳,勒欲自往拒曜,内外僚佐无不必谏,勒以访澄。澄曰:「相轮⑥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⑦也。秀支,军也。替戾冈,出也。仆谷,刘曜胡位也。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得曜也。」时徐光闻澄此旨,苦劝勒行。勒乃留长子石弘,共澄以镇襄国。自率中军步骑,直诣洛城。两阵纔交,曜军大溃,跃马没水中,石堪生擒之,送勒。澄时以物涂掌观之,见有大众,众中缚一人,朱丝约其肘,因以告弘:「当尔之时,正生擒曜也。」曜平之后,勒乃僭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改元建平。是岁晋成帝咸和五年也。
  勒登位已后,事澄弥笃,时石葱将叛。其年澄诫勒曰:「今年葱中有虫,食之必害人,可令百姓无食葱也。」勒班告境内,惧无食葱。到八月,石葱果走,勒益加尊重,有事必谘而后行,号大和尚。石虎有子名斌,后勒为儿,勒爱之甚重,忽暴病而亡,已涉二日。勒曰:「朕闻虢太子死,扁鹊能生。大和尚国中之神人,可急往告,必能致福。」澄乃取杨枝呪之,须臾能起,有顷平复。由是勒诸稚子,多在佛寺中养之。每至四月八日,勒躬自诣寺灌佛,为儿发愿。至建平四年四月,天静无风,而塔上一铃独鸣。澄谓众曰:「铃音石:『国有大丧,不出今年矣。』」是岁七月勒死,子弘袭位。少时,石虎废弘自立,迁都于邺,称元建武。
  虎倾心事澄,有重于勒。乃下书曰:「和尚国之大宝,荣爵不加,高禄不受,荣禄匪顾,何以旌德?从此已往,宜衣以绫锦,乘以雕辇。朝会之日,和尚升殿。常侍以下,悉助举舆。太子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众坐皆起,以彰其尊。」又勑伪司空李农,旦夕亲问;太子诸公,五日一朝。表肤敬焉。
  澄时止邺城内中寺,遣弟子法常比至襄国⑧。弟子法佐从襄国还,相遇在梁基城下共宿,对车夜谈,言及和尚,比旦各去。法佐至,始入觐澄。澄逆笑曰:「昨夜尔与法常交车共说汝师耶,先民有言,不曰敬乎,幽而不改,不曰惧乎,独而不怠,幽独者敬惧之本。尔不识乎?」佐愕然愧忏,于是国人每共相语:「莫起恶心,和尚知汝。」及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便利者。
  时太子石邃有二子在襄国,澄语邃曰:「小阿弥比当得病,可往迎之。」邃即驰信往视,果已得病,大医殷腾及外国道士自言能治,澄告弟子法牙曰:「正使圣人复出,不愈此病,况此等乎。」后三日果死。石邃荒酒,将图为逆。谓内竖⑨曰:「和尚神通,傥发吾谋。明日来者,当先除之。」澄月望⑩将入觐虎,谓弟子僧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还勿过人。』我傥有所过,汝当止我。」澄常入必过邃。邃知澄入,要候甚苦。澄将上南台,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谋遂差。还寺叹曰:「太子作乱,其形将成,欲言难言,欲忍难忍。」乃因事从容箴虎,虎终不解,俄而事发,方晤证言。
  后郭黑咯将兵征长安北山羌,堕羌伏中,时澄在堂上坐,弟子法常在侧,澄惨然改容曰:「郭公今厄。」唱云:「众僧呪愿。」澄又自呪愿,须臾更曰:「若东南出者活,余向则困。」复更呪愿,有顷曰:「脱矣。」后月余日,黑略还,自说堕羌围中,东南走马乏,正遇帐下人推马与之。曰:「公乘此马,小人乘公马,济与不济,任命也。」略得其马,故获免,推检日时,正是澄呪愿时也。
  石虎儿伪大司马燕公石斌,虎以为幽州牧镇,羣凶凑聚,因以肆暴。澄诫虎曰:「天神昨夜言:『疾收马还,至秋齐当瘾烂。』」虎不解此语,即勑诸处收马送还。其秋有人赞斌于虎,虎召斌鞭之三百,杀其所生母齐氏,虎弯弓捻矢,自视行斌罚,罚轻,虎乃手杀五百。澄谏曰:「心不可纵,死不可生,礼不亲杀,以伤恩也,何有天子手行罚乎?」虎乃止。
  后晋军出淮泗,陇比凡城,皆被侵逼,三方告急,人情危扰,虎乃瞋曰:「吾之奉佛供僧,而更致外寇,佛无神矣。」澄明旦早入,虎以事问澄,澄因谏之曰:「王过去世,经为大商主,至罽宾寺尝供大会,中有六十罗汉,吾此微身亦预斯会。时得道人谓吾曰:「此主人命尽,当受鸡身,后王晋地。』今王为王,岂非福耶?疆场军寇,国之常耳,何为怨谤三宝,夜兴毒念乎!」虎乃信悟,跪而谢焉。
  虎尝问澄:「佛法不杀,朕为天下之主,非刑杀无以肃qing hai内,既违戒杀生,虽复事佛,讵获福耶?」澄曰:「帝王事佛,当在体恭心顺,显畅三宝,不为暴虐,不害无辜。至于凶愚无赖,非化所迁,有罪不得不杀,有恶不得不利,但当杀可杀,刑可刑耳。若暴虐恣意,杀害非罪,虽复倾财事法,无解殃祸。愿陛下省欲兴慈,广及一切,则佛教永隆,福祚方远。」虎虽不能尽从,而为益不少。
  虎尚书张良、张离等,家富事佛,各起大塔。澄谓曰:「事佛在于清静无欲,慈矜为心。檀越虽仪奉DA法,而贪悋未已,游猎无度,积聚不穷。方受现世之罪,何福报之可希耶?」离等后并被戮灭。
  时又久旱,自正月至六月,虎遣太子诣临漳西釜口祈雨,久而不降。虎令澄自行,即有白龙二头,降于祠所,其日大雨,方数千里,其年大收。戎貊之徒,先不识法。闻澄神验,皆遥向礼拜,并不言而化焉。
  澄常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余弟子曰:「掌中见买香弟子,在某处被贼垂死,因烧香呪愿,遥救护之。」弟子后还云:「某月某日于某处为贼所劫,垂当见杀,忽闻香气,贼无故自惊曰:『救兵已至。』弃之而走。」
  虎于临漳修治旧塔,少承露盘。澄曰:「临淄城内,有古阿育王塔,地中有承露盘及佛像,其上林木茂盛,可掘取之。」即画图与使,依言掘取,果得盘像。虎每欲伐燕,澄谏曰:「燕国运未终,卒难可克。」虎屡行败绩,方信澄诫。
  澄道化既行,民多奉佛,皆营造寺庙,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愆过。
  虎下书问中书曰:「佛号世尊,国家所奉,里闾小人无爵秩者,为应得事佛与不?又沙门皆应高洁贞正,行能精进,然后可为道士。今沙门甚众,或有奸宄避役,多非其人,可料简详议真伪。」
  中书著作郎王度奏曰:「夫王者郊祀天地,祭奉百神,载在祀典,礼有常飨。佛出西域,外国之神,功不施民,非天子诸华所应祀奉。往汉明感梦,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汉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汉制,亦循前轨,今大道受命,率由旧章。华戎制异,入神流别。外不同内,飨祭殊礼。华夏服礼,不宜杂错。国可断赵人,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以遵典礼。其百辟卿士,下逮众隶,例皆禁之。其有犯者,与淫祖同罪。其赵人为沙门者,还从四民之服。」伪中书令王波同度所奏。
  虎下书曰:「度议云:『佛是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可宜奉。』朕生自边壤,忝当期运,君临诸夏,至于飨祀,应兼从本俗。佛是戎神,正所应奉。夫制由上行,永世作则。苟事允无亏,何拘前代?其夷赵百蛮,有舍于淫祀,乐事佛者,悉听为道。」于是慢戒之徒,因之以厉。
  黄河中旧不生鼋,忽得一,以献虎。澄见而叹曰:「桓温其入河不久。」温字元子,后果如言也。时魏县有一流民,莫识氏族,恒著麻襦布裳,在魏县市中乞丐,时人谓之麻襦⑾。言语卓越,状如狂病,乞得米谷不食,辄散置大路,云饲天马。赵兴太守籍拔收送诣虎。先是澄谓虎曰:「国东二百里,某月某日,当送一非常人,勿杀之也。」如期果至,虎与共语,了无异言,唯道陛下当终一柱殿下。虎不解此语,令送以诣澄。……澄与麻襦讲语终日,人莫能解。……
  至虎建武十四年七月,石宣、石韬将图相杀,宣时到寺,与澄同坐。浮图一铃独鸣,澄谓宣曰:「解铃音乎?铃云:『胡子洛度』。」宣变色曰:「是何言欤?」澄谬曰:「老胡为道,不能山居无言。重茵美服,岂非洛度乎。」石韬后至,澄熟视良久,韬惧而问澄,澄曰:「怪公血臭,故相视耳。」至八月,澄使弟子十人斋于别室。澄时暂入东阁,虎与后杜氏问讯澄。澄曰:「胁下有贼,不出十日,自佛图以西,此殿以东,当有流血,惧勿东行也。」杜后曰:「和尚耄耶,何处有贼?」澄即易语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贼。老自应耄⑿,但使少者不惛。」遂便寓言,不复彰的。后二日,宣果遣人害韬于佛寺中,欲因虎临丧,仍行大逆。虎以澄先诫,故获免。及宣事发被收,澄谏虎曰:「既是陛下之子,何为重祸耶?陛下若含怒加慈者,尚有六十余岁,如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邺宫也。」虎不从,以铁鏁穿宣颔,牵上薪积而焚之,收其官属三百余人,皆辕裂肢解,投之漳河。……
  至十一月,虎大飨羣臣于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虎令发殴石下视之,有棘生焉,澄还寺,视佛像曰:「怅恨不得庄严。」独语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不得。」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乃无复言。还房谓弟子法祚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己酉岁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即遣人与虎辞曰:「物理必迁,身命非保,贫道炎幻之躯,化期已及,既荷恩殊重,故逆以仰闻。」虎怆然曰:「不闻和尚有疾,乃忽尔告终。」即自出宫寺而慰喻焉。澄谓虎曰:「出生入死,道之常也。□短分定,非所能延。夫道重行全,德贵无怠。苟业操无亏,虽亡若在。违而获延,非其所愿。今意未尽者,以国家心存佛理,奉法无吝,兴起寺庙,崇显壮丽,称斯德也。宜享休祉。而布政猛烈,淫刑酷滥,显违圣典,幽背法戒,不自惩革,终无福佑。若降心易虑,惠此下民,则国祚延长,道俗庆赖。毕命就尽,没无遗恨。」虎悲恸呜咽,知其必逝,即为凿圹营坟,至十二月八日,卒于邺宫寺,是岁晋穆帚永和四年也。士庶悲恸哀号,奔赴倾国。春秋一百一十七矣。仍窆⒀于临漳西紫陌,即虎所创冢也。俄而梁犊作乱,明年虎死。冉闵篡戮,石种都尽。闵小字棘奴,澄先所谓「棘子成林」者也。

  注释
  ①区夏:犹言诸夏。《书.康诰》:「用肇造我区夏。」
  ②四灵:指鳞、凤、龟、龙。
  ③彗孛:「彗」即彗星,我国古代称之为「妖星」,通常叫「扫帚星」;「孛」乃彗星之别名。《公羊传.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孛者何?彗星也。」
  ④休咎:「休」即吉庆;「咎」即灾祸。「休咎」即吉凶之意。
  ⑤隍壍:「隍」,没有水之护城河;「壍」,护城濠沟。
  ⑥相轮:佛塔中,平头以上轮盘形,又作承露盘、轮盖。
  ⑦羯语:「羯」,一为佛教中悉昙五十字门之一;二指古族名,魏晋时,散居于上党郡(今山西潞城附近各县),信奉袄教。晋时,羯人石勒建立后赵,为十六国之一。「羯语」当为羯族古族语。
  ⑧襄国:古县名,位于今河北邢台西南。
  ⑨内竖:古代宫内传达王命的小吏,后作为宦官之通称。
  ⑩月望:农历每月十五日。
  ⑾麻襦:麻布短袄。
  ⑿耄:昏乱。《楚辞.七谏.怨世》:「心悼怵而耄思。」
  ⒀窆:落葬。《周礼.地官.乡师》:「及窆,执斧以莅匠师。」



                                       
                     5  习禅


                                                    晋  剡隐岳山帛僧光

    译文
  帛僧光,或者称为昙光,俗家姓氏及祖籍不详,少年出家习禅。晋永和初年游学于江东,止住于剡(今浙江嵊县西南)的石城山,当地的山民告诉他:「此山中原有猛兽,屡屡伤人,且常有山神鬼怪作祟,故行人很少到山上去,更没有人敢在山中居住。」僧光听后毫无惧色,雇人在荆棘丛上开出了一条路,自己就进山去了。定了几里路,忽然狂风大作,大雨滂涫,猿啼虎啸。僧光并没有被吓住,继续往前走。走到山南面时,见有一个石室,就在石室中合掌打坐,作为修禅之处。第二天大雨就停了,他下山到村庄里去乞食,晚上又回到石室中。如此在山上住了三日,乃梦见山神或作虎形或作蛇身竞相来吓他,但他一点也不怕。再过三天,又梦见山神对他说:「我们要移到章安县(今江苏宜兴)韩石山去居住,此石室就让给你吧。」后来,到山上去砍柴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还经常有一些人到山上去拜访他,而那些参禅问道者,则在石室旁盖起简易草房,后来这些房子又逐渐改建成为寺舍,遂名为隐岳。
  僧光每次入定,则七日不起。在山上住了五十三年,世寿一百一十,于晋太元末年,用衲衣蒙头,安坐而卒。众僧都以为他跟平常一样入定。七天以后,怎么还不起来,于是大众去看他。从表面看,形色与平时无异,只是已无气息。虽然入灭已久,但形体不朽烂。到宋孝武帝孝建二年(公元四五五年),郭鸿任职于剡,遂入山礼拜,他试以如意拨其胸,突然风起,披在僧光身上的衲衣消散,只剩下一具骷髅,郭鸿大吃一惊,就收检其遗骨,把它放在石室中,用砖塞住洞口,然后用泥土把洞口封上,在泥墙上画上其画像,此画像于今尚存。

  原典
  帛僧光,或云昙光,未详何许人,少习禅业。晋永和初,游于江东,投剡①之石城山,山民咸云:「此中旧有猛兽之灾,及山神纵暴,人踪久绝。」光了无惧色,雇人开翦,负杖而前。行入数里,忽大风雨,羣虎号呜。光于山南见一石室,仍止其中,安禅合掌,以为栖神之处。至明旦雨息,乃入村乞食,夕复还中。经三日,乃梦见山神,或作虎形,或作蛇身,竞来怖光,光一皆不恐。经三日,又梦见山神,自言移往章安②县韩石山住,推室以相奉。尔后薪采通流,道俗宗事,乐禅来学者,起茅茨于室侧,渐成寺舍,因名隐岳。
  光每入定,辄七日不起。处山五十三载,春秋一百一十岁。晋太元之末,以衣蒙头,安坐而卒。众僧咸谓依常入定,过七日后,怪其不起,乃共看之,颜色如常,唯鼻中无气,神迁虽久,而形骸不析。至宋孝建二年,郭鸿任剡,入山礼拜,试以如意拨(上匈下月),飒然风起,衣服消散,唯白骨在焉。鸿大愧惧,收之于室,以砖迭其外而泥之,画其形像,于今尚存。

  注释
  ①剡:今浙江嵊县西南。
  ②章安:今江苏宜兴。



                                                              6  明律


                                                     齐 京师建初寺释僧佑

    译文
  释僧佑,俗姓俞,祖先彭城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人,其父始迁居建业(今南京)。僧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跟大人一起去建初寺拜佛,结果一至寺里,就欢欣跳跃,十分高兴,甚至不愿意回家。其父母成全了他的意愿,让他出家学佛,师事僧范道人。十四岁时,家里的人暗中为他定下一门亲事,僧佑知道以后,就悄悄避至定林寺,从法达法师受学。法达法师戒行精峻,乃当时沙门之栋梁。僧佑对法达法师非常崇敬,修习很是精勤,到二十岁时,德操卓越、坚定。
  起初,僧佑师事过法颖法师。法颖法师也是当时的佛门名匠,尤精律学,僧佑修习专心致志,夜以继日,终于精通律藏,甚至超过前贤往哲。齐竞陵王每一次请他讲律,听众常有七、八百人。永明年间,敕他入吴,让他甄选五众,并请他讲《十诵律》及受戒之法。凡是被他看中的,都被派去定林寺、建初寺进一步修学。他还修缮各寺,并建无遮大会、舍身斋,还整理经藏,校阅经卷,使得寺门广开,佛法隆盛,这些都是僧佑的功劳。
  僧佑天机聪颖,悟性过人,佛像等能自行设计,等匠人建造时,竟然尺寸下差,如光宅摄山大像、剡县石佛等,都是由僧佑倡议建造的,且是他亲自设计的。当朝的皇帝对他十分崇敬,凡是佛界中难以处理的事,都交他审定。晚年患脚疾,特允许他乘车入内殿,为六宫受戒,其受尊崇、推重,一至于此。
  开善智藏、法音慧廓,都推崇僧佑之道行、德操,请求拜他为师。梁临川王宏、南平王伟、陈郡袁昂、水康定公主、贵嫔丁氏等,都十分赞赏他的律学造诣,像对待自己老师一样尊敬他,其僧俗二界的弟子、学生达一万一千多人。于天监十七年(公元五一八年)五月二十六日卒于建初寺,世寿七十四。葬于开善路西定林寺之墓地。弟子正度,为他立碑撰颂:东莞刘勰撰文。起初,僧佑搜集经藏完毕,让人代抄提要,亦即后来之《出三藏记集》、《法苑记》、《世界记》、《释迦谱》及《弘明集》等,这些都流行于世。

  原典
  释僧佑,本姓俞氏,其先彭城下邳①人。父世居于建业。佑年数岁,入建初寺礼拜,因踊跃乐道,不肯还家。父母怜其志,且许入道,师事僧范道人。年十四,家人密为访婚,佑知而避至定林,投法达法师。达亦戒德精严,为法门梁栋。佑师奉竭诚,及年满具戒,执操坚明。
  初,受业于沙门法颖。颖既一时名匠,为律学所宗。佑乃竭思钻求,无懈昏晓,遂大精律部,有迈先哲。齐竟陵文宣王,每请讲律,听众常七、八百人。永明中,勑入吴,试简五众,并宣讲《十诵》,更伸受戒之法。凡获信施,悉以治定林、建初,及修缮诸寺,并建无遮大集、舍身斋等。及造立经藏,搜校卷轴,使夫寺庙广开,法言无坠,成其力也。
  佑为性巧思,能自准心计,及匠人依标,尺寸无爽。故光宅(左山右聶)山大像,剡县石佛等,并请佑经始,准画仪则。今上深相礼遇,凡僧事硕疑,皆勑就审决。年衰脚疾,勑听乘舆入内殿,为六宫受戒,其见重如此。
  开善智藏、法音慧廓,皆崇其德素,请事师礼。梁临川王宏、南平王伟、仪同陈郡袁昂、永康定公主、贵嫔丁氏,并崇其戒范,尽师资之敬,凡白黑门徒一万一千余人。以天监十七年五月二十六日,卒于建初寺,春秋七十有四。因窆于开善路西,定林之旧墓也。弟子正度,立碑颂德,东莞刘勰制文。初佑集经藏既成,使人抄撰要事,为《三藏记》、《法苑记》、《世界记》、《释迦谱》及《弘明集》等,皆行于世。

  注释
  ①彭城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



                                                             7  忘身

                                                    宋  彭城驾山释昙称

    译文
  释昙称,河北人,幼年时就富有仁爱之心,不敢踏伤蝼蚁。晋代末年到彭城,见有一对老夫妇,两人相依为命,家中穷困潦倒,昙称就还俗去他家当奴仆,终年一边劳作,一边修道,从未曾间断过,众乡邻都十分赞叹。二老去世后,他又舍身给别人为奴,所获钱财,都用于料理二老之后事。役期满后,欲回寺院为僧,但法物未备,未能如愿。
  其时,彭城驾山下发生虎灾,村里的百姓每天都有一、二人死于虎口,昙称就对村里的老百姓说:「老虎如果吃了我,就不会再吃别人,虎患也就不复存在了。」村里百姓苦苦相劝,他执意不从。于是就在当天夜里独坐于草丛之中,呪愿曰:「以我之身躯,让你饱餐一顿,请你今后不要再害其他人,未来当得无上法食。」村里的人知道他用心所在,都痛哭与之辞别。到那天晚上四更时分,大家听到老虎把昙称叨走,遂追至南山,看见昙称已被吃得只剩下一些骨头了,大家就把他的骨头收检起来,并为之立塔。后来,当地的虎患果然消失了。

  原典
  释昙称,河北人。少而仁爱,惠及昆虫。晋末至彭城,见有老人,年八十,夫妻穷悴,乃舍戒为奴,累年执役。而内修道德,未尝有废,乡邻嗟之。及二老卒,佣赁①获直,悉为二老福用,拟以自赎。事毕,欲还道,法物未备。
  宋初彭城驾山下虎灾,村人遇害,日有一两,称乃谓村人曰:「虎若食我,灾必当消。」村人苦谏,不从。即于是夜独坐草中,呪愿曰:「以我此身,充汝饥渴,令汝从今息怨害意,未来当得无上法食。」村人知其意正,各泣拜而还。至四更中,闻虎取称,村人逐至南山,噉身都尽,唯有头存。因葬而起塔,尔后虎灾遂息。

  注释
  ①佣赁:受雇为人劳役。




                                                         8  诵经


                                                  晋 蜀三贤寺释僧生

    译文
  释僧生,俗姓袁,四川郫(位于四川平原中部)人。少年出家,以苦行著称,成都宋丰等,请他去三贤寺当寺主。他诵《法华》等经不辍,同时修习禅定。
  有一次,他在山中诵经,有只老虎来蹲在他跟前,他诵完经后,老虎自行离去。后来,每次诵经时,则见左右有四人给他当侍卫。到了晚年,仍诵经下歇。有一次,他身体略有不适,便对侍者说:「我将入寂了,我死后可把我的身体火化掉。」其弟子遵其遗嘱,火化了他的遗体。

  原典
  释僧生,姓袁,蜀郡郫①人。少出家,以苦行致称。成都宋丰等,请为三贤寺主,诵《法华》,习禅定。
  尝于山中诵经,有虎来蹲其前,诵竟乃去。后每至讽咏,辄见左右四人为侍卫。年虽衰老,而翘勤弥厉。后徽疾,便语侍者云:「吾将去矣,于后可为烧身。」弟子谨依遗命。

  注释
  ①郫:在今四川平原中部。



                                                          9   兴福


                                                       宋 京师释僧亮

    译文
  释僧亮,俗家姓氏不详,其祖籍及出生年月也不可考。少年时就以戒行闻名。有一次,他欲建造丈六金身,所需之铜,不是靠少量化缘所能解决,听说湘州界铜溪伍子胥庙有很多铜器,而此庙甚是威严,无人敢到庙里去。僧亮听到这消息后,就欲到该庙去运一些铜器来建造佛像。他请求刺史张劭借给他百位健壮劳力,大船十艘。刺史张劭对他说:「此庙向来都很灵验,有触犯它者必死无疑,现在还有一些当地土人在那里守护,怎么能运得了铜器呢?」僧亮曰:「如果能运出铜器,造像兴顺,我愿与施主分享;如果因此受到庙神惩罚,我愿意一个人承担。」张劭就给了他所需的劳力、船只,走了三日三夜,到了该庙所在地。僧亮就与众劳力一起进入庙里。
  距离庙有二十多步远处,有两个铜鼎,各可容百斗。鼎中有一条大蛇,长十余丈,当他们欲进庙时,那蛇就爬出来挡路。僧亮执锡念咒数十遍,蛇忽然隐没。过了片刻时间,又见到一个人手持竹板,从里面出来,并说:「知悉法师道业非凡,今欲用这些铜造像兴福,现就把这些送予你吧。」于是僧亮令众劳力搬取。因为庙里的铜器很多,所取十不及一,而船已经满载。当时庙里神床头有一唾壶,中有一条蜥蜴,长约二尺,在那里进出,大家私下都在议论说:「庙神最喜爱此生物。」僧亮遂不取此唾壶。等船上装满铜器后,大家就出发了。途中遇大风,船顺流而下,走得很快,当地的土人得知庙中的铜器被人运走后,都出来追赶,但怎么也赶不上了。回都城后,僧亮就用这些铜器造像。佛像造成后,觉得不很明亮,宋文帝又赐予金箔饰像,并把佛像安置于彭城寺。到宋太始年间,明帝又把此像移至湘宫寺中,于今犹存。

  原典
  释僧亮,未知何许人,少以戒行著名,欲造丈六金像,用铜不少,非细乞能办,闻湘州界铜溪伍子胥庙多有铜器,而庙甚威严,无人敢近,亮闻而造焉。告刺史张劭,借健人百头,大船十艘。劭曰:「庙既灵验,犯者必毙,且有蛮人守护,诳可得耶?」亮曰:「若果福德,与檀越共,如其有咎,躬自当之。」劭即给人船,三日三夕行至庙所,亮与手力一时俱进。
  去庙屋二十许步,有两铜镬①,容百余斛,中有巨蛇,长十余丈,出遮行路。亮乃正仪执锡,呪愿数十言,蛇忽然而隐。俄见一人秉竹笏②而出,云:「闻法师道业非凡,营福事重,今特相随喜。」于是令人辇取,庙铜既多,十未取一,而舫已满。唯神床头有一唾壶,中有一蝘蜓③,长二尺许,乍出乍入,议者咸云神最爱此物,亮遂不取。于是而去,遇风水甚利,比羣蛮相报,追逐不复能及。还都铸像既成,唯焰光未备。宋文帝为造金薄圆光,安置彭城寺,至宋太始中,明帝移像湘宫寺,今犹在焉。

  注释
  ①铜镬:古代指无足之铜鼎,南方亦以指锅。
  ②竹笏:用竹片制成的竹板。
  ③蝘蜓:蜥蜴之属。晋崔豹《古今注.鱼虫》「蝘蜓,一名龙子,一曰守宫,其长细五色者,名为蜥蝎。」



                                                         10  经师


                                                    宋 安乐寺释道慧

   译文
  释道慧,俗姓张,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市西南)人,二十四岁出家,止住于庐山寺。道行坚贞、清纯,博览群经,尤善于体味自然的声音,故偏好转读,发音清妙,而又没有固定的格式可循;剖析经句,则极是清晰分明。后来,他到了京都,止住于安乐寺,擅长转读之名声大振于京城。晚年移居朱方(今江苏丹徒县)竹林寺,诵经数万言。每天傍晚诵经转读时,隐隐约约地伴有弹指唱萨之声。宋大明二年(公元四五八年)卒,世寿五十一。

  原典
  释道慧,姓张,浔阳柴桑①人。年二十四出家,止庐山寺。志行清贞,博涉经典,特禀自然之声,故偏好转读,发响合奇,制无定准,条章析句,绮丽分明。后出都,止安乐寺。转读之名,大盛京邑。晚移朱方竹林寺,诵经数万言。每夕讽咏,转闻闇中有弹指唱萨之声。宋大明二年卒,春秋五十有一。

  注释
  ①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市西南。



                                                       11  唱导


                                                宋  京师祇洹寺释道照

    译文
  释道照,俗姓曲,西平(今河南境内)人,少年时擅长于书写,并博览经史,十八岁出家,止住于京都祇洹寺,遍读羣籍,以宣唱为业。他宣唱时吐音嘹亮,颇能洗涤尘心;譬喻精彩、丰富,使听者兴致盎然。刘宋初年,独步于佛教界。宋武帝曾于内殿设斋请他宣唱经典。开始时,道照简叙世事无常,百年迅速,生住异灭,念念不住,苦乐参差,皆由因果。如来慈及六道,陛下救济哀怜一切。武帝称善。斋会结束时,财施三万。临川王道规,从之受五戒,奉为师父。宋元嘉十年(公元四三三年)卒,世寿六十六。

  原典
  释道照,姓曲,西平①人。少善尺牍,兼博经史,十八出家,止京师祇洹寺。披览羣典,以宣唱为业。音吐嘹亮,洗悟尘心。指事适时,言不孤发。独步于宋代之初。末武帝尝于内殿斋,照初夜略叙百年迅速,迁灭俄顷,苦乐参差,必由因果。如来慈应六道,陛下抚矜一切。帝言善。又之。斋竟,别嚫②三万。临川王道规,从受五戒,奉为门师。宋元嘉十年卒,年六十六。

  注释
  ①西平:古县名,在今河南省境内。
  ②嚫:布施供养僧尼之意。



                                                           (选译后记)

                                         源 流



  《高僧传》虽是第一部有系统之僧传,但是,在中国佛教史上,始作僧传者,并非慧皎其人。早在慧皎之前,已有不少记述僧人事迹之书问世,其中有些书直接以僧传命名,有些书则以记载寺塔为主,其中附见僧人之行事活动,有些是在记述鬼怪神异故事中附载僧人的事迹。在梁慧皎之前,这些书主要有如下三大类,近二十部:
  一、《高逸沙门传》,竺法济撰。此书之特点是「偏叙高逸一迹」,亦即偏重于记载那些清高、超逸之僧人或僧人之清高、超逸事迹,其余的则不述及。
  二、《僧传》,法安撰。此书的特点是「但列志节一行」,亦即只记叙那些志节高尚之沙门。
  三、《游方传》,僧宝撰。此书主要记载印度来华之游方僧。
  四、《江东名德传》,法进撰。此书只记述江东一带的沙门。
  五、《僧史》,王巾撰。照慧皎的说法,此书较注重于僧「史」的统摄、连贯,而文体未足。
  六、《三宝纪传》,齐竟陵王撰。此书或称之为《佛史》、《僧录》。因为佛、法、僧三宝俱载,故虽涉及面较广,但较混杂。
  七、《出三藏记集》,僧佑撰。此书主要记载东汉至梁所译经、律、论的目录、序记及译经人的传记等。按慧皎说法,此书所载「止有三十余僧」。
  此类直接冠以《僧传》、《僧史》之书,还有郄景兴所撰之《东山僧传》、张孝季所撰之《庐山僧传》、陆明霞所撰之《沙门传》等。
  此外,还有一类,并非僧人所撰,所载亦非全为僧人事迹,而是在记述世间奇闻杂说、神异故事中附见某一僧人之行事。如:
  八、《宣验记》,临川康王刘义庆撰。此书主要记述轮回、报应、感应等事,有些僧人之神异事迹也收录其中,如慧皎《高僧传》中有关康僧会之事迹就曾取材于此书。
  九、《幽冥录》,刘义庆撰。此书主要记述因果业报、轮回报应之事,附载一些僧人(如竺法兰、安世高、佛图澄等)的事迹。
  十、《冥祥记》,王琰撰。慧晈《高僧传》取材于此书之材料甚多,如慧远、慧义、单道开、竺佛调、僧群、慧进等等。
  十一、《感应传》,王延秀撰。此书主要写感应故事。
  十二、《搜神录》,陶渊明撰。此书类似于干宝之《搜神记》,以「搜奇记逸」为主,载有许多鬼怪神异之事,亦间或载有僧人之神异事迹,如慧皎所说之「并傍出诸僧」。
  第三类书是以记叙寺塔为主,傍及僧人之行事活动。这类书如:
  十三、《益部寺记》,刘悛撰。此书虽是寺记,但寺离不开僧,故也列有不少僧人之事迹。
  十四、《京师寺记》,昙宗撰。此书主要记载京都之寺塔,但也载有僧人事迹,如慧皎《高僧传》中之安世高事迹就曾取材于此书。
  正如我们在题解中所说,这些书或只限于一时一地,或只收录一行一迹,既未能包容某一僧人的全部行事活动,更不能反映时代佛教活动之全貌,因此,慧晈在广泛吸收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写出了包含并远远超出了以往诸书的《高僧传》。
  《高僧传》作为中国佛教史籍中的一部名著,俱录于宋、元、明、清各藏经之中,亦被日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所编之《大正新修大藏经》、弘教书院刊印之《大藏经》和藏经书院刊印之《大藏经》所收录,均为十四卷。首次将此书单刻印行的是「海山仙馆」。此单行本的款式与藏经诸本无大异,只是把目录改置卷首,以便检举、查阅。再后,把此传单本印行的,是「金陵刻经处」。该刻经处创办者杨仁山居士对本传之卷帙做了一些调整,把原本之十四卷改为十六卷,各卷所含高之内容也稍有变动,现把《大正藏》本与金陵刻经处本各卷之内容比照如下:
  《大正藏》本金陵刻经处本
  序、总目录
  卷一至卷三译经卷一至卷三译经
  卷四至卷八义解卷四至卷九义解
  卷九至卷十神异卷十至卷十一神异
  卷十一习禅、明律
  卷十二忘身、诵经卷十二习禅
  卷十三兴福、经师、唱导卷十三明律、忘身
  卷十四序、总目录及
  慧皎与王曼颖往返文书卷十四诵经、兴福
  卷十五经师、唱导
  卷十六慧皎与王曼颖往返文书
  金陵刻经处本把原附于传末之序、录移至全书卷首,把慧皎与王曼颖往返文书附于传末,此种编排与现代书籍之体系构架较接近,同时有利于读者在读传记之前,就能对全书构架及写作背景有所了解,故本书在内容编排上采用金陵刻经处本。至于全书卷数,因各种藏经乃至辞书均为十四卷,为方便读者查询,各卷与各科目之对应关系,则依《大正藏》本。
  另外,在书名问题上,藏经中多径称《高僧传》。由于自此传之后,又有唐道宣所撰之《唐高僧传》、宋赞宁所撰之《宋高僧传》、明如惺所撰之《明高僧传》,为了使读者能一目了然而不致混淆,本书以《梁高僧传》为名。

  解说

  中国古来就有「道由人弘」的说法,意谓任何一种学说、主张乃至任何一种宗教、文化,都有赖于人的传扬、弘化。如果说,佛教「三宝」中「法」即是指佛之「道」,那么,此中之「僧宝」就担负着弘扬「佛道」之使命,此正如元代僧人昙噩在《六学僧传.序》中所说:「佛法非僧业弗行,僧业非佛法弗明。」可见,僧业对于佛法之传布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为了使历史上高僧之德业能够得到表彰和弘扬,更为了时僧有所依仿、后人得到启迪,从而使佛法能够不断发扬光大——历代作者正是出于这一目的而费尽心血编纂各种《高僧传》。
  自六朝至宋明各部僧传所辑录的历代高僧,或以传译经典、阐释义理而使慧灯长传;或以神通利物、遗身济众而使佛法深入人心;有的以精进修禅为四方禅林作则:有的则以戒律严谨而成为天下学僧之模范。凡此等等,历代《高僧传》确实具有「明僧业而弘佛法」之宗教意义。
  其次,作为僧传,各部《高僧传》之史学价值更是勿庸置疑。不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代代相续之各部《高僧传》,治中国佛教史者恐将无从下手。不但如此,由于各部《高僧传》都是作者或花费数十年心血,甚或倾注毕生精力才完成的,他们或南走闽越、北陡燕台,或身临大川、足履危岩,碌碌奔波于荒山废剎之间,苦心搜讨于各种碑铭墓志之上,因此,僧传中所记录的许多数据,往往为正史所不载而又是研究当时许多思想家特别是佛教思想家所不可或缺的。就此而论,各部《高僧传》不仅具有重要的宗教意义,而且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进而论之,自慧皎倡高蹈远遁,易「名」以「高」,以高风亮节为选录传主之标准后,各部《高僧传》多注重僧人之道行德操,正因为如此,每个有缘读到《高僧传》的人,从书中所得到的,就不仅仅是一些佛教知识和历史资料,而是可以在思想上得到洗炼或熏陶。从这个意义上说,《高僧传》还具有温渥人心、净化心灵的作用。
  另外,正如宗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现象,《高僧传》之文化价值也是不容忽视的。在《梁》、《唐》、《宋》三部僧传中,人们看到了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与融汇,从法显之《佛国记》到玄奘之《大唐西域记》,再到义净之《南海寄归内法传》等,都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虽然从主观上说,他们也许是为求法而西行或为弘教而求法,但在客观上,他们为中印文化之交流所起的作用是有目共睹的。再如译经,把印度佛典翻译成汉语,这本身就是一个文化的传播与交流。《高僧传》中屡屡语及的佛经翻译之历史衍变及译经之规则——诸如道安之「五失本三不易」、隋彦琮之「八备」、唐玄奘之「五不翻」及宋赞宁之「六例」等,对于今日世界各国之间的文化传播与交流都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当然,《高僧传》作为古代僧人的著作,一如所有的历史著作一样,都有其二重性,例如传中在赞颂高僧之道行时,往往过分渲染其神通,以至于挪动嵩岳于千里之外也易如反掌等等,这些都有待读者加以理性的审视和甄别;又如传中虽然提供了许多甚至连正史也不曾及的十分宝贵的历史资料,但是,史实不当、记载错误之事亦屡屡有之,这就要求读者应该善于去伪存真、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做到开卷有益。


                                   ------完------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