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太虚大师传》

《太虚大师传》





                                                                                                        太虚大师传


  
                                                          邓子美  陈卫华
  


                                                                   序

    太虚大师圆寂已50多年了。回想我第一次拜见虚大师至今,已经64年。那时我才23岁,如今世道沧桑,人事变迁,唯有虚大师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
  我何其有幸?一生有6次长时间地亲近虚大师,聆听教诲。从1936年初见虚大师到1946年底,虚大师的书信指示也经常不断。如果说我至今在弘法利生方面有什么奉献的话,那都与虚大师的教益分不开。邓子美居士新撰《太虚大师传》,这是国内第一本以虚大师生平与事业为主的传记专著,读后颇为欢喜赞叹。因事繁年老,拉杂写些对虚大师的回忆如下:
  1、约在1936年,虚大师应邀到焦山佛学院对师生们讲话,题为“人生的佛教”。当时我曾为之记录,内容是提倡从人天乘法(五戒、十善)起修,而后逐步进修菩萨乘法(四摄、六度、万行)。
  2、又在1946年,虚大师在“中国佛教整理委员会会务人员训练班”结业典礼上对学员们讲:“我们看到自己的优点不能骄傲,要保持发展;看到自己的缺点不能自馁,要决心改正!看到他人优点不可妒忌,要向他人学习;看到他人缺点不可轻慢,要帮助挽救!”
  3、虚大师还曾为焦山佛学院写了碑文。全文记不清了,只记得四句偈:“以解导行,以行证解,解行相应,澄清僧海。”
  以上三点,虚大师言简意赅,虽对当时学员提出,也可供现代读者参考!是为畜。
  (茗山法师,为本书作《序》时年85,现任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等职。对中国佛教现代化事业的开创者——太虚大师之教,如今像茗老那样的曾经亲闻亲症的老一辈已如凤毛麟角,茗老回忆的太虚大师遗教更是弥足珍贵。)



                                                      绪说:腐朽化生神奇

   世道黑暗到了极点社会纷乱到了极点,道德败坏到了极点……正当此时,历史酝酿着转机,化生了各界非凡人物。
  与历史上一切ZHUAN制政权一样,清王朝也未能摆脱始兴终衰的规律。约从太虚诞生前百年起,即乾隆末年清朝已走上了下坡路。尽管清政权同样曾颁布极为严厉的惩治贪污腐败的法令,建立了以御史为核心的临察制度,以直达皇帝的密折制为主要内容的举报制度来贯彻执行,并辅之以强调修身治家的儒家道德自律。但由上而下的高度中央集权的君主政体的结构性缺陷,如果没有处在的分权、监督、制约的话,是无法由其自身加以弥补的。因此,几经反复,到乾隆皇帝宠臣和坤当权年间,贪污腐败的风气终于弥漫全国,仅和坤本人历年搜刮所得竟达白银8亿两之巨,相当清廷当时国库10年的财政政收入。更有甚者,连皇帝也为了把“关余”(即关税余额)中饱私囊,不惜国库亏损(即海关首先要向户部交足的关税定额因此没有完成)。官场内部上下勾构,卖官鬻爵,贪污舞弊成了集体行为,谁要抵制,那么自己反而会首先遭到排挤。在这种风气下,政治黑暗到了极点。政以贿成,不给官吏们好处几乎办不成任何事。为了贪赃时有一种安全感,传统的亲属关系、同乡关系、师生关系等等统统被利用起来,形成了庇护制网络,即所谓关系网。也是和坤时代,这一网络已经坚不可摧,以至只要没有分赃不匀而起的内哄,通常的告发由于官官相护,贪污者很难受到惩处。当然,最高统治者对此也不是一无所知,长此以往其统治的稳定会因此受到威胁。嘉庆皇帝执政之初,就着手进行了改革。他不担把和坤撤职抄家,还致力破坏和坤及其追随者营造的庇护制网络。但其ZHUAN制统治本靠家僚体系维持,彻底的惩治腐败就会摧毁其统治根基,所以他只能逐步撤换和败斥和坤一干人,重用刘墉等,号召公开批评朝廷中的问题……一阵风过后,不但旧病复发,甚至前门起点虎,后门来狼,变本而加厉。(参见《剑桥中国晚清史》120-127、176-178)“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一切最后又转嫁到农民和市民身上。
  在豺狼当道的情形下,传统的社会秩序瓦解了,崩溃了。“土”追求升迁,无须勤奋读书,埋头公务,只需干谒权势,献媚上司,自然“适当”的礼品必不可少。“农”追求土地,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占主导地位的中国社会,土地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的命根,一旦失去土地也就意味着农民将无以为生。而土地的占有无须勤奋劳作,节俭积蓄,只需巧**夺。清代中叶以来,依仗权势的土地兼并已极为严重。道光年间,仅大臣琦善一家,就占有土地250余万亩。而据统计,嘉庆年间全国共有的8亿亩耕地中,1/10以上被安府及皇帝贵戚把持而为官田,官田之外的民田,也绝大多数被官僚及豪绅强占,农民中原有土地的人大多沦为佃耕农,靠租种土地为生。然而租种的代价是巨大的,必须缴纳占收成50%以上的地租。对自耕农而言,田赋虽未增加,但“陋规”(即朝廷允许的供官吏“养廉”的附加税)等苛捐杂税不断增加。难以计数的徭役,地痞的敲榨勒索,高利贷者重利盘剥以及鸦片贸易引起银贵钱贱,迫使农民用比以前多数倍的农产品换银两交税等等,以致大多数农民在经过一年的辛勤劳作后,其全部的收入所得竟无法维持最基本的自下而上需要。更有甚者,农民为偿租还债而不得不卖儿鬻女的人间惨剧亦时有发生。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生存背景下,大批农民皖于生计而背井离乡,四外流浪,甚至铤而走险,揭竿起义。“工”、“商”追求致富,而“采办”(政府以极低价强行收购)、征课、多重差役、厘金(太平天国农民战争期间清政府允许各地在交通要道上设卡自行征收的商品税,也可说是买路钱)种种负担使得人们如果不设法逃税,那么手工业的手艺贬值,辛苦的长途贩运也无利可图。而要逃税,又必须寻求关系网。概言之,士、农、工、商,所有的传统社会阶层都已无法告诚实守法的劳动生存,迫使善良的人民为匪为盗,或者吸食鸦片等自甘堕落,因为它们面前已几乎没有正当的出路,社会纷乱到了极点。这使儒家道学家在当时仍在鼓吹的仁义道德成了辛辣的讽刺,使投机钻营成为时尚,使社会伦理濒于崩溃。这又更加加剧了社会的动荡与不安。
  佛法不离世间,与社会息息相关的中国佛教在此时亦面临严重危机。佛教自汉代传入中国,在漫长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几经兴衰,到明、清之际,因内外原因再度隐入困境。其内因主要是信仰的衰落以至丧失。清朝中期以来,随着社会局势的日趋动荡,佛教拥有的颇为丰厚的庙产(如当时镇江金山寺拥有良田万亩,常州天宁寺有文字记载的寺田亦达8500亩),以及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相当清闲安定的生活对衣食不保、生计无着的破产农民来说,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因此,虽然当时出家僧人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而众多农民还是为谋生而将子女送入寺院出家。嘉庆、道光年间(1796~1850),全国僧尼总数已逾50万。然而大批小农不是为了信仰而是为贪图安逸与享受才出家,甚至有因各种劣迹为避官府缉捕而遁入佛门者,使表面上僧侣人数虽增,整体素质却大大下降。这是内因,对佛教的长远维持大为不利。对宗教而言,信仰的丧失乃万恶之源。清末佛教信仰丧失的外因则与1851年洪秀全领导发动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有关。在长达十多年(1851~1864)的时间,太平军无后占据广西、广东、湖南、湖北、江苏、浙江等十多个省份。打着“拜上帝教”旗号的农民军所到之处,对所谓异教一概排斥,极力摧残。大量佛寺、道观、神像、经卷自然也难幸免。这对本已衰落的中国佛教而言,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苦难的时代、邪恶的时代也就是涌现具有超世魅力的偶像人物的时代。当然,与其说这些人物非凡,不知说是苦难的大众出自摆脱苦难与邪恶的需要者而加意的拥戴和渲染。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西方侵略者挟着其军事、经济和文化优势涌入中国。种种不平等条约和贩卖毒品,进一步加剧了中国社会与文化危机,特别是1984年甲午战争以后,整个中华民族连生存也成了问题。原先中国人一向引以自豪的文化优越感也骤然被打破,换之为“万事不如人”的忧患感。救国压倒了一切。在救国必须变法、救国必须革命的口号先后成为时代的主旋律之下,科学救国、教育救国、实业救国、宗教救国的主张也纷纷被提出。中国的民族危机、社会危机、文化危机交织一起,呼唤着非凡人物。19世纪末年,也确实是英雄辈出的时代,翻开近代史,军事、政治、经济、科技、学术各界,哪儿没有传奇人物成就非凡?宗教界自不例外。




                                                               第一章  艰难玉成


    太虚的童年时代
    太虚的童年多灾多难,而且不像其他佛教大师那样有着神话般的色彩。他的出家虽有曲折,不过也就是因为是一个平常的孩子,所以要不得追求神通罢了。
  在动荡不安的1890年,恐怕谁也不会留意浙江海宁长安镇上一个小生命的诞生。在这年的1月8日,镇上的泥瓦工吕骏发迎来了他一生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望着襁褓中哇哇啼哭泣的婴儿,吕骏发不由得感慨万千。吕骏发原籍浙江崇德,祖上世代务农。幼年的吕骏发孤苦贫弱,由于生适乱世,家乡难以安居。因此十几岁时,他便将祖产田宅转托族人照料,而自己孤身一人,外出打工谋生。几经流离,来到海宁长安镇,在一个建筑队当上了一个泥瓦工,并且一干就是十几年。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吕骏发以他的勤劳、朴实渐渐赢得了周围同伴的喜爱,甚至还获得了工头张其仁的青睐,并被张其仁招赘为婿。1889年春天,吕骏发与张其仁年仅16岁的女儿结婚成家。望着端庄秀丽、凄婉柔弱的新婚妻子,想到自己十几岁但离开家乡,外出谋生,在外漂泊多年,历尽艰辛,如今总算娶妻成家,能够享受安宁,能够感觉家的温馨,仿佛在风浪中颠簸多年,已遍体鳞伤的破船母终于找到了停泊栖息的港口,吕骏发心里不由得激荡起一阵了的幸福感。中国传统习俗总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的降生无疑为吕骏发辛劳的生活增添了乐趣。从活泼、可爱的儿子身上,他似乎看到了一新新的力量,一种新的希望。像那时底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他希望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为此,他专门请村里的占卜先生为儿子测算,说小孩生在农历己丑年、丁丑日、乙丑之生辰。在五行中缺金木水,因而为孩子取名叫淦森。望着新生的儿子,吕骏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他把这种巨大的喜悦化作更勤奋的动力。便要攒起足够的钱,供儿子读书,让儿子将来能跻身仁途,甚至出将入相,而不必像他这样靠卖苦力谋生。
  然而,在社会秩序崩解的时代,吕骏发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加倍的劳作没有换来应有的报酬,只是落下一身病。他不久便重病突发,在生下淦森的第二年秋天竟猝然离世,年仅28岁。他的经历是乱世中老世,使这个本来还有着天伦之乐的三口之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她原想带着淦森去崇德,也就是吕骏发老家,依族人寄居,但遭到了拒绝。为此,她只能带着年幼的淦森,暂时寄居在娘家。3年后,由于生计艰难,在娘家也无法再呆下去。她只能抛离骨肉,而把年仅5岁的亲子托付给母亲,也就是淦森的外祖母,自己改嫁到石门县洲全镇上一户李姓人家。淦森虽小,已有些懂事,他哭啊闹啊,又不得不离开母亲,幼小的心灵充满了凄苦。他不知道在他漫长的生命旅程中还要遭遇多少生离死别的无奈,还要面临多少艰难困苦的折磨。也许多年以后,长大成人的淦森偶而想起丧父离母的幼年经历,会更痛切地体验到,其实在我们生活着的这个大千世界,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不能也无法改变的,我们即使不愿也只能默默承受。但一个人的整个一生中,只要不绝望,不失信念,善待他人,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在吕淦森的整个少年时代,最让他难以忘怀的恐怕就是他的外婆了。外婆姓周,原是江苏吴江地区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因家境优越,小时候曾续书识字,因而虽是女流之辈,却见多识广,为人做事坚决果断。周氏早年结婚后,曾生了个儿子叫子纲。不久,因为太平军与清兵对峙,战争连绵,在家乡无法安居,便带着儿子处出避难。同经周折,来到了长安,后来又嫁给当地有名的泥水工头张其仁,并生下一个女儿,这就是淦森的母亲。外婆早年生活动荡,因而到了晚年,虔诚信教,道佛不分,并且常年居住在离长安镇三里之遥的大隐庵。淦森在母亲改嫁后,便随外祖母同居庵中,这时外祖母已60岁了。淦森住在庵中,生活起居全靠外祖母照料。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还有外祖母前夫生的儿子,也就是淦森的小舅舅张子纲。子纲幼年时便随母亲来到长安,自幼聪明令俐,熟读诗书,曾经参加过童子试,心想科举及第,步入仕途。后来用功过度,患难与共上吐血症(肺结核),为治病又染上鸦片瘾,日子逐渐变得穷困潦倒。他可以说是社会失序和鸦片贸易的双重学害者。从此他再也无心科举,便在庵里开设蒙馆,以教学度生。因而淦森在庵里受到外祖母无微不至的生活照料,使他孤若无依的幼小心灵感受到一种温暖和慰藉。他生活中最早的能够明晰回忆起来的印象,就是庵内观音龛前的琉璃灯。有一次,他注视着外婆把灯放下来,添了油,燃了火,又扯上去,想象着那背后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牵动着。(《太虚自传》)这是他意识和想象的萌发。无疑,闪亮与神秘激起了他的好奇。与此同时,他开始在舅舅的蒙馆里跟着舅舅读书识字,并且取学名沛标,生活暂时安定了下来。
  然而好景不长,这天小淦森正上着课,突然感到浑身不适,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让他几乎无法支持,等到外祖母闻迅赶来时,已是脸色苍白。他还感到身上的一阵阵地冷,牙关紧咬,说不出话来。外祖母把他扶到床上休息。到了晚上,淦森忽然又发起高烧。一直守候在床边的外祖母焦急万分,并让舅舅连夜去找了镇里的郎中前来诊治。
  “怎么样,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没等郎中仔细完,外祖母便迫不及待地问:“这孩子怕染上疟疾。”郎中沉吟片刻,一脸为难的样子说:“这病虽说一时尚无生命之虞,但一时半会恐怕也难以根治,只能好好调养着再说。”“唉,这孩子真是命苦呀!”想到小淦森自幼丧父离母,如今又染重病,外祖母不禁老泪纵横,“菩萨保佑,让这苦命的孩子是点好起来吧。”
  幸而,吃了郎中开的药,再加上外祖母的精心照料,淦森的病情很快好转了,但正如郎中所预料的,一直难以根治。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疟疾像阴魂不散的恶魔一般始终困扰、折磨着年轻的淦森,也严重影响了淦森的正常生活。身体好一点的时候,淦森便在舅舅的蒙馆里跟其他孩子一起读书,而更多的时候是淦森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以及他们课间游戏发出的欢快笑声,淦森的心里充满了苦涩:为什么别的孩子都人父母疼爱,那么健康,那么快乐,而偏偏他被剥夺了这一切,要独卧病榻?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这种痛苦的、毫无乐趣的生活到底还要维持多久?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快乐地玩耍?他问苍天,苍天无语;他问大地,大地无言。有时候,他真想冲到外面去大叫几声:“啊!……”他幼小的心灵几乎难以承受困惑和迷惘的重压,时间一久,便只觉得一阵阵的焦躁不安,周围的一切,简陋的环境,沉闷的黑夜,都让他产生一种窒息般的感觉。说也奇怪,此外只有帝边不时传来的外婆的念佛声,能使他近乎狂燥的心渐渐平静。虽然他不懂外婆一天到晚念的是到底是什么,但他去从中感受到一种静谧、一种安宁,能使他暂时忘掉种种烦恼忧而归于一种平静,使他从焦虑不安中解脱出来直到安然入梦。
  就这样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小淦森都被肉体的病魔和心灵的焦燥时时缠绕着,自然学业也是时断时续,豪无进展。直到淦森8岁这年,才又跟着舅舅到钱塘江边的蒙馆里读书。白天,他踊着其他孩子一起似懂非懂地读《论语》、《中庸》;晚上,在微弱的灯光下听舅舅讲解。舅舅对个苦命的外甥也格外关照,除了给他讲解传统的儒家典籍外,还经常讲野史笔记、今古奇观。正是这些故事,极大地激发了淦森学习的兴趣。在舅舅循循善诱的教诲下,淦森逐渐开窍了,理解力也逐渐增强,并且能经常和舅舅一起对三五字的对联,以至被乡人誉为“神童”。
  1897年的秋天,久居小村的淦森第一次有机会出了趟远门。原来外婆多年来一直虔心修道,但中国自明未以来盛行三教(儒教、道教、佛教)合一,因而一般人往往神佛不分,外婆也受此影响,尽管住道庵,却时常前往名山大刹进香礼佛。这年她要去安微九华山烧香。淦森送外婆上了去九华山的香盘,竟死也不肯下船,吵着要跟去。外婆考虑路途遥远,淦森年幼,身体又不大好,本不想带他去。但拗不过淦森哭闹,只得带他前往。他们沿途经过并拜访了苏州近郊的小九华寺,镇江的金山寺等,最后来到素有“佛教四大名山”之称的安徽九华山。一路上,淦森每天听到香客朝暮功课,拜佛诵经,竟也随着背熟了各种常诵的经咒。淦幼居小道庵时所见过的塑像简陋。这次随外祖母往名山古刹瞻礼,见到庄严肃穆的殿堂供奉着高大的神态吕异的佛像,加上听到的各种有关菩萨、罗汉、神仙的轶闻趣事,真是大开眼界,心中充满了好奇。对菩萨他比较熟悉,家里也供着。那形态千奇百怪的是些什么呢?他们是人死后变的吗?他们为什么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为什么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凶神恶煞一般?外婆和其他许多人为什么要拜倒在他们面前呢?他们看得见我们吗?小淦森对一切充满了疑惑。虽然外祖母告诉他那拿伞、拿剑的叫“四大天王”,是保佑四方平安的,那在大雄宝殿中坐着的是佛祖,是保佑天下苍生的。他们在看着人间的一切,人要做好事,积善行德,就会得到保佑;人若是做了坏事,会受到惩罚,等等。但这并不能解除他心中的疑虑,淦森似董非懂地听着,心中只是对佛与金刚之所在产生了一种神往。
  这次历时近3个月的远游,大大拓宽了淦森的视野,也引起了他对佛教寺院的极大的好奇心。因此,第二年(即1898年)正月,淦森又一次随外祖母前往浙江普院山进香。普院山是位于浙江安安海县东150里海中的一个小岛,与山西五台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华山并称中国佛教“四大名山”,因而在中国佛教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普院山相传是观音菩萨的住处。据说唐朝时,有梵僧来到浙江。普院山相传是观音菩萨的住处。据说唐朝时,有梵僧来到浙江,在该岛潮音洞里看到观音菩萨瑞相,因而在岛上建屋居住,并依梵语“普陀洛迦”(意即光明,原是印度南方秣园矩国海中山名)为山取名。到宋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王舜封受派出使三韩(今朝鲜),途中遇大风流袭击,危急之中,舜封对着潮音洞方向叩拜,祈祷平安,因而得以顺利完成使命。因去后便将此事上奏皇上,于是神宗下令赐名普院观音寺。从此,凡是从生活费路来往于三韩、日本等地的人,途经此地,多望山归命,祈求平安,普院山也成为中国佛教名山中的观音圣地。山中除了有普济寺(见附照)、法雨寺两大古刹外,还有其他多所寺庵,因而也成为中国佛教徒经常参拜的名山之一。对淦森来说,观音菩萨也是救苦求难的象征。他从小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如今来到观音的本山,与家里的观音龛联系起来,使他感到分外亲切。外婆从小就指着观音龛,给他讲观音菩萨救苦救难的传说,使他幼小的心灵也有一种希冀。外婆的想法与行为,对淦森影响最大。他晚年回忆说,正是外婆的熏习陶冶以及随她朝拜名山,使自己“养成了不畏大山大海,而好冒险,好远游的性情。”(《太虚自传》)自古英雄出少年,他的这种性情的养成,对其成长帮助极大。
  淦森此次随外祖母外出,除了朝拜普陀名山外,还顺道遍访了宁波天童、阿育王、灵峰等古刹,这些名山古寺的神秘奇异深深地吸引了淦森。他在幼年的眼光看起来,(事实并非如此)那些身披袈裟的寺庙僧人,那些年逾古稀仍精神矍烁的老僧,那些正值壮年却举止稳健的年轻僧人,他们伴着青灯古佛,朝课幕诵,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红尘之外,自成天地,极少受到外界的惊扰,因而一个个都显得那么安静而沉稳。联想到世间生活的艰辛,淦森的心里竟对此生出一丝钦慕。
  当淦森与外祖母回到家乡的时候,近代中国正经历着又一次巨大的社会动荡。甲午战争中,清朝老大帝国败于东邻小国日本,它带给中华民族文化心理上的巨大失落恐怕要运运大于军事上的挫败。为此,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一代英豪发动了“公车上书”,提出非变法不能救中国。1898年,在光绪皇帝的直接支持下,康有为、梁启超发动了大规模的变法维新运动,这就是历史上的戊戌变法。然而以慈禧太后为首的保守势力开头是冷眼旁观,随即动用武力进行镇压。谭嗣同等维新骨干惨遭杀戮,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因事先得知消息逃往日本而幸免于难。戊戌变法的失败,使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新的黑暗时期。对淦森来说,也是国难国家接踵而至。就在这一年,淦森的外祖母不幸去世。外祖父的去世,使舅家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主要是经济上的困窘,使家道很快就衰败了。先是外祖父前妻生的儿子,即淦森的大舅因嫖娼而染病身亡,这也是因前途无望而导致的普遍道德沦丧的一例。随后几个表兄被迫外出谋生,紧接着小舅母也不幸病故,几个表妹则被亲戚家领去抚养,真个是树倒猢狲散,好一派凄凉景象!恐怕这种情况在浙江东部并非个别。
  而此时的淦森依旧跟着外婆,并在住在大隐庵的小舅舅指导下读书识字,几年时间里对《百家姓》、《三字经》多有涉及。小淦森慧质天生,记忆力超群,一般的文字,只须听先生教读几遍好可背诵,甚至只是听着其他同学读,也能强记着背出。只是由于体质孱弱,疟疾时发,加上仗着外祖母怜爱,时常跟她走东走西,不能专心致力学业,因而读书也是前读后忘,难有大成。
  转眼到了1901年,这年淦森13岁了。春天的时候,由于大隐庵的老道士去世,外婆被人接到另一乡村小庵居住,经济也较先前拮据。日渐长大的淦森亦无法一味依靠外婆,在形势逼迫下,他要考虑自食其力了。不久在外婆的推荐下,淦森到长安镇上沈震百货商店做学徒,开始学一些谋生的技能。
  就在这一年夏天,淦森的母亲张氏不幸去世了。张氏改嫁到洲全镇后,便很少再回长安。淦森懂事后虽也去过几次洲全,但因随外婆外居长安,在感情上对外婆更为依恋,因此每次总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在淦森的眼里,母亲是个聪秀端美,娇婉怯弱,虽不识字,但裁剪纫样样精通的能干女人。然而母亲也是苦命的,幼年时被严厉管教,16岁时结婚,然而一年后丈夫便死了,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后来改退到洲全,生下二女一男,一家五口生活也颇艰辛,因而一直心情抑郁,多愁善感,终于在28岁这年不幸去世。接到噩耗,淦森急忙赶往洲全镇奔丧。然而毕竟相聚不多,母子情疏,在母亲入殓这天,淦森只是默默地流泪,竟不似一般人幼年丧母那样嚎啕痛哭。
  真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由于疟疾时发,在第二初,在店里充当学徒的淦森终因体弱而被店家辞退。淦森便又来到外婆居住的小庵,一边养病,一边读书。淦森以前曾读过《三字经》等启蒙读物,后来跟小舅舅读过《大学》、《论语》等儒家典籍。以后在不断的漂泊中,又听到过许多古今传奇,像苏武牧羊、昭君出塞等,还看过一些像《包公案》、《七剑十三侠》之类的小说故事。因此,此时的淦森已颇有些文思,读书之余便开始学着写些短文。不想这被一向好强的外被看见,深加赞许,觉得淦森天资聪慧,颇有文采,其文思之敏捷,非一般少年可比,若屈居乡野,未免有些可惜,倒不如让他读书应试,或许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然而如今淦森父母双亡,日常生活沿难维持,要想读书应试,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恐怕难以坚持。因而这年冬天,外婆带着淦森前往石门县,既是为了给淦森的父亲上坟,同时也想从父亲所遗留的房屋田地中变卖或租赁出一些,以便筹出资金、供小淦森读书之用。谁知等祖坟祭扫完毕,那些堂、伯、叔兄弟们聚在一起时,却说这些年由于社会动荡,老家光景也不好,父亲留下的房子淦森可以去住,但却不能出售、出租。至于说田产,由于安葬父亲,加上这些年不断修整祖坟,业已变卖干净了。或许是长年在外的缘故,老家对远道归来的淦森祖孙并未表现出太大的热情,相反让淦森感到一种冷漠,因此当外婆怂恿淦森出面争论时,后来为卫护佛教言词锐利、滔滔雄辩的淦森此时居然面红耳赤,无语可说。这次筹资当然也是无功而返。而这一切对年幼的淦森来讲无疑又是一种打击,人与人之间,甚至骨肉亲戚之间,仅仅为了钱财,情感竟可以淡漠到如此地步!真是世道坎坷,人心险恶,民生艰难!淦森的心里充满了苦涩。但到底是少年,转念他又想;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人无饭可吃,无书可读,无工可作。有朝一日,自己定要竭尽所能,让普天下人同享快乐。也许这就是淦森大悲心的萌芽。
  淦森随外婆又回到了长安,外婆也不得不断了让他读书应试的念头。在来年开春,将淦森送入长安镇朱万裕百货商站再当学徒。淦森在百货店当学徒,除了学些记帐、打算盘等商务,还要干其他的繁琐活,经常被呼来唤去,到卧房、灶房干些打扫、整理、劈柴、烧火之类家务。生性恬淡、散漫的淦森本无意商事,繁琐的家务更是让他疲倦和厌烦,好几次他甚至想一走了之,只是想到外婆已年逾古稀,处境艰难,因而不忍心再回去增添她的负担,只能竭力忍耐着在店里坚持下去。无论如何,都经坚持,淦森咬牙暗暗告诫自己。好在店里老板好看小说,因此店里堆着许多诸如《聊斋志异》、《水浒传》、《镜花缘》之类的小说书。稍闲。淦森便一个人静静地找些小说看,这些充满着豪情、侠义、机智和幽怨的传奇故事,伴随他度过了他心中的苦闷,每当液深人静,淦森辗转难眠时,不禁回想起懂事以来的种种遭遇父母的双亡,舅家的败落,父家的冷漠口感觉大德世界,世事实难逆料;芸芸众生,终身劳碌奔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时间只觉茫茫人生,尽是苦海,心中不禁愁闷难消,万般凄苦。猛然间想起当年随外婆朝拜所见寺院僧人,他们远离尘俗,既无经商应试之苦,也无娶妻生子之累,丛林古寺之间,独赏高山流水胜境,晨钟暮鼓之中,荡涤功名利禄烦扰,真是逍遥自在,清闲快乐!有朝一日,自己若能出家为僧,徜徉仙佛之间,一旦得神通,还可救世间的苦难难。这倒也是一桩快事。淦森出家念头一起,便再也遏止不住,当下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去普陀山观音道场出家,叩仙拜佛,以求神通。主意既定,淦森顿觉畅快许多,于是便省吃俭用,悄悄积蓄盘缠,以远行作准备。随着时光流逝,淦森决心既下,心中越发难以忍受小百货店的繁琐、郁闷。到1904年4月,已攒了七八元大洋的淦森,终于借故离开长安镇,一个人踏上了远赴普陀的漫漫路途。
  那年4月的一个下午,天朗气清,春风和畅。16岁的吕淦森怀着一种庄重而虔诚的心情,将自己梳洗干净,换上一身清洁、整齐的衣服,将一些换洗衣物同平时积攒的钱打成一个包袱,然后悄悄掩上门,离开了百货店,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古镇长安。回望故乡,淦森心潮起伏,虽说这里的一切曾让他感到郁闷,甚至厌烦,但毕竟是他生活多年的故乡,尤其是对他有抚育之恩的外婆。这些年来,外婆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如今外婆年迈体衰,自己却要离她远行,不能尽赡养之孝。想到这里,淦森的心里不由产生一种愧疚,后来他始终未能再见离别时已年逾六旬的外祖母一面。1940年太虚访问印度时曾作诗感怀:“舍家已久亲族绝,所难忘者恩未酬!每逢母难(即生日)思我母,我母之母德罕俦。”(注释:我母之母,即太虚外祖母。)但愧疚感很快被即将孤身远行的新鲜感和好奇感所取代。当然,此时的淦森,更多地是被一种即将实现自己愿望的信心鼓舞着。初次孤身远行的淦森虽说缺乏社会经验,然而天资颖慧,加上读了大量的传奇小说,对市俗民情也有涉猎,因此一路小心翼翼,谨慎而行,这天晚上,淦森登上了赴嘉兴的航船,由于是晚上,船上旅客并不多,然而船上聚在一起说悄悄的话几个贼眉鼠眼的人还是引起了淦森的警觉。他所他们是小说里常看到的那些打家劫舍的流氓恶棍,因而心中颇多戒备,好在到天亮时般已到站,总算平安无事。淦森急急地下了船,当即走进戴生昌轮船公司,准备买票先到上海,再往普陀。谁知轮船公司经理看淦森衣冠楚楚,孤身远行,不由疑窦顿生,便询问起来:
  “如今世道艰难,旅途凶险,这位小兄弟为何孤身一人前往上海。”
  淦森因不熟悉,生怕道出实情会受人鄙视,因此,一时也不敢实言相告,只是说家乡战乱,随父母外出逃亡,谁知中途失散,只剩孤身一人。
  “那么,小兄弟将来怎么打算,可有亲戚投靠?”
  “尚未有具体打算,只能到处飘泊,随遇而安了。如今先往上海,如可能,想往普陀山出家,以避世间纷乱。”
  谁知经理的妻子在旁边顿生怜悯之心,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遭此磨难,真是可怜。不如这样吧,我们住在上海,这次到嘉兴暂居几日,几时天后就回上海,到时你跟我们一起回上海,我送你同我女儿一起进学堂读书。”
  这时淦森才注意到在经理妻子旁边站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穿着一身新衣,蓄着长发,显得十分端庄秀丽,只是眉宇间透着一种都市女孩特有的成熟和老练。此刻她正有一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淦森:“那可太好了,这下我可以有个伴了!”小女孩也帮着母亲盛情挽留着淦森。而对经理一家人的好意和热情,淦森一时踌躇起来,便决定暂时先在公司里住下来。
  以后的几天里,经理夫妇因心于商务,淦森便整天和他们的独生女儿呆在一起。淦森自懂事以来,除了几个表妹外,很少与年龄相仿的异性接触,如今与经理的小姐单独在一起,他不免显得有点羞涩而腼腆。好在女孩自幼生长在大都市,性格开朗而活泼,因此没有几天,两人便混熟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异性伙伴言谈甚为投机,他们常常结伴上街甚至去城外玩耍、游览。所到之处,到处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令旁人称羡不已。那些日子里,正值青春年少的淦森一改多年来的沉郁,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这使他暂时忘记了这些年来他所遭遇的种种艰难,焕发出一种昂然的、蓬勃的青春活力,以至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一种留恋之情。
  然而这种无忧无虑,尽情享受快乐人生的日子在淦森的生命里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在嘉兴逗留二十几天以后,经理妻子突然接到上海来信,说有要事要她立刻回去,接信后他们母女便连夜返回了上海。这对淦森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虽说她们临行前给淦森留了地址,让淦森有机会去上海找她们,然而他终于从梦境秀贩奇遇中清醒过来,猛然想起了此次离家外出的目的,冥冥之中觉得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召唤着他,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他却难以抗拒。淦森毅然决定离开嘉兴,前往他日夜向往的普陀仙境!为了避免熟悉的人劝阻,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完全放亮,淦森便悄悄离开嘉兴,登上去上海的轮船。等般靠岸时,淦森一问,谁知忙中出错,误上了开往苏州的船,但在平望了下船,问轮船公司,说往上海的船要第二天才有。淦森闲着没事,便到附近散步,也是因缘巧合,走着走着便到了莺豆湖边的小九华寺。望着似曾相识的寺墙,淦森猛然想起9岁那年随外婆去安徽九华山进香,曾途经此地并入寺烧香,此番原想去普陀山出家,谁知阴差阳错,竟来到此地,恐怕也是命中有缘,何不就在此拜求一师父出家。想到这里,淦森毅然走入寺中,正碰上监院士达法师,法师得知淦森的来意后,当即应允将其收留剃度,只是小九华乃十方丛林(由僧人推选各地贤德轮流担任住持的寺院),有规矩不能剃度徒弟。因而淦森只能暂时居住在士达屋中,闲着没事,便翻看士达屋里的藏书《济公传》、《西游记》、《封神榜》等,应有尽有。一日,淦森偶而翻到一部《万宝全书》,里边记载了许多求神通之法。一见之下,淦森大为惊喜,心想若照法习练,自己岂不神通广大?于是将其奉为至宝,一心一意依法修练,只想早日成仙。
  体认世间之苦不难,难在番知苦因。踏进佛门不难,难在深入堂奥。独修自了不难,难在发愿普度众生。太虚由于际逢众多名师,很快通过了难关。
  可是,寺院并非世外桃源。传统佛教事实上同样随着中国宗法社会的衰败而衰败。当时一般寺院主要弊端有三:一是即使旨在出“家”的寺院也无法避免以家庭为细胞的宗法社会影响,法师收徒传宗视为当然。大徒弟及门下称为大房,二徒弟门下为二房……徒弟之下又收徒子徒孙。久而久之,各房为争寺产,争地位,竞相剃度,也不问出家动机,不管品行好坏,只管人多势众压倒对方。已出家的也不修行,戒律形同虚设,和尚不像和尚,被称之为“房头患”。二是维护宗法社会主要靠宗法伦理的“孝”。这所谓的孝往往并非对长辈、父母生前好,而是在他们亡故后大摆丧仪排场,在做丧仪的人也十分慷慨,以为炫耀。清末佛道在此诱huo下,在儒家排挤下,大多沦为职业治丧者;信仰丧失,唯知攒单(攒,聚积。意,就是丧家给每个参办者的报酬),以享用与养老。三是在官场腐败风气的影响下,许多僧人一旦当上方丈,就为自己开小灶,设私库,恣意享受。上梁下正下梁歪,各职事寮房也私蓄茶果,陈列各种玩好器皿,除自己享用外,主要是以此讨好施主。甚至公然以寺院公有物品贿赂施主(表面是送礼),谋求个人或本寮房的好处。等而下之者如僧官与方丈的选拔不是靠品德与才学,而是与世俗一样靠钻营与人际关系;数十年戒坛不开,丛林之规扫地以尽;私创庵院众多,为豪强恶势力把持,竟成犯罪渊薮。甚至有的寺庙门前,四方流棍集结,屠场财场、酒楼妓院无所不有。寺仙僧人与晋棍相勾结,盗卖寺产,窝藏罪恶犯无所不为,至于戒律废驰,不讲修持,不闻讲经说之声更普遍现象。这一切的根源,便是信仰丧失。自然,也尚有少数寺院坚持着较好的道风。
  小九华寺因地处江浙要冲,更有往来于宁波、杭州、嘉兴间的由社会闲杂、散兵游勇出家的众多盲流僧出没。他们往往与寺外的流氓无赖勾结一气,酗酒斗殴,聚众财博,甚至强jian杀人,无恶不作。可以说社会上有的众多恶劣行径,佛门也有。这在初入佛门的淦森心里不免留下了阴影,原来佛门并不与世隔绝,世间险恶,也多有渗入,僧人之中也是良莠参杂。过几年他就明白了,佛教界如不尽革积弊,听凭等恶僧泛滥,且有正不压邪之势。
  十多天后,士达法现将淦森带到附的定个小庵里,亲自为他剃度,并取法名唯心。剃去须发,换上僧衣的唯心,顿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只觉心底有了依靠,仿佛自己生来就是佛门中人,漂荡多年,如今终于回到真正的家乡。
  以后的日子里,唯心来往于灵岩山和浒墅关乡下,与过去比较,日子过得相当轻松。闲得没事做,便拿出《万宝全书》仔细研读,并依照里记载的隐身法之类练习,纪想自己有朝一日能练就神功,像小说里看到的那些飞檐走壁,几乎无所不能的神奇侠士那样仗义行侠,救苦救难。当然一切都没有效验,只是闹出了一些笑话而已。
  到这一年九十月间,士达又带唯心去镇海团桥镇玉皇殿拜见了师祖奘年法师。奘年看到他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只是略显瘦弱,心下不由顿生怜爱之情。当得知士达为淦森已取法名,只是还需取表字时,便和士达、淦森一起提了太虚、玄冲等好几个名字,一时难以决断。“我看还是听佛的旨义吧。”奘年说着便来到韦驮像前占谶,得到的谶语是:此身已在太虚间。“于是为唯心取表字太虚,他日后便以此名名扬中外,成为中国近代一位声名远播的佛教大师。”太虚“二字也正表在字大师广阔宏远的心境,纤尘不染的本性,以及融洽无碍的佛心,展现了大师融通内在重重隔阂,突破现实层层限制,磅礴万物,融通真俗的一生。几天后,士达又返回平望,太虚则跟着奘师住在玉皇殿。奘年(即奘严),法名宽妙,系湖南人,1888年在湖南衡阳东洲罗汉寺出家,1903年到宁波天童参禅。他为人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对太虚更是慈爱有加,悉心护持。当得知太虚身患疟疾,多年未愈时,便带他往镇海城看病吃药。后来又从峨眉山购得滋补参药,为其调养。在奘年的尽心调理下,折磨太虚多年的疟疾渐渐痊愈。奘年是太虚一生遇到的从多恩师中的一个。实际上是他把太虚领进了佛门,太虚不但治好了身患的病,也在他的言行中体会到佛教尚存的优良传统。在以后的日子晨,每逢太虚在生活和事业上遭到挫折,奘年也总是给予关怀和支持。尤其是1924年,太虚在江苏泰县光孝寺举行讲经法会,奘年竟特从宁波赶来听他徒孙讲经,引起了轰动。这一切都使太虚受惠终身。1904年11月,奘年看到太虚身体日趋康复,便带太虚前往宁波天童寺受戒。一般来说,若想出家取得僧人资格,必须经过一定的手续。首先要请一位僧人作自己的“依止师”,归依他为弟子,剃除须发,受沙弥戒十条,便可成为沙弥(小和尚)。沙弥至20岁时,才可由长老大德为其授比丘戒。受过此戒才真正成炎比丘,即出家僧人。因比丘必必须具足一定条件,即一定的监察僧人、一定的戒坛、一定的法会誓约程序。才能授受,故又称具足戒。是年,奘年就带太虚去受比丘戒。
  这天凌晨,天刚五更,太虚在奘年带领下进入天童寺。进寺一看,只见佛殿上聚集着数百僧众,正在聚精会神地做早课,这使太虚顿时产生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不久,受戒开始了。先是看到一个相貌魁伟的中年和尚在讲话,其声音洪亮,令听者顿生敬畏之心,原来他就是传戒和尚,当地在佛教界声望卓著、居于领袖地位的敬安法师。敬安,字寄禅,俗姓黄,名读山,系湖南湘潭人。他自幼父母双亡,与弟弟一起被族人收养。虽然好学,但因家贫而不得不中止学业,靠替人放牛为生,并顽强坚持自学。有一天,他放牛遇雨,避到村中,听到有人吟诵“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的唐诗,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潜然泪下,恰遇同村塾师经过,被其好学精神感动,便让他一边为私塾帮佣,一边跟着读书。面对此艰难处境,小读山的性情难免有点多愁善感。据说有一次他看到风雨过后满树鲜艳桃花凋零殆尽,不觉失声痛哭。由此感触到人生苦短,稍纵即逝,于是他萌发了出家念头。1868年,终于投湖南湘阴法华寺,从东林和尚出家。不久又往衡阳仁瑞寺从释志恒参禅。22岁时行脚江、浙,遍访名寺高僧,请求开示解脱之道。可随着传统社会衰落崩解,佛教事业也显得内外交因,危机重重,致使本为追求“出世”而入佛门的敬安开始关注现实,并将振兴佛教为已任。1884年后,敬安先后任衡阳罗汉寺、衡山上封寺与大善寺、宁乡沩山寺、沙神鼎寺、上林寺等寺院住持,兴誉日盛,成为当时佛教界众望所归的领袖人物之一。1902年他应邀担任浙东名刹宁波天童寺住持,使天童中兴,享誉禅林。敬安是太虚在佛门所遇又一名师,其言行举止对太虚思想、性情以及事业的影响与帮助更无第二人可及。为此,敬安也深受太虚一生景仰。
  在受戒仪式上引起太虚注意的还有开堂师净心。他负责指挥众人威仪进止,其态度之雍容和蔼,使年少好奇的太虚对种种礼仪不仅不感厌倦,反而平添一分兴趣。而教授师了余的态度从容,语音清晰以及纠察师圆瑛的纠纠英姿都给太虚留下了较深的印象。更有素享声望的北方高僧道阶,应敬安之请,正在天童开讲《弥陀疏钞》,这次也来担任尊证师。在为太虚香疤时,他与奘年一起专门在旁护持。这次与太虚一同受戒的共有120余人,而年仅16岁的太虚在其中尤显年幼,因此当师傅问他是否年满20岁是(受具足戒者必须满20岁),太虚虽按事先教导回答已满,但想到出家人不能说谎,心中终有些忐忑不安,以至于很长时候里太虚却不敢自称比丘。但在当时并未对太虚产生很大的影响,因为各位传戒师傅对他的特别关照,使他很快淡忘了这一小小插曲。当事后奘年领着太虚专程去拜谢道阶时,道阶对太虚温语开导,殷勤勉励,嘱他勤加修习,早成大器。了余法师也对太虚极加夸奖,而敬安更是对太虚期许以唐玄奘之资质,并特意叮嘱奘年,对太虚更要多加维护。他认为太虚天资聪疑,心地善良,性情虽好动,但若加以悉心调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为此,敬安还专门修书一封,介绍太虚前往宁波永丰寺跟歧昌法师阅经习文。歧昌,别署水月,自幼出家于江苏永丰寺。当时在江、浙佛教界因精通音声佛事,善唱水陆忏文而闻名,并且文字功底颇佳。当时宁波僧界,文字最好的是敬安,而一般应酬文字,像书笺、缘起、疏启等,大都请歧昌法师做。歧昌之道德高尚,修行精深,尤受僧界敬重。他待人温熙如春风,从不见有厉言疾色。这也是太虚仿效的榜样。
  太虚初入佛门,一下便际逢从多名师,奘年、道阶、歧昌、了余等都是当时一时之选,敬安更居佛界俯视地位。而从多名师可能亦感受到佛教在传承方面的危机了吧,对当时年仅16岁的太虚情有独钟,刻意栽培。自然,这两方面都非偶然。那时中国社会腐败,整个传统佛教也是弊窦丛生,危机四伏。但江浙地区历来是人文荟萃之地,佛教优良传统的保存比起其他地区来犹稍胜一筹。尤其敬安由湖南来到浙江后,在他的周围几乎聚集了当时的佛教精英,如道阶就是他特意聘请来的。然而当时一般僧人素质低劣,据说当时有的拥有三四百僧众的名山大寺居然找不出一个能写三百字通达书信的人,问其经义佛旨,不是胡乱回答,就是一问三不知。初出家的沙弥更是大多为文盲,进佛门混饭吃。在此背景下,年幼的太虚便显得出类拔萃了。太虚自幼跟随小娘舅接受传统儒学教育,不仅《三字经》、《百家姓》等启蒙读物背得滚瓜烂熟,即使《大学》、《论语》、《中庸》等儒家经典也早已熟习,而对今古传奇、野史轶闻的涉猎了使他大大开阔了视野,远比同龄人更显成熟。加上他天资聪慧,时已略谙文字表达技巧而于吟诗作文初显根其。另外,独特的生活经历又使他对寺院环境、经文念诵极为熟悉。尤其是他善根深植,少小已历经磨难,多见世间污浊而不染。这与唐玄奘、敬安的少年经因都极为类似。当此国难法难交织之时,敬安等一代高僧心中所想自然不是个人的自修自练了,而是如何复兴佛教,如何拯救浊世。因而其译人标准也偏重于将来是否能承其衣钵,有益大业,进而担当如来大来,一方面也要有一定的学识修养。太虚这样的小沙弥,自然成为他们着力培养的理想人选。此外,太虚在授戒过程中还有着与众不同的出色表现,在戒堂上,记忆力超群的他将要背诵的毗尼日神用及少弥、四分、梵网戒本,以及各种考问答案,都背得滚瓜烂熟。甚至有一次演习问答,戒堂之上能答得完全的仅有太虚一人。由此看来,众多名师在平庸僧众中独独出心裁属意太虚,也就顺理成章,不足为怪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些名僧对太虚无论是个人成长还是事业发展都倾注了极大的关心和帮助,成为太虚生命旅程中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良师益友。首先是他们的着意调教,然后是太虚自己的超常努力。没几年,年轻的太虚便深入素称浩瀚的佛学堂奥。1904年冬天,因敬安的推荐,在奘年的护送下,太虚来到宁波永丰寺踊歧昌法师读经习文。歧昌对太虚也极为器重。在歧昌指导下,太虚开始诵读《法华经》。《法华经》亦即《妙法莲华经》,为大乘佛教经典中一部重要典籍,亦为佛教天台宗主要经典。经文采用诗、譬喻、象征等文学手法,来赞颂佛陀,称释尊成佛以来,寿命无限,以各种化身,种种方便说法,并将声闻、缘觉、菩萨三乘归于佛乘。该经调和大乘与小乘佛教的各种说法公歧之处,归结为一切众生皆能成佛,因而影响学会远。经文共分二十八品,太虚以其超常智慧,至第二年即将《法华经》读诵得烂熟于心,并常能每天默诵二三部,甚至仅用不到两小时时间便将七卷《法华经》全部背完。闲时太虚也常翻看杂藏,尤其喜爱看《指月录》、《部僧传》、《凤洲纲鉴》等,并常将禅宗语录中的话头独自参究。1906年的春天,太虚开始诵读《楞严经》。该经主要宣说世界万有皆由心所造,人们认识的主要对象不在外界,而在内心。因而人的种种迷悟,其根源在无始以来的习气及未了知佛法,若能彻悟意识本性,则可臻于无所分别的境界。综合《法华》、《楞严》,所谓神通,只不过十种仙之一,离成佛甚远。即时一步,亲证悟道初果,亦不过自了汉罢了。(注释:自了汉,“自了”,意即只顾自己了生死,脱苦海。自私自利,不顾众生苦难。这完全违背了大乘佛教“普度众生”的根本精神。“自了汉”就是这样做的人。)只有菩萨发心,上求下化,自度度人,出世不离世间,才是正道。由此,太虚对中国传统佛教教义已从知佛上入门,经过了由仙佛不分至不乘,由小乘至大乘的几阶段。所以,他至晚年还坚持为《楞严》这部被宣称为伪经的中国佛教经典辩护。但18岁的太虚之佛学造诣已远超同辈,以致他自己“矫然有鹤立鸡群之概”。(《自传》)

TOP

续 1





       名师的指固点然重要,挚友的帮助也不可缺少。正是与挚友义结金兰的盟誓中,少年太虚便立下了终生不渝的以佛法救世度人的大志宏愿。


  阅经之余,太虚还买了《佩文诗韵》,跟善写诗文的歧昌学写诗文,也认识了歧昌的一些诗友。中国历来讲求“以文会友”。擅长传统的诗文对太虚对交僧界精英以及与社会名流沟通帮助极大。歧昌法师的诗友中一位30岁左右的年轻僧人引起了太虚的注意,一问果然以前见过面的,名叫圆瑛。当初太虚受戒时,他曾在职天童寺任纠察师,因而给太虚留下了较深印象。圆瑛,俗姓吴,名亨春,法名宏悟。1878年生于福建古田,幼年习儒。甲午战争败后,对儒学失望与南向受挫一起,使他顿觉人生如梦,亟思舍俗出家,1895年在大病一场后,遂到福州涌泉寺剃度。次年受具足戒,此后学律仪,修苦行,四处参学。由于他颖慧好学,转承多师,得以贯通天台、华严宗教义,尤于禅宗修持,造诣精深,曾作偈云:“山穷水尽转身来,迫得金刚正眼开,始悉到家无一事,涅盘生死绝安排。”圆瑛自26岁起,师从敬安参学,长达6年之久,后来成为敬安在宁波开创的近代佛教事业的主要继承者。太虚出家时,圆瑛正在天童寺。圆瑛当时也颇好诗文,在宁波僧界亦渐以擅长文字见称,因而时常拿了诗文到永丰寺与歧昌切磋,因此结识了太虚。圆瑛得知太虚也正在学写诗文,便经常与之晤谈,两人因此结下了友谊。这年夏天,道阶法量央天童寺开讲《法华经》。太虚因在阅读经文及禅宗语录过程中,领悟与怀疑交织心中,许多地方不甚明了,而以善做法会著称的歧昌在佛理解析方面很难给太虚更多的帮助,于是太虚向歧昌法师请假,入天童寺听经。太虚起初住在禅堂,也因此熟悉了住禅堂的禅和子团体生活,诸如坐香、跪香以及吃放参、敲叫香、当值、出坡等等。当时讲经大抵是《法华》、《楞严》、《弥陀疏钞》,不是依“天台四教仪”讲,便是依“贤首五教仪”讲,因此学讲经的必须先学会天台四教或贤首五教的架式。太虚起初因口音差异,加上又没看过注解,因此听经时大半听不懂。过了五六天后,口音渐渐熟悉了,又看了几种注解,加上他超出常人的记忆力,因此几乎或以把听的经全部记下来,为此颇受法师称誉。有一次,由于几个老听经者在道阶面前交口称赞太虚,道阶就故意抽太虚复讲最难讲的《法华经》“十如是”章。该章经文没几句话,因而有些人仅讲两三分钟便草草收场,而太虚升座开讲时,则将他看到的、听到的、记住的有关内容触类旁通,大讲特讲,一口气讲了近两小时,使听经者无不感到惊异。
  听经期间,太虚也常听禅师讲开示,而修行高深的敬安所讲的开示往往最为精警,有时他在路上碰到太虚,也常常提起话头让太虚参究。有一天夜里,太虚进入方丈室:“是谁?”太虚赶紧摆脱了,礼拜而退。这使太虚领教了禅门的棒喝。又有一次,道阶法师讲经时在法座上说:“《法华经》本文没有带来,哪一个把本文送上来看?”便有一人送了上去,道阶说:“你这是注解,不是本文。”这时太虚空着手走上前去,对法师拜了一拜。法师说:“你却将本文拿上来。”说完便离座走了。这事在听经者中传开,大家都认为太虚已经参禅有省,少年有成。其实这不过是他学着禅宗语录的样子弄些花头而已。由于太虚非同寻常的表现,深受道阶器重,没多久,便让太虚住到法师寮中,专职检核查对经书。太虚借此机会阅读了法师携带的各种图书,尤其是《弘明集》、《广弘明集》、《法琳传》等,这些都是佛教为弘扬佛法而与儒道辩论的护教文字,给太虚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他深深感到,作为一个佛教徒,在宣扬佛法的同时,还有责任护持佛法,对诬谤佛教的言论,应不给任何面子予以坚决批驳。
  此时圆瑛也正住在书记寮听经,因彼此早就相识,因而听经之暇,便与太虚常常聚一起,谈诗论经。时间一久,越发觉得两个情志若一,意气相投。有天两人又谈及佛门是事,深感世风日下,殃及佛门。一时间意气奋发,豪情顿生,发愿要为佛国栋梁,宏法利生。圆瑛于是提议:“你我本是世外之人,四大皆空然则虽是身居方外,却也系相尘中。弟虽年少,却聪敏过人,况且有志精进,弘扬佛法。我投身法苑,访友甚多,唯感与弟情投志合,气求声应。你我何不结为兄弟,同参佛法,共济苍生。”太虚一听之下,立即响应:“我也正有此意,我虽年幼,然近年所见所闻,多不如意,世道坎坷,民生艰难,法门败坏,佛道衰微,如今你我如为兄弟,誓当互爱互助,同证菩提,作法门砥柱,以振光佛法,普度众生。”1906年9月3日(农历七月十五日),这天正是佛教“自恣日”,按规定,僧众应集结一堂,互相检举或自报一切所犯轻重不合戒律之事,从而忏悔。就是这天,时年29岁的圆瑛法师与年仅18岁的太虚在宁波天童寺御书楼订盟为兄弟,发愿彼此同亲同骨肉,同参佛法,同成正觉,弘法利生,救国救世。太虚深藏心中的因己之苦,念及他人之苦的同情心,就此升华为无缘大悲。这颗菩提树苗,就此渐近成材。
  1907年的夏天,太虚再次去天童寺听道阶法师讲《楞严经》。一同听经的一个和尚带有多种注解,太虚便借了看,对其中的《楞严蒙钞》、《楞严宗通》更是爱不释手,因为它们证实了自己先前对经文的理解。闲时,他还听道阶讲“相宗八要”及“贤首五教仪”等,然而太虚并不满足。在听经时,太虚听道阶谈起,要想了知佛法,精通教义,必须阅遍藏经。这使太虚很想试着阅藏,尽管他已知道大藏之浩瀚。然而寺院藏经楼所藏佛典被僧侣视同法物,均束之高阁,顶礼膜拜,一般不对外开放,对内也很少开放,因而不易阅览。谁知当太虚将此心愿告圆瑛时,圆瑛当即表示:“这有何难?我与汶溪西方寺净果和尚相熟,可介绍你前往那儿藏经楼阅藏。”“这可太好了!”太虚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事不宜迟,待此处事了,你我一并前往。”等天童寺经期结束,太虚回永丰寺取出衣单,便拜别了歧昌法师。
  告别歧昌后,太虚由圆瑛亲自陪同前往汶溪西方寺拜见净果和尚,并住在藏经楼阅藏。当时与太虚一同阅藏的尚有多人,其中不少是民国佛教中坚人物,如后来成为镇江金山寺方丈的净宽,成为沙市章华寺方丈的本一等,而让太虚日后终生难忘的则是昱山。昱山,法名慧月,别署懒石,原籍常州,早年曾在官府衙门办事,年近三十的时候,偶然听人宣讲佛法,心有所动。他深感宦海险恶,人世多罪多苦,因而前往普陀出家,并在天童寺与太虚一同受戒,不久便到西方寺阅藏经。太虚刚到西方寺时,昱山便热情地迎接他并帮着他铺设寮房,使太虚深感亲切。在西方寺,太虚上殿、过堂、经忏之类都不用去,只是一心阅藏。《大藏经》是由印度和西域传译到中国的大、小乘经、律、论及高僧史传等汇编而成的一大丛书,因经文卷帙浩繁,集成所有经籍,故要吃饭一切经,为佛教佛、法、僧三宝之一。一般认为,佛在世时,以佛为师。佛涅盘后,以法为师,即“见法即见佛”,因而在佛门弟子心目中,《大藏经》是“法有所依,教有所据”的法宝,神圣异常。大藏典籍可分经、律、论三种,故又称三藏经,其中经是释迦牟尼的说法、开法和讲说,律是释尊所制定的戒律和僧众生活的规章制度,论则是释尊的弟子诠释经文,论述义理的典籍。太虚初阅藏经,面对煌煌巨著,一时无从下手,因而最初一二个月中,只是从《大藏经》中随意抽出《梦游集》、《紫柏集》等没系统地乱看。有一天,一起看经的一位70多岁的老法师为他叹惜道:
  “你这不是看经的方法,像你这样东拉西扯的看,到哪年哪月才看完?”
  “弟子向无经验,还请老法师指点。”太虚满怀敬意地说。
  “你要从《大般若经》天字第一函看起,规定自己每天看多少卷,按次序从经看到律、论,这样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把《大藏经》全部看一遍。”
  太虚一听之下,如同当头棒喝,当即调整方法,收心摄神,排除杂念,集中精力,规定自己先从《大般若经》看起,必须每天看完1~2卷。这样用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大般若经》也将渐渐看完,太虚感觉自己身心也日趋平和宁静。这一天,太虚正凝神看着经文,渐渐感觉自己的精神也完全融入经文中,刹那间,只觉自己身轻心安,心神合一,肉身越来越大,越来越轻,越来越空,渐渐地与宇宙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自身,哪是万物,一片寂静澄明之中,唯有湛湛灵光,明照无边,红尘俗念,尽如烟云散尽。太虚觉得自己似乎在茫茫天宇自由翱翔。内心完全沉浸在一种比的喜悦和空灵之中。等到太虚从这种超凡入圣的心灵体验中清醒过来,一看时间,不知不觉中早已过了几个小时,而在随后的好多天里,太虚的身心依旧沉浸在一种轻清安悦之中。经过这次独特而神奇的生命体验,大虚和身心仿佛经过了一次脱胎换骨般的锤炼,心灵透脱无比,萌生无尽智慧。他用了几天时间,将乘下的《大般若经》全部看完,又开始阅读《华严经》,只觉心智透脱无滞,先前参禅阅经所存疑团一概冰释,对所学教义皆能活学活用,随心所欲。吟诗作文,更是文思泉涌,伸纸飞笔,随意抒发,往往一写几十页纸,没多久竟了近十万字。其言行举止亦是意气奋发,异乎寻常,以至一同阅经的昱山、净宽等人均大感惊讶,以为他参禅打坐,走火入魔,引发禅病。然而这是太虚因阅经触发而初悟佛法,并由此引发的大智慧,断非一般禅病。因而太虚在蜕脱身心,得到解脱的同时,日常仍以平常心生活,像平常一样饿了吃,困了睡。其实此时太虚已亲证初果,以前他对佛法不过知解而已。由于亲证,他对佛教的信仰已万牛入社会各阶层,摄取现代各派思想学说等等,都不能动摇他的基本信仰。
  1908年的夏天,太虚应净宽等人邀约,离开西方寺,前往宁波七塔寺听谛闲法师讲“天台四教仪”。谛闲,法名古虚,浙江黄岩人,曾以卖药为生,后因资本拮据,投临海白衣寺出家,曾在慈溪芦山寺、温州头陀寺闭关潜修。后在金山参禅,得天台教法于端融法师,在佛学界广结法缘,负有盛名。其讲经提纲挈领,辞约义丰,答难析疑,中肯深入,成为当时讲经法师中一位巨擘。这年他在七塔寺开讲《四教仪集注》。讲经期间有人问:“如何区别七识、八识?”
  谛闲答道:“七识无体,八识有体,以此为别。”
  其时太虚已学有所成,只感忍俊不禁。他勉强收住了笑,插问:“七识无体,唤什么做七识?”
  “七识以八识为体。”
  “七识无体,谁依八识?”
  “七识本皆无体,都依八识为体的。”这里,谛闲似已招架不住。这一问题在法相学中也是难题,何况谛闲擅长开台学,对此并未深究。
  太虚毕竟年少气盛,抓住破绽依然不肯放过:“然则不唯第七识无体,前六识亦应无体?”这下有些惹恼法师了,谛闲转口斥道:“你说前六识亦无体,是断见(独断的见解)!”
  太虚话到口边更不放过:“然则第七识亦应有体?”
  “这又是常(庸常)见!”
  太虚大声抗议:“一切法本来是常(恒久)住的。”这里谛闲已不是就理论理,太虚更是诡辩。众人见太虚年纪轻纪,竟与知名老法师申辩教理,极为震惊。谛闲也为之语塞,过了一会才微笑着说:“一切法本来是常住的,但恐你不会!”太虚也一笑而罢。听众中有人非议太虚,认为他不应冲撞法师,然谛闲本人却不以为忤。从教理上来说,前六识即眼耳鼻舌身(都属感觉)加上意识(理性认识),当然有体(相)。第七识末那识,即自我意识,也应有体(相)。第七识末那识,即自我意识,也应有体(相)。第八识即阿赖耶识,也可称无我意识,一般深藏不露,常人身上虽有种子,奈何去何从被无明所掩,故也可说无体。讲经法师拿手的是背诵,也许这是法师在背的时候把七八两识有体无体搞颠倒了,或者太虚晚年写回忆录时转述有误。不管怎样,太虚对这场争执有深刻印象的肯定的,他自己早已对这一难题有了深刻领会。因为无我意识是与菩萨的救世精神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这是一种超越自我的意识,有了它,才能“转识成智”,摆脱一切世俗偏见(我执)、一切对佛法的错误领会(法执),从万事万物的本来面目上洞察一切。
  恰在此时传来消息,太虚盟兄圆瑛因为寺产纠纷,被拘禁于宁波县衙。闻听消息,太虚心急如焚,即刻致函敬安,欲央其营救圆瑛。然信函中语气偏激,甚至有指责敬安没积极营救之意,这也是太虚年轻气盛,做事未免心急求成,然其侠肝义胆,济世救人,豪气可嘉!敬安因世事难周全,一时救圆瑛不得,本自烦恼,今得太虚来函,怪其不明事理,深为恼怒,当即赶到七塔寺对太虚当面叱责。太虚方悔先前因救急心切,语欠思量,以至得罪师长。于是未及将谛闲讲的“四教仪”听完,便避往平望小九华寺。
  到了秋天,事态渐已平息,太虚也取得了敬安原谅,便又返回宁波。在1909年底,太虚又进西方寺阅藏。到1911年秋天,应昱山邀约,太虚三进西方寺。屈指算来,太虚在西主寺立阅藏,三进三出,总计一年多时间。太虚原欲在西方寺遍阅大藏,精研佛法,然终因世事纷扰,未能如愿,以至日后回想起来,亦深感遗憾。而阅藏时所结交的生平益友昱山,为人纯真高洁,对太虚多有督策,每每想起,太虚内心都难以平静。尽管如此,西方寺的阅藏经历,对太虚一生都影响深远,它使太虚蜕脱凡俗,初悟佛旨,超俗入真;也为其日后宣教弘法,深植根基。这一根基,主要是在渐修的前提下,由阅《大般若经》而触发,达到了亲证禅悟的神奇境界,也领会了敬安所继承的禅宗优良传统,包括使佛教中国化、入世化,并在反对偶像崇拜之类的迷信,反对烦琐哲学、教条主义的同时,创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丛林制度等等(参见邓子美《略论太虚大师之禅》)为此,太虚对介绍其人寺阅藏的圆瑛法师一直深怀谢意。



                                                第二章  侠情豪气喷涌


   太虚的青年时代
  在深厚的传统佛学根坻之上,太虚的学养又先后受到代表时代潮流的维新和革命学说的激发和滋润。无疑,这些都是中国开始面向世界的最新思想成果,经过太虚以佛理加以初步贯通,他的眼光已远远超越僧界同辈。
  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一代精英,力救亡图存而发动的维新变法运动,虽然在顽固派势力的极力阻挠和镇压下,仅历时一百余天就以全面失败而告终,然而康、梁等人在“大同三世学”旗帜下宣扬的西方进化论,在孟子的民本主义掩盖下鼓吹的民主主义思想却如激流奔腾,在全国各界,尤其是文化思想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康有为在其所著《新学为经考》中,断然指出清朝政权的理论基础是建筑在汉儒伪造的经典之上,从根本上给顽固派“敬天法祖”的理论依据以迎痛击,极大地动摇了延续几千年的ZHUAN制统治。1895年,维新派举办的第一份报纸《中外纪闻》在北京创刊。随后,上海的《强学报》、《时务报》、湖南《湘报》、天律《国闻报》等纷纷创刊,担任各报刊编辑、主笔的梁启超、谭嗣同、严复等人更是竭尽所能,大力介绍西方的自然科学而社会科学著作,积极传播国外新思想和君主立宪制度,其影响之深远,波及到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自然,在中国佛教界也激起了反响。
  同时,为了与维新思潮争夺人心,为挽救清朝灭顶之灾,洋务派官员提出“中学为体,西学这用”,重振儒家教育,以加强思想统治,并把矛头指向佛教寺庙,意欲吞并寺产以充办学之资。在中国以儒家为主的传统社会价值观中,对出家人素无好感。儒家认为在社会各阶层中,农民最辛苦,耕作食粮,为立国之本。商人眩于私利,应加以抑制。读书人可以培养成官僚,教育百姓,辅助统治。至于以超俗避世为主的出家人则全是无用之物,不仅对社会毫无贡献,反而消耗社会资源。对此,加紧无法完全禁止,却应尽量减少。这种见解在中国社会影响极大,并为觊觎寺产的“假洋鬼子”、冬烘先生、地方豪强所拥护。1898年,作为他们总代表的湖广总督张之洞刊印《劝学篇》,在历数清朝功德,积极倡导儒学的同时,明确提出,要以佛道寺观,改充学堂,认为如今寺观,远逾数万,尤以佛教寺庙居多,都会百余,大县几十,即使小县,也有十几座寺庙,同时还有田产,这些都是布施而来的。若改作学堂,则房屋,田产一应俱全,可谓简单之极。张之洞为此还提出具体实施方案,将各县寺观没收十分之七,改为学堂。留下十分之三安置僧道。改为学堂的原寺庙田产收入,学堂用十分之七,十分之三则留给僧道。不久,清廷指示军机处颁令,将其付诸实施,由此解发了庙产兴学风潮。而佛门中种种弊端,则为其提供了口实。
  所有这一切,使中国佛教在内忧外患之中,如不改革振兴,几乎难以自存发展。然而,也正因为庙产兴学,使更多的佛教徒认识清政府面目,由拥清转向赞成维新,参与革命,为近代观念输入敞开思想大门,它加速了传统佛教的嬗变,越来越多的佛教界有识之士因此从对佛教近代化漠不关心转向自觉或不自觉地推动,华山便是其中的先驱。
  华山,别号云泉,少年时便因学识过人,文字口辩俱所擅长而蜚声讲肆。其为人行事,也疏放潇洒,机敏过人。其时,为抵制清廷庙产兴学风潮,正在杭州与释松风等人创办僧学。他交游所及,多是倡言维新之人。因而在僧众中,华山也成为开新学风气的先导。华山因与在西方寺阅藏的净宽等人是故交,因而也常往藏经阁歇息,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同在阅藏的太虚。华山看到太虚虽然年轻,然禅心慧质,非同寻常,因而对他也极为看重,时常与他畅谈世界与国内大势。当谈到如今清廷腐败,国势衰弱,对外不能御侮,对内荼毒众生时,华山更是悲愤异常,慷慨陈词,认为唯有维新变法,革除弊改,方能重振国威,救黎民于水火。而国运败落亦累及佛门,导致近世佛教衰微,作为佛门子弟而言,速改流弊,重振法门,更是义不容辞。华山尤其谈及佛教之衰,根本原因是缺乏僧材,因而当务之急是振兴僧学,造就僧材。
  此时,太虚因阅经有悟,正处于超俗入真的阶段,禅悦充盈。因而初闻华山之言,很不以为然。甚至兴之所至,多次作文与其论辩,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太虚在与华山的论辩中,也深感华山所言,向所未闻,好奇心顿生,于是向华山借阅其所携新学书籍。而华山也对太虚期望甚深,因而将所带诸多书籍尽数供给太虚。其中包括当时维新与革命派人士所著、译的主要代表作,如康有为的《大同书》、梁启超的《新民说》、章太炎《告佛弟子书》、谭嗣同著《仁学》、严复译《天演论》,以及五洲各国地图及当时的一些中学各科教学书。这些著作在激烈抨击封建ZHUAN制制度的同时,大力宣传进化论,指出在将来的世界里,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因而中华民族要想在国际社会谋得立足之地,必须变法图强。尤其是《大同书》既以佛教价值观“苦谛”作为基础,又把佛教的“极乐世界”作为最高理想。梁启超的文章也对佛教伦理极力推崇,章太炎的文章更是提供露了佛门之弊及其根源,呼吁佛门弟子奋发自强,阻止庙产兴学。这些都激起了太虚的共鸣。而谭嗣同的《仁学》一书,更让太虚爱不释手,书中认为,佛教的“无”是“仁”的终极。“仁以通为第一义”,“能汇万法之一,能衍一法为万”,这完全是太虚熟悉的华严思想。书中以佛教的慈悲精神为根本,主张“救人之外无事功”,把普度众生作为人生目的,以日新进取与佛教的大雄无畏作为人生态度,以菩萨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旨意为人生归宿。这些与青年太虚的思想极为合拍。书中大胆揭露,君主ZHUAN制度是中国贫穷落后的根源,提出君主是由民共举的,是民择君而非君择民,人民有权推FAN“独夫民贼”。谭嗣同在书中号如要:“冲决网罗”,将一切名利地位的考虑,儒家考据词章的教要,纲常伦理的人身束缚等统统打破,表现了极大的对世俗视野的超越,即出世精神。这一切激发了太虚开始把出世与入世统一起来,联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所见所闻,真可谓国败道衰,黎民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度日如年。释迦牟尼当初邮家就是为了寻求解脱生老病死等痛苦之道,成佛之后,更是四处传道,目的是为普度众生。因而佛教本是济世救人,而非一味避世自修。菩萨所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成正觉。”禅宗六祖慧能讲“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而今生逢乱世,身为佛门弟子,理应弘扬佛门救世精神,要将自己的一切众生一齐从苦难中救度出来,而得到究竟安乐;要将自己与一切众生一齐从愚痴中解脱出来,而得到彻底的觉悟。于是,曾超凡入真的太虚以更高的境界回真向俗。由于对维新思想大为心折,太虚对为他介绍维新思想的华山也心怀感激,两人因此结成莫逆之交。
  1908年夏天,在宁波七塔寺听经的太虚因圆瑛被拘县衙一事得罪敬安而避往苏州小九华寺。正在这里,他遇到了革命僧人栖云,使他有机会进一步接触到革命思想。栖云,俗姓李,是湖南人,曾经应科举考中秀才,弱冠出家,跟从敬安法师参学。不久,国内形势发生变化,康有为、梁启超等等领导的维磨擦变法运动失败后,使越来越多功能人对清朝政府深感绝望,纷纷走了反清道路,以孙中山为代表的民主革命派采取更为激进的手段,即武装反清。在国内多次举行的起义失败以后,被清朝政府通缉的革命党人纷纷逃往海外。1905年先后流亡到日本的孙中山、黄兴等人在东京成立中国第一个革命政党——同盟会,以领导全国反清革命活动。国事日非和革命形势高涨使热血青年奋起,也使栖云再难留在古寺清修。不久他离开敬安,前往日本留学,并在日本加入同盟会。后来,与栖云熟识的革命党人徐锡麟、秋瑾回国密谋起义,栖云也一同回国,并进秋瑾在绍兴来往于江、浙一带,有时西装革履混迹市井,有时又身着僧衣,隐居寺庙,并在小发华寺结识了太虚。与栖云一样是具有革命思想的僧人还有一大批,如(苏)曼殊、宗仰等。因为栖云的缘故,使太虚有机会进一步了解民主革命思想,并因读到栖云带来的书报,知道了当时社会形势的变化。
  康有为、梁启超等在维新变法失败后,流亡海外,不久组织了以保救光绪皇帝为目标的保皇会,以《新民丛报》为喉舌,大力宣扬改良,认为光绪皇帝圣德无比,民众应当忠君保皇,在中国实现君主主宪政体,才是法庭中国的唯一出路。这些言论遭到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坚决驳斥,他们以《民报》为主要阵地,揭露清朝政府腐败无能的本质,认为只有推FAN清廷ZHUAN制,效法西方民主制度,才能拯救中国。孙中山在《民报》发刊词不达意中,更是将其革命主张概括为“三民主义”,即推FAN清朝皇族的统治,实行民族革命;推FAN君主ZHUAN制,实行民权革命;推FAN少数富人特权,实行民生(社会)革命。而邹容所著《革命军》一文,吐露了热情奔放,勇猛奋发的革命思想。章太炎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更把革命称为能去除所有一切社会弊病的良药。这些使太虚阅读之后,大受感染。从佛法根本业报缘起论而言,佛法虽能涵盖世法,但不能代替世法。世弊乃世人共业所造,当先用世法来挽救。太虚认为中国社会积弱日久,非革命无以救其衰。而与社会息息相关的中国佛教,历年来也流弊甚多,亦须进行革命,方能复兴发扬。在次序上,宜先投身反清革命,以谋有利于佛教革新的政治和法律环境。这和同时代的释宗仰的见解类似。
  1908年秋,被拘县衙的圆瑛得到敬安救助而获得释,太虚也为此得到敬安谅解,便又回到宁波。然而不久又传来栖云被捕的消息。原来当初与秋瑾回国后经常互通消息,约定在1907年7月19日于安徽、浙江两地同时举义。徐锡麟却于7月6日提前发动,乘安徽巡抚恩铭视察警察学校时将其击毙,徐本人也被捕遇难。清军在其住所搜出徐锡麟与秋瑾的通信,包围了大通学堂,将秋瑾逮捕杀害。而绍兴大通学堂教员的栖动工亦受牵连,于第二年秋以革命嫌疑被捕于吴江县衙,并转解苏州。当时江苏巡抚陈启泰系湖南人,素与敬安相熟,彼此时有诗文应答。因此,重情义的太虚忧急之下,竭力恳请敬安法师出面保释栖云。在敬安的斡旋下,很快将栖云营救出狱。
  1910年初,太虚又在西方寺静心阅藏。这一天,有人告诉他说有故友来访,太虚跑出去一看,原来是栖云,真可谓故人相见,分外亲热,两人携手畅叙离别之情。去年春天,栖云与太虚曾一起前往南京杨文会办的祗洹精舍求学。然不久,栖云应友人邀约,前往南方,在香港、广东一带访学,并滞留了一段时间。恰在此时,栖云挚友释月宾受广州白云寺双溪寺邀请,任该寺住持,并拟改该寺为十方丛林。他知悉了栖云将近宁波庆贺敬安59岁华诞后,托栖云从宁波约请一些僧人同往南方弘法。栖云因觉太虚诗文颇佳,擅长文字宣传,因此力邀太虚前往事广州,协助组织僧教育会。他极力劝太虚说,如今南方革命风潮日紧,无数有识之士云集广东。你既然心怀大志,欲以佛法救世,理应前往南方,领略蓬勃生机。太虚颇以为然。
  在栖云的鼓动下,这年二月,太虚同栖云一起放海南行,经上海抵达香港。而此刻,南方的革命气氛确已非常浓厚,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正接连发动把推FAN清政府作为首要目标的武装起义。去年,黄光等人已在香港筹组同盟会南方支部,积极策划在广州发动起义。太虚他们在香港逗留其间,正值革命党发动广州新军起义失利,许多人避往香港,因而栖云每天都与革命党人来往,畅谈革命局势,情绪激昂。不久因清政府缉捕革命觉人,香港局势也渐趋紧张。
  几天后,太虚到了广州。然而由于月宾是湖南人,与广东僧众在语言习俗上多有障碍,因而广东僧教育会很难组织起来。太虚只好暂住在白云山,一方面宣讲佛学,一方面在报刊不上时发表些诗文,并因此与广东官绅以及各界交游。太虚在广东结交的友人潘达微、莫纪彭、梁尚同等,大都是新闻记者,很多人都深受社会主义或无政府主义思潮影响,因而在与太虚交住中,给太虚介绍了托尔斯泰、巴枯宁、蒲鲁东、克鲁泡特金、马克思以及日本早期社会主庑者幸德秋水等人的著作,使得太虚的政治社会思想显得极为庞杂。同时,章太炎的另一些著作,如《建立宗教论》、《五无论》等尤其引起太虚兴趣。章氏所谓建立宗教,实际上是重建佛教,他提出要重建佛教教规“若百丈(唐代高僧)所建立,庶几可乎?”。这使太虚五年后还把这篇文章翻出来精读。章氏还把佛教的“众生平等”作为革命的理论依据,把佛教的无差别境界扩展为“无政府、无聚落、无人类、无众生、无世界”,为佛教思想与无政府主义架起了桥梁。致使太虚误以为无政府主义与佛教邻近,认为社会时步可由君主立宪,国民革命(共和),社会革命(民主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依次阶进。
  到了夏天,广东僧人志光及鲁少皓、邹鲁、潘达微等发起在华林寺欢迎月宾、栖云及太虚讲演佛学。不久,太虚便在志光住持的寺院狮子林组设了佛学精舍,这是他创建的第一个佛学团体。太虚每周从白云山去那里二三次,定期宣讲佛学,主要讲天台宗与禅宗的学理。讲经之余,太虚抽空编撰了《教观诠要》和《佛教史略》,这也是太虚讲学、著述的开始。文中认为善于学佛的人,应当依从自心体悟而不能拘泥于古义,应随时变通,巧妙地逗机因人说法。而不能以佛所未说而划地为牢,佛所已说而泥古不化,埋没自身的灵性。在今中国世界均处于剧变的时代,佛教亦应随世变通,宜变出家本位而重在家佛徒。罔在伟大之思想,高超之志愿,深远之慈悲,宏毅之魄力者,皆当担起救世之大使命。而佛教的中兴与发展则有赖于英雄佛子,是谓仍经受宏道,而非道宏人。这些都极为重要,充分体现了太虚已恭行的大乘菩萨行和渊源于禅的思想解放精神,是他一生思想的出发点。这一时期,因参研佛学而与太虚结识来往的还有邓尔雅、林君复、陈静涛,以及当时广东的达官士绅,如司法研究馆监督梅光曦、法政学堂监督夏同和,以及教员邹鲁、叶夏声等,他们都与佛学精舍相呼应,大力倡行佛学,太虚也为此大广州声誉日隆。其中,梅光曦后成为与北京三时学会韩清净齐名的唯识学家,时称“北韩南梅”,与在保持着友谊。邹鲁是老同盟会员,后曾任中山大学校长。陈静涛则成为太虚事业始终不渝的拥护者和追随者。
  这年9月,太虚在双溪寺又巧遇故交,时任肇庆兵备道的诗人易实甫。易实甫原是敬安诗友,那年到七塔寺寻访敬安,恰遇正在听经的太虚,两人以诗文应答,颇为投机,易实甫非常欣赏太虚的诗意清超,因而两人结为挚友。这天,易实甫为庆贺生日,携广东一些诗人名宦汪莘伯、盛季蒙等往游白云山,没想到在双溪寺遇到太虚。故友重逢,自有一番寒暄。太虚为此以诗兴大发,与众人共集安集岩,吟诗唱和,留连竟日。太虚的诗句如“白云迎客掩,丹松傍岩开;铸此灵奇境,应穷造化才”等,也为众人称许。盛、汪等人更是时常人向吟诵推荐,太虚因此又结识了广州大诗绅梁节庵、江霞公。一时太虚之名,大广东上层社会颇受推崇。这验证了太虚的交际才能,使太虚增加了独立弘法的自信。恰在此时,月宾因有事要回湖南,便辞去了双溪寺住持一职,而寺中的监院释磻溪等,因太虚交友甚广,并得广东达官大绅推重,因而共同推举太虚接任双溪寺住持。太虚又邀约当年祗洹精舍同学开悟、善亮等来白云山。一时间,新朋故友,云集左右,吟诗畅谈,豪情甚浓。可惜没过多久,因与栖云往来的人太过繁杂,其中多有放荡不羁之士,因在受到寺中磻溪等人猜忌。加上开悟、善亮等人不习惯南方生活,相继离去,使太虚深感落寞不可耐,光致索然。太虚办的事业有时有虎头蛇尾的弱点,这从青年太虚的性格中已可看出。
  时至1911年,在广东,革命党与清军的对峙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位。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在一连串的起义均告失败以后,内部发生分化,许多人信心动摇,有的悲观失望,斗志涣散;有的企图通过恐怖主义手段取得革命胜利,无后有刘思复谋炸清广州提督李准,熊成基谋杀海军事务大臣载洵,1910年更有同盟会中坚分子汪精卫刺杀摄政王开车沣,因事泄而被捕。为此孙中山等人在忧心如焚的同时再接再厉,积极策划新的行动。在广州,一场更大规模的武装起义正酝酿之中。
  此时栖云已移居省城浮印寺,与云集广州的革命党人多有往来,因而与栖云联系密切的太虚也与革命党人往返日密。而革命党人大多从海外归来,对实行ZHUAN制统治的清政府痛恨之极,因而思想上反传统,行为上也一反儒家伦理,故意粗豪放浪,横蛮诡怪,无所不有。禅宗优良传统的反面就是狂放。中国人往往恁良好的愿望喜欢取优去劣,中国文化“圆融”特点由此产生。其实这往往是不可能的,正如你要是喜欢一个人的优点,就必须容忍他的弱点一样。太虚早期思想本于禅,自然不免内在有“狂”的一面,再加与这些革命党人交往日久,受其影响,言行举止由原来的比较纯洁谨慎变得奔放不羁。在此期间,太虚亦亲自参加革命活动,他时常参与革命党人之间的秘密集会,甚至他所寓居的双溪寺,也曾成为革命党秘密集会地点之一。以至于许多后有人依然记得,在当时革命党人的秘密密会中,时常看到一个着破衲,披斗蓬,面色微黄的年轻僧人参与其中,时而与人低声细语,时而又慷慨陈词,颇为引人注目,这便是当时年仅23岁的太虚法师。
  经过周密准备与策划后,1911年4月,革命党人再度发难,即黄花岗起义,一度曾攻入总督府,两广总督张鸣歧闻风而逃,惜终因从寡县殊,义军旋即失败。是役革命党人损失惨重,先后殉难近百人,后经收殓尸骨,共72具,葬于广州近郊黄花岗。消息传来,太虚极为震惊,悲愤之际,作诗《吊黄花岗》,内有“南粤城里起战争,隆隆炮声惊天地!为复民权死亦生,大书特出一烈字”之句,表达了太虚对民主革命的拥护及对死难志士的敬佩与哀悼。
  广州革命失败后,清廷四处侦缉革命党人,一时未及逃亡的革命者纷纷被捕。不久,清军截获栖云欲由越南输入枪枝,援助革命的密函,因而缉捕了栖云,将其羁押在南海县民事待质所。清军在搜查栖云住处时,竟意外拾获太虚《吊黄花岗》诗稿,因诗中有同情、支持民权革命之意,疑为革命者同党,因而下令拘捕太虚。官方经多方探听,得知太虚为白云寺双溪寺住持,于是出动两个营的兵力上白云山围捕太虚。然而此时,太虚早已不在白云山了。原来广州革命失败的消息传来,太虚情知事情不妙,唯恐因自己殃及寺内僧众,因而急忙辞了双溪寺住持一职,由磻溪继任,而自己则避居城内诗友盛季莹所寓江西会馆。当清军上白云山追捕太虚的消息传来时,太虚深恐江西会馆人多眼杂,不久又到潘达微所办《平民报》馆中暂避。回想自己此番南下,原为交友弘法,不想遭此事端。昔日朋友,或逃逸,或就此缄默,或被官府逮捕。自己则为躲避官府缉捕不得不四处藏匿,看来广东是呆不下去了。而若是回家乡,一则短于盘缠,再则外面清军追捕正紧,一时半会也走不脱,想到这一切,太虚不由深感失落。
  滞留广东的太虚在进退两难之中,恰如他的一诗句所言:“年来却为嘤咛误,此际睦成去住难。”大家看到太虚焦灼、烦闷,心中不忍,便极力为他出面疏通。太虚的诗友,当时清乡督办江孔殷,为此向粤督张鸣歧极力开脱,而汪莘伯、盛季莹等广东知名官绅也为太虚多方疏解,加上去白云寺搜捕的清军并未搜索到太虚参与革命活动和其他物证。因而仅凭一首诗,也难以对其定罪。不久广东官府解除了对太虚的追捕令,限期让他离开广东。太虚不得不在汪莘伯等人资助下离开了广东,并在这年5月回到上海。回首往事,太虚不由心潮起仪,难以平静,自己本是讲忍戒杀的佛门弟子,怀着以佛法济世的宏愿,在这乱世的逼迫下,竟然参与革命党反表的暴力行动,共间又多次涉临凶险,自己也险遭不测。然而,佛法也讲,国王暴虐,菩萨有权废黜。何况这种经历,可以炬就敢以斩魔除妖的勇气豪胆。事实上,后来也正是凭借这种勇气,使太虚能不畏艰险,历经磨难,为振兴佛教,推进近代中国的佛教改革事业而献出全部热血、生命和智慧,真正的智慧!与太虚一同南下,对太虚转向回真向俗影响至深的革命僧栖云,在广州起义中不幸被捕,不久由于辛亥革命爆发,广州光复,栖云亦获释。此后,栖云一度从军,曾在陈炯明军中任过团长、并曾任清远、从化等地清乡司令及兵站司令等,后长期隐居上海。太虚圆寂的时候,栖云还亲往哀悼,回首从前,物是人非,栖云该也是感慨良多吧!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少年太虚是何等不幸,而少年苦难恰磨练了他,成就了他。青年太虚又何其有幸,不但经历了维新和革命思想的洗礼,还秉受了当时仅有的新式佛学教育。
  20世纪初年,面对汹涌而来的革命风潮,走投无路的清朝统治者为激发展传统士大夫的卫道精神,维护思想统治,把大兴庙产兴学,以解决加强儒学教育所需的教育经费与场所不足问题,作为对策之一。此举一出,令佛教界大为震惊,章太炎、释曼殊等先后撰文对介儒反佛者予以驳斥。由于清廷依照不平等条约的规定,保护外国教会,致使一些面临冲击而无能为力的僧侣转而企求来华外国僧人保护寺产。如日本僧人伊藤贤道等也乘有30余座寺庙归投日本净土真宗之本愿寺,遇事则由日本领事馆出面维护。为此敬安上书申辩并提出抗议,迫使甭政府下令保护佛教,并准许各省县设僧教育会,僧众可自办学以保寺产。敬安因德高望重被推选为宁波僧教育会会长、太虚、圆瑛、栖云则在旁襄赞,这也是太虚从事佛教近代化事业的开始。这其间,一些有识之士,如浙江的构风、华山,江苏的月霞,北京的觉先等,先后在各地致力于自动兴学之举。然而为抵制“庙产兴学”而萌发的“兴学保产”,为赢得社会好感,往往同时开办僧、俗两种学校。其中大多数僧学堂仅为维护庙产需要临时开办,缺乏合格的师资和必要的准备,因而难以真正起到培养僧材的作用。加上当时各地僧教育会,一般都有出家长老和地方士绅两个会长,而主持其中的士绅大多属土豪劣绅之流,致使僧教育会办的学校,或失去佛教立场,与一般学堂没什么两样;或同流合污,主持其事的僧人也干起了饮酒、吃肉、聚赌等违反僧制的腐败钗当。其组织的不健全,办理的不完善,都令太虚大感失望。
  1908年冬天,江苏僧教育会在镇江金山寺如开成立大会,太虚随敬安一起应邀前往。在那里,太虚遇到了当年在天童寺相误用的诗友惠敏、开悟,彼此聊起才知道,他们曾在名居士杨文会创办的祗洹精保求学,而杨文会开办祗洹精舍与一般为“护产兴学”开办的僧学堂不同,其根本目的是提高僧教育水平,培养僧材。这使对徒有虚名的各地僧教育会深感失望的太虚心驰神往。
  1909年初,太虚的师祖奘年及结义兄长圆瑛劝太虚前往金山,以参禅、听经、阅藏增进修持。而深受华山、栖云等人影响的太虚此时已倾向新学,因而在栖云的怂恿下,于这年春天前往南京祗汪精舍求学。祗洹精舍系近代著名居士杨文会创办。杨文会自幼习儒。16岁时,父母强为娶妻。他青年时代适逢太平军与清军在其家乡——安徽石埭长期作战,他便函协助父亲携全家几十口人外出避乱,其间四处颠沛,屡濒危难,备尝艰辛。在漂泊流离中他也随身携带着各类书籍,包括佛典,一有空就读。27岁时,他父亲去世,杨文会归葬后也身染疾病,病中得读《大乘起信论》,许多健康时不能理解的,此刻却豁然开朗,尤其他一直不满于父母包办的婚姻,因而《大乘起信论》宣扬的弃家出世之说令他分外神往。此后,杨文会一心向佛,成为知名居士。不久他到南京,与一批居士一起“互相讨论佛学,深究宗教渊源”。他们深切感受到仗着不平等条约保护和近代化传播手段的ji 督教扩张对佛教的威胁,而佛教几乎无法有效抗衡。如战乱中,大量佛经被毁,单行本、流通本更是稀少,不能知应普及佛教教义的需要。而佛教末流不依经典,“绝迹空行,纵横排荡,莫可捉摸,”使佛教失去凝聚力。(《杨仁山居士遗著》)因此他倾尽家产与一批志同道合者一起,于1867年在南京城北延龄巷设金陵刻经处,刻印佛经以弘扬佛法。
  1895年,锡兰(今斯里兰卡)佛教复兴运动领导人达磨波罗来华,鼓动中国佛教徒也到印度去传教。因为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那儿佛教的绝灭,对佛教徒来说是很伤心的。杨文会在新教传教士李摩提太帮助下,会昭了达磨波罗,并相约由杨文会负责在中国培训一批弘扬佛教的人才,以便去印度协助达磨波罗恢复佛教。此时,杨文会也早就感到中国寺僧素质低劣,导致佛教衰败,如不及时整顿,不但贻笑邻邦,亦恐为本国权势所夺。因而谋求创办佛教学校,以造就曾材,昌明佛教。经过了长期的准备,在倾向维新的陈三立、沈曾植等人的大力赞助下,终于在1908年秋天创办祗洹精舍。杨文会认为佛学教育主要为了培养僧材,振兴佛教。因而学堂既要佛学,也应兼习新法(指西学与维新之学),同时还可借鉴日本佛教教育和欧洲ji 督教教育的成功经验。他主张学堂分内、外两班,外班以普通学为主,兼学佛,为佛教寺院主办的社会教育,旨在扩大影响;内班则明确是为了提高僧尼素质而兴办的僧教育,仿照小学、中学、大学之例分三等,初等的学文理及浅近佛经,三年后准受比丘戒;高等的学深奥佛经与教、律、禅、净专门之学,三年后能讲解如流者,准受菩萨戒,换牒。照此设想,天资聪慧者,九年学完,且受三坛大戒,要作方丈,开堂说法,登坛传戒。而仅受初等或中等僧教育者只能充任寺院一般职事,至于未受僧教育者不准出家,现有僧徒全不能学者仍令还俗。
  杨文会将其主张贯注在祗洹清舍的教育中,学校延请谛闲讲台宗典籍,曼殊教英文,名士李鹏晓暾教国文,杨文会则亲自讲《大乘起信论》。他对学生因材施教,诸宗兼顾,内外学并重。太虚入学时,学堂已收仁山、惠敏等二十余名学生。太虚因记忆力衰退,因而对学英文会无兴趣,后来为到日本、南洋及欧洲弦法,太虚也曾试着学习英、日、法等文,但一次也没激起兴趣,看来与外文无缘。在祗洹精舍,太虚用功最深的古文,他遍读《管子》、《老子》、《庄子》、《列子》等诸子著作,以及《左传》、《离骚》、《文选》、李白、杜甫诗作等,使他在古文和诗作上的诣大有进益。可惜的是,太虚仅学了半年,祗洹精舍便因经费短缺而停办。尽管如此,在祗洹精舍的半年是太虚一生中接受真正新式佛教教育的半年。时间虽短,但杨文会的教育主张,祗洹精舍的办学方式,都给已具有改革和振兴中国佛教弘愿的太虚带来一种全新的感觉。见识过新式僧教育和没见识过是不大一样的。这一点,在以后佛教界新旧两源日益分化中明显可以看出。在知识更新极快的现代社会,学校传授的知识不如传受学习方法重要,掌握了方法随时可获得新知。虽然在祗洹精舍传授的知识方面,太虚得益不多,但区别于传统徒制的课堂教育方式和杨文会强调的因材施教,在导致指点下自学等方法,使太虚终身受益非浅。太虚从这里仿佛看到了振兴中国佛教,尤其是僧教育的希望所在。这对他日后致力佛教改革,兴办佛教教育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到了1909年秋在,在普陀山僧教育会办教育的华山因有事他去,便推荐太虚去替代,太虚便充当普陀山化雨僧小学校教佛学的教员。只是所教学生都是山中小沙弥,因此太虚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二至普陀也初步积累了教育经验。年底,他便又回到了西方寺阅藏。于是追随栖云去广东。
  1911年5月,太虚自广东回到上海。稍事休息后,便往宁波,拜谒了对自己关怀至深的祖师奘年以及敬安法师,向他们报平安并略述广东的情形,免得他们为自己担心。随后便前往普陀山度夏。这已是太虚第三次来到普陀山了。这年夏天,太虚住在普陀山锡麟堂,生活的舒坦和在广东时的热闹、紧张简直不可相比。对普陀山,太虚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自己在幼年时就曾随外祖母朝礼普陀,对此菩萨胜境心向往之,以至曾想在普陀出家。后虽未能如愿,但感觉上普陀山还是像自己的家。现在,自己受戒时的教授师了余就是普陀。他一向待太虚甚厚,十余年间对太虚一直时有资助,因而也是太虚一直甚为尊崇的法师之一。而与太虚同戒,并一同在西方寺阅藏而结下深厚友谊的昱山此刻亦寓普陀般若精舍。因而太虚时往访谈,并由此结识了湖北诗僧豁宣,时常以诗文唱和,彼此遂结成诸友。尤其让太虚感高兴的是在普陀山度夏时,再次遇到印光法师。印光,法名圣量,1861年生平陕西合阳。早年学儒,曾深受韩愈、欧阳修影响,尊儒辟佛。15岁时因患病,数年不愈,痛楚万状。病中得读佛经,始知佛教并非如韩欧所斥之谬。21岁时,于终南山出家。26岁时在北京红螺山参学,专修净土。1893年,他在北京圆通寺遇见普陀法雨寺住持化闻,邀其南下,于是来到法雨寺,深居简出,闭门潜修,精研教义,终成一代净土宗师。太虚与印光初次相遇亦在普陀,当初太虚从祗洹精舍出来,因华山推荐在化雨僧小学任教,得与印光相识,彼此以诗文结交。此番两次相遇,自是时相往来,诗词唱和,友谊更深。时年51岁的印光法师对年仅23岁的太虚极为看重,对这位未来的法门龙象,寄予了殷切的期待。他诗云:
  太虚大无边,何物能相掩!白云偶尔栖,当处便黮暗。
  吹以浩荡风,毕竟了无点。庶可见近者,莫由聘驳贬。
  太虚无形段,何处能著染?红尘蓦地起,直下亡清湛。
  洒以滂沱雨,彻底尽收敛。方知从本来,原自无增减。

  太虚也和之以诗:
  日月回互照,虚空遇还掩;有时风浪浪,有时云黯黯。
  万象恣开丑,当处绝尘埃。虽有春秋笔,亦难施褒贬。
  余霞散成绮,虚空忽煊染,恰恰红尘漠,恰恰青天湛。
  悠然出岫云,无心自舒卷。泰山未尝增,秋毫未尝减。
  这两首诗事实上已反映出两位大师一禅一净之间不同的佛学渊源,不同的为人处事。不同的人生道路,以及对弘扬佛法的不同贡献。虽然印光的佛学思想在许多方面已不同于传统佛教,如他认为佛法并非消极无用,而是救世良药,因为它能医治人心,因而要想救援世道,必须昌明佛学。这对佛教入世倾向予以一定肯定。但在具体操作上,印光不赞成激进的改革,从主弘扬净土出发,便更注重个人修持,坚决反对传统佛教僧众热衷经忏,忽视修学的行为。他强调以真信笃愿为前提,恒持摄心念佛不懈,因而他在给太虚的诗文中,认为太虚(诸法本真)为本来清静,但为客尘所染,为了还其本来面目,理应超脱泥粘,要以浩荡之风吹拂,以滂沱大雨浇洒,以去除去尘埃,还清净面目。太虚则在步其韵奉和的诗中提出自己主张诸法平等,融洽碍,认为本来清静,颇有禅宗“顿悟”之风,并且用“日月互照”、“余霞成绮”之景象,凸显其庄严辉煌。由此可见两人在心境与佛学见地上的不同。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交往与友谊,相反印光在给太虚的信函中,多次苦口婆心,希望太虚能改正他所认为的不足,更好地成长。因而两人个人私谊一向较深厚。

TOP

续 2





            太虚以佛法救世的宏愿,以禅悟为根基的反教要倾向,受到辛亥革命后合国革命形势的鼓舞和革命精神的激发,喷涌而出,不可抑制。他独立跨出的第一步就是建立佛教协进会,大闹金山。


  转眼到了1910年秋天,这时各省以推行地方自治为名,占寺夺产之风愈演愈烈。江浙一带僧众于是会集上海、商议对策,商量的结果,准备推请敬安进京,向政府请愿,以抵制这股风潮。不久,太虚被敬安邀到宁波天童寺,让其起草请愿保护及改革振兴佛教计划书,写成后又请了上海《神州日报》主笔汪德渊加以修饰润笔,准备携往北京。同时太虚也积极作陪同进京的准备。然恰在此时,国内形势又发生急剧变化。原来19世纪末20世纪初,纷纷入侵中国的西方的列强开始大规模强夺中国铁路修筑权,他们把出资修建铁路作为加强其政治影响与经济渗透的手段。而中国铁路建设的落后乃人所共知,近代交通运输业的发达是现代化的先导,要使中国富强,必先大力修建铁路成办孙中山等有识之士的共识之一。为此,一些地方绅商试图承办一些私营铁路,以保权利而救危亡。而穷途末路的清政府为笼络人心,增辟财源,于1903年富布向商人开放铁路修筑权。几年后全国有十几个省设立了商办铁路公司,相继开展集股、勘路及兴修等业务。孰知软弱的清政府在西方列强压力下,1911年5月又颁布铁路国有计划,将已经商办的粤汉、顺汉铁路强制收归“官办”。此举一出,立刻遭到各界激烈反抗,尤其湖南、湖北、四川、广东四省,随即兴起大规模保路风潮,一时间,四省区民众与政府间矛盾急剧加深,有些地区甚至发生暴力冲突。在此情形下,敬安欲携太虚北上请愿的计划也随之搁浅。
  不久,传来了武昌起义的消息。由于保路运动在四川地区很快演化为革命党与官府之间的武装斗争,并有迅速向四周蔓延的趋势。清政府情急之下从湖北调集大批军队进入四川,这给长期在湖北新军中作宣传鼓动的革命党提供了一个机会。1911年10月10日,因一次偶然事件处于危急之中的革命党控制的新军在武昌发动起义,并很快取得了胜利,这便是辛亥革命。武昌起义迅即得到全国各地的响应。11月3日,同盟会在上海发动起义,不久成立沪军,推陈其美为都督,上海宣布光复。在上海的影响下,11月5日,前清江苏巡抚程德全宣布江苏独立(此公后也倾心佛教)。与此同时,革命党在浙江起义,旋即宣布浙江独立。12月2日,革命的江浙联军攻克南京。至此,江浙地区遂告光复。在各地光复之际,多有僧众组织僧军参与光复之役。在江浙一带,就有玉皇率领的数达700余人,且携枪械的上海僧军,在陈其美指挥下,参加了攻克南京的战斗。而浙江绍兴,更有开元寺释铁岩,捐寺产充当军饷,组织数百僧军,推戒珠寺住持谛闲任统领,参加浙江光复之役。江浙相继光复后,推戒珠寺住持谛闲任统领,参加浙江光复之役。由于辛亥革命推FAN了清朝ZHUAN制政府对民众的压制,因而一时间各种社会团体及政党组织纷纷涌现。对这些组织,太虚在游历过程中也多有接触,而他比较认同的则是江亢虎领导的社会党。江氏早年从事妇女教育活动。后在日本与欧洲游学期间,接触到各种社会主义思潮,并逐渐形成自己的思想观念,即所谓无国家、无宗教、无家庭三无主义。1911年春,他从欧洲回国并传播他的思想主张,武昌起义后不久,即这年11月,他在上海组织中国社会党,并在报界富布党纲。他认为经济发展有赖于生产活动中利用人类天生的本能。作为实现人类平等的手段,他提出取消家庭,而实现这一转变的主要前提是妇女的彻底解放。可能因为属于出家人吧,太虚对取消家庭表示响应,并与社会党人交往密切。与太虚来往的还有师复、沙淦、吕大任等人。吕大任对初识太虚的情形似乎记忆犹新,那是辛亥革命后的第二年春天,无政府主义者在上海云南路仁济堂集会,会场中时有一年轻和尚颇引人注目。他发言认为:要想真正解除人民痛苦,在进行民族革命、政治革命后,必须实行社会主义。因其观点与吕大任极为相近,吕好奇之下向人打听,才知道这便是太虚法师,此后两人过从甚密。十多年后,当太虚前往欧美弘法,在美国旧金山还碰到过师复的友人,对太虚进行了盛情招待。这是辛亥革命前后,太虚与无政府主义者之间的交往。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对太虚的政治思想虽有影响,但无论如何,太虚之所以进行“激昂之佛教新运动,”在根本上不是依据“禅与般若、天台之佛学,”尤其是唐代禅宗的入世和革新精神。(太虚《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
  武昌起义成功后,迅即得到全国各地响应,短时间内,即有十余省份相继宣告独立。当独立各省为各自利益而争吵不休时,从海外归来的的孙中山使他们至少在表面上暂时团结起来,孙中山因其个人威望被以绝对多数票选为即将成立的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1912年元旦,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并任命了一批政府官员,随即又成立了临时参议院,颁布了具有宪法法性质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这样,尽管还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无论如何,民主共和国已成立,它宣告了统治中国数千年之久的封建君主ZHUAN制统治的终结。辛亥革命的胜利用职权,使太虚认为中国政治、社会革命业已成功,他本人作为出家人对社会的责任已尽到。现在的首要大事是革除佛门弊端,着手推行其酝酿已久的佛教革命运动。
  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太虚便赶到南京。在太虚看来,要想进行佛教革命,首先必须联络全国有志僧青年,取得他们的支持,方能逐步展开,而联络他们的最好方法,便是成立一个全国性组织。为此,他在南京与释宏模、观月等发起成立佛教协进会,并在毗庐寺设立了筹备处。此时由于社会连年动荡,毗庐寺方丈溥常竟在寺内开设澡堂以维持生计,而中国社会党支部等社会团体也设在寺中。太虚在毗庐寺起草了佛教协进会的会章、宣言等,准备呈南京临时政府备案。恰巧太虚熟识的一个社会党党员戚某是孙中山先生的同乡,时常出入总统府与孙中山会面。这天,在戚某的带领下,太虚前往总统府拜谒孙中山先生。孙中山在百忙之中接见太虚,并且委托其秘书马君武同太虚详谈。太虚借此机会详细阐述了自己想要进行佛教改革,并已在筹备组建佛教协进会的事,得到了马君武的肯定和赞许。
  太虚回到毗庐寺,积极着手筹组佛教协进会的工作。恰在此时,太虚在祗洹精舍时的同学释仁山来到南京。仁山早年习儒,天资过人,14岁时以同榜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中秀才。1905年,18岁的仁山应举人试却意外落榜,性情刚烈的仁山一怒之下,赴金山寺剃度出家。1907年,扬州天宁寺释文希获扬州、镇江各寺院出资,开办了普通僧师范学校,仁山即前往求学。学校依照日本佛学教育模式,除教授佛学外尚有英、日文课程,并聘有日本教授。仁山在学校因成绩突出深受校长文希器重,可惜不久因文希被佛教守旧势力诬告入狱,学校停办。不久。杨文会创办的祗洹精舍招生,仁山便入内就读,恰与太虚同学,然而没过多久,祢洹精舍又因经费不足而停办。与太虚分手后,到1909年,江苏僧教育会在南京三藏殿开办僧师范师学堂,仁山亦入学其中。江苏僧师范学堂先后由月霞、谛闲充当学监,收学僧百余人,分成戒定慧三班。仁山学业优异,为人中翘楚,然而却时受排挤。原来仁山先前剃度于金山寺观音阁房头,而房头僧在传统佛教子孙制制度下辈分低,深受一般寺僧的欺压,因而仁山及其同辈对之十分不满。辛亥革命后,僧师范学堂停办。仁山准备上书临时政府教育部,要求废除论资排辈的职事子孙继承制,通过兴办僧学来培养侍持,职事等佛教接法人。当仁山到南京后,听说太虚亦正在毗庐寺,便赶来见。老同学相见,欢喜异常。自有一番畅谈。
  这天晚上,太虚、仁山在毗庐寺抵掌而谈。仁山向太虚叙说了自己对佛教界种种弊端,尤其是子孙制的强烈不满,说正打算上书教育部,请求将金山寺改为僧学堂以造就僧材。太虚一听,仁山的想法与自己在某些方面真是不谋而合,于是也把自己的想法一锅端出:近代以来,众多贫民子弟削发为僧仅仅为羡慕寺产供养,而不是完全出于信仰;加上染有迷信而不是原要本智信的教义已难以从内心吸引他们,传统戒律而不是人格自律又难以外在地约束他们,致使众多僧徒不学无术,安于固陋,从而导致传统佛教步步危机,几近穷途末路。而要使中国佛教能够在几乎被社会唾弃的环境下生存、发展,决非办一僧学堂即可解决问题。因而自己正积极谋求对传统佛教进行全面改革,以建设中国新佛教,昌明佛法于人间。仁山一听,对此大感兴趣,忙问太虚具体作法,太虚拿出业已草拟完成的佛教协进会的章程,说要想改革旧佛教,建设新佛教,当务之急是联络同志,因而自己正准备筹组佛教协进会,作为推进佛教改革的组织基础。如果进行顺利,则兴办僧学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仁山听了,不由得大喜,连声说道,自己在金山寺尚有数十位老同学,不防一同往镇江,陪合众人,共图改革大业。太虚虽主张协进会址设在南京,但觉得成立大会在镇江召开也无妨。
  在仁山的建议下,1912年1月,太虚同仁山等来到了镇江金山寺。金山原名浮玉山,相传唐代僧人法海开山得金,献与皇上。皇帝复赐回以建寺,始称金山。北宋时,因真宗梦游金山寺,曾改为“龙游寺”。清康熙皇帝南巡时又赐名“江天禅寺”,俗称“金山寺”。寺依山而建,由山下寺门至山顶,亭台楼阁,层层相接,殿宇厅堂,幢幢相连,其势十分雄伟。金山寺向为中国著名禅宗古刹,据传在唐宋全盛时期,竟拥有三千僧众。清代亦为江南四大丛林之一。多年来,由于“梁红玉擂鼓助战,韩世忠击退金兵”以及“白娘子水漫金山”等传奇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致使金山寺名闻遐迩。
  多年以前,当太虚还是个孩子时,曾随外婆外出进香,路经金山寺,并入寺瞻礼。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当时的无知顽童,已是心怀凌云壮志的佛门后起之秀。想到此番肩负重要使命而来,太虚不由顿感意气奋发。太虚等人在观音阁安顿好以后,便一起去拜访金山寺方丈青权、监院荫屏、知客霜亭等,向他们阐述了自己打算假借金山寺地方,召开佛教协进会成立大会,以革新与复兴佛教的主张。而以青权为首的金山寺守旧势力对此颇不以为然,加上与仁山等早有夙怨,因此对太虚一行疑忌甚深,只是慑于革命风潮,又见太虚等人多势众,一时不敢公开反对,只能暂时隐忍,相机发作。为此,青权特意派人前往扬州,约请扬州僧人寂山等来金山寺助阵。
  与此同时,太虚等为开会作着积极准备。他们一方面选定并布置开会会扬,印发会章、宣言,一方面则发函通造镇江、扬州、南京、上海等地僧众以及镇江当地军、政、商、学各界人士,约他们同到金山寺参加佛教协进会成立大会。至于如何对待青权一伙的问题,在太虚看来,他所创建的协进会会章中虽含有以佛教财产办佛教公共事业的社会革命意味,但采取的手段是和平的,也会给他们留出路。因此对别的后果也并未多加考虑。到了佛教协进会开成立大会的这天,各地赶来的僧众有二三百人,而镇江各界代表也到了近三四百人。在这其中,尤以镇江社会党员占据多数。以太虚与社会党的特殊关系,社会党员此番前来,自然是为太虚壮声势。
  大会开始时,太虚被推选为会议主席,上台阐明了佛教协进会设立的宗旨,并且宣读了协进会章程。紧接着仁山上台发言,他指责了传统佛教的剃度制与子孙住持制,认为这种论资排辈的旧制,阻碍、压制了年轻有为僧人的成长;从长期来看,也是导致传统佛教日趋衰败的根本原因,理应予以废除。谁知仁山话音未落,即有扬州僧人寂山上台演说,批驳仁山发言,指责仁山等人无端昌犯祖制,实属年轻人意气用事,胡作非为。而血气方刚的仁山听了寂山的斥责,更是怒火中烧,便再次登台,历述青权、寂山等扬州、镇江诸山长老昏庸无能,专谋私利,在寺庙内搞少数人专权,压制有识之青年僧。仁山的发言受到来宾的热烈欢迎。于是他趁机提出,就以金山寺开办佛教学堂,将全部寺产充作办学经费,以培养僧材。青权等人一听此言,当即发作,表示决不能容忍仁山等人如此作为。寂山更是蠢蠢欲动,高声叫喊手下,意欲殴打仁山。一时间,群情骚动,会场秩序大乱。在此关键时候,来宾有人用手杖击寂山头颅,并且高声大喊,谁敢扰乱会场,必将严惩不贷。这时众人把矛头指向寂山。青权等人一看大势不好,会场中拥护他的人只有极少数,因而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听凭仁山等人控制局势。
  于是大会较顺利地通过了仁山的提议,推举太虚与仁山全权负责接收金山寺作为佛教协进会会所,并积极准备筹建佛教大学。太虚则认为经寂山他们一闹,会场先后秩序已乱,难以再进行其他各项工作,于是依据会章规定,推举了一些具体办事职员后便宣布散会。当天晚上,仁山便带领二十多个同学进入金山寺,划定了协进会办公房屋。第二天凌晨便开始办公,他们派人进入库房,查点寺产帐薄,同时宣布佛教大学开学。一切工作都似乎还顺利。
  但太虚觉得仁山他们尽管在金山搞得声势挺大,却隐隐有些不安;何况这对稳定基础,全面推进佛教改革也不起太大作用。因而太虚将镇江诸事务一概交付仁山主持,自己则回到南京,准备佛教改革的全局谋划。谁知守旧势力并不甘心他们在协进会成立大会上的失败,暂时避居寺外的青权、霜亭等人一方面登报抗议,一方面上诉镇江军政府,企图推FAN大会决议,收回寺产。在青权等人的大肆活动下,报界舆论及官府态度已开始对佛教协进会不利。
  太虚、仁山等人见此情形,正欲想法换回影响,然而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霜亭率领不明真相的几十个工友,趁黑打进设在金山寺的佛教协进会会所,将猝不有防的仁山等人打成重伤,企图用武力阻止协进会工作的进行。
  事件发生后,仁山等人向法院提起诉讼。在舆论的一致谴责下,经过一个多月的审判,金山寺打人事件的主要责任者青权、霜亭等人分别被判处几个或几个月的监禁。尽管打人者终于得到惩处,但经过这一场风波,佛教协进会的会务及金山寺日常事务都被迫中止,而举办佛教大学的计划也胎死腹中。不久,南北议和,政府颁布大赦令,青权等人亦被释放,并重回金山寺担任住持等职。佛教协进会无形中已宣告结束,太虚第一步佛教改革实践也以失败告终。
  “大闹金山”事件,在当时佛教界引起极大震动,它是太虚将自己的佛教改革设想付诸实践的初步尝试,也是对日益衰落的传统佛教势力的挑战。多年以来,太虚一直对僧众的萎靡顽固不学无术感到愤怒,而想用金刚怒目、霹雳轰顶之精神,震醒大多数人之耳目,以促使更多人投入到新佛教的建设中去。而金山改革终以失败告终,这也说明在当时情况下,中国佛教改革的主客观条件尚未完全成熟。就主体而言,一些寺庙长老因循守旧,顾私利而轻公益,而绝大多数僧尼素质低下,没有文化。有新知识的青年僧人在金山改革发动时充其量只占僧尼总数的四千分之一,致使改革难以在佛教界引起广泛呼应。从社会力量来看,然而其发动者及主持者大多别有用心。社会各界,尤其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对佛教改革不是漠不关心,就是良莠莫辨,导致其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此外,作为这场改革运动的策划与领导者的太虚、仁山等还年轻,虽豪气逼人,却缺乏必要的经验和斗争策略,言论未免过于偏激,行动则太过轻率散乱,改革失败似乎在所难免。这也在革种程序上揭示出此时的太虚无论其个人威望,还是处世经验,尚不足以独立承担改革大业。然而无论如何,这一事件在当时社会尤其佛教界内,引起了极大反响。其主要领导人太虚的名声,也因此得以传开,社会各界也因此对所仅24岁的青年僧人太虚开始瞩目。
  霹雳轰顶的策略已失败。尽管出师不利,太虚依然不屈不挠。1913年,在深受全国佛教界拥戴的领袖人物敬安追蛋会上,他仗着敬安对自己的载培,公然把“佛教革命”构思和盘托出,希望收到哀兵必胜这效。不料,这一着更加惊世骇俗!
  民国初年,由于大力推动行民主政治,一时间,各种政团组织纷纷涌现,使佛教界大受鼓舞。为了推进佛教复兴,维护佛教权益,全国性佛教组织纷纷建立,除了太虚的佛教协进会外,尚有谢无量发起的佛教大同会,李政纲、桂伯华、欧阳渐等七人发起的“佛教会”,北京僧人发起的中央佛教会等。大同会曾经派人与太虚接洽,但不久即宣告解散。而“佛教会”在刚成立时,到处散发布告、会章,以及孙中山先生给他们的信函等,大造声势。到发布第二期文告时,即大事斥责僧尼,企图一举摧毁旧佛教而另建李政纲等的“新佛教”,不久便受到全国僧尼的大力抨击,被迫收敛起来。
  在这其中,影响较大的则是于1912年4月由敬安等人筹建的中华佛教总会。敬安得知太虚等人为组建佛教协进会而大闹金山时,对佛教新进的卤莽行为极为不满,同时也对太虚等颇多指责,如年轻人逞一时之兴,意气用事之类。不过,为了改变各地佛教组织散乱无章的情形,敬安也意识到建立一个对全国佛教发展起到领导作用,维护佛教权益的组织的必要,便于上海开始组建中华佛教总会。为此,敬安将太虚召到上海,告诉他自己准备联合十七布政司旧辖地僧众,筹创中华佛教总会,而将各省县原有的僧教育改设为分部或支部,使其成为一全国性组织。因此要太虚停止佛教协进会的工作,共同来办佛教总会。原协进会的成员也可并入总会。
  4月1日,拟参加佛教总人会的各方在上海留云寺开筹备会,参加会议的除了敬安、太虚外,尚有谛闲、铁岩、圆瑛及陆军部代表王虚亭等百余人,然而会议的主题却是帮助陆军部筹集军饷,以请求临时政府保护佛教。太虚对此大不以为然,他认为政府百姓保护僧寺,乃政府不可推卸的当然责任,而僧众捐献军粮,亦是百姓之应尽义务。政府不应以保护僧寺为名要求僧人筹集军饷,而僧人也无须用捐献献策来请求政府庇护。太虚的观点得到绍兴开元寺铁岩的拥护,两人为此结成好友。由于佛教协进会已失败,而佛教总会的做法与自己理想又相去甚远,所以太虚对其暂置不问。不久,因僧俗朋友的邀请,他又去江、浙、沪一带四处漫游。
  春暮的时候,太虚到宁波接待寺,拜访了已成为该寺住持的盟兄圆瑛法师,并且与佛门诗友会泉、豁宣等时相往来。这年秋天,应绍兴铁岩法师的邀请又去开元寺住了几个月。铁岩曾在辛亥革命时组织僧军参加浙江光复之役而名声大震,在佛教总会开会时因与太虚志趣相投而成至交,此番盛情邀请太虚作客绍兴。逗留绍兴期限间,在铁岩的的陪伴下,太虚不仅畅游了绍兴的名胜古迹,更结识了不少的新朋友,如杨一放、王子余、王芝如、陈诵洛等人,并时常撰写一些宣传普及教育、民主政治等的文章发表在《绍兴公报》上。第二年,太虚曾二赴绍兴,与杨一放,王子余等坐船泛游石屋。在1914年春,太虚应杨一放,王子余等人邀请再到绍兴,住在徐社,专门为《禹城新闻》写稿,并在他们陪同下,遍游兰亭,禹陵、南镇等绍兴名胜。而铁岩则在1916年参加反袁斗争时被人杀害于杭州。这证明了佛教革命与辛亥革命同命运。其时太虚适在普陀闭关静修,于外界的胜风血雨已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时作出反应了。
  也就是在1912年,传来了著名居士杨文会不幸去世的消息。杨文会对中国近代佛教的复兴作出了许多开他性的贡献。由其创办的祗洹精舍虽为时不长,但其僧教育思想却开时代风气之先,成为新式佛教教育的典范,因而其门下弟子也是人材辈出,许多人成为近代佛教界中坚人物。太虚亦为其中杰出一员,故杨文会也可称作是太虚一生遇到的诸多明师中的一个,而杨文会倾尽毕生心血主持的金陵刻经处,克服种种困难,先后刻经达向百种,数千卷之多。这对推进佛学研究,普及佛教知识,弘扬佛教文化都起了积极作用,也为佛教近代化事业奠定了第一块基石,铺垫了浓厚的教理基础。在杨文会去世以后,金陵刻经处的事务由其弟子欧阳渐主持,杨文会未竟事业得到了继承和发扬。
  1911年,中国反清民主革命派终于用暴力手段推FAN了延续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并于第二年成功地建立了民主共和国,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这种胜利并没能维持多久。武昌起义胜利后没多久,在西方列强支持下的袁世凯一方面动用武力,进攻革命政府;一方面又诱使南方革命政府进行和谈。而孙中山领导的南方政府很快面临种种困境:由于以同盟会为主体的革命党不注意维内部的团结,没能将革命中各地发展起来的力量有效地凝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且由于财政拮据,武器弹药匮乏,根本无法同占据军事、经济优势的袁世凯相对抗,加上对因长期占乱可能会导致西方国家干预的担心,致使南方革命党人不得不作出妥协。1912年2月,在清朝皇帝宣布退位,袁世凯声明拥护“共和”的前提下,孙中山辞去了临时大总统职位。随后,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第二任临时大总统,南北暂归统一。此时,敬安领导的中华佛教总会正日益扩大。在留云寺会议上做安被推选为中华佛教总会会长,此后便积极主持了总会的领导工作。先是将各省原有僧教育会改为支部,县僧教育会改为分部,不久全国陆续成立了22个支部,400多个分部。一些原有的佛教组织,如佛教协进会等也大多并入。一时间,中华佛教总会成为几乎是唯一的全国性佛教团体,并在上海清凉寺专门设立了办事处,仁山等人留处驻会办理正常事务。正当中华佛教总会忙于联络各地寺院,扩充组织,建立分支机构之际,由于国内局势动荡,各地相继发生一些逐僧毁佛事件,侵夺寺产的风潮湿再次兴起。为此,云南、安微等支部相继向总会告急。这年8月,湖南支部甚至专程派人到上海,请求总会设法制止当地军警社团学校纷纷占夺寺产的情形,这使敬安深感事态敬安赴北京奠定佛教总会基础。而敬安也觉得佛教总会会章尚未经北京政府认可,因而是意欲北上以谋立案登记,使总会合法化,能更有力地维护佛教权益。
  1912年9月,敬安在福建支部长释本忠、江西去中长释大春等陪同下,到达北京。在京他同道阶、文希等人商定,对佛教总会会间时行了修改,规定其宗旨为统一佛教,弘扬佛法,以促进人群道德,完全国民幸福。基本任务则是普及教育,组织报馆,整顿教规,提倡公益,增兴实业等,这一切体现了佛教总会具有趋向近代化的性质。随后他们通过时任北洋政府内阁要员的敬安诗友熊然龄疏通,将会章呈请政府立案。到11月初,因形势紧迫,敬安又亲赴北京政府内务部,与主管宗教的礼俗司负责人杜某交涉。其实正是该司下令调查寺产,将其分公、私诸目(所谓“公”,即信德布施者,所谓“私”,即僧侣募化而得)。然后分别提拨,供各级政府使用。对此,敬安不能不据理力争。敬安认为,寺产在信徒为布施,在僧众即为募化,这两者实际上是一回事。然而不论布施与募化,均为僧徒所有,非属政府或地方公产。杜某在理屈词穷之下,竟然厉言作色,对年届高龄,深受各界敬重的佛教名流大加训斥。敬安以法门高僧,竟受势利小吏无端指斥,悲愤交集,当即退出。回到法源寺住处,他郁恨益甚,追思此番北上,受屈辱可以忍耐,而事未成,有负佛教界重托,难以向对此行抱有很大希望的僧众交代……竟然气急攻心,于当晚不幸圆寂。噩耗传来,太虚悲痛欲绝。太虚一生,因缘所至际遇名师甚多,而于法门师匠,独心折敬安,对其魄力不雄大,志愿之坚毅,追慕不已。因而太虚的言行举止,亦受敬安的潜移默化甚多。敬安为近代中国禅门高僧,本以参禅清规戒律修,寻求个人解脱为要旨,然近代中国国难法难相继,使每一个不甘自弃的僧人也从维护与弘扬佛教出发,开始关注世事。敬安曾经自白“我虽学佛未忘世”。他住持久天童寺时,该寺因受太平天国毁佛冲击,尚未恢复。为规复该寺,敬安在选贤任能,规范内部的同时,不得不深入俗世,与社会各方打交道,历经艰难,终使天童寺得以中兴。而当庙产兴风潮兴起,浙东35寺僧人冒用敬安名义请求日本保护时,敬安气愤至极,认为此举辱国辱教,因而上书清廷,要求中国政府保持寺产。其拳拳爱国之心,历历可见。而敬安顺应时代,创办宁波僧教育会、中国佛教总人等组织,并兴办宁波僧众小学、民众小学等教育事业,使其成为早期中国佛教近代化的领头人。据说敬安在宁波阿育王寺,曾在舍利塔前燃左手二指,并剜臂肉灯供佛,其一生在各地寺院曾燃顶至腹,共18处,两臂燃痕连结,殆无完肤。这充分表明他在个人修行上的坚执。而其诗文与佛学造诣之清深,更令众人景仰。太虚作为其弟子与敬安多次接触,尤其办僧教育会期间,更是随侍左右,朝夕相处,因而敬安一言一行,融通万物的博大胸怀,不畏艰险的刚毅性格,普救众生的入世精神,对太虚的一生都有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而敬安对太虚的成长更是关怀备至,后虽一度因金山事件对太虚略的抱怨,然也由于爱之深而起。因而太虚对敬安一直怀有一种深深的敬意。如今听到敬安圆寂的消息,太虚不禁区悲从中来,潜然泪下,回首从前,往事犹在眼前,太虚甚至清晰地记得曾有一天晚上,敬安把他召到方丈室,向他细细讲述自己生平经历,讲到自己遭遇坎坷,仍矢志不移,献身佛教时,敬安不由乘兴吟诵孟子的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以此勉励太虚。太虚之所以少年立壮志,是与敬安分不开的。敬安的教诲犹在耳旁,敬安的音容似在眼前,然而斯人已去。直可谓世事变幻,生命无常。太虚自幼父母双亡,除外祖母外一无依靠。好不容易找到可靠的良师,他正指望借助佛教总会推行改革,想来敬安必能扶他一把。如今一事无成,良师再也帮不了自己。想到这里,太虚再以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他深夜披衣而起,研纸磨墨,作诗一首:
  相随学道白云层,棒喝当头领受曾。
  从此更无师我者,小窗垂泣涕如绳!
  万树梅花竟埋骨,一轮明月孰传心!
  遗诗自足流千古,翠冷香寒忆苦吟。
  字里行间倾注了太虚对敬安知遇之恩的感激,对其高尚品行的尊敬,对其骤然离世的悲伤和思念。敬安遽亡的消息传开,全国佛教徒群情激愤,社会各界也为之不平,熊希龄将此情况与后果向总统袁世凯作了汇报。袁世凯把持下的北洋政府与孙中山领导的南京政府有本质不同,其不容民间团体之ZHUAN制精神,与清朝政府如出一辙。但袁世凯再三权衡,觉得对其统治构成根本威胁的南方革命势力尚存,一切布置远未就绪,此时不宜以此冒犯民情,触动众怒,乃不得已下令转饬内务部,核准《中华佛教总会章程》。于是总会得以合法化,各地庙产亦稍得保全。
  1913年2月2日,佛教界上海静安寺举行敬安追悼大会。当时,诸多名流云集上海,而作为敬安生前得意弟子参加者追悼会的太虚,面对恩师遗像,追思恩师生前对自己的诸多关照和殷切期望,而自己致力推行的佛教改革事业也是为了维护佛教,复兴中国佛教,与敬安的遗忘在根本上不是一致的。与会的众多僧人却浑浑噩噩,对此一点也不理解。太虚作为敬安曾着意栽培的弟子,理当在这种场合讲话。太虚在讲话中,一时且悲且愤,把多时压在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或许他也想到在这种场合讲一些被一般人认为过头的话,不大会被当面指责,更加有效。太虚深感袁世凯把持的北洋政府终究不会从根本上放弃搜刮寺产,压制民众团体的政策。在此情形下,中国佛教如不弃旧图新,实施总会章程,无异坐以待毙。因而在讲话中激愤是提出了“佛教革命!”他认为传统佛教要走向近代化,必须进行三方面的革命,其一是教制革命,他吸取金山改革失败的教训,认为要想时行佛教革新,必须首先进行僧伽制度改革,因此必须废除传统的剃度制与子孙住持制,创办佛教大学,在学僧中选拔僧才,住持寺院。其二是进行教产革命,他认为旧有僧寺在宗法制的影响下成为了变相的“家天下”,寺院财产的外置权业操纵在少数“家长”手中,有的随意挥霍,有的串通土豪劣绅变续,有的自己无德无才,任外人骗夺,却压制贤能等等,种种弊病丛生。因而太虚要求积极转换庙产功德,采取集体所有制,使寺庙财产为佛教公有,用于兴办佛教教育义中的迷信成分,不应专向死后的问题探讨,佛教应注重研究宇宙特别是现实人生的真相,应有适应现代社会思潮的新形态。
  对此,太虚事业的继承者印顺法师评论说,太虚为推进中国佛教近代化而提出的三大革命口号,可谓思想、制度、经济并重,把握了佛教革新的全局,这是何等的智慧!(《太虚法师年谱》)而且这与辛亥革命的全国形势相呼应,其核心内容都从佛法根本流出,充分体现了太虚的大悲心与菩萨行。这还表明年仅25岁的太虚已成为中国僧人中唯一具有推行佛教改革的充分的自觉意识的领袖人物。无奈太虚的见解在大多数闭目塞听的僧人中是太超前了。他在敬安追悼会上提出的佛教革命理论在当时宛如晴天霹雳,震惊了佛教界;加之由于北方袁世凯正蓄意扫除与佛教革命声气的南方革命势;同时佛教界大部分人满足于庙产暂得保存,即使太虚是为他们着想也得不到认同。因而太虚的佛教革命主张不仅没有得到积极响应和支持,相反遭到佛教界守旧势力的多方诘难。当时上海《佛学丛报》主编濮一乘撰文反驳说:佛教革命之名词发现未久,实为妄人之邪说。而太虚竟在大庭广众之间,明目张胆,放言高论,未免肆无忌惮。可见久囿于传统者在感情上便不能容忍这种言论。濮一乘进一步认为,在太虚提出的三大革命中,唯有财产问题,尚有讨论余地,但因牵涉极广,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问题。至于教制革命,不仅毫无理由可言,在逻辑上也根本不通。若教理革命,除非提婆达多(古印度人,其理论被认为属魔说)从地狱复起不可。濮一乘的言论在当地很具代表性,因而太虚特撰《敢问佛学丛报》一文予以反驳,指出三大革命主张是从思想、制度、经济三方面入手,实能掌握佛教革新的全部问题。然而无论如何,太虚此时在中国推行佛教革命,各方面时机尚未成熟,因而惊雷响过,一切又归于沉寂。
  1913年3月,由于各派协力,中华佛教总会在上海静安寺召开正式成立大会。江西、云南、江苏、上海、浙江等省支部教派了代出席大会。大会推举冶开、熊希龄为会长,qing hai为副会长,圆瑛为参议长,道阶为要关部理事长兼北京办事处长,仁山、宣天磬等人留驻上海会所处理日常事务。在这次大会上,任命太虚为中华佛教总会机关刊物《佛教月报》总编辑,于是太虚便住在上海佛教总会办事处——清凉寺,开始着手编辑《佛教月报》。太虚利用《佛教月报》为阵地,积极为佛教革新进行舆论宣传。这年佛诞日,《佛教月报》正式创刊,时值道阶在北京法源寺举行佛诞2940年大会,朝野毕集,盛况空前。《佛教月报》第一期专门进行了报道,太虚也特意撰写了纪念佛诞的文字。不久,因《佛教月报》转到释宗仰办的印刷所印刷,太虚便搬到印刷所住了几个月。宗仰,俗姓黄,别号乌目山僧。出家后,在镇江金山寺得法。诗文书画俱佳。曾极力赞助孙中山的革命事业,与章太炎也为好友。后来受爱俪圆主罗马迦陵器重,到上海主持编纂筹印《频伽大藏经》,时在上海为此开设印刷局。太虚在编辑之余,与宗仰、仁山、文希等人交游,闲谈,自得其乐,而仁山等也是《佛教月报》的主要撰搞人。太虚在《佛教月报》先后发表了《致私篇》、《宇宙真相》、《无神论》、《幻住室随笔》等文章,反对传统佛教的“神不灭”、“中阴”、“中有”等明里暗里偷运灵魂之说,认为无神也就是无造物主,也就是无灵魂,而世上的一切则都是以“无”为究竟的。虽然这种观点完全符合原始佛教的本义,但仍然招致了守旧势力的大满,以致《佛教月报》的办刊经费时常受到牵制,到第三、四期已延期出版,而第五期稿子编辑完成的,终因拖欠印刷费而未能印出,因而《佛教月报》仅办四期便被迫中断。而太虚想从宣传入手推行其理想之路亦被阻断。不久,太虚便离职他去。
  此时,太虚等离寄予希望、企图藉以推进佛教近代化的中华佛教总会的维持亦举步维艰。1914年3月,总会召开第二次代表大会,冶开以年迈函请辞职,大会推qing hai继任会长,维持局面。不久,仁山与善亮等人因与qing hai意见不合,前往江西另谋发展,而文希、玉皇等亦次第离去,总会内部人心涣散。1915年6月,更有北京政府内务部制定《寺产管理暂行条例》,以保护寺产为名,规定各寺住持及有关者不得将寺产变卖、抵押或赠予,实际上架空了寺院对财产的外置权。这年10月,袁世凯在将辛亥革命成果破坏殆尽之后又悍然发布《管理寺庙条例》,宣布取消中华佛教总会,并规定,寺产遇有公益事业的必要及得地方官方许可,可不在该寺住持的管理处置之内。寺庙住持违反管理之义务或不遵僧规,情节重大者由当地长官训诫、或予撤除。这实际上将寺产归地方长官处置,而寺院住持原有的管理权利则变成“义务”,也为贪官污吏侵夺寺产,再起庙产纷争大开方便之门。后qing hai等人鉴于总会活动基本陷于停停顿,上书北京政府,将中华佛教总会改为中华佛教会,然由于此时国内革命浪潮低落,革命党人发动的二次革命、护法运动等相继失败,与民众权益紧密相联的佛教徒的权益自然也难以保有。袁世凯死后,佛教界知名人士曾联名向国会众议院陈情,要求取消《寺庙管理条例》,但不久因张勋复辟,解散国会而告落空。1918年,段祺瑞把持下的北洋政府内务部以《中华佛教总会登记安》与《管理寺庙条例》相抵触为由,公然宣布取缔中华佛教会。至此,这一全国性的佛教组织在名义上亦不复存在,而清凉寺总会旧址只剩下一残破不堪的铜字招牌在财贸雨中独自摇曳,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中国佛教总会作为近代中国第一个较统一的全国性佛教组织,本应对佛教复兴与近代化起较大的推进作用。事实上,太虚等人亦对其抱有厚望,然它却如一颗流星,倏亮旋逝,未能承担起应尽的历史使命。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道德是组织基础的涣散,中国佛教传统的组织形式已不能适应近代化需要,而总会以为基础的各省僧教育会,育其量只有近十年的发展史,其中作为主要基石的僧尼不少是迫于生计出家,因而也只关心生计,对佛教信仰淡薄,更谈不上积极支持总会推行的有利佛教发展的革新措施;而主持佛教会会务活动的多为青年僧人,他们虽热心推动佛教革新,但终因资历、经验等原因,难以独挡一面,尤其缺乏筹资能力,遂使革新计划难以推行。而近代中国居士群体虽对佛教有较坚定信仰,志在复兴佛教,且具有一定经济能力,但却受佛教总会会章所限,大多被排斥在领导层之外,以致对革新佛教爱莫能助。其次是佛教总会缺乏强有力的领导核心,致使内部不能同心协力,共筹大业。佛教总会的建立本身乃是新、旧势力妥协的产物,守旧势力企图借以维护庙产,革新势力则意欲藉此推进佛教近代化,而总会从建立伊始,便被守旧势力占据主导地位。虽然总会的领导人物对佛教近代化并不明确反对,不少人甚至赞许佛教革新,但他们与受过新式僧教育的太虚、仁山等人毕竟有本质的不同,主要是缺乏改革佛教的高度自觉。这其中敬安是唯一有威望调和两派争端的人,他既是大德长老,深受佛教各界推崇,同时又是太虚恩师,自己也曾躬办佛教教育与社会事业,因而他若能协调长老之力,支持太虚等,则佛教改革借助总会组织,尚可有所作为。可惜敬安早逝,致使总会领导中枢乏人。继任者冶虽得禅门拥戴,但对其他各派而言,终不如敬安;加上冶开年届高龄,本身主持常州天宁寺寺院务已属勉强,对总会事务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会长一职,恰似荣誉称号。至于熊希龄当选会长,主要是因为他在北洋政府内的地位与影响,可利用其护法。而实际负责总会工作的qing hai,其威望、才识都难当此任,已成空架子的佛教总会在面临北洋政府压力时自然无法抗争。其实,在北洋政府以兴办社会公益为由,企图剥夺庙产时,总会本可将计就计,动员佛教界广泛自办社会公益,这一方面可以争取舆论同情,取得社会支持,另一方面也可堵当局之嘴,将主动权操在手中。虽然兴办社会公益耗资巨大,但一旦取得社会同情,支持佛教的人士将越来越多,资金匮乏也不用愁了;而自守淡泊的僧人管理社会公益事业也容易取得公众信任,佛教近代化也就走上了良性循环轨道。可惜总会领导人根本大计不出,一味利用上层斡施,少数人请愿等手段,致使北洋政府洞悉其无能,便为所欲为,甚至下令聚缔。这一切表明,中国佛教近代化事业成功尚需经过漫长而艰苦的历程。
  辛亥革命的流潮消退了,佛教革新的有利环境丧失了,唯有孤独的弄潮儿党政军在生活费滩上徘徊。他不时俯身捡起一只只活海贝,因为那是浪潮的残留,里面有着海的生命。
  组织佛教协进会,呼吁佛教革命上断失败后,太虚并不甘心。为实现其佛教革命理想,他又打算与少数志同道合的僧人一起组织佛教弘誓会、维持佛教同盟会,以此待机东山再起。清末民初,宁波的延庆寺观堂成为僧众中品行最为恶劣的马流僧聚居地。该寺僧众的腐败不良,激起周围民众的强烈不满。1912年冬天,观堂所在鄞县沈知事下令封闭寺院,将其中僧徒全部驱逐离寺。同时请中华佛教总会鄞县分部另行选派德行高尚的僧人往持该寺。此时主持鄞县分部事务的是太虚曾师从的七塔寺歧昌法师,一同被推举作为延庆寺住持候选的还有心恺、谛闲等四人,而心恺等人得知消息坚决拒绝,谛闲同处在犹豫不决中,一时也不敢轻易接任观堂住持。恰在此时,有平湖报恩寺僧人式海与志恒、静安等人筹设佛教弘誓会,得知观堂事态后,深感可以借观堂地址作为创立佛教弘誓会的场所,因此静安等专程赴上海留云寺拜访谛闲,极力怂恿谛闲忽再观望,去担任观堂方丈。式海等借观堂场所办佛教弘誓会,会众将在财力、人力上支持谛闲,以解其后顾之忧。在静安等人劝说下,1913年初,谛闲正式接任观堂住持,并改观堂为观宗寺。与此同时,式海又邀太虚前去策划级别建佛教弘誓会事宜,并邀曾率僧军参加上海光复之役的玉皇前去坐镇客堂,以防止先前被逐的马流僧前来骚扰。
  1913年2月间,太虚在观宗寺亲自撰与了佛教弘誓会的缘起及章程等。在太虚所撰章程中,明确提出佛教弘誓会以菩萨行的四弘愿为宗旨,即“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成。”在弘誓会内,分组宣教团、慈善团、编译团从事利他事业;建立佛学研究社、讲习所,修习天台止观,改组教团以弘扬佛法,改善社会风气;要求会员勤修戒定慧,息灭贪瞋痴。而不论僧俗,不拘国藉,只要信仰佛教,热心佛学的个人可入会。于于寺院入会,则由弘誓会派人住持,寺院亦成为公有,寺产由弘誓会调处,并受到该会保护。此外,在章程中明确规定了会员的权利和义务。从太虚起草的弘誓会章程中可以看出,太虚虽然不再提佛教革命,但教理、教产、教制改革的具体内容、措施都包含在其中,唯言辞较为温和罢了。其中有的条文可能根据式海等或考虑到谛闲的要求而增入,如修习天台止观等,太虚本人在修习方面的主张不会如此狭隘。太虚首先想借弘誓会凝聚俗两界有识之士,建立旨在佛教革新的核心教团,一步步由小而大,化私为公,从而实现其革新佛教之宏愿。其中吸收居士入会的条文应是借鉴了佛教总会失败的教训,这一思路有助于太虚事业以后的部分成功。可惜,没过多久,谛闲在观守寺根基渐固,而志恒等人又倾向谛闲,因而谛闲及其法徒等大权独揽,很不情愿佛教弘誓桧在寺中活动,与式海、静安等人时起争执,最后竟至水火不容,于是式海等人相继离去,而观宗寺也成为天台宗门庭。其实,谛闲在当时佛教长老中也算得上倾向温和改革的人物。因此,太虚先后交结的好友仁山、常惺都曾追随谛闲。1914年,谛闲即在该寺创立观宗研究社,该社为天台宗第一个近代教育研究机构。至1919年,观宗研究社扩为观宗学舍,分弘法、研究两部,对外正式招收学僧。1928年,两部合并,改称观宗弘法研究社,规模更加扩大,办学层次更完备,并创办发行了台宗第一份近代刊物《弘法月刊》。谛闲作为传统的师徒方式教育出的法师,尤其是在中年以后思想已成熟的定型,此时还能适应时代要求,接受和提倡近代佛教教育与传播模式,此时还能适应时代要求,接受和提倡近代佛教教育和传播模式,殊为难能可贵。他教育培养了一批像倓虚、宝静、静权等后起之秀,均成为20世纪中华佛教天台宗的顶梁柱。对谛闲的个别行为或有争议,但他是当之无愧的近代台宗复兴的领袖,这在中国佛教史上殆为定论。但是,太虚的主张着眼于佛教改革与复兴的全局,谛闲则着眼于台宗的振兴。虽然佛教整体上的繁荣有赖于诸宗的振作发扬,太虚也提出了八宗兼弘,可太虚本人显然不能也不会甘心受一宗一派的限制。于是,太虚不久后也离工观宗寺,前往师祖奘年法师住持的宁波西河沿观音寺。佛教弘誓会亦不了了之。
  在观音寺期间,太虚仍不离革新佛教,弘扬佛法之初衷,再度发起成立维持佛教同盟会,并撰写了宣言与章程。从名称看似乎也是同盟发动的辛亥革命精神的延续。太虚认为要想维护佛教,必须拥有如下条件:有自由组合的团体,有勇猛牺牲的精神,有受学求教的志愿,有实行博爱的筹备,还要有安心立命的修持。这一切其实是要将自主而坚定的信仰,忠诚而友好的感情联系,志向和精神一致,三者组合在一起以建立理想的僧团组织。其宗旨与佛教协进会、佛教弘誓会一脉相承。然而这些主张同以往一样,并未得到佛教界的积极响应,甚至太虚过去的一些支持者亦对此反应冷漠。北京的文希就此劝阻太虚,宜顺乎(辛亥革命失败后的)大势,勿再另组特别组织。而时在江西的仁山亦表示,对太虚的主张不敢苟同,他本人亦不想另立无谓之新名词,以挑动顽固的佛教界旧派的恶感。当然,太虚决非搞什么新名词,但在连他寄以希望的同道也纷纷劝阻的情形下,太虚想组建革命教团的意图,亦不得不暂时收敛,善刃而藏。
  1911年的辛亥革命为近代中国引进民主制度提供了一个契机,然而承后几年政局的演变却并不如人们预期的那样,袁世凯依仗武力和欺诈夺取了政权,并着手在中国重建独caiZHUAN制。为此,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派不得不于1913年再次发动所谓“二次革命”。“二次革命”虽然得到江苏、江西等地民众响应,但终因寡不敌众度,很快以失败告终,致使一般人革命情绪异常低落。太虚作为20世界初中国佛教界一位年轻僧人,目睹近代中国国敝道衰的黑暗现实,由自己幼年的悲惨遭遇而推己及人,受名师启发而起弘所佛法,普救众生的宏愿,并在辛亥革命精神的激励下,毅然高举起佛教革命大旗。这一切仿佛一道道闪电划破沉寂夜空。一阵阵雷声震惊了整个佛教界。然终因大势已转向不利,新的时机未到,以致惊雷响后,应声寥寥,种种努力尽付东流。此时的太虚,弘法救世的强烈渴望与壮志难酬的巨大失落交织布一起,宛如在茫茫黑夜里特立独行的先觉者,满怀着冲破黑暗,把光明带给人间的万丈豪情,却又时时承受着面对巨大黑暗无从下手,十字路口的太虚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迷惘之中。
  近代佛教的发展与社会环境息息相关,辛亥革命的浪潮曾使人心大振,旨在推行各项社会改革的民众团体风起云涌,太虚也乘势而起。然而,随着辛亥革命成果的逐步丧失,太虚组建佛教协进会的失败,加上敬安在北洋政府的压迫下去世,太虚在佛教总会的不如意等等,可以说是改革浪潮消退在佛教界内部的约定俗成影。这一切,太虚是不甘心的,他初步总结了失败教训,力图通过组织佛教弘誓会、维持佛教同盟会联络同道,保存力量,以待时机。但大局依然一天天令人失望,太虚这些努力又落空了。现状是那么令人深恶痛绝,又那么令人感到无能为力,以至太虚也对佛教前途一度悲观。一段时间内,太虚甚至靠泛滥于各种新旧文学的书籍以消磨时光,那时,各地书坊所出的书,不管是古文、白话文,好的还是差的,凡是能收集到的,都找来阅览,读得兴起,还时不时慷慨悲歌地作诗文以抒郁闷。




                                                  第三章  怀抱高远  步履切实


   太虚的成年时代
    历经种种挫折,太虚也在反复质问自己是否错了?不!自己为苦难的众生着想,为佛教的未来着想的心愿没错。那么,问题是否在于做法和步骤?做法和步骤失当的原因又在哪里?自己在学养与性格方面又有哪些缺陷?这些,都有必要静下心来,作出深刻反思。
  1914年初,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西方列强为各自利益所驱,纷纷卷入了战争,一时间枪炮齐鸣,硝烟四起,人类数百年苦心营造的物质文明顷刻瓦解。局势的变化,使中国知识界许多认为救中国就要学西方的精英大感失望,而深受西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思想影响的太虚对西方文明的发源地所起的战乱亦深感失落,以致对自己一向以来的信念发生动摇,甚至对自己以佛法救世的力量亦是发生怀疑。
  当时,太虚在江浙四处漫游时也在不断思考。看来,中国就是中国,照搬西方的路子是走不得了。尽管太虚对前途一度悲观,心中的东方佛教文化观念与所知的新学却时时在进行交战,尤其是内心深扎的菩提根时时召唤着他,使他终不能安于一般的尘俗生活,白白地虚度光阴。1914年8月,他第四次来到了普陀山,在这里又遇到了了余法师。早在太虚出家受戒时,便得到过了余赏识,后太虚在普陀山化雨小学任教员时又与了余多有交住,因此两人关系极为融洽。在多次交谈中,太虚获悉当年曾在西方寺一同阅藏而结下深厚友谊的挚友昱出此时又在普陀闭关清修,而诗友豁宣亦寓此度夏。了余又向太虚描述了当年自己在普陀闭关时证悟到的无上心境。这一切极大地激发了太虚。回想起自己推行佛教革命以来所遇到的挫折,尤其是在西方寺阅藏所获证悟境界的鼓舞,太虚深感自己必须寻一清净之地,远离尘俗,静心澄虑,对所遇困境进行全面思考,以期充实思想体系及其实行的方法、步骤作出重新调整。中国的苦难依旧,甚至更甚;佛门的确良弊端也更明显地暴露出来。这些现状并没有改变,证明了自己为苦难的众生着想,为佛教的未来着想的心愿没错。问题首先在自己对佛陀之法化体系领悟不够。因而太虚向了余提出,准备到普陀山闭关,并且选定了余昔年闭关的房屋作为自己的闭关场所。所谓“闭关”有远离尘嚣,克期精进修持的意味,但需要一定的条件。禅宗有“不破初关不住山,不透重关不闭关”的说法。所谓“初关”、“重关”、“牢关”是参禅得悟的三个关健处。这句话就是说要有所悟入后才能隐居静修,大悟后才能闭关。除此之外,有高僧明师指点,有研修所需的经典书刊资料,充分的营养供给,适当的室内运动等都是必需的。

TOP

续 3





            决心既下,太虚便为闭关进行了积极的准备。在宁波,与其师祖奘年法师熟识的信心居士得知他将闭关的消息后,向他赠送了一部《频伽藏》。接着太虚又到上海,购买了大批书籍,包括严复译的全部西学著作,以及心理学、论理(逻辑)学、哲学方面的译著,新近出版的《民国经世文编》、章太炎所著《章氏丛书》、梁启超所著《饮冰室合集》、工具书《辞源》,还有柳宗元、苏轼、王安石、王阳明、曾国藩等全集,又订了《教育杂志》、《东方杂志》(商务印书馆出的综合性文化杂志)等期刊,再加上冯汲蒙居士赠送的《十三经注解》及《二十四史》等木刻本,以及自己原有的李白、杜甫等诗文集,各种佛书等,可谓应有尽有,极其丰富。此外,在信心居士的大力资助下,太虚除了预备下产关期间的零星费用,还专门雇佣了一个工役,以在闭关期间照料其生活起居。而闭关时用的房屋、书架、器用什物及日常茶饭等,则均由了余法师提供。这样,太虚在闭关期间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天致志于悟性上的提升和理性上的思考。1914年10月,太虚带了整整十几箱的书刊到了普陀,住进了锡麟禅院楼上的关房。经过了余的精心安排,房屋显得宽敞整洁,布置一新。一间大的,供设佛座蒲团及经书的陈阅之用,另有一间卧室和一间会客室,起居饮食尚称安适。到了进关这一天,了余又专门请住后寺藏经阁的印光法师前来封关。太虚早在任教普陀佛教小学时,便与印光结交,印光对太虚的诗文才华,也极为赏识。此番印光又为太虚封关。此外,一度外出豁宣亦特意从扬州赶回,老友再相会,彼此诗词唱和,自有一番热闹。太虚亦作诗数首,吐露心声,其中一首曰:


  芙蓉宝剑葡萄酒,都是迷离旧梦痕。
  大陆龙蛇莽飞动,故山猿鹤积清怨。
  三年化碧书生血,千里成虹侠士魂。
  一到梅岑浑不忆,炉香经梵自黄昏。
  从中可以看出,太虚在对如烟往事的追忆中散发出壮志未酬的悲情,字里行间流露出其不意遭遇失败后,依然强忍坚毅的心境以及暂别俗尘,焚香阅经的心愿。在普陀闭关期间,因为少受外界干扰,太虚的生活是极有规律的。他每天早上起床后坐禅,礼佛。中午则写作看书报,并且阅览所带的各种新旧学书。晚上礼佛完毕,便打坐参禅。没有了凡尘俗事的牵扯,太虚在一种极其平静的心境中过着自在的生活。然而身居静室的太虚并非与世隔绝,他与外界始终是声息相通的。闭关时期,除了阅读所订的新闻杂志外,上海出版的《申报》亦是太虚每日必读的,因而他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也时有闻,所谓“幽居原与困砖磨,呼吸常通万能里波”正是太虚在闭关时期真实的心理写照。就在这一年的冬天,仁山突然到普陀拜访太虚。原来文希新近接任扬州天宁寺持(该寺也是当地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寺),准备兴办僧学并且骗发佛教月刊,一时缺乏人手,又仰慕太虚才学,因此派仁山专程赴普陀,激请太虚出山,到天宁寺协助文希。而太虚深感在目前形势下,迫切需要的是闭关自修,作理性上的深层思考,使佛教改革的思想体系能够比较完善,而不是立即在实践上推行。因此他们婉言谢绝了仁山的邀请,以表示自己闭关反思的决心。
  此后不久,曾有青年僧人来普陀向太虚求教。细问之下,方知他们是华严大学的学僧。原来上海哈同花园主人多年来倾心佛学,曾邀宗仰往印《频伽大藏经》。1914年秋又出资在园内兴办华严大学,并邀释月霞前往主持。月霞,1858年生于湖北一胡姓耕读世家,自幼习儒,后应童子试未就,转赴南京观音寺出家。随后多方参学,精研佛理,并专宗华严。1894年曾在安徽九华山打“禅七”,并任讲《华严经》八十卷本,为时达3年。1907年任教于杨文会创办的祗洹精舍,并成为江苏僧教育会创始人之一,而其在上海哈同花园创办的华严大学,成为近百年来未有的华严学弘扬基地,也成为近代僧教育的典范之一,为近代佛教界培养了持松、常惺、慈舟等一流僧材。然而几个月后,因为哈同夫人要求全体学僧向其顶礼,遭众僧拒绝,闹得双方不欢而散,学僧欲全体离校。为此,华严大学又迁往杭州海湖寺继续开办。自然,条件差了,师资弱了,以至有的学僧慕名太虚之名,闲时常往普陀求学就教。
  转眼到了1915年,这一年,无论对中国社会,还是对中国佛教界而言,都是一个多事之秋。而向以济世救人为己任的太虚在普陀闭关静修,其一颗大慈悲心也在时时关注着尘世间的风云变幻。
  袁世凯在成功地平息了“二次革命”,驱逐了孙中山之后,国内的反对势力已很难对其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他开始进一步考虑如何复辟帝制,首先其北洋军重新占领了先前撤出的广大地区,并且开进了某些未积极参与“二次革命”的省份,使他的实际统治区域由北方扩展到长江以南。而南方几个省份,其领导人也不得不在表面上表示服从袁世凯的统治。紧接着,袁世凯开始着手扫荡辛亥革命以来蓬勃生长的地方自治体制,不仅各省官员的任命权又被北冰政府收回,而且清朝制定的关于官员不得任职本省的规定又被恢复,至使大批本地官员被逐出官场,由袁氏爪牙取而代之。进而,他在提供尊孔复古,进行舆论鼓吹的同时,运用恐怖手段迅速摧毁了各级民选会议,并对以**为代表团的民国以来的政治团体进行了坚决取缔,将辛亥革命带来的民主成果破坏殆尽。为了谋求国际上的支持,在西方列强忙于欧洲战事的情况下。1915年5月9日,袁世凯政府同日本签订了空前出卖国家主权的《二十一条》,以换取日本政府对他实行帝制的默认。其中有允许日本僧人来华布教的条款。而为了解决财政上的窘困,袁世凯在向外国大举借债的同时,竭尽所能搜刮民脂民膏,并把地方拥有的部分积收权也收归北洋中北政府。袁世凯政府甚至颁布命令,要各地土地重新登记,缴地价完税,否则则把土地充公拍卖,这一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也冲击了寺庙财产。
  1915年春,了余法师接任普陀山前寺方丈,不久便遇此麻烦。了余与太虚商量,准备请太虚撰文向政府申辩。当时,浙江省省长屈映光也倾向佛教,曾在游普陀时与了余相识。因此了余请太虚以其个人名义致函屈映光,请其代为斡旋。另一方面,又请太虚以普陀山全体僧众名义拟一文稿,专呈省置转呈现国务院,提出:普陀山以外所管已开垦或未开垦的田地,准予登记完税,不再另纳地价。而普陀山以内的全岛,则应该完全卉归僧有,不与一般平民杂居,其土地应当仍同以往一样,免征地税。在太虚代似的两份文稿递上去以后,浙江当局对普陀山土地的处理,基本按其请求的办理,因此可以说,向当局的申辩也完全达到了预斯的目的。
  这年夏天,由于袁世凯与日本人签订的《二十一条》中,有日本僧人可来中国传道布教的条款,日僧认为中国自己不能振兴佛教,须由日本派僧到中国“布教”。北京各界尤其佛教界闻讯深感震惊,群起反对。为此,孙毓筠、杨度、严复等人秉承袁世凯政府的意思,在北京发起成立“大乘讲习会”,并特邀谛闲、月霞、道阶等人在北京讲经,以表示中国之乏高僧,无需日本人前来传播佛教。不久,袁世凯复辟帝制风声日紧。8月,北京专门组织“筹安会”,统敌复辟事宜,而孙毓筠等人均为其中骨干,名列“筹安六君子”之列,因而招致全国一致反感。为此,道阶等人不愿同流合污,虽在北京而未应请前去讲经。而月霞亦在数日后假称身体不适,返回南方。只有谛闲留在北京宣武门外江西会馆,主讲《楞严经》,盛况空前,北京政府官员,各国公使,学术界与佛教界人士踊跃赴席,致座不能容,名公耆宿多列席肃听。讲习会期间,蒋维乔、屈映光、朱庆澜等先后归依佛教。这为天台宗在华北的振兴奠定了基础。
  到了10月,北洋政府又下令取消全国性佛、道教会团体登记,并公布内政部制定的《管理寺庙条例》三十一条,赋予地方官员以限制僧徒,侵夺教产的权力,此举遭到佛教界人士一致反对,佛教界一时风波四起。时在普陀闭关的太虚闻知消息亦撰文表示坚决反对。1915年年底,袁世凯的帝制活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袁世凯的授意下,各省选出的“国民代表”一致“拥戴”袁世凯任“中华民国大皇帝”,袁世凯于是在12月13是接受百官朝贺,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并决定在次年元旦举行登基大典。袁世凯的举动引来了全国上下抨击,甚至其统治集团内部也是一片反对声。梁启超便是其中的代表,他曾在辛亥革命前和辛亥革命中支持清政府改良,在袁世凯实行独cai的头几个月甚至还出任过内阁成员。但在袁世凯复辟帝制前夕,梁启超到了上海,并利用他的个人威望争取更多的支持者,共襄反袁事业。梁启超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学生蔡锷,并使蔡锷成为一个坚决的反袁行动发动者。当蔡锷几经周折从北京潜回云南时,立即受到该省大批倾向革命的军事将领的拥戴,并于12月25日正式兴起反袁护国运动。由于袁世凯的帝制活动受到全国上下的一致反对,使他难以发挥原来的军事、经济优势,甚至他的一些心复也因通往最高权力宝座的道路被阻塞而反对帝制,以至在战争中表现消极。而先前曾暗示支持袁世凯帝制活动的日本眼看帝制正越来越受中国各界,尤其是上层社会的普遍反感,也转而支持反袁的力量。受到各方支持的蔡锷率领的护国军在经历了最初的困难后,很快占据优势,在前线节节获胜。众叛亲离的袁世凯终于在次年6月病亡,他一手建立的独cai体制宣告结束。袁世凯病亡后,南方一些倾向革命的省份组成了护法军政府,而在北方,袁世凯的旧部则凭供实力,各据一方,一种完全的军事ZHUAN制——军阀割据出现了,整个中国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与激烈动荡漾的社会政局相比,佛教圣地普陀山则显得相对平静和安宁。1916年初,在普陀般若普精舍闭关的昱山功成出关,太虚得知后,专门赋诗庆贺。在这年夏天,方稼孙和其姑母方瘦梅一起到普陀山晋香,闻知太虚在此闭关,便时常前往访谈,彼此诗词唱和,言谈极为投机。方稼孙看到太虚留有许多诗稿,便要他整理付印,刊行于世。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太虚便将以往与众人唱和而保存下来的诗稿,略作整理删节,请江五民等人作了序,并自题诗集名为《昧盦诗录》,交付方稼孙。在这年秋天,诗集得以刊行。8月,道阶法师应激到宁波报恩寺开讲《楞严经》,讲经结束,便到普陀山访问,并到太虚闭关的锡麟禅堂拜访,与太虚抵掌而谈,彼疵都极为欢畅。恰在此时,“二次革命”后流亡海外的孙中山先生自海外归来,到舟山群岛一带视察,顺便和胡汉民等人到普陀山游览。道阶与了余对孙中山一行进行了极其周到的接待,并陪他在岛上观光。太虚得到这一消息,想起辛亥革命后自己为创办佛教协进会之事。曾专程到南京拜会过当时任临时大总统的这位中国民主革命先行者,并得到他的鼓励和支持。因此心中十分仰慕。只是自己在闭关时期,不便外相见,便委托了余法师向孙中山先生致意,并恳求孙中山先生为其即将刊行的诗集题写封面。当孙中山先生听说太虚为推行佛教革命受挫在此闭关反思时,甚为赞觉,当即为甚题写“昧盦诗录”四字,以作诗集封面。
  太虚在闭关时,白天读书写作或与来访友人晤谈。而到晚上,则专事参禅打坐。每当夜幕降临,普陀山更加宁静,独处闪房的太虚更觉心平气和。万籁俱寂中,每每想起自己昔年在西方寺阅藏时所参悟的神境,不由不端正身形,盘腿打坐,在一种空静的感觉中,企图再度领悟当年在西方寺所获的那种神奇的愉悦感觉。就在太虚入关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像往常一样,太虚静静地坐在蒲团之上,调匀呼吸,渐渐地感到心定神凝,心神合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钟响,太虚乍闻之下顿觉心中一片茫然,仿佛心智在刹那间被阴断一般,再也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自己已与这茫茫宇宙融为一体,“身即宇宙,宇宙即身。”脑海里混沌与清晰交替出现,如忘忽记,如睡忽觉,心神皆忘。“等到心中感觉再度明朗,则周围音光明圆无际,从泯灭内外能所中,渐现能所、内外、远近、久暂,回复根身座舍的原状。”(注释:此为太虚原话:见《自传》,其意大略为,他个人心境与整个宇宙融为一体,已不能区别自己是谁(能),在哪里(所)?以及内外远近等等,“根身”即指“能”、“座舍”即指“所”。)此时再度听到远处钟声,意是前寺传来的晨钟。原来不知不觉中,在这种直觉观照人生和宇宙所体会到的“刹那永恒”中已度过了整整一夜。回想起心空际断,心再觉而渐显身器的神奇感觉。意与《起信》、《楞严》中描述的完全一致,而悟境精深,更甚西方寺阅藏之时。
  1916年,太虚在阅览《唯识述记》中“假智诠不得自相”一章时,再次开悟,对于诸法离言自相,真觉无量情器,一一尘根识法,都洞悉了其中始终条理;对深蕴其中的精微严密,森然秩序,有了明彻的体认。这次大悟,远远超越了以前所悟的空灵幻化,及从不觉而觉,自心渐现身器的境界。从此,太虚真不离俗,俗皆彻真,入世与出世打成一片。其理论风格,亦为之一变,而其言辩文笔中所表现出的幽思风发、妙义泉源,决非逞辩纵笔者所能企及。太虚在其所作诗文中曾有“死时二十有八岁”之句,可见此番悟境对太虚而言,实有彻底脱胎换骨,精神、肉体再获新生之感。
  第二年,也就是1917年,太虚闭关结束后,应邀赴台湾,日本弘法。在赴日的轮渡中,太虚亦坚持坐禅。每当夜深人静,太虚便独自一人,勤修禅定功夫。他端身正生,摈除杂念,澄心静虑使自己沉浸在身心俱忘的至高禅境之中。太虚一向主张兼弘大乘八宗,因而其于佛法,绝不拘泥一家一宗。而于法相,天台、华严、净土诸学皆有深造,然其佛学根本却源于禅。他早年转承诸师,其中不乏禅门高僧,耳濡目染,于禅学渐有所悟。18岁时在西方寺阅藏,便是顿悟禅境;26岁闭关普陀时,再次开悟,于禅学造诣愈发精进。此后几十年时间里,太虚对禅定功夫,一如吃饭、睡觉一样,每日必行,不尝少废。而基一生佛学思想亦与禅宗渊源颇深。
  太虚之所以要进普陀闭关,是为了要对中国社会尤其是佛教界现状进行理性思考,对自己的佛教改革理论作出相应调整,从以往的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以使自己所倡导的佛教改革能更加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以便在实路中得以顺利推行。因此,在闭关期间,太虚费时最多,用力最勤的是读书写作。远离了尘世的纷扰,使太虚有时间和精力对携十几箱书籍逐一披阅。初进关时,太虚主要重温先前过的台、贤、禅、净各宗的撰集,像《法华玄义》、《摩诃止观》、《佛祖统纪》、《华严玄谈》及《五灶会元》、《弥勒疏钞》等,而对融通台、贤、禅宗的《大乘起信论》、《楞严经》等,尤为留意,并从中领悟到中国佛学的纲要。而以前带到普陀的频伽版藏经因字小行长,小便阅读,因而仅作参考之用。好在前寺藏经阁中有明朝和清朝两个版本的大藏经,可随时借阅。
  除观佛学书籍,太虚每日亦留有一定时间专门翻阅带来的各种新旧学书。先是《民国经世文编》以及当时各种有关教育思潮的论说引起了太虚的兴趣。随后,太虚又将严复翻译的各书《天演论》、《群学疑言》、《原富》、《法意》等以及其他哲学、论理学、心理学方面的译著一一重读、细读,而对梁启超的《饮冰室合集》、章太炎《章氏丛书》及《墨子》、《荀子》、《阴阳集》、《日知录》等,无不重新精读,对其余的经、史、子、集等各类文字亦多有涉猎。其中,让太虚最感倾心的是章太炎的文字,因为章太炎也大力揭露佛门诸弊,还最早提出佛教改革,推崇禅宗的“依自不依他”。太虚的思想、文笔此前受谭嗣同、梁启超影响;此后则受章太炎、严复的影响更深。闭关期间在思想上,章太炎的佛教改革思路使太虚深受启发,太虚自身的佛学,尤其是禅学根基,则成为其改革主张的源头。在文笔上,太虚也由模仿而进至自运相杼而随时变化,巧用文字而不为文字所拘,博采众长,自成风格。
  在太虚关中所撰写的著作中,较早完成的是写于1915年初的《佛法导论》,全书众七个方面论述了太虚当时对佛学的看法,他认为小乘佛教:“了生死为因,离贪爱为根本,灭尽究竟。”而大乘佛教则以“菩提心为因,大慈悲为根本,(进)方便为究竟。”两者之间,“小乘是大乘之方便行”,后世人师,“无宁先令悟菩提心。”此外,太虚还从佛法与人世间的关系、佛法与中国的关系、中国佛教整建与发扬待方面全面阐述了他的佛法概观。其核心是使佛法适应今世,也就是说佛教的发展要适应时代潮流而使其呈现本有顽强生命力。在这年秋天,了余法师曾将《佛法导论》印成小册子,送人阅览,引起了较大的反响,太虚挚友昱山就对此赞叹不已。昱山在普陀山闭关后,每日只是端坐参禅,而将以前看过的经书及语录等都束之高阁,一意想在禅修中印主下无上悟境。当时印光法师对一些著名禅师如冶开等,常有非议;对杨文会、谛闲等人亦不无闲言,时常劝解众人归崇净土。而昱山与印光曾数次争论,但其修行精深终使印光心折,叹服昱山为当世仅见的(禅)宗通,使昱山一时在佛教界也颇有名声。昱山因与太虚在西方寺一同阅藏结下友谊,在与太虚的多年交往中亦对太虚时有鞭策,不曾轻许。然而昱而在1916年春出关时,见到太虚所著《佛法导论》,研读之下不禁叹道:“还是老兄造诣深啊。”
  此后,太虚又相继写了《教育新见》、《哲学正观》、《辩严译》、《论询子》、《论周易》、《百法明门论的宇宙观》等论文。这些文章大都是用佛教理论衡量其他学说,而别的学说中涉及佛法的,太虚也析其偏邪,诱摄世俗学得归向佛教。如太虚曾用《圆觉经》的“四相”论哲学的优劣,用“十二缘起说”衡量进化论,用“唯识论”评判荀子等。而在《教育新见》一文中,太虚主张立相对的个人主义,以“养成人人皆为自由人,使就其各个人之相对者,化合之而能经营其自由业”为教育鹄的,揭示“大同世界圆满生活之教育”充分休现了太虚融合社会主义、自由主义与佛法的思想。初夏的时候,许良弼到普陀山拜访太虚,将其所作《辩严译》各篇,收集整理,取名《严译小辩》,刊印流通。该书出版后,亦引起较大反响,许多人阅后纷纷致书太虚,对其深表称叹。在普陀山闭关期间太虚最大的确良理论收获,应是他从根本上吃透了佛法的缘起论,所有这些及以后的他对世俗学说的评论和反应,都是他随时随地灵活运用缘起论世界观的表现。
  1915年冬天,太虚审时度势,在痛恨北京政府公布的《管理寺庙条例》对佛教侵害的同时,感到佛教革新虽然顺应时代潮流,应当坚持不懈;然而,近几年来,中国社会形势已有重大改变,因而原先的佛教革命主张亦当适应社会的实际需要,依据佛制加以适时改变,从而更好地体现其“志在整兴佛教僧会,行在瑜伽菩萨戒本”的大愿。为此,太虚首先根据中国佛教的教宗、教制、教史的演化,分析了佛门种种弊端的由来,撰成《震旦佛教衰落原因论》,该文把中国佛教衰落的原因归结为外部的ZHUAN制政治高压和儒家文化统制,内部的戒律松驰和义理沦丧,还有更为根本的信仰薄弱,得出古代僧伽体制中的某些制度已难以适应近代社会的结论。
  然后,他浏览了诸部广律、律论及自唐迄明各代高僧关于戒律的解脱,总结了律制变化和改进中带有规律性的内容。在此基础上,精心撰写了《整理僧伽制度论》,全书共分四大部分:
  1、“僧依品”。该品论证了佛教要坚持以僧伽为主体,即依僧建立。他认为在家、出家佛教徒之间有着相互依赖关系,即所谓“非舍俗为僧者,不足证法身,延慧命;非信僧居俗者,不足以资道业,利民生。”清末以来,居士佛教具有了独立倾向,一大批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如杨文会、章太炎、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人,都对佛学作出了重大阐发。相映之下,僧伽的贡献偏少,其主导权有旁落的危险。而根据僧制,僧伽又应为住持佛法的主体。因此太虚为了推进佛教改革,一方面要最广泛的联络在家佛徒,一方面则致力于提高僧伽地位,其前提是对僧众严加训范,以佛法为修习中心,旁及近代的思想学说,使承当宏扬佛法主体的僧众,养成高尚、优美的品德和完美的学识,以菩萨入世的精神去觉世救人。这是该书论述的主题。太虚当时因条件所限,无法得知全国僧伽的确切数目,只能凭想像估算,他以中国本部4亿人口,每个人中有二人出家计算,得出中国本部僧伽80万之数,在家信众则当在数百万以上。他参照章太炎的《建立宗教论》,拟区别全体佛教徒为住持部、信众部两部分别进行整理。自然,这两部分的制度也有差别。
  2、“宗依品”。所谓宗依,即指宗派的教义有所不同,制度当也允许有所差别。他认为,既然僧伽为中国本部所出,则教理不出隋唐以来八宗,即华严宗、法华(天台)宗、三论宗、唯识宗、净土宗、密宗、禅宗、律宗,其中禅宗、密宗传授要重视自印度以来的师承渊源,防止自凭胸臆。其余各宗一依经论,不必亲承。这些说法源于杨文会而有所修证。“此之八宗,皆实非权,皆圆非偏,皆妙非粗,”因为他们皆出于究竟菩提,皆出于同一佛乘。大乘八宗,各有特胜而无不究竟,应不分门户之见,以大乘入世思想融贯各宗。
  3、“整理制度品”。太虚按中国行政旧制,即国、省、道、县四级,假定四乡为一县,十六县为一道,四道为一省,全国则为十八省,依此与置布教所,在国教设佛教本部总机关,省县各设分支机构,道区则设八宗寺,为各宗的专修学处,亦即培养僧材之所,并另设医院,仁婴院、慈儿院等公益机构。这是借鉴天教的教区制。此外,对教团、教籍、教产、教规等亦各有规定,如在教产方面,分公有之分配与私有之限制;教规中,“历制”主张采用农历,“衣制”主张袍衫如旧,在僧人仪表上倾向保守。实际上太虚的主张是改革不拘表面,应注重实质转换,不妨在形式上让步。
  4、“筹备进行品”。太虚认为,要达到革新目的,必须上得政府承认,下得僧众自愿,实行起来实属不易。因此要筹备圆满,等时机成熟,方可实施,决不可卤莽从事。太虚计划分三期推行,每期5年,总共15年。第一期先建立僧团机关,提高僧教育水平,培养僧材。在社会上则联合倾向佛教的人士,设佛学研究社;吸收信佛士女参加,建成通俗宣讲团。第二期则由全国有学识的僧人发起,联合佛学研究社与通俗宣讲团,设立各级“正信会”,要求北洋政府取消《寺庙管理条例》,承认以政教分离为原则的佛教建立暂行大纲。若此为妥,则开始整理僧伽内部,共分七项,其中如改组教务会议,成立行教院,为佛教住持僧机关。县以上的僧众会议,同由行教院临时召集。这是太虚打算由上而下推行佛教改革的体现。又规定设专门佛教基金团,发行30年偿还的债券,向僧人有正信佛教徒募集,以此专生利息,作为建佛法僧园,办银行及工厂的资本,含有让僧尼参与工商业,自食其力内涵。这是回应社会对佛教仅消耗社会财富的非议。还要办通学精舍(佛教大学)与专科精舍(佛学院),分医学、欧文、梵文三专科,等等。在第三期时,则以前两期为基础,逐渐扩大,除触犯民、刑法者及财产缴积外,其余交涉,则由佛教正信会等组织与政府沟通办理,而一般僧尼以住持僧为主干,实行政教分离。筹备期满,则建僧完成。
  太虚的《整理僧伽制度论》一书,集中体现了太虚一生从事僧制改革的理念,此后的各项改革意见,皆以此为基础衍变而成,虽然具体实施与设想差异颇大,但就精神和思想而言,则为一脉相承,而其对“佛法僧园”的伟大构想,实为中国佛教史上的理想国,古老的佛教以现代思想面出现的新姿态。在其中设立工厂、银行等计划,尤显示了太虚的思想超越时代的光芒。后来他在《峨山僧自治刍议》中又进一步丰富了这一构想,包括兴办农林、制造、建筑等实业,设立商业供锁合作社,开展教化、灾病救济、文物展览,甚至科学研究等活动。
  与此同时也不得不看到,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太虚在普陀山关房里作出的对佛教改革的思考,其可行性难免纸上谈兵之嫌。太虚对中国僧众及寺立的估计也不符合当实际。印顺认为,其上不征此“五天”(印度原始佛教及其宇宙观),则其源塞;下不调查各地情况,则其流隘。(《太虚法师年谱》)尤其是“政教分离”,宗教信仰自由虽然是现代国家的通例,但在当时中国尚难以实现!此前提不具备,一切空谈。但无论如何,太虚革新佛教,弘场佛法的良苦用心,其建立全国性教会的宏大心愿以及建僧计划的心思细密,都显示了他在古老佛教思想的开拓上,已远远超越了他同时代人。其理性思维的前瞻性不容否认!何况随局势变化,太虚还在不断调正自己的思路以适应现实。
  同时,太虚又作了《人乘正法论》,作为《整理僧伽制度论》的姐妹篇。该文主要配合重在出家人的僧制整理,强调以佛化道德规范在家信众,使在家信徒从自己奉行五戒十善做起,净化人生,向着菩萨境界行进,并以此深入影响民间,从而起到改良社会、政治、风俗的目的。该文还提出以佛教天信会统摄在家信众,建立由僧人指导的近代居士组织。从该文可以看出,人间佛教的雏形已在酝酿之中。
  1916年夏天,太虚又写成《首楞严经摄论》,成为其在闭关时期写成的专论佛法的名作。该书以《楞严》的真如缘起论统摄大乘思想,抓住了中国佛学的纲要,以此融贯中国佛教各宗派的教义。太虚曾据此多次向各界讲经弘法。然而作为佛门弟子,理应宣教弘法,对于各类毁佛言论,亦应奋起申辩。因此,太虚虽在头号,也作了大量文字同各种诋毁佛教的言论进行争辩。早在太虚初入佛门时,便因览《弘明集》等护教文献而植下护持佛教之慧根。1913年,北京召开第一届国会,太虚曾有《上参众两院请愿书》,要求政府根据信仰自由的条文,实行政教分离。此文针对康有为提出把儒教定为国教而发,因为一旦把某一宗教定为国教,其他宗教必受政治压迫。清末张之洞提出没收庙产兴儒学就是前车之鉴。文中还提出,凡佛教范围的财产、居宅、得完全由佛教统一机关(团体)公有,以兴办教育、慈善、弘法、等事业,政府应切实保护佛教徒的利益。太虚闭关期间也是常翻阅报刊杂志,一旦发现有非议佛教的论调,即不留情地予以批驳。时间一久,朋友们都知道太虚护教心切,喜作这类文字,因而每次看到报刊上有对佛教不利的文字,便转寄给太虚。曾有一位广东友人,在香港某日报上看到“一神教”徒写的文章,抨击佛教并驳斥太虚在《佛教月报》上发表的《无神论》一文,便将报纸寄给太虚,太虚便专作《破神执论》反驳。还有一次,有友人将《新闻报》上一篇底毁僧人的文章拿给太虚看,太虚当即引来伸笔,草成六七千字的反驳文章,以至一旁誊抄的人来都来不及,后太虚就将此文投往《新闻报》,竟也登了出来。那一阵子,太虚时常一口气写作数千字甚至万余字的辩论文,有时身染小恙,却因写作时太过投入,将满腔护教热诚抒发出来,情绪得到渲泄,身体的不适居然也消除了。太虚在此类文字中,不仅对近人言论,而且上及胡玫堂等史论,韩愈、欧阳修等古文,宋明理学等,凡有涉及毁损佛、法、僧的,无不据理严斥,并曾把这些文字编成《续弘明集》等,可惜未能留存。
  太虚于是1914年10月入普陀山闭关,原计划是三年时间,也就是到1917年秋季出关。然而,这年(1917年)的2月4日,适值立春,太虚早晨一觉醒来,突然动了念头要出关,于是让人去请了余法师前来开关。而了余自接任普陀前寺方丈以来,寺务繁忙,尤其是诸多文稿要请太虚拱写,因而早就希望太虚能早点出关好帮他的忙。现在听说太虚果真要出关,自是十分高兴地前去为太虚举行开关仪式。太虚当即坐了藤轿,在前、后寺、佛顶山等处转了一圈,并且遍访山中诸友。太虚闭关近三年,原来的充实学养,反思缺失,重拟改革构想等打算已基本完成。如今功德圆满,心中那种轻松、喜悦的感觉,自是难以言表,正所谓:山后山前霎时遍,春风浩荡白云间。”
  经过近三年与世隔绝的闭关生活的太虚,如今功成出关,收获不小。他专门剃了发,但保留了唇上的胡须,并摄影以作留念。从此,剃发留须便成为他独特的外形特征。(附照)当然,三年闭关给太虚带来的不仅是外貌的改变,更多的是精神气质的不同往昔。如今的太虚,虽然尚未届而立之年,按传统的说法,依然是青春年少。然而近三年的闭关苦修,使太虚的意志得到了非同寻常的磨炼,他的壑智的目光中所折射出的那份从容与平和,表明他已完全改变了以往的那种偏激与狂放,更多的是一种宁静和安详中流露出的稳健和坚忍。应该说,此时的太虚已初步具备指导中国宗教改革所需要的领袖气质
  新的改革设想已形成,但付诸实践绝不能再鲁莽,借鉴国外宗教改革的经验教训十分必要。特别是杨文会介绍过,日本佛教与中国佛教颇相似。因此,太虚出关后很快抓住了机会,东渡考察。
  由于数年闭关,太虚与外界友人绝少直接联系。因此出关后,虽然了余请他在寺中任职,但他游兴既动,还是谢绝了余的约请。在普陀山呆了十多天后,随即前往各处寻师访友。
  太虚先到宁波拜访师祖奘年。奘年因年事已高,几年前已将观音寺交与释妙的住持,然而妙和不久去世,接任的释如惠与妙和的徒弟矛盾甚深,为此还打起了官司。太虚到观音寺后,为了调停他们的争端,不得不逗留了几个月。
  不久太虚又往观宗寺寻访谛闲法师,不想竟在此邂逅老友仁山,交谈中得知由居士叶誉虎等人出资,已在观宗寺筹设观宗学舍,准备招收青年学僧,来此研习,而仁山已应约前来担任观宗寺辅讲。他告诉太虚,在观宗寺谛闲门下研修的青年僧人中不乏英才,并特意向太虚介绍、推荐了常惺。常惺以后也成为太虚的莫逆之交。
  太虚又到宁波天童、育王寺寻访了净心、宗亮等人。随后到了上海,拜望了王一亭居士。在普陀闭关期间,王一亭曾趁进香之便,去拜访过太虚,他们在重建近代佛教居士团体方面有一致看法。太虚此番出关后去回拜,王一亭不禁喜出望外,两由此结下深厚友谊。夏天,太虚到慈溪普济寺拜访玉皇。不久,两人一同去奘年住持的宝严寺度夏。到了秋天,太虚和宁波刘骧逵道尹(相当于市长)、汪旭初秘书、王志澄知事等一起去宁波接待寺寻访圆瑛法师,并游览了梁山伯庙。
  正在此时,圆瑛找到太虚,邀他前往台湾弘法。原来台湾基隆月眉山灵泉寺住持善慧打算举行法会,特请圆瑛前往台湾宣讲法,并已托圆瑛代请歧昌法师前往主持法事。然而临近行期,圆瑛因主持宁波拦待寺及福建会馆,事务繁忙,无法分身。因而转请太虚代他前往台湾。而在此以前,曾有台湾观音山凌云寺释觉净专程到洛伽禅室拜访太虚,激其前往台湾弘法。然那时太虚因忙于搞佛教改革,未曾应允。如今圆瑛约其赴台,太虚一听,有些踌躇。圆瑛便劝说道,自古成大事者,于者性、师法、游历诸项缺一不可,其中尤为游历为要。因游历所至,不只博识川陆都野、方土名物,更能练达人性世故,广知异风殊俗,从而对发展才性作用更甚,而师法亦取乎其中。因而劝太虚有机会不妨走出江浙一出,在游历中博采众长,磨练秉性。太虚闻言,深感有理,然而似乎对日本更感兴趣。太虚曾听杨文会讲过,自己也曾多次打听到,东邻日本民风廉察强悍,而其中得力于我佛金刚般若之旨甚多。而自己今生既已服膺佛学,况新加改进的佛教改革设想在付诸实践之前,也需要参考国外宗教改革经验教训。因此常怀赴日考察日本佛教近代化之想,只是困于时局变乱,一直未能如愿。因此太虚对圆瑛提出,要他与台湾方面联系,如果台湾事毕,善慧能陪自己同游日本,便答应前去。不久,台湾善慧来函,恳请太虚赴台,并将陪其游历台、日各处。于是,太虚决定前往台湾。
  当时从大陆至台湾,须持有当地外交官核发的护照。因此太虚跟歧昌法师商定,由歧昌与其法徒灵意先赴上海,而自己留在宁波等领护照。恰巧宁波海关监督交涉使孙仲舆,平时喜好佛法,与谛闲法师交情深厚。因此通过谛闲介绍,太虚很快领到了护照。
  1917年10月8日,太虚跟着了余乘坐江天轮前往上海。临行时,木樨香诗社的诗友圆瑛、玉皇等人均前往送行,彼此诗词赠答,别情绵绵。9日到达上海,在日商所设的胜田馆,会合了歧昌法师,才知要等到19日才有船直台湾。于是他们临时决定,坐11日的般先到日本门司港,再转赴台湾。此时太虚日夜赶写的《真常之人生》一书也已脱稿,准备作为东游弘法之用。10日,正值辛亥革命纪念日,上海报国寺释一斋等在禅悦斋为太虚等人饯行。当晚9点多,太虚一行登上了“春日丸”号轮船。第二天清晨启航,太虚正式开始了东游之行,这也是他第一次赴国放远游。
  那天风和日丽,海上微有波澜,太虚静静地伫立船头,任海风拂乱了他的袈娑亦无察觉,只是痴痴地凝望着沓沓云烟,茫茫雾海。云烟雾海里渐行渐远的那是他的神州故国。硝烟弥漫的故土,若难深重的黎民,何时才能脱离苦海,建成人间净土?望着望着,太虚不由心潮起伏,热泪盈框。想到自己此番远行,为的也是弘扬佛法,让佛陀理性的光芒普照人间,让人类远离战争和zai 难,让芸芸众生同享幸福安乐。因此,前途纵有千难万险,自己也当奋勇前往。想到这里,原本有些离情别愁的太虚不由徒生一股勇气,其以佛法救世的宏愿越发坚定。
  经过两昼夜的海上颠簸,太虚等人于13日抵达门司。经询问,得知要到16日方有船赴基隆,因而只得在门司稍作逗留。门司是日本福冈下属的一个海港,三面环山,太虚他们抵达时,已有善慧预托的旅馆派人前来迎接。安置妥当后,太虚打算抓紧时间考察当地佛寺僧徒情况。当地人告知,此地并无名寺高僧,而离此约六里地的小仓市,颇多古寺名迹,可乘电车前往。第二天,太虚游览了门司的武神庙,午后又赴小仓市拜谒直净寺。可惜时间短暂,未作深入寻访。不久,他们乘坐“亚米利加丸”号轮船,并于19日拂晓抵达台湾基隆港,随即便被接到月眉山灵泉寺。
  21日,在灵泉寺住持善慧的陪同下,太虚等人去参观了造塔工程。塔有三座,中间的叫开山,左边的叫报恩,右边的叫普同。三塔从外形上看是分开的,走进去一看,里边其实是融通的,可见设计者颇具匠心。塔前有两座假山,左边犹如伏着的大象,历边仿佛腾跃的狮子,形态十分逼真。太虚在善慧的请求下,还特意作了一帽对联:
  狮性驯时先师灵骨在;象五行处万象法身融。
  灵泉寺因三塔落成,故启建水陆DA法会。台湾、大陆及日本应邀而来的僧俗佛教徒及各界人士近千人参加了法会,当地新闻界争相报道,可谓盛况空前。水陆法会全称是“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是汉传佛教的一种重大经忏法事。法会上诵经设斋,礼佛拜忏,追荐亡灵,极为热闹。法会从28日开始,历时7天,由歧昌与太虚共同主持,并由太虚与日本在台湾的布教师轮流讲演佛学。太虚讲的是《真常之人生》与《佛法两大要素》,因言语不通,善慧亲自代为传译。
  法会期间,太虚曾与台北佛教中学林日本教授熊谷泰寿有过一次笔谈。台北佛教中学林由日本曹洞宗众僧及诸佛教信徒协同开设,于这年4月开学。每年拟招学生25名,其中出家僧人与在家信徒各占一半,分成本科、研究科二级,精研佛学。学校聘有教授8人,曹洞宗日僧与台湾僧俗各占其半,善慧则为学监。录拉寺法会期间,日本教授率全体学生前来赴会,善慧便介于绍太虚与他们相识。交谈中,日本教授告诉太虚:日本佛教源于中国,其曹洞宗祖师道元禅之法系出自浙江天童,可惜没有机会前往一游。
  这天晚上,太虚又与日本熊谷泰寿教授进行了一番深谈。当太虚问及日本明治维新以来佛教发展情况时,熊谷泰寿谈到:明治维新(1868)初的十年间,日本佛教急剧衰落,其原因一是失去了政府保护,二是西方ji 督教在日的扩张。然而佛教各宗在日本拥有大量信徒,因而排佛之声虽盛,但仅限于上层少数人而已。况且僧人之中英杰辈出,曹洞宗的坦山和尚及奕堂、啄宗、悟由等,均为一代宗师。而净土宗之行诫和尚、真言宗之云尚律师,亦皆得道高德。十余年来,终使佛教蹶而复振,皇室与民间对佛教的信仰都日趋坚定。因而佛教虽然失去了国家的扶持,但依赖信徒的有力支持,近来年日益兴盛。现在日本佛教的传播已遍于全世界,即使ji 督教也无法阻挡其势头。佛教之所以如此兴盛,主要依赖教祖释迦牟尼人格的伟大,教理的深妙。这些都是ji 督教无法企及的。当然,其督教财力雄厚,其势力亦不可小觑。
  熊谷泰寿转而询问中国佛教现状,太虚答道:“中华佛教,流传甚广。清朝末年,东南数省大多数设有僧教育会,进入民国后,则演变为中华佛教总会,成为一全国性统一组织。现在则有人组织了中华佛教会。”
  熊谷泰寿又问道:“中华佛教会成员是专限僧侣,还是普摄一切信佛之人?”
  “中华佛教会是具有中华民国国藉的佛教徒的组织,并不仅限僧侣,但却以僧侣为主,其宗旨主要是宏宣佛教。其事业主要为教育僧徒,布教演说,整顿教规,推行慈善等六项。日本佛教近来极为兴盛,只是不知其在欧、美布教情况如何?”对日本佛教抱有极大兴趣的太虚进一步问道。
  于是熊谷又专面一张图表为太虚介绍了日本佛教在欧、美的传播情况,并道:“欧、美人十会喜欢学佛,经常有人到日本留学,并希望日本能派人去欧美传授大乘佛教。”
  “日本各宗的著名人物及其对佛教的研究情况又如何呢?”
  “日本佛教各宗分门研究,书籍宏富,各宗学者大多兼习他宗。曹洞宗开祖道元禅师曾撰《正法眼藏》,其建构雄大幽远,引起学界一致赞汉,实为曹洞宗宗乘之圭臬。真言宗则纯取他力,极净土宗之精要。此外真言宗、天台宗亦极盛行,真言宗在中国已没有了,是日本高僧空海所创。天台宗一心三观,一念三午之学虽由中国传来,但在日本发扬光大。而且,日本佛教徒威武印度佛学,并不依据中国佛典,而是直接研究梵文之佛教原典。在这方面,日本也是人才济济,高手云集。”接着熊谷又详细绘制了一张图表,向太虚一一介绍了日本佛教各宗的代表人物与知名学者。其言谈之间无意中流露出对中国当时佛教的轻视。
  当然太虚也听出了熊谷的言外音,对其称中国无真言宗极其为不满,起而争辩:“真言宗在中国唐代即流传极盛,有金刚智、善无畏、不空,称开元三大士,只是唐以后失传。真言宗于师承最严,空海虽为日本真言宗开祖,但其亦受传自中国。”
  “真言宗传自中国,历史上确是如此。只是日本真言宗有二派,一派以天台传教大师为开祖,集中国真言、天台之大成,传来日本。其二祖慈觉、三祖智证、四祖安然,相承不失,弘传光大。另一派则是传自空海。”
  太虚又指责说:“日本各宗僧侣,不去俗姓,带妻食肉,与在家信众无异,似有不妥。而日本佛教对佛学研究虽极深入,但各宗自为部勒,不能融合为一教团,实对佛教发展不利。”
  熊谷申辩道:“日本僧侣称姓带妻,主要有四方面的原因,一是日本宗教特征,二是时代产物,三是信徒的要求,四是寺制所限。”
  “所谓寺制,是遗留下来的制度,还是政府特定制度?”
  “这是明治年间政府所定的制度。”
  太虚道:“听说真宗向来带妻食肉,其余各宗则不如此。那么以前的真宗僧侣,则跟在俗信众一样了。然而现在各宗都跟真宗趋向一致,这不能不说是其余各宗的的堕落。僧侣理应效法佛祖的伟大人格,克服国俗、时势、政治等等限制,以保持其清净律仪,方能超脱凡俗而不被凡俗所同化。”
  熊谷回答说:“僧本想不带妻,怎奈檀家(施主)都乞僧带妻;而良家处女,又都喜欢嫁给僧侣。所以,这不是僧侣的堕落,而是承缘利他,不得不为。如僧侣不带妻,就很难入俗化导。所以带妻食肉,随同世俗,也是为了发展佛教的需要。况日本的佛教徒,除真宗外,其余各宗僧侣也都以无妻为意志,因而无妻的人也很多。”
  “随俗固然为发展佛教方便,便带妻者不应为僧。出家的本义,便是无家室,所以不带妻,应是僧人的特征。况且离俗出家,本出自身心之志行,不应以他人之信从多少而易其操守。所以我看像真宗佛徒,不应称作僧侣,应当属于佛教徒中的大家信众,就像台湾的龙华派佛教一样。”
  太虚并且向熊谷介绍了中国僧界的生活情况,僧人主要从事传戒、修禅、讲经、念佛、诵经、拜忏等活动,而其生活来源,主要依赖寺产、募化以及代人礼忏的收入。
  通过与熊谷的一番长谈,太虚对日本佛教界情况亦有所了解,大大开阔了视野。
  灵泉寺法会结束后,太虚、歧昌等人在善慧的陪同下,在台湾各地漫游。11月6日,他们到了基隆,基降拱山环海,终日阴雨绵绵,太虚一行在雨中畅游了基隆公园和水族馆。随后又坐车前往台北,到台北时,天色已晚,回望月眉山,则已笼罩在雨雾之中,颇有云深不知处的意境。当晚,他们投宿在佛教中学林。佛教中学林位于台北城东门外,靠近都市而又在山林边,环境极为幽静,里边则专设佛殿,结构和寺庙相仿。它的右边,则是日本曹洞宗大本山台北别院。安顿好后,太虚一看时间尚早,便约了善慧一起逛台北夜景。夜幕下的台北街让,行人稀少,道路整洁宽敝。漫步其中,太虚颇觉心情舒畅,连日来的奔波劳累竟也一扫而光。
  第二天,他们又坐车赶赴新北投之温泉,畅游了一天。晚上回到学林,则有日本教授道痴等人邀太虚到别院用日本餐。在别院壁间太虚看到有日本僧人所书《心经》一页,一看落款,署名竟是“太虚”,想不到日本也有个名叫太虚的僧人。太虚一时兴起,便戏作一绝:
  “日本支那两太虚,未逢先见壁间书;
  他时如有相逢日,面目须眉如不如?”
  在此期间,恰逢彰化昙华堂举行法会,堂主林普联盛邀太虚等人前往说法。9日,太虚到了彰化,在购香时结识了许普树居士,交谈中得知许居士为龙华派佛教徒中之硕望耆德,曾参拜江、浙诸名山大刹,精研佛典,颇有心得。先前曾任佛教中学林讲师,后因病辞职。如今与其他佛教徒一起,随缘化导,宣扬佛法。太虚鼓励他联合台湾佛教徒,结成完满无间之佛教团体,发心研究佛教大乘诸经典,互相讲说,以开导未知,昌明佛法。这天晚上,彰化各界人士往访太虚者甚多,谈论中有人提出俗想弘扬佛学,必须同时提倡儒学;也有人指出如欲抵抗ji 督教对东方的扩张,必须儒佛共倡,同心御侮,这些都对太虚颇多启发。
  10日晚上,太虚应邀到昙华堂宣讲佛教。面对下面济济一堂的听众,太虚慨然谈到:佛教是东方文明的化表。今代表西洋文化的ji 督教,在欧美已失去其宗教功能;欧美人都失去了安身立命之地,所以才发生今天的大战局(指第一次世界大战)。我们应当传播东方的和平德音,使佛教普及世界,以改变西方人的杀伐戾气,救脱众生同业相倾之浩劫。太虚针对时局,指出西方ji 督教不适用于今世,唯有佛教方能拯救人类苦难。这令满堂听众闻之无不动容。
  此时歧昌耕师及其法律灵意因有急事,欲先期回国,而太虚已应台中展览会之邀前往讲演佛学;况又有游日之约,因而不能同回。12日,他与歧昌等饯行,送其先行回国。次日,太虚在善慧弟子德融陪同下又到台北。德融是善慧大弟子,出家后曾在日本留学五年,又随善慧遍游南洋、印度与江、浙、闽、粤等地,现职为曹洞宗台湾布教师补,待人极为殷勤恳挚。这次太虚由德融陪同在佛教中学林盘桓多日,其中多次向德融及日本教授询问了解日本佛教界情况。
  据备融介绍。日本曹洞宗大小寺院,共有15000多所,近十万僧众。寺院分丛林、兰若两种。其中丛林又分三等,最大的叫圆觉地,其次叫等觉地,再次叫法云地。兰若则分为五等,从一等法地依次到五等法地。
  “那么等级又是以什么为区分标准的呢?”太虚问道。
  “依寺院信徒多少,誉望隆杀,财产厚薄,屋宇大小等区分。而各宗信徒、曹洞宗约有300多万,真宗有400多万,皆有分属之寺院。各宗对所属的寺院,都称本寺院。凡有关佛教之事,都由本寺院职事处理。兰若的第一、二等,每年收入万元左右,而住僧多少,全由住持决定,即使不住一人也行。至于丛林,则住几十人、几百人不等,主要是一起结制参禅,设坛传戒。传戒主要传大乘菩萨戒,由当代有名望的师家传授。最近曹洞宗规定:一二等法地,必须大学毕业生方可任住持,三等以下法地,须中学毕业或住丛林八年以上者可任住持。至于丛林住持,必须大学毕业并且在丛林禅堂住满二年以上方可担任。所以各寺院虽有师徒继承住持,师父亡故而无合格徒弟的话,则不能继承住持。在东京设有曹洞议会及宗务院。由各寺院住持先出议员,由议员选举两大本山管长,及宗务院各部长等。管长、住持都是终身职位,而对管长的任职资格限制极严,一经选出,由天皇封为某某禅师,其尊严如同王公。据说当年明治定制时,真宗、曹洞宗最发达,曾封真宗四DA法王为世袭伯爵,曹洞宗两大本山管长亦封爵,但两管长认为爵位非僧侣侣所应有,坚辞不受,乃封为某某禅师,已沿袭几十年了。所以现在真宗有四伯爵,曹洞宗有两国师,这是其余各宗没有的。宗务院开支的教育费及海外布教费,每年约20万元,是由各寺院住持及信徒捐助的。

TOP

续 4





       第二天,通过德融介绍,太虚又和中学林日本教授井上进行了交谈。交谈中,太虚才得知井上和先前熟识的熊谷等人都是今年春天的刚从大学毕业而到台湾来的。井上拿出曹洞宗大学第六十几届毕业的纪念册给太虚看,并介绍说:“曹洞宗大学设在东京,而东京的佛教青年会,近年来也极兴盛。先前ji 督教青年会在日本颇有势头,曹洞宗便发起组织佛教青年会与之对抗,现在已有几十万会员”。


  “那么日本僧教育情况又如何呢?”太虚自然不会放弃了解日本佛教的机会。
  “一般小学6年,中学5年,大学5年,另设大学研究科,学制3年。如培养一个大学毕业生,费用需万元以上。所以一些贫穷的寺院住持,无力送徒弟进学校,大多送入丛林学习。丛林除坐禅及充当各种苦行职事外,每天也有4小时时间学习佛学和普通文化知识。从初出家起,在丛林住满8年,亦相当于中学毕业。在丛林学习,只须有证明和担保,无须任何费用,然而禅林制度森严,生活异常清苦,因而有资财的都愿去学校读书”。
  “大学毕业了怎么称呼呢?”太虚又问道。
  “帝国大学等校毕业的,称学士;佛教各宗专门大学毕业,则称学师;学师还须在禅林参学数年,可称师家。”井上进一步解释说,“佛教小学与普通小学相同,到中学则有(本宗)宗乘及(他宗)余乘之类佛学专科。中学不论何人,有能力者皆可考入,而大学则规定必须是本宗中学毕业的僧学生,才能报考。若是中学毕业,实地练习布教而有成绩,几年后可以成为布教师补,进而成为布教师。若是大学毕业,便直接成为布教师补。现在曹洞宗僧侣中,大学毕业的约有三四千人。”
  在佛教中学林逗留期间,太虚为了解日本佛教界情况,除了找人询问,交谈外,还翻阅了大量文字资料,其中包括曹洞宗所出版的《雄辨达摩禅》、《宗报》等杂志,日本所选印度、中国、日本佛教史等。尤其引起他兴趣的是村上专精所著《佛教统一论》,作者认为无论和另佛教,还是日本各宗佛教,都源于释迦牟尼佛陀所悟之真理之其言教,因而应当融为一体。这与太虚融贯大乘八宗的主张颇有相似之处。然而村上本为真宗僧人,却为撰写此书而被指责为不忠于真宗教义,以致于被解除真宗僧籍,日本佛教各宗门户之见之深,由此可见一班。而东京新区成立的佛教联合会,亦非佛教统一组织,只是为了发展欧美布教事业而组成的联合。这一切都使太虚对日本佛教界情况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此时台中展览会即将开幕,而先前展览会场组织者已邀善慧与太虚等前往作讲演。18日,太虚在善慧陪同下到了台中。稍事休整后,即20日晚上,太虚开始作题为“我之佛教观”的讲演,讲演历时两天。此前,太虚已将讲演词托人印刷分发,而当地报纸又纷纷报道,大造声势,因而前来听讲的人络绎不绝,会场一时为之爆满。
  在台中期间,太虚还应台中望族林纪堂之邀,前往其居住地阿罩雾作客,并于当晚在其寓所为众多慕名而来的善男信女宣讲佛法。太虚指出,佛法实路,不外乎大小乘两种道德。小乘道德,也就是人生道德,它能造就每个人完善粹美的人格。就像儒家所说人人有士君子品行一样。大乘道德,也就是世界道德,因了知万法互为缘起,个人不仅个人,乃法界无量因缘所缘成而无个人相;家庭不仅家庭,国家不仅国家,世界不仅世界,都是法界无量因缘所缘成,而无家庭、国家、世界相;故自他不二,物我无间,即为自修之福德智慧。然二种道德,其实相辅相成而不相悖。其中小乘道德,尤为道德根本。假如个人不良,就不会有良好的团体。所以要修大乘道德,必须先从小乘道德入手。太虚说法,深入浅出,微言大义,令听者无不信服。当时台中厅参事林烈堂,热心公益事业,曾创办台中中学校及高等女子学校等,因时常与ji 督徒往来,因而倾向ji 督教,认为佛教较少提倡群德,发展公益。听说太虚在台中说法,便赶往聆听,连续数次,对太虚所言深为叹服,因心生大欢喜而倾向佛教。太虚弘法之效于此亦稍见。
  11月30日,台中的佛教讲演会结束,太虚等人便返回基隆,收拾行装,准备坐船前往日本访问。12月2日,太虚又登上了开往日本的航舯,并于5日抵达日本门司港。于是上岸弃船乘车,一路经小郡汤田温泉、三尻驿、宫岛郡、冈山县,9日午后到达神户,当晚便住在善慧所熟识的庄樱痴家。庄樱痴是福建人,早年到台湾经商,后又全家迁居神户,现为当地富商。平时乐善好施,颇好风雅,在盛情招待了太虚等人后,又邀请当地一些诗友前来陪同叙谈,次日又专门陪同太虚一行游览了神户处。
  11日,太虚同善慧等一同乘车到了西京,燕住在曹洞宗开设的一家法衣商店里。西京是日本旧都,故又名京都,佛教在此极为兴盛,仅大小寺院就有五千余所,比东京还多。太虚在善慧等人陪同下,广泛浏览了诸多寺庙,借以考察日本的佛教发展情况。
  这天他们来到西本愿寺。西本愿寺曾遭大火焚毁,现在的寺院是十年前新造的,共有一幢门楼、二座大殿。左殿比较大,只是里边未设佛像,只在殿额上写了“见真”两个大字,大概是纪念开山祖的见真殿。右殿则供奉了阿弥陀佛,并未同见释迦佛像。太虚等人参礼完毕,又到了天台宗寺院三十三间堂,里边有一座大准提像(注释:准提指观音菩萨化身像之一,意为清净、护持佛法。日本真言宗准提观音像为:身着轻罗绰袖之衣腰系绶带,手腕佩以白螺,呈十八臂三目之相。),千座小准提像,以及十六明王像各一座,上面都标有“国宝”字样。只是有的因年久失修已开始损坏,目前正在募款重加修茸,因此入内参观的均需捐些钱款。太虚参拜完后,又随即去拜谒了音羽山的清水寺。
  第二天早上,太虚参观了万隆寺后,又去参拜临济宗大本山之一的天龙寺,此寺因开山祖在佛殿之顶画有一条墨龙,故名天龙寺,殿前现尚存一方石砚,据说就是当年开山祖磨墨画龙的遗物。在参观中太虚得知日本临济宗四五处大本山,最好的是妙心寺,里面现设有临济宗大学。太虚极想前往一观,然而一打听,离此竟有十余里路,来往不便,只得放弃参观计划,转而前往参观天台初学者弘济大师开建的五台山清凉寺。待参看一过,太阳已经西斜,暮色将临了。可是太虚等人还马不停蹄地赶去参观真宗的佛教大学。
  真宗办的佛教大学有两所,一所在东京,一所就是在西京的这所。据说该校历史极为悠久,在明治三十几年时,渐趋完备。现在校园规模宏阔,气象庄严,里边还有藏书极为丰富的图书馆。学校现有学生500多名,分预科、本科、研究院三级,学生凭能力依次报考。太虚前往参观时,学校负责人还专门赠送给太虚有关学校情况介绍的一些资料,其中包括各级的学习期限,主要的学习课程等,使太虚对日本佛教教育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对他后来创办武昌佛学院有很大帮助。
  此后太虚还参观了真言宗空海大师创办的智积院,里面所设的劝学院,据说以前是各宗派僧侣公学之所。近年来由于各宗都独立分设大学,此院便成为真言宗大学,现在也有近百名学生。这天不知何故,智积院的大殿禁止人进去拜谒,因此无法进入。知恩院是太虚在西京所参观的寺院中,环境最幽雅深广的一所,可惜到达那里的时候,天色已晚,因而也未及进大殿礼佛便匆匆返回。
  此刻,日本已经进入冬季,天气渐渐寒冷起来,太虚等人都未及准备冬衣,而善慧又因有事须尽早赶回台湾,因此他们决定结束访日之行,收拾行装,尽快回国。13日,太虚一行返抵大阪,匆匆游览了天王寺后便往神户。到了神户,得知15日有船赴上海,便购置了船票,准备归程。临行前,善慧、庄樱痴及一些日本友人都相与饯行,言谈其欢,彼此还互赠了礼物,庄樱痴送了太虚一件漆器,据说是先前赈济水灾时天皇所赐。15日,太虚告别众人,登上了八幡丸号轮船,踏上漫漫归乡的路,一路经险风恶浪,终于在19日傍晚安全返回上海,从而结束了历时二月的台、日之行。
  1917年12月,太虚从日本访问归来,在上海稍作逗留后,便回到宁波,并将这次东游伯所诗文,游记等,编写成《东瀛采真录》。次年1月,太虚弟子乘戒受其资助前往台湾佛教中学林留学,顺便将《东瀛采真录》带往台湾,由灵泉寺印行。尽管有备而来,而且抓紧了一切时间与机会,但由于历时太短,太虚也只能做到了解日本佛教各宗派的大概。要深入了解日本佛教现状及其背后的前因后果,起码得有半年左右。只有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才能对中国佛教革新有实质性的借鉴意义。可惜历史并未提供这样的机遇。但通过这次对日本佛教的考察,太虚深感其《整理僧伽制度论》中分宗组织等观点,与日本佛教情况极为吻合,而他筹建“佛法僧园”和“在家正信会”等设想,与日本佛教缺乏全国性最高管理机构相比,则更胜一筹。这使太虚对其革新僧制的志愿实现,越发增添了信心。现在的问题是,太虚将如何将自己的理想化成现实?由于守旧势力的阻挠,导致太虚以前的革新努力均以失败告终。这也使太虚对丛林寺院深感失望。尽管整理僧伽制度最终还得依靠僧人,但现今只有王一亭等居士较为支持。而首先组织佛教正信会,依靠居士阶层的支持,与传统丛林保持一段距离,待社会影响扩大后同志转手夺取僧众,如此迂回进击,以达到推进佛教改革事业的目的。这对当时的太虚来说,或许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果然,契机很快出现了。
  守旧的堤防十分坚固,然而再坚固的堤防也有裂隙。太虚通过迂回探索,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佛教改革的洪流一泻千里。
  1918年春天,应了余法师邀请,太虚前往普陀山担任前寺知众,主要办量全寺对外交涉事务,同时兼管全山僧俗,这使他有机会与社会时行更多的接触。同年7月,太虚认识了来普陀山进香的陈元白。
  陈元白本是老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时作为桂军司令参加了攻克南京之役,后与赵恒惕(曾为湖南省长)等同为第八师师长。该师是黄兴领导的革命军的核心部队,也是二次革命反袁的主力。二次革命失败后,陈元白不得不流亡日本。在日期间,开始远离军政界,潜心研究哲学。归国后,一度加入同善社,专门习练当时颇为流行的静坐法,并奉为至道。这次在普陀遇到太虚,太虚为其演说佛法,并指出山善社所执并非究竟,而唯佛法方是救世济人的根本。陈元白曾经介绍蒋作宾,黄葆苍等人同入同善社。如今既心知同善社不非,便即回上海,将蒋、黄两人激至普陀,请太虚宣讲佛法。太虚为他们讲演佛学纲要,并谈了《原人论》及《成唯识论》大意,其间对他们所提疑问,一一详细解答,并将自己在闭关期间所写的论著赠给他们阅读。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陈元白等深慕佛法之博大精深,认为当今民风堕落,世界各地争杀纷斗,佛法实力唯一济世良方,因而俱舍弃以前所奉道门,一意归佛。
  对这批老同盟会员而言,章太炎在辛亥革命之前宣扬的佛学在他们中早有影响,而太虚在辛亥革命中与他是同调。辛亥革命的失败使他们与太虚过去一样,深感失落,因而需要宗教的抚慰;更重要的是他们搞革命也是为了救国救世,如今革命了这么多年,在北洋军阀的统治下国事日非,世道更加险恶,连革命党人内中也是争权夺利。这些尤使他们失望。另一位曾归向佛教的老同盟会员熊十力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如此下去,革命终无善果。”由于诸多原因使他们感到迷惘是必然的,问题在于归向什么宗教?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太虚把这一切的原因解释为人心趋恶,又强调与中国传统有所不同的佛教救世一面,于是激起了他们的共鸣。太虚的宗教救国论的核心是从灵敏人心入手。于是,他们也就从革命救国论的核心是从救人心入手。于是,他们也就从革命救世转向了佛教救世。出于热心赞同太虚主张,陈元白等把太虚著作奉为至宝,为主将其出版印行,公诸于世,以便济世救人。恰巧中华书局总经理陆费逵亦来普陀,于是太虚将闭关所著《哲学正观》、《教育新见》、《订天演宗》、《破神执论》、《译著略辩》、《佛学导言》等编成一册,题名《道学论衡》,交付出版。这些主要是以佛法衡量一般学说思想的评论,集中体现了太虚主张的新佛教旨在融摄贯通佛法与新思潮。此外尚有专论佛学的《首楞严经摄论》先付印行。
  在普陀期间,陈元白曾对太虚提出,他们打算在上海成立一个宣扬佛学的团体,说蒋作宾曾担任过陆军次长,可利用其声望作为号召;而黄葆苍的哥哥黄梅生在沪、汉、沙、渝等地长年经商,可在财务上尽力支持。因此希望太虚前往上海主持该团体。太虚觉得由僧人领导组织社会信众,建立近代佛教团体,共同弘法济世,正是自己佛教革新设想的生果组成部分,因而极为赞赏,并将该社团取名觉社。
  不久,太虚与陈白元等人到了海。在上海期间,太虚广泛接触了各界名流,尤其是民族工商业者,向他们阐述了自己整理僧伽制度的设想,获得了他们的支持。太虚早就深感当时一般僧尼对佛教改革不是漠不关心就是隐有抵触,因此在《整理僧伽制度论》中,就有依靠在家信众,建立佛教正信会,并以此为核心,分组佛学研究社、通俗宣讲团、慈悲救世团、护法会,从侧面推进佛教改革的设想。在随后的《人乘正法论》中更将这一设想提升到与僧制度改革并列的地位。而中国民族工商业在19世纪中叶产生以来,便受到西方列强依持不平等条约,进行商品倾销的压迫;而国内封建官僚体制亦对之颇多制约,至其发展举步维艰苦奋斗。民族工商业者也一直难以形成一种强大的,独立的社会力量。辛亥革命全面冲击的封建ZHUAN制制度,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又使西方列强无暇东顾。这一切便给中国民族资本的发展提供了空前的机遇,中国民族工商业者及影响下的市民阶层迅速壮大,他们的民族宗教意识亦开始觉醒。许多人由于民族情结的作用,深感同外国商品一样靠不平等条约保护的西方宗教——ji 督教难以满足其宗教需要,因而纷纷皈依佛教,然而20世纪初,发员一盘散沙似的中国佛教实在难以与有严密组织的在华ji 督教势力相抗衡,便产生了在原来的佛学研究会之类团体的基础上,进而建立比较严整的近代居士组织的愿望,因而他们与太虚可谓一拍即合。
  1918年8月,在章太炎、王一亭等人支持下,觉社在上海正式成立。觉社的成立标志着太虚与居士合作成功创建近代佛教团体之始,也标志着太虚倡导的佛教革命事业即得到以章太炎、陈元白为代表的社会上影响极大的一批老同盟会员的支持,也得了以王一亭、张謇、黄梅生为代表的实业界人士的理解和赞助,从而为推进佛教革新提供了新的契机。
  与此同时,在太虚的支持和指导下,由王一亭等参与策划发起的上海佛教居士在锡金公所成立。上海佛教居士林(后分为世界佛教承士林、上海佛教净业社)是全国第一个组织较规范的近代居士团体,其领导与骨干多为上海工商界知名人士,如其首任林长之一为上海总商会董事、无锡有名丝商周舜卿。王一亭本人亦三任林长,上海总商会会长聂云台亦数次出任居士林林长,而被称为上海“三老”之一的闻兰亭也是居士林的中坚分子,他曾经但任过上海总商会董事、纱业公会会长。在本世纪初,上海总商会不仅在沪举足轻重,在全国亦影响颇大,然其著名董事中,信奉或倾向佛教的竟超过半数,说它是佛教后援会也未必为过。面对这一切,太虚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自己多年来致力进行的佛教改革事业在经历了数番曲折后,如今终于呈现出蓬勃发展的趋势。这也使他进一步坚信,只要不懈努力,自己倡导的新佛教终将畅行人间!
  太虚为觉社拟定的初期事业主要有四项,即出版专著,编发丛刊,讲演佛学,学习修行。其中出版专著,先期已将《道学论衡》、《首楞严经摄论》交付中华书局出版印行。而关于编发丛刊一项,太虚与陈元白、黄葆苍等人商议决定,每季度出一期《觉社丛书》,由太虚负责编辑,出版费用则由黄葆苍之兄梅生提供。太虚并制定了觉社的章程宣言。接下来的日子,太虚便在上海和蒋作宾一起积极着手《觉社丛书》的编辑出版工作。繁忙的工作之余,他们也时常外出漫步散心,以资调节。这一天,他们恰巧路过哈同花园,蒋作宾原与核园管理人姬觉弥认识,但欲进去拜访,太虚便也一同陪进去了。哈同花园主人先前甚倡佛学,然姬觉弥表面尊崇佛教,暗地则常加破坏。以前完仰编印《频伽藏》,月霞开办华严大学,都因姬觉刁难、污辱而难以为继。太虚等人进去后,与姬觉弥交谈间,他又出言不逊,大肆污辱僧侣,说某僧如何如何污浊。一向深抱污僧如同污已,爱教更甚爱身满污浊,自己却全然不知,顿成怒目金刚,当下大声斥责:“你浑身充满污浊,自己却全然不知,竟敢在此胡说。也许因为僧人像一张白纸,稍染一点墨迹,便引人注目,大叫如何如何污浊。而你们这种人,就像抹桌布一样,虽浑身沾满秽汁,亦认为理所当然,一点不觉羞愧。”听了太虚的痛斥,姬觉弥显得十分局促,他起而争辩说:“我这么说本意是为了僧人能自重,而不是为了辱骂僧人。”太虚见其诡辩,遂大笑说:“照你这么说法,那我刚才也并非是骂你,而是在赞扬你。”姬觉弥被太虚驳得哑口无言,并最终把对佛教的底毁态度改为恭敬。太虚对姬觉弥的痛斥提示了这样的讯息:和尚首先也是人,人类的普遍弱点当然也不能免。僧人,或者说信仰佛教的从事宗教师职业的人员,也同从事工、农、商等职业一样,人们应对他们充分理解,不能苛求。古代僧传只讲和尚好的一面,明清戏剧小说只讲和尚坏的一面,这些同样是片面的。这社会而言,宗教师的职能之一是为信仰以及世人的忏悔、抱怨提供泻泄渠道,还向人提供带有宗教神圣性光环的宽解或忠告。尽管这类宽解或忠告多属常识,其他人也并非不能提供。然而宗教超然世外或局外,其见解较少掺杂个人偏向,何况裹着圣光,使人不容置疑,不得不接受,其安抚的效显果而易见,使人崇信。附带着,世人也往往以圣洁的眼光要求他们。太虚讲的僧人如同白纸一说即由此而来。当然,僧人也应珍惜世人对他们的看重。而对太虚来说,一向爱教,护教如命,对于各类诋毁佛教的言论,往往不仅在文字上,还在口头上,立加辩斥,绝不稍假辞色,雄辩所及,几乎无人可与之争峰!
  在太虚等人努力下,1918年11月,《觉社丛书》第一期正式出版了。在《出版宣言》中,太虚指出当今世界,百姓生活艰难。亚欧美洲各强国,均已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各倾全力,彼此争斗不息。在国内,则有南北各派军阀,仅为团体,甚至个人私利,而大兴刀兵,互相残杀;加上水旱灾害,瘟疫流行,致使黎民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苟延残喘。中华大地,到处可见田野里哭泣的农民,在集市奔走挣扎的商人;而乱世之中,读忆具也因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而自甘堕落,有人沉迷酒色,放浪形骸,在嬉笑怒骂中荒废时光;也有人消极避世,远离凡俗,专在深山远海中寻神觅仙,以求人人解脱;更有甚者,专门疑神弄鬼,妖言感众,以至怪异纷陈(指同善社等)。在这种事态繁剧,思潮纷杂的时代,西洋ji 督教显得理乘趣谬,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而东方孔孟学说,也难以规范人类言行。虽可互相吹棒或自我标榜,将荆棘路说成大道,将瓦砾视作奇珍,实际却豪无用处。当此之际,惟有佛教能顺应人世,以佛法的无上正觉,济世救人,让天下众生俱得解脱。觉社成立正是乘此缘。觉社同仁决不悲观厌世而独修个人解脱,而当修自觉行,以回向真如;修觉也行,以回向法界一切众生。觉社将致力于“立人之极,建佛之因”,以人的菩萨心行,造成人间净土。这里,人间佛教理念的雏形又一次得到了阐述。此后,《觉社丛书》又相继刊登了太虚的多部论著,而太虚的重要著作《整理僧伽制度论》也得以在《觉社丛书》上分期刊出,以便向社会大众传播太虚的佛教改革理念。到1919年底,因太虚决定结束上海觉社的活动,《觉社丛书》在出版了五期,也更名为《海潮音》月刊,迁住杭州西湖编辑,并成为太虚佛教革新事业的重要舆论阵地。
  觉社成立后的另外一项重要工作便是弘演佛学,通过向社会公众宣讲佛法,使佛学得到进一步的推阐,从而可以使更多人来共同推进佛教事业的发展。
  1918年9月,黄葆苍赴重庆经商,陈元白一同前往汉口,太虚专门撰写了《往生安乐净土法门略说》,由黄葆苍带赴重庆刊行。陈元白到了汉口之后,在当地盛赞太虚德行高尚。10月,汉口的李隐尘、陈性白、王诚斋等人力邀太虚赴汉口宣讲佛法。太虚到了汉口后,便在王诚斋家设佛学讲座,专讲《大乘起信论》,并随讲随编成《大乘起信论释》。在此期间,始终到会聆听的有7人,最多时则有20多人。而李隐尘、陈性白、全敬存等人在听了太虚说法后,开始虔诚学佛。尤其是李隐尘,在看到太虚所著的《道学论衡》、《楞严经摄论》后,大为称赞,说即使遇到禅宗六祖再生也未能说服我,唯有这种文字,方能令我辈信服。李氏与陈元白一样,也是曾参与辛亥革命的名人。由于这批人聚集在太虚周围,太虚的法誉亦在汉口一带流传,以至于当时有人怀疑陈元白等人假借讲演佛学为名,暗结革命团体,因太虚则是革命党某要化装前来等等。这也从一个侧在说明太虚在武汉的影响逐渐扩大。
  从汉口返回上海不久,太虚便应鄞县、慈溪、镇海、奉化、象山五县佛教会之举荐,接任宁波归元庵住持,太虚为此经常往返于上海、宁波之间。正在此时,传来了华山法去世的消息。在太虚的成长过程中,华山法师也是对其帮助极大的一个。不久前太虚曾在上海碰到从北平归来的华山,得知他这些年为兴复乐清白鹤寺面殚精竭虑,劳倦疲惫,见诸形色,言谈之间已没有了当年的活力与朝气。但是不曾想到,未隔多久,华山意也逝去,悲痛之余,太虚特作《华山法师辞世记》,以寄哀思。而日后太虚得以接任著名的杭州净慈寺住,也主要得力于华山后辈的推荐。
  1919年初,虽然陈元白,黄葆苍都在外地,而蒋作宾也因奉陆军部之派前往欧洲参观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迹。然而上海的觉社又得到刘笠青,史一如等人发心维护,并在恺自迩路租屋以作社址,因而不仅未衰,反而越发兴盛。太虚则时常开设佛学讲座,向社会大众普及佛法。太虚无后讲过《二十唯识论》、《观无量寿经》及《因明入正理论》等,并撰写了《唯物科学与唯识宗学》、《中华民国国民道德与佛教》等论著,前文认为唯识论的相分、见分,近似于唯物论的物质、精神,以阐明唯物科学与唯识论是相通的。这是太虚对马克思思想义开始在中国传播的最初反应,可见其敏感。后文则阐述了佛教伦理有补于公民道德,承接着章太炎提出的佛教可发起信心,增进道德;梁启超讲的佛教论理可填补社会道德断层而更加深入。
  这年5月,爆发了对近代中国社会影响至深的“五四”运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协约国的获胜而宣告结束后没多久,战胜国便云集法国巴黎召开和会,近代以来屡战屡败的中国政府首次以战胜国身份出度了会议。然而这次被爱国民众赋予极大希望的会议传来的消息却令人大失所望。会议决定依照战争期间日本与英、法、意的秘密协议,日本将拥有战败国德国在中国山东省的特权。这一消息极大地刺激了长久以来郁积于百姓心中的爱国激情。5月4日,北京三千多学生汇集到天安门前,反对巴黎和约。学生激烈行为很快遭受到了北京政府的武力镇压,而这却使得更多的爱国民众被唤起。以上海为中心的城市工人、工商业者纷纷加入运动,并展罢工、罢闹活动。一时间,民族主义情绪空前高涨,最后北京政府不得不作出让步,运动胜利结束。“五四”运动的胜处不仅打破了辛亥革命失败后国内的沉闷局面,极大申张了民气,振奋了民心,为各项社会改革包括佛教改革创造了良好氛围;而且彻底推倒了曾得到袁世凯支持的以提倡尊孔卖经为核心的文化ZHUAN制主义,使各种新思湖广为传播,为迫使儒家文化洗心革面,为佛教文化的创造性转换提供了契机。从此,中国文化与中国社会都进入了一个更为激荡的、波澜壮阔的新时代!
  在佛教界,一切倒行逆施同样不得人心。5月6日,北京警察厅宣布施行《管理寺庙条例》,该条例是当年袁世凯时期制订的,对佛教发展危害极大,后因袁世凯商制活动失败而未实行。如今北京当局又要重新施行,自然遭到佛教界的一致反对。北京觉先法师首先起而反对,而鄞、慈等五县佛教会更是推天封寺住持竹溪为代表,赴北京请愿,要求政府撤销该条例。竹溪路经上海,向太虚说明情况,并邀其同行。太虚虽因觉社初创,事务繁忙,但考虑此事关系佛教生存发展,为之奔走,义不容辞。便将觉社事务暂委他人主持,自己与竹溪一同赴京。
  6月,太虚等到达北京,在觉先,现明等人帮助下,四处奔波一个多月,虽未能达到取消《管理寺庙条例》的目的,但该条例也因此未付实行。不久,竹溪返回宁波。而太虚因《觉社丛书》及《道学论衡》等著作在京发行而暂留北京,京中学者林宰平、梁漱溟、毕惠康等人先后慕名来到太虚所住法源寺晤谈。胡适亦前往访谈,胡先前看过《华严经》,认为其内容出于文学想象,而宋、明儒家语录则与其所倡导的白话文相似。大虚告诉他们,宋儒、明儒语录其所倡导的白话文相似。太虚告诉他,宋儒、明儒语录其实模仿创自唐朝的禅宗语录,为此激发起胡适探究《六祖坛经》及各种禅宗语录的好奇心。
  不久,张仲仁等发起成立已未讲经会,推庄蕴宽、夏寿康为会长,并由观音寺住持范成及范伍卿等人筹办讲经会事,专请太虚前往观音寺讲《维摩诘经》。太虚讲演时,每次讲两座,每座讲约一小时,中间休息十分钟。休息时,听讲人往往书面提出问题,太虚下次开讲即解答,因此北京各界人士前往听讲者盛极一时,更有王虚亭、马冀平、陶冶公,胡瑞霖等人由此而发心学佛。而先前学佛者如陈正有等人亦慕名前往。太虚又将自己所讲编成讲义《维摩诘经释》印行分发,其文意新颖,言辞畅达,于积集祖慧,创造人间净土特多发挥。
  10月份的时候,陈元白等亦到北京。原来去年秋天陈元白与太虚在汉口分手后,便回宜昌老家,并发起请印法师在宜昌药王殿讲《法华经》,并受三皈依。不久前听说太虚在北京讲经,便约了李隐尘从汉口赶来。《维摩诘经》讲完后,李隐尘、吴壁华、夏寿康、熊希龄等人,又发起请太虚讲了《大乘起信论》。太虚先前在汉口编成《大乘起信论略释》已由《觉社丛书》印出,便售作讲义,前来听讲的人有增无减,始终保持在二三百人以上,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讲经会的规模。太虚亦因此将讲经弘法的活动扩展到北京。
  在北京期间,太虚在讲经之余,遍游了北京各处的名胜古迹,从雍和宫、嵩祝寺等la ma庙,到拈花寺、大佛寺等名刹,甚至中央花园、颐和园等园苑,都留下了太虚不倦的足迹。而在与众人的交往中,太虚的许多奇闻超事,亦时常为人所称道。记得有一次,有人备了一桌素席请太虚,并请了徐世昌总统之弟徐世章及陈元白等人作陪。席间,身为达官贵人的徐世章对太虚开玩笑说:“你是和尚,不能食肉,大约你不知道肉的滋味怎么样吧?”太虚笑答道:吃肉不吃肉,要看用什么标准。如果说吃遍所有的肉算作吃肉的话,那你也不算吃过肉。因为这世上肯定有你没吃过的肉。如果吃过一点肉便算吃肉的话,那我现在也是在吃肉。你看这桌上不是有豆肉、花生肉吗?”一席话说得徐世章再也不敢胡言乱语。而太虚之善辩,一时也传为佳话。其实,这不过禅门的机锋随便发挥一点罴了。
  在北京讲经完毕,时已深秋,天气渐渐转冷了。离乡日久,太虚思归心切,便告别京中诸友,乘车南返,并于11月7日返回到上海。此时刘灵华在上海开办“乐天修养馆”,专教人以静坐法治病。前南通中学校长、安徽人江谦当时正在上海,也路着刘灵华一起信了佛教,听说太虚回到上海,便盛邀其赴家中叙谈,彼此深感志趣相投。江谦于是函告南通张謇,对太虚推崇备致。张謇为南通著名实业家,清末与武进蒋维乔等人兴办学样甚多,后逐渐信奉佛教,并对南通古刹多有修复。其时正值南通观音院重修落在成,闻太虚之名,便邀其赴南通讲经。10月,在费范九陪同下,太虚来到南通。南通在那时的工商业已相当发达,而教育和城市建设亦堪称全国模范。太虚到南通后,便在观音院开讲《法华经·普门品》。虽然只讲3天,然张謇率当信徒数百人每天前来听讲,因而在当地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自觉社成立以来,太虚先后赴武汉、北京、南通等地讲经说法,这一方面贯彻了觉“演讲佛学”的宗旨,一方面也使太虚通过与社会的广泛接触,取得了居士阶层的大力支持,从而使其社会声望也有大为提高,为日后武昌佛学院的顺利开办奠定了基础。
  1919年5月,黄葆苍突然带了四川的董慕舒、李锦章两人到宁波归元庵找到太虚,请求太虚为他剃度。原来去年秋天,黄葆苍去得重庆经商,正值佛源法师在重庆讲演佛学,董慕舒、李锦章等人先后皈依,并与一同听讲的黄葆苍结为法友。董、李两人有阅读了黄葆苍带去的《道学论衡》等书后,对太虚备致倾慕。一致觉得非出家专修数年,不足以担任荷佛法救世的大责任。于是决意前往宁波,请太虚为其剃度。因黄葆苍的出家,很难得到其兄及妻儿允许,因而一行人秘密来到宁波,并各自作了极为恳切的出家发愿文。太虚感其诚,便将他们带到鄞县天王寺,由玉皇陪同礼忏数日,先授菩萨戒,再行剃度,并令其潜修。到秋天,太虚又带他们往金山寺受戒,并按年龄长幼,从临济宗法脉为其依次取名,黄葆苍法名传心,并大慈;董慕舒法名传佛,字大觉;李锦章法名传众,字大勇。三人于是成为太虚等一批真正的出家徒弟。
  1919年底,大慈等人在金山寺受戒出堂。大觉、大勇暂留金山禅堂参学,而大慈妻儿经其一番苦劝后也终于同意他出家,并资助他购得杭州西湖南山之净梵院,让他闭关潜修。为此,大慈将院委托玉皇管理,并力邀太虚前往净梵院。于是太虚决定结束上海的觉社活动,前往杭州。
  觉社成立一年多来,按太虚在《整理僧伽制度论》中的社会组织设想,基本起到了佛学研究社、通俗宣讲团以及佛教文化教育书刊出版发行机构等项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是太虚推行的佛教改革由失败转向局部成功的第一步,也是太虚与居士成功合作的结晶。但觉社由太虚亲自解散,而未能获得长足发展,如规模扩大并在其他城市建立分支机构等,似乎也暴露了太虚做事不够扎实,缺乏恒心等性格弱点。尽管如此,觉社的遗产——《海潮音》杂志依然存在。通过觉社的活动,还为太虚佛教革新事业的下一步作好了铺垫。
  继上海、北京的局面打开后,《海潮音》的创办和汉口佛教正信会的成立,标志着佛教革新取得了突破性进展。32岁的太虚已成为具有全国性影响的佛教领袖人物。
  1920年1月,太虚为弟子大慈举行入关礼后,便在净梵院静心编辑《海潮音》。此时云南都督唐继尧慕名派代表专程赴杭州,礼聘太虚赴云南弘法。太虚因《海潮因》正在编辑中,而云南又路途太远,便谢绝未去。在太虚的努力下,《海潮音》第一期很快出版了。太虚所作的《出版宣言》中指出,所谓“海潮音”,就是人海思潮中的觉音。其宗旨是“发扬大乘佛法真义,应导现代人心正思”。太虚依据佛性论指出:大乘佛法真义是人人心中所本有的,《海潮音》能够帮助人们找回来,并要将这大乘佛法的真义提升到了人海思潮的最高层去,为现代心作“正思”的标准与表率。《海潮音》出版后,在社会各界引起极大反响,成为近代佛教影响最大,维持最久的刊物,也为太虚倡导的佛教革新提供了一个稳固而坚实的舆论宣传阵地。
  然而,太虚的名声既起,有许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他想安居编辑《海潮音》也不行,不得不四处讲经弘法。鞍马劳顿中,《海潮音》的编辑工作便只能在车轼舟舷中进行。为此,太虚觉得有必要另找一人专门负责《海潮音》的编辑,当时想起的合适人选便是湖南僧人善因。当初办《觉社丛书》的时候,善因便因经常投搞而与觉社时通音讯。不久,太虚因佛学修养深厚,讲演方式通俗,而受到京、鄂、粤多数信众拥护,道誉日隆。然而在出家僧众中,或囿于传统,或拘于宗派,更有惑于大闹金山之泻染,反而流言四起,对太虚多有诽谤。为明了究竟,当太虚在武昌讲《楞严经》时,善因特意赶往聆听。他所见到的讲经的太虚,香花供养,端身正堂,法相威严。而听讲的居士,也个个念佛礼佛,行位坐卧,鲜有不符佛制。更有一班德高望重的老居士,屈膝膜拜在仅三十出头的太虚座前。太虚倘无过人之德,岂能如此?尽管众口铄金,毕竟事实胜于雄辩。善因因此与太虚也交谊日厚。太虚决定从次年起,《海潮音》交由善因编辑,并将编辑部迁往汉口。1921年初,《海潮音》第二卷第一期出版后,社董王韵香等人来函表示不满,而善因而亦觉编辑工作需要太虚指导。为此,《海潮音》又迁回杭州编辑,善因则住杭州兜率寺。到10月,因善因患病回湖南休养,时在北京讲经的太虚与众人商量后,便将《海潮音》编辑部迁往北京,由史一如编辑。
  1920年初,太虚还被推举为杭州西湖弥勒院及大佛寺住持。原来,先前有温州僧人心融任杭州灵隐寺住持,同时兼管弥勒院。他凭借同乡军官势力,为人极为骄横,在当地胡作非为,劣迹斑斑,引起周围僧俗极大不满。有人列举其罪恶,控告于地方官府。杭县县长吉檀下令撤了心融灵隐寺住持一职,并由寺僧选请慧明法是现接任住持。心融洽想继续保持弥勒陀住持的地位,以慧明为傀儡,重新把持灵隐寺。寺中知客慧果、隆修等人,怕心融再回灵隐生事,便联合绅僧从人再次呈文官府,请求严惩心融,剥夺其兼管之弥勒院,另选住持。结果在王县长通辑下,心融逃往他处,而弥勒院僧人有的害怕心融余势,有的则想霸占寺院。为此,慧果等人联名推荐太虚胶往接任住的持,太虚受命前去接收。刚开始时,太虚全仗灵隐寺派人前来代为料理日常事务。几个月后,渐渐有了头绪,一切也都趋于正常。根据《西湖志》记载,弥勒陀与相邻大佛寺原一气相连,在宋代僧名兜率寺,太虚便为其恢复旧名。其时正好康有为自海外归来,隐居在西湖厂家山,因而与太虚时相往来,太虚便请其书题“兜率寺”匾额,悬挂在大佛寺山门以重振古寺风貌。当时,太虚因《海潮音》编辑室没有在净梵院,因而常泛一叶扁舟,来往于西湖南边的净梵与西湖北边的弥勒两寺之间,从事刊物编辑与寺院管理工作。其后,因太虚忙于外出讲经说法,弥勒院先后由奘年、士达、大觉等代为管理。
  在此期间,太虚还忙里偷闲,撰写了多种文论。其中,《新的唯识论》是吸收新近各派学术思想以阐明唯识论,是古老的唯识学开新之作。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西方文明破产说一时兴盛;而“五·四”掀过了一轮新的思想解放潮流,各种新思潮又源源不断地传入中国,引起中国学者探究的兴趣。对此,一向以救世度人的为己任的亦倾注了极大关心,他的《论陈独秀自刹论》、《昧盦读书录》、《论胡适之〈中国哲学史大纲〉上篇》等便是依佛法对社会上的文化热点及时作出了回应。尤其是《近代人生观的评判》一文中,太虚对陈独秀、刘经庶、托尔斯泰、沈仲九、蔡元培、泰戈尔等主张的不同人生观进行了全面剖析,把它们归纳为人本的、物本的、神本的、我本的四类,即社会本位、自然本位、上帝本位和个人本位;并指出;对当今社会而言,这四种人生观都各有所长,但若离佛法,亦各有所蔽,若得佛法以抉择统摄之,则各能得其当。这代表了太虚一贯的著作风格,以此回应了20年代初非常热烈的“科学与人生观”的大讨论。至于新佛教的人生观如何?太虚没有明白地讲,也话就是超脱而又进取吧?
  没过多久,武昌、广州两地同时请太虚前往讲经。原因是去年在北京时,一位陕西籍国会议员李观初曾听太虚讲《维摩诘经》而发心学佛。他后来至广州加入了支持孙中山的非常国会。当时广州东堤有一国会议员俱乐部,由百余名议员组成,李观初亦加入其中。不久,他又和百余名议员一起发起成立庚申讲经会,电请太虚前往讲经。而武昌李隐尘、陈元白等人亦组织起百余人,假借龙华寺佛殿作讲堂,并于龙华寺设榻,专候太虚前往讲经。5月,又派陈性白专程到杭州迎请。太虚盛情难却,决定先赴武昌,而委其同学开悟赴广州讲经。
  太虚在陈性白陪同下达武昌,便在龙华寺开讲《大乘起信论》,并编成《起信论别说》,随时刊布。这次讲经为了便于听众理解,太虚首次参用了演讲方式,即在讲座两旁设的黑板,太虚在当中或坐着讲,或站起在黑板上写演示,使听者能边看边听,更容易理解所讲经文内容。因此这一方式很快得到广大听众的认同,前来听讲的人越发增多。太虚首开风气的这一讲经方式日后也为其他法师广泛依照。
  当太虚正在武昌讲经时,又接到广州来电,说广州信众在听开悟讲经后,仍然热切盼望太虚前往,并已派李观初专程赴上海迎候。太虚本应武汉信众之请,打算再续讲《楞严经》。在这种情况下,只得暂时中断武昌的讲经,先赴广州,以慰渴望。于是太虚与武昌方面约定待秋天有空再来,便于7月返回上海。
  随后,在早已等候在上海的李观初陪同下,太虚到了广州,并在东堤议员俱乐部开始讲经。太虚以《佛学导言》为大纲,扩大成8章77节,并将每天要讲的章节科目及各要点、名词等油印、分发。讲经时,又有胡任友兄弟在旁记录,并译为粤语。因而讲经也极为成功,龙积之等人陆续皈依。
  此时,中国政局又陷入更大的纷乱之中。自袁世凯死亡后,北洋军阀四分五裂,各据一方,为各自集团利益而长期混战。1920年7月,北方发生直皖大战,并很快以皖系失败告终,一度把持北京政府。而在南方,二次革命失败流亡海外的孙中山不久归国,并于1917年发动护法战争。以期恢复民国约法与国会,可惜再度受挫。“五四”运动后,阴着民众的广泛觉醒,革命形势的日益发展,深受鼓舞的孙中山又集结力量,并趁北方军阀混战之际,于1920年8月令所部陈炯明回师广东,讨伐桂系军阀,粤桂战争爆发了。
  粤桂战争的峰火很快波及广州,在广州讲经的太虚、开悟等人在龙积之陪同下,不得不前往香港,以避战祸。在香港逗留期间,香港中美轮船公司董事长陆蓬山等发起请太虚讲演佛法。于是太虚应邀在名园进行了为期3天的讲经活动,这开启了香港宣讲佛学之风。在香港逗留十余天后,得陆蓬山之助,太虚等人搭乘中美船公司的邮船返回上海。不久,太虚回杭州休养。
  因事先有约,这年10月,太虚再次到武昌,住在皮剑农家。随后便在湖北教育会的会议厅开讲《楞严经》。讲经之余,太虚与武昌各界进行了广泛接触与交谈。由于他知识广博,谈吐得体,因而深受众人推崇。到了冬天,李隐尘等人发起求受三皈依戒。在授戒这天,武昌军政商学界名士执弟子礼者共30余人,其中包括李隐尘、李时谙、陈性白、皮剑农、赵南山、刘东青等。一时间,武汉学佛之风大盛,而太虚也因此法名远幡,声誉日隆。
  当时,还常人有慕名从汉口过江,到武昌听经。后因人多来往不便,便坚请太虚赴汉口讲经。于是太虚由李隐尘陪同到黄冈会馆的帝主宫,讲了3天《心经》,讲演内容由史一如笔录并整理为《心经述记》。随着讲经活动的展开,武汉三镇慕名请求皈依者接踵而至,总计竟达119人。面对如此盛况,为进一步弘扬佛法,太虚不失时机,当即决定成立汉口佛教会,由李隐尘任会长,李时谙等负责筹备。该会不久改组为汉口佛教正信会,成为华中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独立居士团体。与此同时,湖南佛教徒闻风而动。仇亦山、林特生及湖南省长赵恒惕等派周振寰往汉口礼清太虚赴长沙讲经。太虚与李隐尘、陈元白等随即又到长沙宣讲佛法,亦在当地引起极大轰动。在太虚的推动下,继上海、汉口后,又一重要居士团体——长沙佛教正信会宣告成立。一马当先,万马奔腾。受此影响,全国各省、各大城市建居士林,开讲经会之风如巨浪决堤,势不可挡。短时间内,华北、天津、南京、重庆、成都、甚至香港都相继成立了类似居士团体。其成员与骨干有相当部分是著名工商业者,其中包括南洋兄弟烟草公伺创办人简玉阶、简照南兄弟,著名华侨陈嘉庚、陈敬贤兄弟,“万金油大王”胡文虎、“纺织大王”穆藕初、先是“面粉大王”后又成为新的“纺织大王”的宋宗敬、荣德生兄弟,“橡胶大王”吴南浦等。
  民族工商业者之所以大批投向佛教,而且倾向于新佛教,其原因自然各不相同。其中既有佛教传统影响,也有出于解脱个人生生死因惑的需要,但基本的一点则是太虚提倡的新佛教既具有民族特色又不排斥西方近代文明。照理说,与近代文明一同发展的民族工商业家,应与已近代化并在中国大都市立住脚的欧美新教更为接近。事实上聂云台、穆藕初等也曾经加入ji 督教,但他们最终仍虔诚地皈依了佛教。其原因恐怕是一方面,ji 督教的理性缺乏解开中国民族情结之力。另一方面,依仗不平等条约在华传播的ji 督教早在民众心目中埋下了不利其进一步扩散的种子。而植根中国本土的民族工商业者深知,提倡“国货”、“国学”比披上“洋教”外衣对其事业发展显得更为有利。当然,正宗“国学”主要指儒学,但传统儒学世界观在近代中国显示出处处破绽,而新儒学刚萌发,作为学术,又缺乏宗教的神圣性及其感召力。尤其是袁世凯为复辟帝制需要倡导儒学,更增加国人厌恶。而佛教,尤其是太虚等倡导的新佛教,正如穆藕初所讲,可以纠正人心,可以提起到与ji 督教类似的针砭市场经济发展带来之弊病的作用;同时,也可以抚慰人们在竞争中受伤的心灵,使人振奋精神,服务于社会。因而在很大程度上能够满足新兴中产阶层的精神需求。
  民族工商业者的大批皈依佛教,使中国中产阶层成为新佛教的社会基础之一显现了可能。这一方面为佛教革新提供了大量的必要的资金来源,另一方面也使新佛教亟需的理性精神获得了佛学之外的新的滋养源泉。加上一批老同盟会员为太虚鼓吹,为佛教救世推波助澜,使年仅32岁的太虚在普陀反思后没几年,就拥有了全国性声望,成为佛教新派公认的领袖。
  尽管依靠居士力量跨出了佛教革新的成功步伐,但太虚念念不忘的还是僧众,是僧制改革。机会终于来到,他接管了有名的“西湖十景”这一——西文净慈寺。这里可以创设一个“模范道场”,僧制改革可以由试点推广。
  《整理僧伽制度论》初刊后,在僧众中反响不大。当时大多数僧人对此对国际办局势均漠不关心,太虚深感全国僧制改革缺乏实现的基础,故必须对该论中设想的具体步聚重新作出调整。1920年,俄国的十月革命影响及于中国,“劳工神圣”的口号风行一时。僧尼不事生产,寄食社会一向为人诟病,太虚感到不妨借此机会,宣传劳动光荣,使僧人改变以前传统的靠化缘和经忏谋生的习惯,从事生产劳动,自食其力。因此,他决定停止《整理僧伽制度论》在《海潮音》上的继续刊发,并相继发表《人工与佛学之新僧化》、《唐代禅宗与社会思潮》等文章,试图以复古为创新,极力发扬唐代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遗风,诱导众僧“务人工以安色身……修佛学以严法身”自觉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当然,这并不是对古代农禅遗风的简单恢复,更是为佛教适应现代工商业社会需要而发掘光大优良传统。
  太虚认为,僧人要在未来社会中生存,就必须自食其力;寺院要在未来社会中生存,就必须实行僧自治。太虚此时提倡的僧自治包括内外两方面:对外,必须摈绝外力的挠乱,诸如官府摧残,地痞欺压;对内则寺院应整顿,根除自身腐败。此时太虚似乎是从那时社会上议论得很热烈的“联省自治”得到启发,马上就利用“自治”口号来为实现自己的理想的主干——改革僧制服务。他认为取得居士的支持固然重要,但在建立革新僧团,推行全国僧制改革行不通的情况下,还可以从整顿僧寺内部中入手。这一方面可以提高僧侣素质,使之成为佛教改革的核心骨干;同时也可以建立模范道场,改善寺院形像,赢得更多人的关心和支持。总之,应该使僧伽佛教与居士佛教相互促进,形成良性循环。
  不久机会就来了。1921年3月,杭州西湖净慈寺来请太虚出任住持。净慈寺院历史极为悠久的禅宗寺院,其开山祖五代时的延寿禅师倡导禅净双修,还有宋代流公和尚曾住此地都使该寺名闻遐迩。太虚能入主其中,也可谓是因缘巧合。原来净慈寺的前住持鸿定管理下,已负债累累,加上其他一些原因,终致无法维持。恰好在寺中闭关的释因原与副寺(注释:“副寺”:亦称“库头”、“掌财”等,佛教僧职,禅宗寺院东序六知事之一,掌钱财进出。)释如惺皆为已故华山法师后辈,对太虚景仰已久,便建议鸿定请近来名声大著的太虚接任住持,走投无路的鸿定只得应允。对太虚来讲,入主净慈寺正可藉此实现自己多年的理想,而净慈寺的面临的债务问题亦不难解决。净慈寺面对南屏山,属秀丽的杭州西湖景区,西湖十景之一“南屏晚钟”,就是站在南屏山顶,令人顿生脱凡忘俗之想。该寺离杭州繁华市区也不远,历来游人如织。如此宝地,竟会负债累累,都是给鸿定抽鸦片及有些僧人上行下效,享乐腐化搞坏了名声。故只要严格管理得法,自可吸引善男信女,尤其官绅富商前来晋香护持,集资还债,当不算难。况且拥戴太虚的各地居士中不乏财力丰厚者,关键时候必会相助。于是,太虚在与鸿定等人磋商后,于当月即进寺院。
  根据事先的商定,太虚进寺继承的是寺中已故住持雪舟老和尚的法统,与鸿定为法兄弟。进院这天,由慧明法师代宣法卷,而仁绅汪曼锋与邻近者住持等都到场证明,以示法承正统,同时担负交债务1500余元。太虚进院时,先用其师祖奘年及弟子大慈等暂时挪借的四五万千元偿还了部分债务,其余则转改存据,以后陆续清还。

TOP

续 5





            太虚进院后,为对寺庙进行全面整改,首先对寺院职事进行了调整,一些重要位置都安排了可靠人员掌管,如由如惺担任库房监院,掌握全寺财政收支;客堂特请多年至交玉皇为知众,因原等人则为知客、纠察、书记等,太虚本人亲自督查。


  在顺利控制寺院后,太虚便按事先设想对原净慈寺各种弊端进行了全面整顿:首先是严禁僧众吸食鸦片。近代以来,西方靠可耻的鸦片贸易牟利,毒害了千千万万中国人。不仅榨干了他们的钱财,而且吮吸着他们的血液——抽鸦片的人形貌枯萎,四肢无力;毒化着他们的精神——为了吸毒,什么坏事都能干出来。因而,这种人虽然也是受害者,但在社会上就极大危害社会,在佛门就极大危害佛教。人们恐怕想不到,戒酒戒肉食的出家僧从竟然有的不戒毒,由此可见传统戒律也非适应时代不可。作为当时佛门种种弊端的缩影,仅在净慈寺吸毒者就有5人之多,原住持鸿定亦是其中之一。僧人吸食鸦片,不但害己,对佛教在社会公众中的形象损害尤大,以至有人以寺院为藏污纳垢之所。为此,太虚规定,寺中吸食鸦片者,一概搬入永时塔院或寺外居住,限期戒除,否则遣单出寺。
  其次,太虚下令拆除各处寮口私设的小灶。出家僧人,统一在饭堂就餐,本是丛林清规所定。但当时该寺僧人,大都私造小灶,自备饮食,甚至偷食荤腥。这不仅违规,且易使各寮竞相攀比享受,拉帮结派,矛盾丛生。为此太虚把各处小灶统统拆除,只留斋堂后的大厨房及库房边的小厨房,由寺内统管僧人饮食。
  其三,为重塑良好形象,太虚还非常得寺庙基本建设。他重修了《济公传》传说中济公在此大显神通,把修建寺院所需的木材通进井里运送的“运木井”及纪念这位专仗义助人,打抱不平的和尚的济公殿。同时布置了陈列列普遍佛学书报的阅览室,并派专人管理,以向来客作通俗宣传;对各处招待斋主、香客、来宾的房屋,亦重加整饰,使其更加清洁卫生;对大殿佛像亦重塑金身,以显庄严慈祥;并将安住僧众的禅堂改为角虎堂,令全体僧众每天香三支及朝暮课诵二小时,以发扬净慈寺开山祖永明延寿的禅净双修宗旨。
  在太虚大张旗鼓的整顿下,净慈寺很快重现生机。到了这年春、夏期间,寺中香火旺盛,几乎可以和著名的灵隐寺并驾齐驱。不久,著名盐商周湘令到寺中作水陆法会后,发起修建钟楼,这时,太虚进驻寺内仅半年,常住的收入已将债务偿还近十分之三四。如此显著的成就使太虚本人也深受鼓舞,在寺院管理运作逐渐步入正常轨道后,太虚紧接着展开更进一步的改革,也就是把对寺僧的改造从外在的整顿推向内在素质的提高。从夏天开始,太虚定期在斋堂公开宣讲佛法,以提高僧人佛学修养。同时积极筹设永明学舍,以培养弘法僧才,并已购置黑板桌椅,撰写学舍章程,以备秋季开学时用。一切似乎都显得那么顺利,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太虚甚至感觉现实正在向他的理想一步步靠近,光明就在眼前了吗?
  然而,正所谓止水又掀波澜,平地骤起风浪,就在太虚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并已取得初步成效的进修,一起意想不到的诉讼降临了。杭州白衣寺慧安为首,一批诸山住持联名向官府控告了太虚。原来太虚接任净慈寺住持后,其大力推行的整改措施,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杭州佛教守旧势力的既得利益,因而自然遭到各方面的暗中嫉恨,首当其冲的便是原住持鸿定。鸿定虽使净慈寺败落,加上自己又染上鸦片瘾,在万般无奈下将权力移交太虚,但毕竟是寺中元老,前任住持,况与太虚又有法兄弟之称,因而原指望由寺院赡养,享受优厚生活待遇,颐养天年。孰料太虚进寺整顿,首先危及其利益。他虽在净慈寺仍拥有3间小洋房作为退居寮。但因吸食鸦片,也不得不迁到寺外居住。以其原有身份,以讲究论资排辈的传统眼光看来,岂能沦落到如此地步?自然对太虚心怀不满,一旦寻到机会就会发作。鸿定的不满,其实已有人看在眼里,那就是温州僧人又度。他自1917年起,就想依附太虚,在太虚身边来来去去达四五年之久。而太虚其因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就没有给他面子,并遣其去灵隐寺等地参学。不久,又度得知太虚接任净慈寺住持,便又来找太虚以求一职事,当即遭太虚严词拒绝。为此,又度怀恨在心,竟挑动鸿定诬告太虚。
  此番事端,更有慧安等人代为出头。究其缘由,原是太虚进净慈寺时,慧安等诸山住持曾到场证明,按传统习俗,事后太虚应前往各寺回拜,以示尊重、感谢和愿与各寺结谊之意,以便在今后能时相往来,遇事则互相帮助。然而太虚恰恰忽视这一点,未及时回拜诸寺,以致结怨。当时的太虚初来乍地,诸事繁忙,况先前曾有杭州测量局员王行方等发起讲经会,请太虚讲《唯识三十论》。开讲日便是太虚进净慈寺之次日,因而忙乱之中,于礼节有所疏忽,似乎有情可原。然而更深一层的原因恐怕是太虚对慧安等人的轻视,甚至是鄙视。慧安在浙江僧界素来名声不佳,而太虚因看不起其为人,亦不愿与其交往。然而恰恰是这礼节上的疏忽,给太虚初创事业带来了无可换回的损失。
  于是在慧安等人支持下,又度带鸿定找其同乡,时任浙江驻军第一师师长的潘国纲哭诉,而第二师师长张载阳昔为“同善社”首领,因太虚对“同善社”多有批评,亦甚嫉妒。因而各方势力,纠集一起向太虚发难。
  太虚面对此番横生劫难,亦不肯稍作妥协。他自以为内有玉皇、智信等人忠心耿耿维护,外得杭县王吉檀县长、仁绅汪曼锋及上海新闻界康寄遥等人支持。因此尽枷能与慧安等人周旋。于是在舆论方面,从杭州的报纸辩到上海的报纸;在诉讼方面,则从杭县公署上诉到省长公署,并被搁滞在省里。
  1921年8月,有关净慈寺的官司未分出胜负,而北京军政商界发起的辛西讲经会又邀凌晨经。于是太虚暂停永明学舍的开办,经上海带了史一如一同赴京。太虚抵达北京时,受到北京四众佛教徒数百人列队相迎。稍事休整后,即于弘慈广济寺开讲《法华经》,至11月初圆满。讲经期间,庄思缄、夏仲膺、蒋维乔、胡瑞霖、马冀平、林宰平等各界名流均往聆听,而李隐尘、陈元白等特地从湖北赶来,大勇自金山以大兴安岭后曾赴五台山修炼,此时亦到北京听讲,因而法会可谓极一时之盛。讲经结束后,太虚为平政院院长夏寿康等数百人授皈依戒。当时北方五省大旱,太虚领衔发起成立“佛教金╋字”会,由马冀平主持,从事赈灾,曾收容教养灾民子女数千人,颇著成效。
  太虚在北京讲经获得的巨大成功,令社会各界之为瞩目。有北洋之虎之称的段祺瑞也派人与太虚接触,总统徐世昌手书“南屏正觉”匾额为其大张声势,甚至有在京传授密宗的日本僧人觉随,亦往拜访,并力邀太虚赴日学密,以便将唐代流入日本的密宗再传回中国,被太虚拒绝。而追随太虚左右的大勇有心赴日本研习,于是决定派大勇赴日修习密宗。正当太虚赴京讲经期间,浙江省长沈金铿在潘国纲等军方势力胁迫下,竟下令撤销太虚净慈寺住持。太虚在京听到后,当即上诉行政院,表示不服。行政院即行言语浙江省长公署,要将公案提京审理。这样案子再次被搁置下来。11月初,太虚返回杭州时,虽受到杭州各界名流及大批信徒热烈欢迎以为声援,然而此时净慈寺的情况已有改变,原先支持太虚的如惺、因原等人因受同乡恐吓,在态度上有显得犹豫起来,并直接影响寺里经济来源。不久,太虚在得到李隐尘暂借2000元的财力支持后,便解除如惺、因原职务,将库房交智信、客堂交玉皇共同负责。
  不久,太虚应武汉信众邀请,前往讲经。在武汉地区,太虚得到了信徒的大力护持,因而决定在武昌开办佛学院,停止计划中的“永明学会”的筹办。一年多来,因接收将慈寺引起的种种恩怨,不仅使太虚的理想难以按计划逐步展开,而且江浙佛教守旧势力这顽固,亦使太虚大感灰心。因此,他下了决心,将事业重心转往武汉地区。
  1922年夏天,在内外牵制之下,太虚感到在该寺已较难实现他的建立模范道场的理想。于是将净慈寺交还鸿定,兜率寺亦同时交卸。到此,由净慈寺引发的风波冬于平息了。江、浙历来是中国佛教较为发达的地区,而地外其中的净慈寺又著名古刹,太虚本可藉此大展身手,然而受到众多名流、信徒护持的太虚性情自负倔强,尤其在与守旧势力打交道时缺乏应有的、也是必要的圆滑,致使日后变故迭出,并使他最终失去了净慈寺这一事业基石。此后他虽然担任过不少名寺住持,也拟定过沩山寺、峨山甲等模范道场建设方案,但这些寺院的革新建设,好像都没有坚持下去。也许,这既与净兹寺失败的阴影有关,还与他中年以后精力不如在净慈寺那样充沛有关。但将慈寺的失败至少使他吸取了一点教训,那就是对“旧僧”的态度逐渐改“对峙”为“和同”。
  在太虚看来,要救世靠佛教,要救教靠僧人,要救僧靠改制。如佛制改革难以从寺院的试点逐步推广,那么通过办佛学院,培养佛教革新的种子撒向全国也是一条出路。
  1921年底,武汉信众推陈性白到杭州,专请太虚赴武汉讲经。此时武汉的情形对太虚推行佛教改革已非常有利。就在不久前,由萧耀南接任湖北督军,而萧耀南是太虚的追随着李隐尘的同乡,因着这层关系,李隐尘担任湖北堤工督办,后来又兼任陕鄂禁烟督办。由于有着当局的维护,加上此前太虚在武汉地区讲经的巨大影响及拥有大批追随者,太虚在武汉的活动如鱼得水,异常成功。
  在武汉地区的事事顺利,与江浙一带的屡遭挫折,给太虚心理上造成了巨大反差,使他深感其改革大业在江、浙一带因丛林守旧势力诸多牵制而难以展开,而在武汉地区,有当局援助手及地方士绅在财力上的支持,各项工作放弃净慈寺,集中精力在武汉开创新局面。
  自杨文会办祗洹精舍以来,僧材培养一直被认为是佛教复兴的关键。太虚也接受了这一观点。因为只有提高僧人素质,才能使当时危机四伏的佛教革改鼎新,重现生机。传统的僧教育大体分为两支:宗门(禅)主要是坐祥参话头,加以机锋训练,禅师指点。其主要弊病是真悟与假悟缺乏可靠的依据、标准,学僧往往不懂装懂,难以检验。教门(天台、华严、法相)则主要通过听经与阅藏,就听经而言,清代讲经法师整体水平每况愈下,对沙弥众的考核更流于形式(一般仅有个别提问,不必普考。即使受具足戒前的一番问答可以算普考,也是题目基本固定,只须依样画葫芦,答是是否否)。至于阅藏,清末《大藏经》供僧众阅读的寺院如凤毛麟角,还要通过种种关系,才能得到这种特权。两支的共同点则为师徒式的传授。虽说明师出高徒,实际上由于接触面狭窄,“明师”难遇“高徒”,潜质好的学生找不到明师的情况多得很。传统僧教育不振的根本在于职事的提升与住持的继承跟佛学水平并无必然联系,反而与年资辈分密切相关。因而太虚早期就因对传统教育方式不满而赴祗洹精舍以求深造。对太虚而言,振兴佛教所需要的大批优秀僧才,在传统的僧教育手段下是难以培养的。为此,受过新式佛学教育的太虚,多年以来也把创办新式佛学院以造成大批优秀僧才来推进佛教复兴,作为其不倦追求的目标之一。
  早在1912年“金山改革”时,太虚就与仁山一起积极敌建佛教大学,但终因守旧势力反而未成功。1914年太虚在敬安追悼大会的演说提出三大革命内容中,也有兴办僧教育一条,并主张创办佛教大学,从学僧中先拔僧才住持寺院。然当时太虚人微言轻,其远见尚未被佛教界接受,办学之议自然也无从实现。随后太虚入普陀闭关,在其改革理念的集大成者——《整理僧伽制度论》中也有一方面由大乘八宗各自办专科教育,一方面设立“通学精舍”,培养整个佛教需要的“通才”的设想。此后太虚借赴台弘法之机,专门考察日本佛教近代化情况,尤其对日本僧教育情况极为留意,并特意保留了日本真宗佛教大学办学情况的详尽资料,以期日后佃学作为借鉴。1918年觉社成立后,太虚也曾提议建立佛教大学部,但当时大多数社员担心规模过大,难以为继,亦未获实现。至1919年底,太虚在南通讲经时,曾成功说服当时工商业巨子张謇支持他的办学计划。正当准备着手进行时,传来杨文会弟子欧阳渐已在南京全面展开支那内学院筹备工作的消息,因而张謇认为已无另设佛教大学的必要。失去张謇等人的财务支持,此事也只能作罢。也许,继承杨文会事业而开办的支那内学院与中国近代新式佛教育的典范——祗洹精舍一脉相承,太虚似乎可以借此实现自己的设想。为此,太虚曾赴南京考察支那内学院筹备情况。然而,事与愿违,支那内学院的简章明确表示“本院以阐扬佛教,养成弘法利生人才,非养成出家自利之士”之宗旨。也就是说,支那内学院的重点是在家居士,而把出家僧伽排斥在外。这不仅与太虚理想绝然不同,即使与杨文会当年创办祗洹精舍的初衷亦大相径庭。为此,太虚专门著文《关于支那学院文件之摘疑》予以批驳。自然,借支那内学院实现大愿也落空了。
  看来,太虚要实现自己的理想,还需要过长期的不懈努力。1921年接掌净慈寺无疑又为太虚提供了一次新的机会,因而自以为掌握了事业发展的新基地的太虚,在寺院日常工作进入正常化后,首先着手进行的便是筹建永明学舍,以培养弘法僧才。然而随着寺院内外旧势力勾结闹的风波突起到最后交卸净慈寺,太虚借助寺院之力开办佛学院的计划再度夭折!尽管一再受挫,太虚以坚毅的秉性,从未放弃开办佛学院培养弘法僧才的大愿。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没过多久,愿望终于实现了,那就是武昌佛学院的开办。
  1922年初,太虚跟李隐尘、陈元白等人详细谈了自己打算创办佛学院,培育僧才的设想,得到了他们的响应、李、陈等人均认为太虚住持净慈寺纠纷不断,事业发展受江浙守旧势力牵制甚多,因而建议他将校址选在武汉地区,并专门函约武汉工商政学各界一同商议此事。2月,太虚应邀在汉阳归元寺启讲《圆觉经》。集结听经者除湘、鄂各地赶来的三四百僧众外,还有陈元白等男、女居士百余人。讲经历一个多月,并获得圆满成功。湘、鄂僧众原先惑于传闻,认为太虚大闹金山,对佛教旧制多有诋毁,言行似为僧界异端。然而此番面对太虚庄重威仪,聆听太虚讲经内容均为佛法根本,方知太虚实乃佛门大师,而以前对他的隔膜也尽转为景仰之心。太虚因此在湘、鄂僧界也渐负盛名,这对其进一步大展鸿图也极有帮助。太虚在归元寺讲经时,李隐尘、皮剑农、李时清等当地知名居士亦时常往听经。
  3月13日,太虚与李隐尘等人在归元寺召开了佛学院筹备会。当时参加筹备会的陈元白、汤铸新、胡瑞霖、王森甫及长沙佛教正信会周可新等共30多人,他们一致同意太虚在武昌开办佛学院的建议,各项准备工作开始有条不紊地逐步展开。
  首先是院址的选择。武汉地区是中国内陆中心地区,为国内交通要冲,素有“九省通衢”之称。随着近代工商业发展,武汉三镇更是当时中国屈指可数的繁荣地区之一。当时太虚考虑,汉口的过度烦嚣,对学校的长期发展不利。因而校址应在汉阳、武昌两地选择较为适宜。然而找了很久也未找到合适的地方。曾经看中东湖(即今武汉大学所在地)的一块地皮,但一算日期,买地建屋,费时较长,赶不上原定秋季开学时间。最后在武昌通湘门内,找到一幢较为适用的空宅。这幢房子原是清朝末年川汉铁路总办黎大钧所有,他是后来部任中华民国副总统的黎元洪的族叔。建造这座房子的时候,时任陆军协统的黎元洪曾亲自监督工程,因此房屋建造得极为美观,坚固。大门富丽堂皇,屋中更有林沼花圃。房屋四周尚有大片空地,便于学校今后扩大规模。民国初年,房主黎邵平在汉口租界另置了房层居住,因而这所房子也就一直空着。而黎邵平与李隐尘等人又得多年至交,因而当李隐尘提出要购其旧屋,开办佛学院时,黎邵平当即表示同意。
  不久,佛学院的一些发起人在皮剑农家开会,成立了佛学院筹备处,由李隐尘担任处长,并决定由皮剑农负责对院址进行必要修整,同时受办桌椅等上课所需的一应器物。这些工作将在7月初完成,以便秋季开学时能使用。鉴于各项工作的开展均需大笔资支持,而先前购屋又已耗资1500元。因此,决定由30多位发起人,每人每年向佛学院提供400元作为经费。此外,决定根据太虚拟定的佛学院大纲,由胡瑞霖、皮剑皮等起草了佛学院章程,并由王又农拟具呈文,呈请湖北省长公署及教育厅批准,并转呈教育部备案。
  5月4日,院董事会举行隆重仪式,正式聘请太虚担任佛学院院长,并预定8月份开始招生,9月初正式开学。
  一切工作都在积极准备进行中,望着眼前的一切,想起这些年来遭遇到的艰难坎坷,如今若尽甘来,自己多年的理想即将成为现实,太虚心里是少有轻松和愉快。
  离秋季开学尚有一段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太虚除了跟居士信众谈论佛法处,基本没有大事,更没什么烦心。不久,他函约玉皇、智信、大觉等将他存放在杭州的书籍衣物等带到武汉,并邀请他们留在武昌,协助佛学院的开学准备工作。一切都安置妥当后,太虚珍着这难得的空闲又回了一次江南。
  6月份,太虚回到宁波,拜望了奘年师祖和陈屺怀等多年故友,向他们介绍了佛教革新事业在武汉地区的发展情况。随后太虚又到了上海,想不到在上海遇到当年一同受戒出家的师弟志圆。闲聊时志圆谈起,近年来太虚在中国佛教界导军突起,法誉远幡。以至当时上海佛教徒中流传一种说法,说是如果法师名声大小以拥有信徒多少来划分的话,当今佛教界以谛闲、印光和太虚为最,分成三派。而早些年名声很响的冶开等,如今已排不上。而如果以新旧来分的话,旧派以谛闲为首,还有印印、冶开等;而新派则以太虚为首。这些虽然是当时佛教徒私下的传言,然而经过多年努力,尽管挫折不少,太虚声望却得到极大的提高,已是不争的事实。随着社会声望的提高,太虚在佛教界的影响力、号召力也日益增强,使他在部分佛教徒心目中已成为第一流人物。这对他推进佛教改革有着积极的作用。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表明太虚的改革事业受到了全社会的瞩目。事实上,历经这些年的世事魔炼,此时的太虚早已不是若干年前那个“臭名远扬”的鲁莽后进了。
  从1912年打算在金山寺创建佛教大学开始,到1922年武昌佛学院的成功开办,十年不懈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以特定视角看,太虚有了佛教革新的基地,其事业也日趋鼎盛。
  在上海盘桓数日后,太虚又沿江西上,一路经南京、安庆、九江等地,并于8月回到汉口。此时离预定的开学时间已经不远了,佛学院的主要发起人再次集会,决定正式成立武昌佛学院董事会,原创办人都改称董事,并推选梁启超担任董事长(后由陈元白代理),太虚对梁启超的著作曾精心研读,甚至其文笔也一度受梁影响甚深,因而对这位近代中国思想界名流也慕名已久,而两人的真正交往却是从之时开始的。董事会还任命孙文楼为会计,王又农为文秘,并推李隐尘担任院护(即副院长),主要负责院长与董事会之间的联络。此外,太虚的一些故交、弟子等,亦在院中任职,智信任监院,大觉任学临(负责管理学员),玉皇则任庶务,协助太虚处理日常事务。这样,一个有效的能顺利运作的学院管理班子也成立了。
  9月1日,佛学院举行开学典礼。这天,武汉地区各界名流、地方长官及佛学院董事等济济一堂,参加典礼。湖北督军萧耀南也到场致词。一时间,宾朋满座,盛况空前,武汉地区的佛教活动,也由此趋于鼎盛。
  至此,太虚建立佛学院,培育僧才的理想已经实现了第一步。也就是说,他已经有了佛教革新基地。然而,问题在怎么巩固发展?
  此时,武昌佛学院正式录取学生60名,(后来又有学生陆续前来,最多时有百余名)。按太虚的设想,武院第一期主要是培养僧师范人才,类似普通高等师范学院,学生毕业后,出家者从事任教及整理僧伽工作,在家者则组织正信会,在社会上推广、宣扬佛教。在对学生的管理上,基本上按中国传统禅林规范,并借鉴他考察日本佛教所得的部分经验。每天按排5—6小时的课堂学习,以及3—4小时的自习时间,此外还规定学生每天必须早诵或坐禅一小时,晚诵一小时,晚诵主要是《弥勒上生经》及念《弥勒菩萨经》。学生的三餐供应参用丛林斋堂制。
  对于学院的课程安排,太虚计划第一期学生三年毕业,而第一学期主要是讲授学常识,以培养学生对佛法的基本信仰。主要课程有:佛学方面由释空也讲授《楞严经》;太虚讲世亲《发菩提心论》和《瑜伽真实义品》,后来改为《大乘起信论》;史一如讲授小乘佛学。此外还有历史学,由太虚讲《佛教各宗派源流》,史一如讲《印度佛教史》。哲学方面,由史一如讲《印度六派哲学》;国文则有杜汉三等人教授,并开设有英、日文课程。同时,为了给学生将业研究佛学培养基础,太虚还讲授《八啭声义》、《六离合释》等,史一如讲《因明入正理论讲义》。而各课教材,除了太虚编写了讲义外,其余大多是史一如翻译的日本佛学办研究成果如《小乘佛学概论》、《俱舍颂讲话》、《印度佛教史》等。为了加强佛学院的教学效果,先前由李隐尘等人出资办了一个正信印书馆,聘孙文楼任经理,专门负责大规模印刷流通佛教典籍与佛学院讲义,而《海潮音》亦迁到武昌,仍由史一如负责编辑,这样无疑又为佛学院增添了两大舆论阵地,也给师生提供了学习研究成果发表的园地。
  连日来,由于筹办开学,加上学院的日常管理工作以及繁重的教学任务,使太虚极为劳累,然而此时太虚的心情却异常轻松和愉快,望着自己一手创办的佛学院,太虚仿佛一个怀胎十月的母亲望着呱呱落地的新生婴儿一样,在喜悦中更蕴育着对美好未来的无限希冀!为此,太虚带着一种更为饱满的激情投入到各项工作中去。
  在这些日子里,太虚除了忙佛学院的工作外,还应邀到社会上去宣讲佛法,并一再引起轰动。这年春天,曾有黄陂县的知事谢铸陈发心学佛,他联合了乡绅赵南山、陈叔澄等邀太虚前往宣场佛教。当太虚等人应邀到达时,谢铸陈早率领卫队等候多时,见到太虚等便鼓乐齐鸣,列队相迎,并一路敲打着进入县署。所到之处,村民聚众观看,一时竟致万人空巷。此后,太虚还应武昌中华大学之邀,每星期去讲一次印度哲学。而李时谙主持的汉口佛教会也时常请太虚过江说法。不久,武院放寒假,太虚放弃休息,应邀外出讲经弘法,经宜昌、枝江、沙市、荆州等地,使这一段长江苏流域到处弥漫佛化的气氛。在此期间,太虚的弘法活动也接连掀起高潮,各地诸多信众,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慕太虚之名而纷纷皈依佛教。甚至一次在皮剑农故乡,有当地驻军一个连,自连长以下全体官兵均受皈依。更有陕西佛教会,久慕太虚法誉,辗转远道而来,商请太虚前往说法。太虚因佛学院事务繁忙,不便远行,不得不婉拒了。
  这年冬天,湖南信众曾派人专程到武昌佛学院,请太虚前去担任大沩山住持。原来宁乡大沩山,本是禅门沩仰宗千年祖庭,几年前被土匪所毁,寺院旧址,几成废墟,而湖南省教育会更觊觎寺立。为此太虚老友惠敏、开悟等人劝请太虚前往恢复祖庭。12月,太虚专程赴沩山,对保护寺产,振兴古刹各事作了妥善安排。他还计划由沩山实验开始,各县建立县级佛教财产经管区、经忏应赴区,几个县联合建立道(相当于省辖市专区)一级教区,省建立省级教区。通过这种办法把一般散沙的中国佛教徒组织起来,并为佛教教育与慈善事业提供经费。只是在四分五裂的中国,这种计划纯属空想,连太虚本人也绝无可能长期留在沩山。因此,不久太虚特委释性修为沩山监院,代为管理。性修去世后又交与释岫云,到1937年始山释宝生继任住持。太虚自己则负住持名义达15年之久。
  在岁月匆匆的脚步中,武昌佛学院第一届的学生们迎来了他们的第二学期。尽管院长太虚因过度劳累病了10多天,但1923年3月,学校还是如期开学了。这一学期,按计划主要讲三论。由太虚亲自讲《三论玄经》、《十二门论》及《百论》,释空也讲《大般若曼殊室利分》,史一如继讲前课,释能守也助讲佛学,并另外开设一所佛学院附属小学,由佛学院学生默庵,程圣功及陈维东等授课。在这学期,还增聘张化声来讲《中论》兼授国文。不久又聘唐大圆来讲中国哲学。张、唐二人,博学多才,他们的加盟为武院增添了新生力量,事实上他们日后确实成为太虚的得力助手,对太虚的事业发展帮助颇大。
  就在这一年年初,在北京青年张宗载,宁达蕴等来武昌佛学院求学。他们曾为“五四”运动骨干,在北京发起成立“新佛教青年会”,并编辑《新佛化旬刊》在北京发行。从会名看,显然受到《新青年》杂志与ji 督教青年会的影响。从思想源头看,他们也通过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在这时提出的“整理国故”主张,了解到传统文化包括佛教不可能被撇开,了解到“宗教改革”曾是西方近代文明之源;(胡适《领袖人才的来源》)进而要求革除传统佛教的一些弊端,与太虚主张的佛教革新一拍即合。他们到了武院后,又结识了陈维东、周浩云等人,彼此谈起来,亦觉志同道合。太虚得知他们的情况后,便让他们改称“佛化新青年会”,一方面在汉口佛教会内作青年工作,编《佛化新青年》杂志。另一方面在北京及全国开展佛化新青年运动。而他们也奉太虚为导师,依据太虚在《人工佛学之新僧化》中倡导的农禅合一,工禅结合及僧人自食其力的主张,提出“和尚下山”、“服务社会”等口号,积极推行太虚提倡的新佛教,成为太虚佛教改革运动中极为激进的一翼。此后,张宗载、宁达蕴等又应激前往黄陂宣讲青年佛化,并创办了佛化小学。1924年4月,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到北京访问,对佛法颇有赞美。不久,又专程到武昌,陈维东等人以“佛化新青年会”名义主持了武昌各界对泰戈尔的欢迎会,并邀泰戈尔与太虚会晤、交谈。太虚提出“希望老诗人的泰戈尔变为佛化的新青年”,而不要像中国某些无聊文人和政客,仅在口头拥护佛法,说过便完,不在行动是倡行佛法。当然,实际上这些话并非对泰戈尔说,而是为佛化新青年运动造声势。
  5月11日是释迦牟尼诞生2950周年纪念日,武汉各界举行了盛大的纪念活动。武院全体师生出进行街头演讲,太虚在中华大学的纪念大会上讲了“纪念佛诞的意义”,皈依者又有数千人。连续三天来,参加活动的总人数达到十万以上,又一次显示了武汉佛教的盛况。
  但是,1923年下半年,佛学院的情况起一些变故。由于学生入学时程度不一,给学院教学带来了一定困难。英文教学败乎彻底失败,日文由史一如等教了一段时间,也只有六七人勉强能跟上。即使国文,也有相当数量学生跟不上进度,只能另设一个低浅的班,由佛学院学生程圣功加授国文。为此学校不得不淘汰了一些学生,加上有的自动退学,使学生规模基本维持在60人左右。而佛学院的教学、管理人员也多有变化。先是跟随太虚多年、维持净慈寺甚力并且担任佛学院监院的智信不幸病故,而竹林、玉皇也相继离职他去。在1923年夏天,佛学院的教学骨干史一如也因病离职去上海治病,不久逝世。而且由于在具体管理方面的初次操作,缺乏经验,以致使许多事务处理不当。学生与教员、学监之间时有摩擦,甚至佛学院教员空也竟被学生轰走。而学监也是一换再换,先是太虚弟子大觉,又改由陈元白介绍来的释松林担任,最后改由释能守担任,仍难使人满意。
  面对这些始料不及的意外情况,太虚深感仅仅以传统的禅林训练方法来管理近代佛学院很难达到预期效果。为此他决定缩短学制,所原订的三年毕业改为二年毕业。按原计划,第二学年主要讲授法相唯识学,第三学年的课程则以《法华》、《华严》等经和台、贤、禅、净、密、律等中国佛教主要宗派教义的课程大为减少,与唯识学课程配合一起讲授。因而第三学期的实际课程情况是太虚主要讲《成唯识论》;在天台宗方面,则讲了《教观纲宗》;关于禅宗,则编了一本《古潭空月》;先前代太虚赴陕西讲学的华严大学讲师妙阔,回来后被加聘讲授《贤首五教仪》;张化声讲“西洋哲学”及未完的《中论》;唐大圆则续讲“中国哲学”,并代太虚讲《解深密经》;陈济博教日文,并译讲未完的《印度六派哲学》和《中国佛教史》;国文也有人代张化声上。
  最后一个学期,由太虚续讲《成唯识论》,并讲关于净土的《弥勒上生经》和《阿弥陀经》,还编了《慈宗三要》。关于戒律,太虚讲了《瑜伽菩萨戒》,并参照陈济博所译日文著作,编了各地佛教史;妙阔专讲《楞伽经》;张化声、唐大圆及国文老师仍续上前一学期的课;此时赴日本学密的太虚弟子大勇已归来,也到佛学院传授密法,讲《密宗纲要》。纵观武院第一届学生的课程设置,整个来说还有一定系统性。
  到1924年夏天,武昌佛学院的第一届学员终于毕业了。署假前专门举行了毕业典礼,并在60名毕业生中选取20名成绩优异的留在院内继续深造,其余的则各回原地。
  从佛学院第一届办学运作情况来看,不难发现武昌佛学院的办学实践初步体现了太虚的僧教育思想,即走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道路,以传统的佛学理论为根本,借鉴吸收中内外近代僧教育的成功经验,以培养出具有现代意识的能够推动佛教复兴事业的僧才。具体而言,国外主要是太虚考察日本时,对日本现代僧教育成功经验的实步吸收。国内则主要是中国现代佛教育的先驱,其佛教育理念的集中体现——祗洹精舍则是中国新式佛教教育的典范,其教学实践,对曾在其中求学的太虚来说,无疑有极深刻的影响:
  首先是培养目标,早在祗洹精舍成立前,一些寺院就有属于僧教育范畴的讲经活动,但都限于专宗专派,而祗洹精舍的开办是为振兴佛教,其教学特征已经借鉴日本在华开办的东文学堂的经验,课程涉及佛教典籍,大、小乘各种经论,而不局限一宗一派。这对传统僧教育是一大突破。而武昌佛学院在这一点无疑继承了祗洹精舍的传统。因而武昌佛学院和祗洹精舍一样,学生僧俗兼收,而在课程设置上,也打破了守派局限,极力融通佛教各宗,使学生对佛学产生整体认识,再以性情所近,深造一宗。这样即事半功倍,又不失专长,将来如分振各宗,也能相互协调,而最终也能达到复兴整个佛教的目的。
  其次是教学内容,祗洹精舍是为了培养近代佛学人才,以适应时代发展需要,因此在教学上,除了学习佛教经典外,还兼习世俗学术文化,如国文、历史、地理等,还有外语果,包括英、日文。而武昌佛学院在这方面也与祗洹精舍一脉相承,在世俗学术方面,开设的课程包括历史学、哲学、宗教学,后来还开设过伦理学、心理学、生物学等,而语言方面也有英、日、梵、藏文等,所涉及的领域比祗洹精舍更全面,也更合理。
  此外在学院管理上,祗洹精舍强调学生不仅要精通教义,还须观行相应,就是说学佛不能仅停留在知解上,更要注意修行证真。这一原则被武昌佛学院进一步发展。太虚对武院的管理主要依据禅林规范,学生除日常听课外,还必须每天朝课暮诵,并有一定时间打坐参禅,也可谓知解与修行并重。
  当然,武昌佛学院并不是对祗洹精舍的简单继承,有些方面甚至超越了祗洹精舍。杨文会办祗洹精舍,根本目的是造就佛学志师,以开办佛教学堂。而太虚的武院第一期虽也是造就佛教教师范人才,然而更进一步的是,太虚能自觉适应当时社会发展变化及公众的宗教需求,要求学僧既会办新式僧教育,又要致力僧伽制度整理,改变僧寺保守落后局面;同时注重培养社会弘法人才,要求在家佛教徒要组织正信会,致力于在社会(人间)上推广、弘扬佛法。应该说,太虚突破了杨文会的时代局限,其着眼点比杨文会更高。
  尽管武昌佛学院内部问题逐渐暴露,但它与同时代的佛学教育机构相比,无疑处于领先地位。它是太虚实现自己宏大理想的一个有效的实践基地,它的成功创办与初步运作,标志着太虚的事业发展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时期。佛学院的学生在太虚指导下,深刻理解并积极支持太虚的佛教复兴事业,并成为其积极追随者。正如孙中山的黄埔军校培养了整整一代革命军人一样,太虚创办的武昌佛学院作为“新佛教的黄埔”,也培养了整整一代新僧,他们像火种一样撒向全国各地,为推进中国佛教的近代化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第四章   迂回的多方探求


    太虚的壮年时代
    武昌佛学院创立后,太虚曾很兴奋,以为佛教革新有了依靠,从此踏上了坦途。然而宏伟的事业决不会轻而易举,太虚的主要目标——实现僧制改革的道路预想的艰难得多。
  太虚36岁那年心情不好,几乎将近一年都被挫折感笼罩。其原因复杂,大体可追溯到1923年秋。他创办武院,原想籍此培养一代新僧,靠他们带头,实现僧制革新思想。但武院主要依靠一批居士支持办起来,居士们当然要求武院也招收有志求学的年轻居士。太虚当初对此也不好表示反对。然而武院草创的教育体制经过实际运作,问题暴露出来了,主要是参照禅林规则的管理,居士学员大都不适应,而且由于少数人的不良影响,即使学僧,也难达到学、修并进的预期目的。尤其是学员的原有文化程度的差别太大,有的连小学毕业也达不到,有的则超过了高中水准。在这种情况下,教师怎么教?开头凭着对佛教教育的一股热忱勉强照顾各方面,但长此不是办法。教师非累垮不可,因此意见很大。太虚自己也任课,亲有体会。因此,在武院第二学年开学前的院董事会会议上,太虚提出:本届学生的学习期限从原三年缩为二年,维持到结业算了。以后决不能这样办。他还发表《我新近理想中之佛学院完全组织》,主张理想的佛学院——真正能培养出解、行相应,堪任住持佛教人才的佛学院,应从小抓起,因为儿童天真无邪,最可造就。相应其学制应从小学开始,包括中学、戒学、大学、研究五级,共达24年,才能使学生的文化程度比较整齐,便于严格教育训练。当时的武院内唯研究部可以保留。从中可以看出,那时的太虚尽管精通佛学,但过分理想主义。而武院的董画私人出资办学,尽管他们那时还尊太虚,但这么大的规模显然也负担不起。因此太虚的主张被否决了。到1924年6月,首届学员60余人毕业。太虚在董事会会议上再次提出改革武院教育办法:1、选拔一些秀生留校,设研究部让他们继续深造。2、新生不再招收居士,以集中全力培养住持佛教的僧才。3、学僧的管理教育模枋十方丛林规制,注重律仪,严格训练,使他们在学习期间就为整顿改革僧制作准备。这些办法又未在董事会上通过。这当然使他不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24年1月,太虚的弟子大勇从日本学东密(真言)归来后,应太虚之召赴武院开坛传播密法。自开院董事李隐尘等起,至一般学生共有27人追随他学密。有的甚至荒废了原来学业,而武汉密法却一时勃兴。太虚本来主张兼弘大乘佛教八宗,因此鼓励其弟子学密以复兴汉地密法。大勇也是他召来的。不久,从日本学东密归来的释持松也来到武汉,被李隐尘等推举为宝通寺住持。密法以即身成佛为号召,正切合偏于自利急于求证的当时武汉信众的心理,以此许多人趋之若鹜。太虚从佛教复兴师动众的根本出发培养僧才,改革佛教的主张因此受到冷落。这是太虚始料未及的。
  还有佛教革新运动内部过分激进的一翼也闹腾起来。先是武院的江浙籍学员发表《致江浙各丛林寺院启》、《再致江浙诸山长老书》,要求组织“江浙僧团联合会”,办有系统的佛学院、慈幼院。接着尽管北京佛化新世界青年会曾取得太虚等18位名僧的通电支持,但他们在内容并未经太虚等审核的情况下,擅去以释道阶、觉先、太虚等18人的名义,发出“快邮代电”,提出激烈的改革要求:“革除数千年老大帝国时代旧佛教徒的腐败习气,露出新世运非宗教式的佛教精神。”“打破一切鬼教神教、中西新旧偶像式铜像式的陋俗圈牢式的物质迷……”。并且散发传单,对一些长老进行人身攻击。佛教界被震动了。由于佛教界普遍把武院学生当太虚门下看待,对此不满的与受到辱骂的僧人有的致书太虚,有的公开向太虚施加压力。这也使太虚颇为难堪。
  因此种种,1924年9月,太虚突然召集武院教职员,宣布院务暂由释善因代行;并致函董事会,辞去院长职务,当天就乘船离开了武汉。武院是太虚实验僧制改革理想的第一个基地,武汉地区是太虚佛教革新运动的中心之一。虽说近年武汉信众表现了一定离心倾向,但他们毕竟是太虚事业最积极的追随者。太虚的遽然出走,他们深感不理解。站在大多数居士的立场上,居士正信佛教也是太虚大力提倡的,武院兼培养的一部分居士骨干理所当然。何况是他们出资大力,同时也培养了一批学僧,这些学僧日后大多成为大太虚僧制改革的支柱。站在一些倾向密法的僧俗立场上,密法的复兴也是太虚支持的,太虚不召来大勇,他们可能暂时还接触不到密法。即使持松来到武汉,没有太虚的默许,他们也不会如此热切。站在武院学员和佛化新青年运动积极分子的立场上,佛教革新势在必行是太虚的一向主张,无非是言词过分激烈,方式有些不当,时机掌握不好。所有这些问题都可以商量可以批评,何必出走呢?然而太虚却自有他的难言之隐乃至深刻的隐忧在。后来在《自传》上,太虚对出走原因作了如此的解释:(1924年)“春起,我已得了胃病,入夏渐剧。”故需要短期充分的休息。只有这样,才能使武院董事与学员“来不及”拘留。“又因(武院)第二期(届学员的教育)系随他(其他董事)意办,亦减少了热心及松懈了责任。”因病或体力不支是表面原因之一,而深层原因恐怕在于挫折感的笼罩。太虚这两年遭遇的挫折,与当年大闹金山,“佛教革命”所遭遇的大不相同。当年挫折主要由佛教守旧势力的顽固抵制和反扑所致。如今的挫折在很大程度上是太虚咎由自取。是啊!上述居士、学员们的问难,太虚很难反驳与解释。因此以病为由,掩饰过去了。但居士与学中内部是否也能站在太虚的立场上想一想呢?在局部上,各自都有自己的充分理由。可太虚是从中国佛教改革全局出发的,提倡正信居士佛教、复兴密法、削弱旧势力这些全需要,办理想的佛学院资金不足也是现实问题。不过,愈是经费不足,愈是各执一端(局部),愈需要把有限的物力、人力集中在太虚所认为的复兴中国佛教的根本——培养一代新僧,使之成为革新佛教的基石之上。但这些在当时很难向各方解释清楚,何况在当时作这样的解释也使太虚陷入自己前后矛盾的困境。这是一层,更深层的困惑还不止此。太虚当年的挫折主要来自守旧的僧人阻挠,因而他寄希望于居士与青年,然如今看来,即追随他的居士与青年不是未孚所望。那种深沉的自私,终极关切意味上的自私;那种成就的急燥,末法(改变社会转折)时代的急躁,不论僧俗全是一个样,而他们的品格相去大乘菩萨的真精禅实在太远。太虚走南闯北,寻觅意趣相投的同道,而真正的同道实在太少。为什么?太虚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为中国佛教前程的悲哀感。孤掌难鸣的感觉,也从此伴随太虚后半生(参见太虚《挽欧阳竟无》)。这一困惑,终太虚一生未解除。这种感觉,这种以大乘菩萨为表率的在当时诚属过高的要求是无法向武院的董事与学员直说,宜乎太虚离开武汉后,仅在上海稍留,就与其师祖奘年一起经宁波(连宁波也未逗留),径去鄞江桥云石洞隐居。与其说是养病,不如说养心。武院的事业暂时只能仍旧,必须佛教革新另谋出路。好在太虚已历经风浪,思来想去,到1924年底,他想出了两条值得一试的新思路。如果说太虚以前办事业虽说有讲经和其他活动参插,但基本上还有一个重心,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重心,那么由于武院挫折的教训,他开始转向多头并进。这样,即使哪一头失败了也不要紧,他还有多条退路。
  这两条都想择机一试的新思路是:一方面,太虚依据中国佛教史,针对某些人热衷密法,提出“中华佛化之特质在乎禅宗”。后又明确指出,如果中国佛教确能复兴,那必定不是时尚所推包括太虚自己都深深研究推重的法相唯识,也不是形成一时热潮的密法,而仍在禅(《评宝明君〈中国佛教之现势〉》)。故他想在各宗派中以弘扬禅宗为主,把禅宗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丰富发展为“直依人性,增进成佛”,也就是他人生佛教思想的禅宗化。另一方面,太虚改革佛教,原本是为了使佛教适应社会。如今中国社会动荡不定,佛教改革也就难以确定趋向。他又认为中国社会动荡源于世界局势变幻,所以不如从大处着手,通过世界佛化运动使欧美各国优秀人士了解佛教,信仰佛法。太虚还认为,由于“中国人心之转移系乎于多化”(注释:该语系太虚原话,意即当时国外新思潮对中国人心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太虚年谱》页104)果真如此,那改变社会转折时代中国一般佛教的心态也许就有了办法。如果西方人因佛教影响,把他们一向的做人立国的思想和方法都所有改变,世界就会安定。中国的政治和社会才可随之安定,中国佛教复兴的根本——僧制革新才可实现。因而提出先将佛法传播欧美,特别是西方学术思想界,再反过来影响中国佛教徒。
  太虚前一预见至20世纪80年代后,在海峡两岸初步得到了证实。后一思路掺杂着很大幻想,曾被印顺批评为“缓不济急”(《太虚法师年谱》104页)。然而在太虚,却体现了他对佛法的高度信仰,对佛教救世的坚强信念。太虚的这一想法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由深受于庐山筹设世界佛教联合会获意想不到的成果的启发和鼓舞。
  早在1922年夏,太虚与释竹安游庐山,只见东晋净土祖慧元草创的东林寺衰圮不堪。正好住庐山天池寺的客僧坦山等来访,讲起唐、宋盛时这里曾有大小寺院300余座,而今自从列强在华设租界,在匡庐牯岭辟避暑区后,周围十里唯有ji 督教堂林立,佛教竟无立足这地。一番嗟叹过后,太虚不禁询问起牯岭附近有克古寺遗址。坦山等介绍慧远弟子、庐山十八高贤之一昙说创建的上大林寺即在离此不远。太虚一行马上随之寻觅至划界桥。其时太阳就要落山,新月冉冉升起,一派荒烟蔓草中牧童已驱牛归去,正想着今晚找不到了,突然,依稀见划界桥畔矗立着一块石碑,借着月光,摸着字形辨认,却好合了一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上大林寺遗址就在桥北极农所居茅屋与牧场之间。唐朝大读人白居易在此曾留题咏,明人尚有游记,都云风光明媚,如今遍地荒草。太虚于是发愿,不久将尽力在原址重建一讲堂,暑期可来此讲演佛学,就不信这里竟会是ji 督教的一统天下!太虚回汉口后,就在武院董事会会议是提出这一建议,获得董事们赞同。大家分头筹款,并遣太虚俗家弟子严水孚至庐山具体负责置地重建。到1923年5月,第一期工程完成。当年置期,太虚与张纯一、黄侃、汤用彤等在此作了佛学讲演。原来在牯岭周围嵊乎已看不到的僧人、佛教徒不少都来听讲,游客也有被吸引来听的,特别是ji 督教徒深感好奇,成群结队来伺察。当然,其中也有故意找茬的,但即使是他们的责难,也表明了佛教不可轻视,何况ji 督教徒中也有虚心研究佛教教义,然近逐渐改变对佛教态度的。这一事实增强了太虚的自信心。事有凑巧,严少孚在重建大林寺的时候,由于其建筑结构与庐山其他一般建筑一样,都是木板房,不能引起人注意,故特地在讲堂前矗起了一块“世界佛教联合会”的大招牌。太虚等人到庐山讲学时,这块招牌就引起了在斜对面日本旅馆内避暑的日本驻九江领事、日本银行职员的注意。由于佛教在日本的影响极大,日本的公职人员中许多都是佛教徒。在位领事江户先生就是其一。他看到大林寺内中外各色人等进进出出,误以为世界佛教联合会已建立或正在筹建,因此要求代表日本佛教加入世界佛教联合会,并致电日本佛教界,要求在明年(1924)推派代表来庐山讲演,参加世界佛教联合会会议。这一来,次年夏在庐山召开的世界佛教联合会会议筹备便不得不当真起来。太虚首先将《世界佛教联合会章程》呈地方当局转交北洋政府备案,然后向暹罗(今泰国)、缅甸、锡兰(今斯里兰卡)等国佛教徒发出邀请函,并在大林寺附近加盖住房,准备接待。1924年7月13日,世界佛教联合会议召开,实际上泰、缅、斯各国并没有派代表与会,仅日本佛教联合会派了正式代表佐伯定胤、木村泰贤出席。日本代表与会当然有其用心,除了宗教热诚外,也想把世界佛教组织雏型的领导权抓在自己手里。……此外,参加会议的还有在庐山避署的英、法、德、芬兰等国对佛教感兴超的人士。中国出席会议的佛教徒除了太虚一系外,还有湖南、江苏、安徽、江西、四川等省的代表。这个会议就像现今的国际佛学研讨会,开头10天,中外人士轮流演讲。太虚讲的题目是《西洋文化与东洋文化》,大意不外西方重物质科技,东方重人文精神。紧接着的会议上,主要由中日代表讨论了三个问题:1、中日佛教界如何交换留学生、访问学者?2、如何联络泰、缅等国佛教徒,使他们也参与国际佛教联谊活动?3、如何向欧、美各国弘传佛教?这类讨论也照例没有结果。会议唯一的决议是定于1925年在日本召开“东亚佛教大会”。由于当时中国人对国际会议多有一种神秘感,故太虚等筹备该会议感到不并不难,而且宣传效果极佳。进而自然可推出如果佛法传播欧美,反过来对中国的影响更大的结论。所谓世界佛教联合会,本有虚张声势意图,结果弄假成真,似乎也很有希望以此为出发点,形成佛教徒的国际组织,进而向欧美弘法。这一意外收获对联困境中的太虚确是很大的鼓舞。前述太虚两条新思路中的第一条即重振禅风因在当是反响不大,后来就很少提起;第二条即联络各国佛教徒,弘法欧美成为太虚在相当长时期内的主攻方向。
  很多设想可通永远也实现不了,但在理想之光的映照下踏实地去做,总会有所收获,甚至意外的收获。光嗤笑别人空想,或畏难而迟疑等待,就一无所获,一事无成。

TOP